那一刻,仿佛就像是数十年一样漫长,又似眨眼间即过的闪电。

他腾身而起,拼命地在甬道中向前冲去,一丈之外,果然有一个小半人大小的圆洞,沈石咬着牙,再无半分的犹豫,一下子钻了进去。

头颅脖颈,肩膀胸膛,腰腿脚一个翻身,他已经落在了这空空荡荡的石室中。

下意识地,当他落地时,沈石往石室门口处看了一眼,那里一片漆黑,仿佛阴鬼王的黑气正在黑暗中飘动,下一刻就会回到这里。沈石全身冰凉,但并没有任何的迟疑,立刻就想那闪烁着金色微光的隧道冲去。

在他眼前,很快出现了那个洞口,一列粗糙而不规整的阶梯就像是随意勉强开凿出来的样子,向地底漫延而去,而在洞口处,海星双眼紧闭,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

沈石一把抱起海星,半拖般抬地跳下了隧道台阶,中间海星的身子无意识地摆动,撞到了一旁的石头,然而在这个每一息时间都如灵晶般珍贵的时刻,沈石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他只是抱紧了海星的身子,拼命地向隧道地下跑去。

之前在石室外看不清楚,此刻置身这条被阴鬼王亲自严密看护的隧道里,沈石才发现这隧道差不多四尺来宽,坡度相当陡峭,有点类似当年刚刚刚拜入宗门时走的那个拜仙岩石阶。不过幸好他如今修炼数年,肉身强过当初十二岁时太多,眼前这点难度对他已是不在话下,但海星被他匆忙间拖着抱着往下冲去,很是碰撞了一些石头,不知是不是吃痛,居然痛哼了几声,身子颤抖了一下,似乎有欲醒的迹象。

不过沈石现在是顾不上管她了,如今他全部的希望,都在这石室地下,但是在他心底深处,其实也知道这份希望却是渺茫,现在存世的上古传送法阵,哪一个不是规模宏大的金光巨阵,犹如神迹一般,而眼前这点动静,真的是和传说中的上古传送法阵差距极大。

这隧道中的石阶并不算太长,约莫只有两丈多远,沈石一路奔驰而下,着急处甚至直接跳过几层台阶,渐渐地金光渐盛,眼前慢慢明亮起来,一个洞口出现在他眼前,能不能逃出去,就在那最后一步跨出的洞中了。

沈石一声低吼,冲进了金色光芒中。

入眼处,金光灿烂。

沈石站在洞口,凝神看去,第一个反应是瞬间狂喜,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金芒闪烁的奇异金色巨石,上面刻满了奇异玄奥的符文,隐隐散发出苍莽古老的气息,正是传说中上古流传下来,至今却是在鸿蒙诸界里根本找不到的“金胎石”,也就是上古传送法阵的特殊石材。

然而下一刻,他又是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地方,这里看起来像是直接在山腹中生生挖出了一个洞穴,约莫只有数丈大小,这么一点地方,当然不可能会存在那些规模宏大的上古传送法阵,事实上,在他眼前的确实是金胎石,但是…仅仅只有三块而已。

三块金胎石,大小不一,竖立在这个石洞的正中,石身上刻满了奇异的符文,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三块巨石呈现三角形摆放,组成了一个小小的石台,看过去就连石台下方的底座似乎也是用金胎石所建,金色的光芒从这些石块上散发出来,柔和而美丽。

沈石有些茫然,在进入石室前他猜想过很多,也做好了一应准备,如果是上古传送法阵,就带着海星逃出去,如果不是,就只能死在这里了。但是眼前这一幕,金胎石倒是金胎石了,但据他所知自古以来,鸿蒙诸界里从来没有这样微小的上古传送法阵,就这三块金胎石,莫非是当年的一个遗迹,或是废墟么?

这眼前的东西,真的能逃出去吗?

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但还是抱着海星快步走向那中间三块金胎石,堪堪走进那金色的底座之上时,他只觉得似乎有一阵无形的力道将自己轻轻一托,仿佛身子都轻盈了几分,但是仔细看看周围,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的迹象。

沈石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看着近在咫尺的三块金胎巨石,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迟疑片刻后,将海星放在了地上,然后试着去摸了一下靠自己最近的一块金胎石。

石头光滑而温润,犹如世间最上等的灵玉,一股淡淡温和的感觉,从他的掌心中传了过来。

可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会是一个最微小的上古传送法阵吗?

