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他只会为你挡刀挡剑。”

“如果要流血,他会想应该从他身上流出来。”

“如果要去死,他会想应该他比我们更早死。”

“我说得对不对,石头?”

沈石在黑暗的阴影中,身子仿佛在微微颤抖着,过了一会,他轻声但有力地道:

“对!”

轻细的声响回荡起来,像是老白猴笑了一下,只是在这片渐渐开始变得寒冷而阴森的森林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的孤寂与空虚,过了片刻,只听这只老猴妖安静地问道:

“所以,你其实和那几个人族修士一样,并不是妖族鬼巫,而是一个人族吗?”

这一次,沈石沉默了很久,老白猴安静地等待着,直到黑暗中,那个因为一身黑袍此刻看去仿佛已经完全融入了黑暗阴影里的身影,传过来了一句回答,平静、从容、隐约有几分歉意却又带了那份坚决,在黑暗里面对着他,说道:

“是!”

林外小村中。

夜幕下点燃了几处火把,在火光照耀下,可以看到村中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大片灰蜥部族的人,此刻看去多数人都已被绑缚起来,个个看去神色沮丧灰败,脸上都有绝望之色。

在那处最大的屋宅门外,玄剑门的四个人族修士都站在这里,而身份家世都是不凡的南宫莹却已不见,也不知去了哪儿。

此刻四人齐聚在一起,似乎在彼此商议什么。

其中一人对为首的耿师兄道:“耿成师兄,南宫师姐说是回那断月城,以秘法与天剑宫内联络,去查证凌霄宗门下到底有没有这么沈石这么一个人,这要多久才能回来?”

耿成摇了摇头,道:“那等宗门秘术,我怎么会知道。”

旁边的钱义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以我看来,那沈石多半便是假冒的,就算凌霄宗门下当真有这么一个人,可是谁又能证明他不是假冒那沈石之名呢?”

耿成看了钱义一眼,忽然叹了口气,道:“钱师弟,我知道你父母不幸都死在妖族余孽手下,但我等修道之人,一颗坚定道心亦是不可或缺,你每次遇到妖族便如此戾气十足,长久以往,只怕对你大道不利。”

钱义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兄教诲,小弟铭记于心。”说完之后,他脸上神情忽然又是冷峻几分,道,“不过并非我故意对这些妖族有所成见,又或是针对那个自称沈石的家伙,实是有一件事,我想耿师兄与两位师兄可能都忘记了。”

耿成一挑眉,道:“何事?”

钱义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名列天下四正之列的凌霄宗有一条门规,门下弟子非入凝元境者,不得上金虹山,也不得行走天下。”

耿成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好像的确有这么一条。”

钱义冷笑道:“那自称沈石的家伙,玉府未开丹田未成,顶天了也就是个炼气境高阶的境界,这样的废物自称是凌霄宗门下弟子,还随意行走到这偏远的归元界里,这样的话,可信么?”

耿成缓缓点头,看来对钱义的话语已然信了几分,沉思片刻后,道:“钱师弟言之有理,不过事情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我们也不可轻举妄动。眼下我等首要之事,还是先将这些灰蜥妖族送往灵晶矿山,以充苦力挖掘灵晶,此乃大事。至于那沈石与剩下两个逃亡的妖孽,还是等南宫师妹回来再说,不过最好还是留一个人盯着…”

说到这里,他目光扫过其他三人,似乎有些犹豫的时候,钱义却是一下子站了出来,道:“师兄,让我去吧。”

耿成皱了皱眉,心底有些犹豫,这位钱师弟因父母意外的缘故,对妖族向来十分痛恨,性子也有些偏激,但除此之外平日大家的关系都是极好的,耿成也不便太过驳他的面子,所以沉吟片刻后,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既然钱师弟自告奋勇,那就你留下吧。不过你只要去林中盯着那几个人,一切还是等南宫师妹回来,一切由她做主即可。”

钱义微微一笑,点头答应,随即身形一转,却是向村外那片森林的方向走去了。

这个寒冷而漆黑的夜晚,看去竟是格外的漫长。

风,越吹越大了,带着无尽的寒意吹过这片森林,让所有林中的鸟兽都蜷缩在自己的窝中,静静地期待了明日太阳初升时候,新的一天的开始。

在那之前,还有多久的黑暗要渡过?

