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老头瞪了沈石一眼,道:“臭小子你怎么这么坏,孙明阳那老货跟你有仇吗?”

沈石摇头道:“没仇啊,而且弟子这般道行境界,跟他老人家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哪里能谈上什么仇怨。”

蒲老头笑道:“那你为何想帮那个孙友?”

沈石淡淡地道:“一来么,孙友是我朋友,我确实想帮他有个更好的前程;二来么,孙长老那般人物,却是在师父你收我为徒的时候故意为难咱们,你老人家无所谓,我可是去海底累个半死甚至还险些有性命之危啊。仇怨是说不上的,但是咱们师徒两个私下在这里说话,我偷偷的看他不顺眼行不行啊?”

蒲老头抚掌大笑,状极欢畅,指着沈石笑道:“你这小子…哈哈哈,不错不错!”

沈石耸了耸肩,笑而不语。

流云城,钟家宅院。

凌霄宗门下在流云城中最负盛名的四大附庸世家里,如今候家已经败亡,家业也被其他世家瓜分,昔日荣华风吹云散,那是不消说了。而剩下的三大世家里,孙家有孙明阳老祖在上,如日中天,声势一时无二;而许家看似低调,但族中家规肃然沉稳厚重,又有许多奇人异士收入麾下,隐藏实力不容小觑,隐隐可与孙家抗衡。

相比之下,这最后一个钟家,情况便糟糕得多了,家道中落这个词,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有人安在了钟家的头上,人才调零家业萎缩,一直到了今时今日,在凌霄宗宗门里突然有了两个钟家出身的女儿被广泛看好,这才算是有了几分起色。

只不过一个偌大世家,全部的希望如今居然都落在两个年轻的女孩身上,钟家如今的窘迫境况也就可想而知了。并且再怎么说,钟青露钟青竹二人毕竟还都只是凝元境的普通弟子而已,纵然或许她们有不凡天资,日后前程可期,但鸿蒙修真界里天才俊杰何其之多,可是漫长岁月下来,真正能从幼木长长参天大树的人物却是万中取一那般稀少。

心性、境遇、机缘、勤奋甚至是运气,想要成为站在众生之巅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极艰难的,所以虽然有钟家二姝,但在流云城里,如今看好钟家的人也并不是太多。

钟家虽然家道渐颓已有多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业还是有一些的,比如钟家的这份祖宅就很是阔大体面,算是流云城中最像样的大宅之一。不过世易时移,当日的煊赫如今早已消亡,钟家大宅的很多地方也是露出破落的模样,从里到外,都是如此。

在大宅后院的某处僻静地方,修着一座二层小楼,外面还圈起了一道围墙,笼住了一片小花园,看去环境优美幽静,是个不错的住处。

这里便是钟青竹娘亲在钟家的居所,每次钟青竹回来看望母亲的时候,也多是住在这里。不过这一天,钟青竹的娘亲柳氏却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女儿,因为前两天钟青竹回来之后,一反平日最多只停留半日左右时间的习惯,却是在这里一直住了数日,看着还仍无去意。

这几日中,钟青竹在柳氏面前并没有多少异常神色,说话时也多是闲聊些日常琐事,就好像平日里母女谈心说话一般,但是除此之外,柳氏却是看到自己这个女儿在独处时候,便一直都是神情幽冷地孤坐一旁,怔怔出神,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只是看来看去,她却总觉得女儿清秀的眉目间,似乎总有一股黯然郁结之气,挥之不去,就连平日里清亮的目光,仿佛也黯淡了许多。

枯坐小楼,倚窗远望,小园花径独徘徊。

这或许便是钟青竹这几日里,在家中做的最多的三件事。

柳氏渐渐的有些担心起来,她本是凡人,性子柔弱,当年带着钟青竹投奔钟家这里,也只是做个下贱的厨娘,没什么地位。只是日后钟青竹大放异彩,于凌霄宗门里声势大盛,这才让她过上了好日子,但不管怎样,在她心里,青竹仍是自己那个心爱而需要呵护的女儿。

所以这一天,当她在门前看到钟青竹独自一人又在二楼窗前坐了一个时辰一动不动不言不语的时候,终于是忍耐不住,打算上楼去好好问问她。只是正当她下决心准备上楼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小园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

“弟妹,可在家么?”