沈石带着最后万分之一的希望,开始绕着这三块金胎石转圈,希望能找到一点希望,与此同时他忍不住还看了一眼那洞口,从刚才下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多少时间,会不会下一刻,那可怖的阴鬼王就会出现在那里?

沈石毫不怀疑,能够击败两个凝元境修士的那只鬼物,轻而易举的就能撕碎了自己。

第一块金胎石,毫无异样,第二块金胎石,同样如此,就在他有些绝望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却是在那第三块也是最大的一块金胎石背后,看到了有些奇怪的东西。

那是镶嵌在巨石石身上的类似一个细长透明玉管,约莫尺许长,透过透明的玉管可以看到里头有一些缓缓流动翻滚的青灰色气体,看着差不多是占了四分之三的玉管,还剩下的上部一点地方则是空白一片。

就在这奇异的透明玉管上方,半空悬浮着一颗颜色灰暗的珠子,以沈石的目光见识一时也看不出这珠子究竟是何材质,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看着十分老旧,珠身上甚至还有不少的裂痕,看着像是有了漫长年岁的老物,似乎很快就会碎裂散开的模样。

而一丝丝一缕缕几乎肉眼难见的微弱青灰之气,却正是从这颗老旧怪珠身上抽离出来,慢慢注入到下方那跟玉管之中。

古怪而老旧的珠子…

沈石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起了之前牛雄曾对他说过的那颗“天梵古珠”,难道眼前这颗老旧珠子,就是阴鬼王做出种种异事,甚至就是这妖岛上所有一应异兆的根本原因么?

他屏住呼吸,伸出手去,慢慢去碰到了那颗虚浮了半空中的珠子。

“嗯…”一声轻呼,躺在地上的海星,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似乎对这完全陌生古怪的地方疑惑不解,但是随即他看到了不远处站在金胎石边上一脸郑重的沈石,顿时露出几分欢喜,开口就要叫他。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石的指尖碰到了那颗珠子。

颜色灰暗老旧的珠子,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变也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禁制,随着他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片刻之后,却是忽然一颤,似乎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从半空里掉了下来。

沈石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接住,但是就在那珠子掉落的一刻,一声狂怒无比的厉啸猛然从外头传了进来,并且听着声音便如疾风一般,迅速向这里开始靠近。

沈石脸色一白,手中抓着这天梵古珠,却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珠子掉落后,那微弱的青灰之气也同时停止向那透明玉管中注入,沈石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周围那三块金胎石上特有的苍莽气息也随之一下子低落了不少。

旁边,海星站了起来,正一脸疑惑地道:“沈石,你在做什么,还有,我们这是在哪儿啊?我明明记得前头是去珊瑚海那边玩的呀,怎么一个人好好的在海底,突然就…”

不等她这里絮絮叨叨有些迷糊的话语说完,那尖利恐怖的厉啸声已然响彻这个石洞,狂风乍起,仿佛连整座石洞都在颤抖,一个黑影如从最深的黑暗里扑出,就连金胎石金色的光芒都无法照亮他的脸孔。

阴鬼王,出现在洞口。

黑气如暴风雨中狂怒的云气不停狂舞中,缠绕在他周身,血红的双眼放射出噬血的凶光,无边无际的凶煞之气瞬间充满了整个石洞。

海星在一瞬间就吓傻了,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甚至就连身后的蚌壳都似乎下意识地合拢过来。而沈石在那一刻也是一下子心都提到了喉咙口上,这一生中,他好像从未如此清醒地面对着死亡的气息。

然而下一刻,他猛然发现,阴鬼王的血红双眼在狂怒之中,却是一直盯着他手中的那颗珠子,还有不时向金胎石上那根透明奇异的玉管看上一眼。在片刻后似乎发现这两样东西无恙之后,阴鬼王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作势就要扑来。

无路可退了…

一股绝望涌上了心头,沈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在之前与牛雄那短暂的话语涌上了心头,阴鬼王最大的目的,就是想逃出这里。

死就死吧,但是死也不让你好过!