还有多少的寒冷阴森要去忍受?

老白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他在黑暗中缩紧了身子,像是那枯败的身体已经难以抵御这夜晚刺骨的寒凉。他悄悄看了一眼正在酣睡的石猪,听着那沉稳平和的呼吸声,忽然间很是羡慕。

他也好想这样安然入睡,再没有种种烦心事,在沉睡梦里的时候,会不会是一个更加快乐的地方?

可是他知道自己睡不着。

他觉得身子很冷,他觉得这个陌生的地方远比妖界要更加寒冷,可是他的理智却分明清楚地告诉他,其实这里并没有特别的糟糕。

也许是心冷了吗?

也许是要死了吗?

手指脚趾,每一寸的肌肤上都是那般的冰凉,丝丝凉意仿佛无孔不入地拼命钻入了自己的身体,就像快冻成了一个苍老的冰猴。不过还好,老白猴忽然在黑暗里笑了笑,带了几分自嘲之意。

还好,至少,此刻,还有一坛花雕酒啊。

他忽然大笑起来,然后猛地抱住那坛美酒,张开嘴巴,纵情大喝。

美酒醇香,如琼浆玉液,是他这一生中从未喝过的美好滋味,从嘴角到舌尖,从咽喉到胃肠,这些美好的酒水流淌过的每一寸地方,都让老白猴感觉到了温暖。

酒水驱散了寒意,温暖了他的心房,老白猴无法抑制地沉醉于这如同天堂般的感觉,带着几分呻吟不停地喝着,在心中发自内心般由衷地感叹着:

这才是真正的美酒啊,不枉我一生期盼,哪怕此刻便是死了,也真是没什么遗憾了。

直到发现有些不对劲的沈石一下跳起,冲过来一把夺下酒坛,老白猴的身子歪了一下,像是呛到了酒水,背靠着一棵大树咳嗽起来,那咳嗽声渐渐频密,到后来竟隐约带了几分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楚。

沈石半蹲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怒道:“你疯了?这样喝会死人的!”

老白猴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着,忽然,他伸出颤抖的手掌,一把抓住了沈石的手臂。沈石下意识地身子向后退了退,但随即他就看到了老白猴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的那道目光。

那是带着痛苦、失望、挣扎与茫然的目光。

他身子顿时便像是僵住了一样,再也无法动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睛,微微地下了头。

耳边,传来了老白猴急促的喘息声,然后当咳嗽声稍微平静了一些后,老猴妖终于开口道:“你…还是那个石头吗?”

沈石默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张苍老而皱纹横生的脸庞,就在他眼前不远处,而他抓着自己手臂的那个手掌,此刻似乎还在有些轻微的颤抖。

沈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老白猴深吸了一口气,在黑暗中盯着沈石,道:“你告诉我,白天那些人说的话,是不是都是真的?人族真的已经如此强盛了吗?”

黑暗里一片寂静,仿佛这片黑暗已经到了最深最浓的时候,仿佛那个答案说出来就像是可怕的大手将他们最后拖入地狱,但在老白猴的目光下,沈石竟终究无法说出违心之话,咬了咬牙,道:“是。”

老白猴木然,眼中终于掠过了绝望之色,慢慢放开了手掌,眼神渐渐变得有些空洞,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沈石看他身子隐约有些摇晃,似乎连坐都有些坐不稳了,连忙上前抱住了他。

当他的双手抱住老白猴的肩膀时,突然发现,原来这只老猴的身子已经瘦弱到了这种地步,原来在那些衣衫之下,已经是皮包骨头般的身子,原来那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一直都没有欺骗他。

他茫然而呆坐着,只是紧紧抱着身子不断发抖的老白猴,只觉得这个夜晚如此的寒冷与漫长,只觉得自己手边的这个老猴,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所能做的,只是勉强将颤抖而绝望的老猴妖抱紧一些,希望能让他稍微温暖一点。