听那声音,却正是钟家家主钟连城来到了此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劝嫁

柳氏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开了门,果然看到钟连城站在门外,旁边还跟着一个下人提着大袋小袋一堆东西,面上多用红纸包裹,显得很是喜气。

钟连城的脸看去仍是那副略显酒色过度的模样,看到柳氏,便笑着点了点头,但柳氏却显得有些紧张,低头垂首道:“大老爷,你怎么来了?”

昔年柳氏带着年幼的钟青竹刚来投奔钟家的时候,母女两人的境遇可谓凄惨,而钟家收留了她们后,其实也没给她们多好的生活,不过就是一间陋室一口饭吃,而柳氏还要在厨房帮忙干活。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会看得起她们,至于在这个家里高高在上的家主钟连城,那更是眼角都不会向她们瞄上一眼,不过饶是如此,柳氏心里还是对钟家很是感激,毕竟当年若不是钟家收留了她们母女二人,或许无家可归无路可走的她们就未必能活到今天了。

当然了,今时不同往日,随着钟青竹意外被真人看重选入凌霄宗,并渐渐展露了修道天分,特别是在突破到凝元境成为亲传弟子后,又迅速地被阵堂的乐景山长老收为弟子,前程大好,便是在整个凌霄宗年青一代的弟子中也是属于翘楚人物。如此天资机缘俱是极佳的她,早已被流云城世家圈子里视作钟家未来最大的希望之一,与钟青露并驾齐驱。甚至可以说在钟青露被云霓长老正式收入门下之前,钟青竹更是钟家唯一的希望种子。

托女儿争气的福,柳氏如今在钟家的地位境遇自然也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厨娘的活早就不让做了,也从破旧小屋里搬到了这处二楼小院,由此可见钟家对钟青竹的看重,不过柳氏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在她心里,对钟连城仍然是十分敬畏,甚至就连见面时的招呼也仍然是当年自己当下人时叫的“大老爷”而未改。

钟连城挥了挥手,身后的下人便走过来将大包小包的红袋红筐放在柳氏身旁,随后向钟连城行了一礼后,便退了出去。钟连城笑道:“弟妹,眼看就快过年了,我拿了点年货年礼过来,你先收着,若是还有不够的,回头我再让人送来。”

柳氏脸上浮起几分感激之意,但口中却是一叠声道:“够了够了,大老爷对我们真是太好了。”

钟连城呵呵一笑,目光向园子里那栋小楼看了一眼,随即对柳氏道:“对了,我听说青竹前几天回来了,就一直住在家里没回山吗?”他脸上露出几分关切之意,道,“我记得以前她不这样啊,莫非是修炼上有什么意外,伤了身子么?”

柳氏怔了一下,道:“应该没有吧,我对修行这些事不太懂,不过看青竹的模样似乎也不像是有什么伤病,就是这几日老喜欢一个人独坐,话也不多,我在一旁看了也有些担心呢。”

钟连城“哦”了一声,脸色稍微严肃了些,道:“原来如此,却不知青竹是有什么心思了?弟妹,你也是直到的,青竹如今是有出息的人了,她再加上青露二人,可是肩负着咱们钟家未来的希望,所以若有什么要我这个做家主帮衬的地方,你只管说话。”

柳氏连连点头,道:“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钟连城哈哈一笑,意似豪爽,本来话说到这里差不多也该走了,但是不知为何,钟连城却并无去意,反是又看了那小楼一眼,忽然又对柳氏道:“弟妹,有件事我正好想到了,就与你说一下。”

柳氏道:“老爷,您请说。”

钟连城微微一笑,道:“青竹今年已经十九了吧,不知不觉也长成大姑娘了,所谓人生大事婚姻嫁娶,弟妹你有没有想过为青竹找一个夫婿呢?”

柳氏一怔,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似乎有些没把握地道:“大老爷,我听说像青露小姐和青竹这样的修道人,一般都是很少谈婚论嫁的,就算是有,好像也比常人要迟一些呢。”

钟连城摆摆手,笑道:“那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任她再如何修炼,难道还不一样是你的女儿么?又或者弟妹你忍心看到青竹一心只顾修行,耽误了大好青春?”

柳氏脸色微变,看起来似乎也有几分醒悟动心,点头道:“老爷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钟连城笑道:“可不正是如此,这样吧,若是弟妹答应的话,我就费心帮你走动看看,在流云城这么多世家里挑选出一位年轻俊彦,保证无论家世身份还有道行境界的,都不会辱没了青竹,同时也能让我们两家人互为姻亲友好,彼此扶持,日后这日子必定过得蒸蒸日上红红火火,你看可好?”