沈石苍白了脸,却是猛然一咬牙,更不迟疑,一抬手将那老旧的珠子就像是当做一颗路边破烂石头一般,狠狠地向那根玉管砸了下去。

阴鬼王猛地发出一声恐怖无比的咆哮声,像是陷入了无边狂怒,黑气翻腾如风一般迅捷无比地飞了过来。

然而沈石的动作极快,又是下了狠心,很有几分同归于尽或是不顾生死地决意,阴鬼王竟是一下子无法阻止,堪堪才飞到三块金胎石边,沈石便已经砸在了那根透明玉管上。

只听“噼啪”一声脆响,那玉管竟是应声而碎,化作了无数细小碎屑散落开去,而老旧的天梵古珠似乎也在这突如其来的撞击中,猛地一颤,不知为何一股粗大的青灰之气赫然从珠身中透出,融入了原先玉管虽碎但青灰之气兀自凝而不散的气团中,一下子将其增大了一倍有余。

下一刻,这个石洞里陡然间金光大盛,三块金胎巨石同时放射出万丈金光,让人几乎根本无法目视。而阴鬼王似乎也承受不了如此强烈的金光,怪叫一声,身不由己地向后倒飞了回去。

一股苍莽古老的气息从遥远之处直灌而下,石身之上所有的符文在瞬间亮起,无数金色的光柱从脚下石座上激射而出,那是一种沈石从未见过从未听说,澎湃汹涌如排山倒海般的天地伟力。

所有的一切都在轰鸣,石块碎屑纷纷掉落,大大小小的石缝到处龟裂,整个地底石洞在剧烈的颤抖中,竟然开始有崩溃的迹象。

沈石茫然站在三块金胎石中,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的异象,随后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尖叫,回头一看,却是海星不知为何被一股无形大力推了开去,却是离开了这金胎石座。

沈石大吃一惊,正想冲过去拉住她,然而就在这时,忽然间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臂身子,竟然开始透明起来,一抓竟然成空。

而一声如惊雷般的巨响,震裂了天地苍穹,震响了整座妖岛,茫茫沧海忽如沸腾一般,巨浪陡然而起,从四面八方向妖岛涌去。一束巨大的金色光柱,霍然从妖岛深处地底冲天而起,直刺云天,同时将无数山脉巨石尽数摧毁推开,如山崩地裂一般。

苍莽气息笼罩一切,金色光柱照耀天地,所有的妖兽鬼物在这等巨力面前,稍有沾染都在瞬间尽数化为灰烬,山脉崩塌,洞穴无踪,在那曾经神秘可怕的妖岛深处,只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洞穴,一片焦黑的石块残迹下,点点金色碎屑兀自漂浮在半空里,似那三块金胎石的残留细粉。

一个苗条的身影看去正是海星,似乎因为靠近金胎石而被金光护住,再度昏迷不醒地倒在深坑底部,阴鬼王则是只留下几点碎裂黑粉,在金光中粉身碎骨。

至于沈石,却像是就此在世间消失了一般,半点踪迹也没有留下,浑然不知去往何处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黑猪

阳光穿过茂密而青翠的枝叶缝隙落在森林间的地上,变成点点细碎金黄色的光点,在铺满落叶隆起的粗大虬根上晃动跳跃着,看去犹如有生命的小小生灵,在这片广阔森林寂静的午后时光中欢快地舞动。

眼前是一处森林里常见起伏的小土丘,几株高大的古树生长于此,翠绿茂盛的枝叶以及从粗壮树干上蜿蜒缠绕的古藤将这个不起眼的小丘遮蔽的有些幽暗,让人很难一眼发现在小丘下方藤蔓垂落的阴影处,还有一个不到半人高的山洞。

微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森林远处传来了几声怪异铿锵的兽吼长啸声,在这片午后的寂静里平添了几分紧张气息。而生长在小丘上下的几株老树,这时枝叶也随风摇动起来,发出“哗哗”的响声。

细碎的阳光碎片在幽深的山洞洞口掠过,如浮光掠影,悄然无息。

只是片刻之后,突然一阵带着痛苦的低沉野兽哼哼声从这个洞口里面传了出来,听着十分急促,打破了这里原本的平静,然后很快一发不可收拾,先是一个带了焦急并且听起来与野猪叫唤声有几分相似的声音连续叫唤起来,中间夹杂着原来的兽声,然后很快的一个接一个明显十分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几种不同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变幻出一幕奇异但带着强烈生机的景象。