忽然,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阵低沉而沙哑的歌声,那是一首古老的歌曲,带着久远岁月的苍茫:

开天地…破鸿蒙…圣妖出…万世宁…

笑世间…尽蝼蚁…惟吾妖…永不朽…

披坚锐…斩敌首…血滔滔…渴将饮…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带着无尽的桀骜与苍莽之意,回荡在这片陌生而寒冷的夜空之下,像是在诉说着古老妖族昔日的辉煌。

然而那声音仿佛都在颤抖,在这片阴森寒凉的夜风里,渐渐的苍莽化作了苍凉,最后渐渐绝望,变成了那撕裂心肠的哽咽,随风散去,化为黑暗中的乌有。

第一百六十八章 断臂

从清晨到日暮,从傍晚到黎明,时光在斗转星移中一点一点走掉,有的时候快如闪电,有的时候一夜三秋。

有的人安然入睡,沉浸在美好温暖的梦乡里,甚至还能在梦中看到自己最期待的美好,而有的人,却整夜也无法入眠,木然坐着,睁着双眼,看着这片仿佛永无止境的黑夜,甚至对那个新的一天,也放弃了希望。

后来天亮了。

一夜过去,当天边第一缕光芒洒落下来的时候,有淡淡的薄雾在林中飘动,叶片野草上凝出了几许晶莹剔透的露珠,远处响起了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为这片林子平添了几分幽静。

石猪依然酣睡着,也许是之前他伤得太重太过疲累,也许是因为在梦里他看见了真心喜爱的东西,所以他那张狰狞而有些丑陋的脸上,此刻还露着平日少见的一丝温和笑意,依旧沉眠于他的梦境。

小黑猪也在睡着,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只小猪不管是吃食还是睡觉都忽然减少了很多,哪怕这两件是它以往最热爱的事。不过在这个安谧的清晨林中,它还是依靠在沈石的身旁,安静地睡着,偶尔它睡觉着耷拉的小耳朵会忽然弹动一下,似乎梦见了什么,但没过多久,又会吧唧吧唧嘴巴之后,脑袋在沈石身上蹭蹭,又安然睡去。

沈石没有睡,老白猴也没睡。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一言不发地枯坐了一整夜。

露水悄悄打湿了衣襟,让身子感觉到这里的寒意,沈石默默地用手派去那点水珠,抬头向老白猴那边看了一眼。

晨光中,一夜过去,老白猴的脸色已近惨白,只有在脸颊上却有淡淡的不正常的两团红晕,包括他的眼眶里,也满是血丝红芒。

装着花雕美酒的酒坛,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到了这时已经空了一半。这一整夜里,老白猴一直都在喝酒。

一口,一口,又一口,浓烈醇香的酒气围绕在他的身旁,让他整个人看去仿佛都是从酒水中泡出来的一样,除了他的眼睛,虽然已经浑浊,却兀自没有闭上。

他怔怔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天空从无尽的黑暗一点一点的亮起,看着晨光从叶片缝隙里落下,照亮了这片森林,然后他转过头,看着沈石,忽然开口道:

“以前我看过书卷,上面说人族做的美酒虽然醇香甘美,但喝多了之后便会酣醉,可是这一晚上我不管怎么喝,都是醉不了。你说,书里的话是不是都是骗人的?”

沈石默默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轻声道:“别喝了。”

老白猴笑了笑,没理会他,抱着酒坛又喝了一口。

然后他挥了挥手,像是终于感到了疲倦,微微低下了头,把脑袋靠在那酒坛边上,深吸了一口酒气之后,道:

“你走吧。”

沈石默默地看着他,老白猴只是垂着头,看着像是一夜的疲倦都在此刻涌来,马上就要睡着的模样。沈石没有再多说什么,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失落与茫然,他缓缓站起身子。

身子的移动把靠在他身上睡觉的小黑猪弹到了地上,小黑猪脑袋转了转,惊醒过来,睁开兀自有些睡眼朦胧的眼睛,打了个哈欠,翻身站起,在沈石的脚边用脑袋蹭了几下。

沈石深深地看了老白猴一眼,转身走去,走出了几步后,他又停下脚步,道:“你没有其他的话想问我了吗?”