这一天阳光明媚,妖界西南方“黑狱山”中密林深处的某个僻静山洞里,一对在这片原始森林中常见的低阶妖兽“石皮猪”,生下了它们公猪母猪结合之后的第一窝小猪崽。

人是会做梦的,不管白昼黑夜,只要陷入了沉眠之中,往往便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梦境,有些梦醒来会记得,有些梦则是转眼已然忘却。就这样在梦与非梦间,过完我们的一生,直到死亡。

只是谁会知道在最深的沉眠也就是死亡之后,还有没有梦境呢?

沈石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个漫长而诡异的梦,他隐约记得自己悄然死去,隐约还记得平静平凡但短暂的人生,只是那些记忆仿佛在死后的奇异梦境中逐渐变得扭曲,就像是原本完整光滑的镜面渐渐裂开了无数细小可怕的碎痕,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毫不留情并且残酷地离他而去。

他在混沌而扭曲的梦幻迷宫里颤栗着,黑暗如洪水淹没一切,永恒的空寂笼罩在无尽的时空里,他仿佛被遗弃在最深的幽暗地狱里永世无法自拔。

他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这感觉究竟持续了多久,对他来说,仿佛时间依然停滞,一瞬犹如永恒,短暂而无止尽的漫长。

直到,那一缕微光从前方照射下来,光芒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温暖。

沈石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便毫无迟疑地扑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那微弱的光明冲去。

下一刻,光明陡然大盛,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如千万只飞鸟呱噪嘶鸣,又像无数小刀一起切割,剧痛不已。慌乱中,仿佛外头传来了一声大响,身子剧震,似乎自己撞到了什么地方,连带着哗啦啦一阵喧哗带倒了无数东西,与此同时,还有几种奇怪如野兽的兴奋叫唤声似乎就在身边回响着,泥土的气息也随之而来,土腥味外,还有几分尿骚气。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终于还是在片刻之后,勉力睁开了双眼,带着几分恐惧也带着几分疑惑,第一次望向这个陌生的世界。

第一眼,他看到了一只猪。

一只身躯壮硕利齿獠牙,看去丑陋凶悍面容狰狞的野猪。

一只目射凶光、已在暴怒边缘狠狠盯着他的野猪。

沈石茫然向周围看了一眼,然后发现,自己不知是从哪里掉了下来,然后砸塌了一半这只野猪栖身的洞穴,而在他的手上,居然还兀自紧握着那一颗老旧残破的灰色珠子,似乎在提醒着他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黑狱山中,密林之下,古树藤蔓遮蔽之下的小土丘山洞里,一对低阶妖兽石皮猪刚刚产下了它们的第一窝小猪崽。

一窝七只,六只粉白,一只黑色。

与成年的野猪爸爸野猪妈妈相比,这些刚出生的小妖兽石皮猪宝宝,在外形上跟父母差距很大。成年的石皮猪身躯强壮粗硕,生有利齿獠牙,特别是在除了头颅之外,在粗壮的脖颈之下,周身的肉皮天然强韧无比,犹如石头一般将身躯牢牢护住,犹如一座活动的石甲武士,这也是石皮猪在这座危机四伏遍布凶兽的黑狱山中生存下去的最大倚仗。

而刚出生的石皮猪宝宝显然不可能会有这样坚实的护甲,相反的,它们的肌肤此刻看去幼嫩的几乎是吹弹可破,正是处于一生之中最脆弱的时刻。不过妖兽毕竟是妖兽,尽管是刚刚才出生不久,但与那些人类圈养的家猪截然不同的是,这些石皮猪宝宝已经纷纷睁开了双眼,在初次观望了这陌生的世界后,便争先恐后地向着躺在地上休息的母亲身边爬去,寻找着乳汁奋力吮吸起来。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那只小黑猪。

按照人族的说法,如果是一胎同胞生下的孩子,哪怕只相隔一小会儿,先出世的就算是哥哥姐姐,后生的便是弟弟妹妹。这一次六只粉白的小猪先出生了,那只小黑猪排在最后一个。

在最初看到这个世界的呆滞之后,这只小黑猪还没分辨清楚周围情景,便看到一个人影从半空摔了下来,噼里啪啦轰轰烈烈地砸塌了洞穴土墙,啪叽一声摔倒在自己面前,发出几声呻吟后滚动了几下,在原先的洞口处听了下来。

于是小黑猪非但没有像其他六只同胞哥哥姐姐一样爬向母猪的身边,反而是在发出一阵尖利的叫声后,跌跌撞撞地爬向那个山洞的洞口处,那里倒塌了很多土块,一个人类正满脸痛苦外加迷惑不解地倒在地上。

本来正沉浸于兴奋欢喜中绕着母猪小猪不停打转,口中发出兴奋地哼哼声但被突然掉落的沈石惊吓了一下刚要发怒的野猪爸爸,又一次被吓了一跳。

它掉转过粗壮硕大的头颅,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那只发疯的小野猪,犹豫了片刻后,身为父爱的本能让它走上去用嘴巴轻轻咬住了小黑猪,将它叼回了野猪妈妈身边放下。

但是小黑猪显然根本没理会这位老爹的好意,仍旧是狂躁不安地颤抖着,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向洞口爬去。

石皮猪虽然身强体壮孔武有力,但血脉上仍只是普通的低级妖兽而已,在没有血脉异变的情况下,这种妖兽的智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基本上是完全依靠野兽般的本能活着。所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变化,第一次当老爹的野猪爸爸也是傻了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那只小黑猪爬出了洞口。

沈石慢慢地清醒过来,从地上坐起,老实说,刚才睁开眼睛时突然看到一只妖兽在自己面前,委实是让他吓得不轻,差一点手中一张火球术符箓就要施放出去了。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那只野猪不知为何,没有马上攻击他,而在片刻之后,他脸上的神情突然有些古怪起来,一只刚出生的小小黑色小猪,从那洞穴里爬了出来,经过他的身旁。

小黑猪抬头看了看沈石。

沈石低头看了看这只小猪。

一缕光亮从洞口外照耀而下,落在刚出生的小黑猪身上,带着些许温暖,仿佛将一个崭新的世界呈现在它的眼前。

小黑猪似乎一下子被外头的世界所吸引,不再理会沈石,掉头用力地从他身边爬开。沈石一时有些回不过神,看样子倒是与洞里那只野猪爸爸有些类似,一脸疑惑茫然的表情,看着这只小黑猪爬开。

微凉的山风从古树的上方呼啸而过,树影晃动间,藤蔓幽影下,伴随着几声凄厉的尖叫声,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然而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黑狱山里,危险无处不在,更何况这样一只刚刚出生根本毫无自卫能力的小妖兽?

纷乱之中,一个错脚,小黑猪便从山洞之外的小坡上滑落下去,顿时犹如一颗跌落山崖的小石子般骨碌碌翻滚不停。坚硬的地面锋利的石棱无情地撕裂并撞击着它的身子,转眼间已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流淌,血腥气缓缓飘散开去,随风浮动,几乎只是转眼工夫,密林深处茂密的草丛里便传来了一阵骚动与腥风。

小黑猪茫然抬起头来,前方的草丛很快分开,一道白色的光从森然的利齿间折射而出,贪婪的目光已锁定了这只黑色的小猪,还有它身上流淌而出的甘美新鲜的鲜血。

噬血狼,黑狱山脉里凶恶而残忍的凶狠妖兽,对鲜血的味道最为敏感,是极其残忍的掠食者,也是遍布黑狱山脉石皮猪的天敌之一。

山洞洞口,野猪爸爸睁大了它的双眼,眼睛逐渐变成了红色,在它强壮的身躯上,一片片坚硬无比的石甲正在微微颤动着,仿佛武士正在披甲,正是石皮猪这种妖兽发狂之前的征兆。

只是在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上,强大的掠食者何曾害怕过绝望中挣扎的猎物,他们只是嘲笑着戏弄它们,再无情地咬死吃掉。