身后传来了老白猴疲倦的声音,苍老而衰弱,幽幽地道:“我还能问什么,问了又有什么用?”

沈石站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叶片缝隙间,晨光又亮了几分,也许在那林子外面,便是全新的一天,又是一个全新而熟悉的世界。

他安静而沉默地向前走去了,黑袍衣袖下,他的双手紧握成拳,但从始到终,他终究还是没有再回头。小黑猪回头看了看老白猴与依然还在酣睡的石猪,似乎有些不明所以,随后走过去用头蹭了一下石猪的肩膀,见石猪仍然未醒,嘴里哼哼了两声,便迈开短小的腿脚欢快地向前跑去,追随在沈石的身后脚边。

一人一猪,就这样缓缓远去,慢慢消失在林木叶片之后。

老白猴背靠大树,目送着那两个身影离去,面无表情,嘴唇却在微微颤抖着,然后他咧嘴笑了一下,仰起头,抱着酒坛,又喝了一大口酒。

闭上眼睛,他仿佛如梦呓一般,轻声叹息道:“好酒啊。”

风过林梢,枝叶轻摆,只留下几许孤寂,残存在这幽静的密林深处。

沙沙的脚步声在密林中回响着,亮光从头顶枝叶缝隙间落下,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并且随着树冠的摇摆,那些透下的光芒交错变幻如舞动的光点,落在沈石与小黑猪的身上。

一路走去,走过一棵棵大树,走过一片片灌木,离昨夜的地方越来越远,离外面的世界越来越近。

光影交错的那个时候,当前方光芒忽然一下子明亮起来可以看到树林边缘的时候,沈石的脚步忽然停滞了一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黑猪跟着他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主人,哼哼地叫了两声。

沈石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幽林深深,掩盖了所有他过来的痕迹,就像是这一条他走过的路,回头再看时却已不见,仿佛如梦境一般,梦醒之后,消散无踪,就像从未曾真正走过。

树影婆娑,随风摆动,掩盖了来路,遮去了故人身影。

他安静地凝视着那片密林深处,过了一会之后,转过身子,带着小黑猪,大步走出了这片森林。

明亮的光芒,从天而降,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清新的风从原野远方吹来,浮动他一身有些褶皱的黑袍。

这是全新的一天罢,看去如此美好而晴朗,天空里蔚蓝一片,远方还飘着几朵白云,小河清澈弯弯流过,就连昨日还经受过一场劫难的那个小村庄,此刻看去也带了几分安宁平静。

仿佛正是他从小就熟悉的那种感觉,那种在人族中安然安心的味道。

他情不自禁地迈开脚步,向那个村子走去。

走得近了,便看到那村子里依然还有多处劫掠的痕迹,残垣断壁也都还倒在地上,随处可见,那些燃烧的火头当然早已熄灭,不过烧焦变黑的木头窗框,也还可以看到一些。

村子里的村民们,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玄剑门的修士们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还没有回来的迹象,至少当沈石迈步走进这个直到现在他仍然还不知道名字的村子时,周围还是一片的安静。

只是村中道路和那片空地上,明显可以看出凌乱的痕迹,像是被许多人走过,也像是有很多人被丢在这里,不过此刻都已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沈石目光扫过周围,信步走去,小黑猪跟在他的身旁,也在四处张望着。

当他快要接近昨天那座藏着花雕美酒的屋子时,忽然一阵话语声从前头传了过来,沈石愕然止步,抬眼看去,只见在那边屋檐下居然站着两人,正是昨日见过的耿成与南宫莹。

此刻,那耿成正对南宫莹说道:“…昨晚已经连夜将那些妖族都送到矿洞去了,并留下傅俊、丁和两位师弟在那里看守,加上本门原本就留在那里的人手,想必是万无一失,一切就等着开洞掘矿的那一天…”

虽然他年岁看着比南宫莹要年长不少,但在这个美貌女子面前,耿成的神情倒似更多了几分隐约的恭谨,南宫莹正安静听着的时候,忽然眉头一皱,却是看到了从村口走近的沈石,一挥手拦住了耿成的话语。

耿成回头一看,也是一怔,道:“是你?”