噬血狼冷冷地看了一眼远处那个山丘下的洞口,目光随即回到身前不远处那只正在挣扎痛苦呻吟的小黑猪身上,缓缓张开巨大可怕的兽吻,几滴馋涎从锋锐无比的利齿间滴落而下。

小黑猪的声音慢慢低落了下去,像是已经察觉到等待自己的命运,它艰难地转过头,看着那巨大的妖狼凶狠地靠近。

沈石皱了皱眉,先是看了一眼手中的怪珠,想了想先收了起来,然后慢慢站起,只觉得身子各处同时都发出了一声呻吟一般,剧痛从身子每个角落都涌了出来。不过看着前方那一幕即将上演的捕食,看着那只刚刚从自己身边爬过的奇怪的小猪,沈石沉吟片刻后,还是手指滑过,悄无声息地从小如意戒中取出了一张符箓。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青蛇妖

刚刚出生便面临死亡的危险,哪怕此刻灵智未开,小黑猪也下意识地感到了恐惧,它的身子颤抖起来,看着茫然而害怕,只是慌乱之中,它忽然察觉似乎这一次的抖动有些异样,除了它自己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外,在它身下的地面,似乎也在轻轻地抖动起来。

洞口处,正陷入狂怒准备拼死一搏救孩子的铁甲猪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双眼中的红色瞬间退去,粗壮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低伏到泥土上;洞外树下,噬血狼庞大的身躯同样一下子僵硬了下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狼口,眼中露出了一丝恐惧之色,茫然向周围望去。

沈石手上即将激发的符箓忽然间灵力倒灌而回,一股强大无比的灵压从远处如潮水一般呼啸而过,在这股沛不可挡如沧海巨潮一般的力量之前,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余波,都让沈石一下子半跪于地,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低沉的轰鸣声,从黑狱山脉的地底深处隆隆响起,一座接一座的山峰,漫延一望无际的大地,像是有顶天立地不可一世的巨人轰然走过,开始有节奏地颤抖起来。森林翠绿的树海绿冠,在风中抖动如汹涌的波涛,狂野地舞动着。

呼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整座山岳都为之呼啸颤抖着。

无论是铁甲猪还是噬血狼,此刻都早已陷入了无尽的恐惧中,匍匐在地表一动不动,只有迷乱的小黑猪茫然地看着周围,看向山岳,看向原本朗朗乾坤忽然间却已是黑云压顶的天幕。

“轰!”

忽地,一声巨响似惊雷滚过,黑狱山脉最高的那座山峰陡然崩裂而开,一道巨大无比的黑影冲天而起,横亘在整座天穹之下,在小黑猪不可思议震撼无比的注视中,对着天穹仰天长啸。

风卷云,云如沸,如波涛似巨浪,席卷天地翻滚不休,在风云际会里,电芒闪动,印出了那可怖的巨大身影。

赫然是一条身躯大如山岳般的巨蛇!

再强大的妖兽,在如此可怖的生物面前,都成为了可笑而渺小的存在,噬血狼与铁甲猪完全生不出丝毫的抵抗之心,甚至连逃跑都不敢,就那样战战兢兢地趴在地面。

雷鸣般呼啸的声音中,那条对天长啸桀骜不驯的巨蛇在半空之中身躯摆动,从远处看着动作不大,然而异常恐怖的身躯随意扫过,瞬间便将一座山峰拦腰打断,而它似乎根本无动于衷,倒像是在那座山脉里呆久了舒展身子,好一会儿之后才从半空中缓缓落了下来。

其中粗大无比的一节蛇躯,落下的地方正是小黑猪所在的这座小山丘附近。

天空,似乎突然间黑了下来,所有的光亮在这片遮天蔽日的巨大蛇躯面前都显得脆弱无比,逃命也似的避开。铁甲猪与噬血狼同时发出了哀鸣声,但是身躯不停发抖的它们甚至连逃跑的力量都似乎被抽离的一干二净,只能呆在原地绝望地乞求着。

祈求没有任何的回应,巨大蛇躯依然毫不留情地落下,在与大地接触的那一刻,腥风血雨地动山摇,小黑猪只觉得身躯之下的地面突然间极其猛烈地震动了一下,接着一股沛不可挡的巨力传来,在它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便被那股力量从地面直接震到半空之中,与它一起飞起的还有无数泥土石块。