沈石愕然止步,却是没想到会突然看到遇见这两个人,心中一时不禁有些慌乱,昨日那一场战斗中,他在一旁看得可是清清楚楚,这几个玄剑门的修士一个个都能催动仙剑灵器,而能催动法宝战斗的修士,至少也要有凝元境的道行,换句话说,这几个玄剑门的修士,无论哪一个,在道行境界上都是稳稳地压了他一头。毕竟妖界三年,他苦于没有灵晶修炼,却是硬生生地在炼气境高阶的门槛外头,被耽误了整整三年,至今也只是一个炼气境修士而已。

差了一个大境界的道行,沈石对着耿成这些人便没有丝毫的信心,而且他昨日还隐隐感觉到,南宫莹在这数人中卓尔不群,并且轻而易举击退了钱义击向他的那柄飞剑,这份道行身手绝非等闲,只怕至少也在凝元境高阶甚至修炼到了神意境也未可知。

当下面对这两人看过来的目光,沈石心中不禁有点后悔贸然走进了这个村子,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强笑了一下,道:“我…趁着那几个妖族不注意,自己找机会偷偷跑出来了。”

耿成与南宫莹对望了一眼,皱起了眉头,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番沈石,说实话,凌霄宗这三个字的名号在鸿蒙修真界里那当真是如雷贯耳,耿成也是仰慕许久,但是昨天今日见到的沈石,却让他实在有些无法将此人与凌霄宗联系起来。

站在他身旁的南宫莹看起来也是目光神情有些微妙,不过片刻之后,她还是神色淡淡地开口道:“我昨夜与天剑宫内联络过了,他们得知消息之后,又以‘万里水镜’与凌霄宗知会此事,并询问凌霄宗内到底有没有你这个叫做沈石的人。”

沈石心头咯噔一下,莫名地忽然紧张起来,欲言又止。

南宫莹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一抹疑惑之色闪过,但口中还是说了下去,道:“过后不久,凌霄宗那里传来消息,说是门下确有你这样一个弟子,并且会派人过来接你回山。只是归元界地处偏僻,凌霄宗那边来人就算最快速度,至少也需十日之后才能到达此处,所以约定于十日后在断月城中‘三春楼’与你见面。你听明白了吗?”

沈石闭上双眼,原本紧绷的身子忽然像是一下子松弛了下来,然后郑重点头,抱拳拱手对南宫莹道:“我知道了,多谢南宫师姐。”

南宫莹看着他,忽然又道:“虽然凌霄宗门内只说让你十日后去断月城相见,但本门在断月城中也有分堂所在,你若是想去那边住上几日等待贵宗来人,也是可以的。”

耿成脸色微变,瞄了南宫莹一眼,似乎有些不解这位在天剑宫中名声极大的女子昨日明明还看此人不太顺眼,但今日却忽然开口邀请了。

沈石也是吃了一惊,有些错愕,不过随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在妖界三年惊险回来,他从心底是想着好好看看这新的地方,而且对这些天剑宫与玄剑门的修士,他心底也仍然有些说不出的距离感,或许是因为昨日他们对那些灰蜥部族所做的事,让沈石下意识地有些不舒服。

所以最后,沈石还是婉转推辞了。

见他不愿过去,南宫莹倒也没有强留,只道若有需要,前去断月城找她即可,沈石答应致谢之后,也不愿再久待,便转身向村外走去。

看着他走开后,耿成转头对南宫莹道:“南宫师妹,你为何突然好像又看重此人,他明明…”

南宫莹清秀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缓缓道:“万里水镜术一次只能沟通一句,以本门与凌霄宗的交情,他们本该将此人交给我们看护,或是请我们收留他们再派人过来带走的。”

耿成眉头皱起,道:“你的意思莫非是…”

南宫莹淡淡道:“凌霄宗万里迢迢派人过来,却似乎不愿有外人插手,也不愿在本门的地方会见这个沈石,似乎…似乎给人的感觉,好像是要偷偷将此人带回去的样子。”

耿成一惊,轻声道:“难道此人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南宫莹默默摇头,只是望向正在走远的沈石,眼神里似乎越发有些疑惑不定。

就在沈石眼看要走出村口的时候,忽然,一阵尖锐却刺耳的惨叫声,猛地从村子外头那片林子深处里响了起来。

那叫声如此凄厉,仿佛叫喊之人正身受绝大的痛苦折磨,痛不欲生地疯狂嘶喊着,哪怕相隔这么远,村子里的三个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三人都是脸色微变,沈石也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愕然抬头看向那片森林,正当他有些惊疑不定的时候,突然却看到那树林边缘走出来一个人影,正是昨日见过的那位玄剑门弟子钱义。

只见钱义此刻脸带狞笑,一身血迹,但看他行动自若并没有受伤的迹象,似乎都是别人的鲜血洒在了他的身上。而在听到那声惨叫后,南宫莹与耿成也很快来到村口,看到了钱义过来的这幅凶神恶煞杀气凛凛的样子,南宫莹顿时皱起了眉头。

沈石不知为何,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连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而当钱义走到近处时,沈石赫然又发现在此人手上,竟然提着一件血淋淋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条远比常人粗壮的手臂,鲜血从断臂伤口处不停流淌着,滴落在地上,一路过来染成了一条血路,看去竟像是刚刚从某人身上砍下来的一般。

那刺目的鲜红,映入了他的眼帘,在他身旁的小黑猪,忽然低低吼叫了一声,而沈石的身子却是重重地颤抖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钱义手中的那条断臂,只觉得一颗心如坠无底深渊,就这般不停地沉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死

鲜血从那条粗壮的断臂上滴滴答答地滴落下来,看去血腥无比,也让从树林走出来的钱义看着像是从九幽黄泉出来的恶鬼一般,狰狞凶狠,杀气满身。

看着他这幅模样,同样也来到村口的南宫莹与耿成面色都是不好看,特别是南宫莹,脸色更是一下子沉了下去,盯着钱义,脸上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表情。而耿成虽然也是大皱眉头,但或许是因为他与钱义毕竟都是玄剑门同门弟子,还有一份情谊在,当下强笑了一声,却是转头对南宫莹低声道:

“钱师弟这个人,平常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偏激了些,也算是嫉恶如仇…”

南宫莹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道:“嫉恶如仇?我看是嗜血好杀吧!这样的人,如此心性,玄剑门身为天剑宫下门,同样也是天下正道表率,居然也会收入门下?”

耿成默然,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但他毕竟年岁稍长,知道人情世故,也明白面前这位南宫师妹在天剑宫里的地位声势,万一若是她回去多说上几句,只怕不止钱义要吃挂落,就连自己这一行人多半也逃不了被师门长辈训斥乃至责罚的结果。当下在心里暗自骂了钱义几句后,他还是强笑道:“他平日在门中性子其实还算是平和的,鲜少与人争执。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小遭逢大变,父母双亲都意外死在一次妖族劫掠的贼子手中,所以对这些妖族余孽恨之入骨,一些行事这才看着有些过分了。回头我会再教训他的,请师妹宽容则个。”

南宫莹脸上神情变幻,忽地冷冷哼了一声,道:“天剑宫万年盛名来之不易,你们好自为之!”说罢,她转过身直接一招手,一道清亮剑芒闪烁夺目之光,凭空出现,载着她直接临空飞起,直上青天,转眼间如风驰电掣一般向远方飞驰而去。

耿成目送南宫莹离开,再转过身子的时候,脸上已经很是难看,而此时一身血腥的钱义已经走到了村子前面,在经过沈石身旁的时候,他的脚步微微一顿,似乎饶有深意地盯着沈石看了一眼,眼中憎恨凶光闪过,加上那滴落的鲜血与刺鼻的血腥,一刹那间,竟是让沈石想起了那个在妖界中嗜血好杀的妖将血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