沈石同样被震飞而起,身不由己地飞到半空中,与此同时,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蛇躯落下的地方有一侧正是在小黑猪与噬血狼之间,一大片坚实的土地森林在这一刻就像是豆腐般脆弱,瞬间崩裂垮塌,在轰鸣声与无数飞扬的尘土碎屑间,蛇躯直接压出了一个巨大的悬崖深坑,而不久之前还凶恶无比想要美餐一顿的噬血狼,也在瞬间变成了一块血饼,鲜血飞溅,几滴血珠甚至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小黑猪飞到半空,力道已尽,颓然又摔落下去,眼看摔到地面上不免也是一个死的下场。而沈石在慌乱中落下,刚好被一棵枝叶茂密的古树横枝挡了一下,顿时剧痛无比,但还没等它反应过来,身子又继续向下掉去,东撞一根树枝西碰几把树叶,踉踉跄跄东倒西歪一路滑落,最后幸好下方还有几条厚实的树藤,便如一张残破的渔网般,居然恰好在翻滚数次跌落之后,将他给兜住了。

也就是在这时,一个小小黑影从他身旁掉落下去,看着正是那只小黑猪,沈石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却是将小黑猪抱在了怀中,救了它一命。

这几下说来话长,实际上不过是片刻间事,小黑猪正自摔得七荤八素时候,抱着它的沈石便听到远处天边风声乍起,同时有许多声音带着狂喜兴奋之声,大声呼喊着:

“恭喜我主道法大成!”

“恭贺娘娘,修成神通!”

“娘娘大喜!”

巨大的妖蛇缓缓盘起了身躯,在这其间又是轰隆隆一片横扫,无数巨石在它面前便如蝼蚁一般被它轻而易举地扫开,而高耸于半空之中的那个三角形的巨大蛇头,此刻缓缓落下,两道细缝幽绿而深不见底,闪烁着冰冷的微光。

天边狂喜的恭贺声,似乎对这条修行刚刚大成的巨蛇妖兽来说并没有多少影响,反而是在转眼之间,它忽然目光微凝,却是将蛇头缓缓落下,停在了一颗年月深久的古树前。

比一个成人还要巨大的一双蛇眼,细长的瞳孔之中,冰冷的幽光里,此刻却是倒影出那个被困在藤蔓深处的男子,还有他怀中看去奄奄一息但兀自还在挣扎的黑色小身影,幽光寂寂,似有深意。

“这只小猪,好像有点意思啊…”

声如雷鸣滚滚而至,但入耳之后,在这漫天威势中,却丝毫未有刺耳之感,反而带了几分悦耳,两种看似完全极端的声响,竟是在此刻神奇地同时出现。

沈石与小黑猪同时茫然无措,在如山岳一般庞大的妖蛇身躯前,在那恐怖无比巨大的蛇睛瞳孔下,他们的身子都有微微的颤抖。

这是沈石这一生中,第一次听到“天青妖蛇”之主玉霖的声音。

这只巨大的妖蛇并没有对这树上两个渺小而脆弱的家伙做出任何举动,它似乎只是略感好奇地盯着看了他们片刻,便转过身子离开了。

当那如山如岳般的庞然大物缓缓离开,偌大的森林似乎都像是它身下的草丛一样,不过晴空万里之下,那个巨大的身影居然没过多久就消失了,也不知那转眼之间,巨蛇究竟去了何处。

远方,仿佛还有风习习吹来,带着隐约欢快喜悦的笑声。

沈石惊魂初定,好一会才从那惊骇中醒了过来,然后手脚并用,带着刚才无意中救下的小黑猪爬下了那棵大树。在这中间,小黑猪似乎也是疲倦累了,就这样安静地伏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看着像是沉睡过去。

沈石下了树,回头向那处小坡看了一眼,只见土崩石裂,原本的那个野猪洞已然全部被土石所掩埋,那一窝石皮猪看来已是不免,一时之间心中也有几分莫名恻然,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陷入沉眠的小黑猪,嘴角微动,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刚出世不久,便失去了本该庇护它长大的父母双亲,这只小黑猪的命运,看起来真是很糟糕。

只是在片刻之后,沈石的心思猛然间便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从刚才醒来到此刻,一连窜的事情接踵而来,岔开了他的心思,直到此时他才想到了一件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

自己这是到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