柳氏怦然心动,她本就是一个普通妇人,自小就是相夫教女三从四德,对钟连城也素来敬畏,所以这一刻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欢喜之色,眼看就要开口时候,忽然只听一声呼唤从后头传来,却是钟青竹的声音,道:

“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柳氏与钟连城同时转身看去,只见钟青竹不知何时离了那座小楼,沿着小园花径走了过来,几日不见,她依然清丽如昔,只是眉目如画间却是多了一丝忧愁,添了憔悴,看去仿佛清减了几分。

走到近前钟青竹目光在娘亲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后望向钟连城,微微低头行了一礼,平静地道:“大伯好。”

钟连城眉头微微一皱,心中便有几分不喜,虽说之前他对柳氏看起来十分客气,但骨子里仍是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意,而柳氏一介妇人,在他面前素来也是十分小心敬畏,反而让钟连城有一丝自己礼贤下士的良好感觉。只是换了这个钟青竹过来,看她神情礼数虽然并无缺失,但一切都只是淡淡的模样,这让一直以来以恩主自居钟连城心里颇有几分不太痛快。

不过还是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钟青竹早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唯唯若若弱小伶仃的小女孩,现而今她已是凌霄宗内后起之秀,阵堂元丹境大真人乐景山长老的亲传弟子,便是与钟青露比较起来也丝毫不落下风,除此之外的,更重要的是,钟家确实已经败落太久了,哪怕连钟连城自己都已经没有太大的底气了。

所以他脸上不悦之色一闪而过,很快还是换了一副微笑和蔼的表情,只是在那副发青眼眶苍白脸色的容貌下,还是让人看得有些不舒服,笑道:“青竹,我正和你娘谈事情呢。”

钟青竹脸色平静,但明眸深处微光闪动,却是将刚才片刻间钟连城的神情看在眼中,她心底微微冷笑,但神情并没有多少变化,而是转头看向柳氏,轻声道:“娘,有什么事吗?”

柳氏迟疑了一下,便将刚才钟连城说的话一五一十对钟青竹说了,末了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跟了一句,道:“大老爷也是好心想帮咱们,其实我刚才听了那些话,仔细想想也不是没道…”

“娘!”

钟青竹忽然一声呼唤,打断了柳氏的话头,听起来不知为何,声音却是比之前感觉一下子清冷了许多。

柳氏愕然住口,看向女儿,只见钟青竹面上原本仅有的一丝笑意也消失不见,神情漠然清冷,站在那儿看了钟连城一眼,却是道:“多谢大伯关爱,只是青竹自觉道行低微,求道之心不敢懈怠,婚姻俗事就暂且不想了。”

钟连城眼角跳动了一下,强笑道:“哈哈,你这小女娃子,这是害羞了么,其实无所谓了,便是那宗门之内,修道中人也多有结成道侣的,而且你若是有了家世良好的相公,借助对方家世资源,对你修行上必定大有好处,如此岂非是两全其美?”

说着哈哈笑了出来,一副欣慰表情,钟青竹神色看去又冷了三分,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青露姐的岁数,算来比我还大上些许,大伯不如先考虑她罢。”

钟连城脸色一变,断然道:“胡说,青露她怎么能去…”

话音未落,他似乎自觉有些失言,话头便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他却已经看到钟青竹脸上露出几分清冷却略带嘲讽之色的神色一闪而过。

钟连城勃然大怒,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同时口中怒道:“黄口小儿,不识好人心,日后有你们后悔的日子!”

钟青竹脸色淡淡,冷冷地看着钟连城大步走去,倒是柳氏却是吓了一跳,向前追了一段路连声道歉,赔罪的话说了一堆,但钟连城却是半点不回应径直走了。柳氏追出好远,这才折了回来,对钟青竹抱怨道:

“青竹,你怎么能对大老爷这般无礼?”

钟青竹带了几分不屑轻轻冷笑一声,随即脸色转为温和,上前搀住柳氏的手臂,带着她向住处走去,同时道:“娘,你不用这么怕他的,如今不是有我在么?”

柳氏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怕老爷,而是感激钟家,当年若没有他好心收留,咱们母女两个哪有今天嘛?”

钟青竹淡淡一笑,没有去接她这个话头,岔开话题问道:“这件事大伯以前有对你提过吗?我好像从来不知道。”

柳氏道:“没,就是今天第一次听老爷说的,不过我倒是觉得,真的有几分道理啊,青竹啊,咱们都是普通人家出身的人,你运气好有了几分机缘道行,可是咱们也不能眼界太高了呀,做人还是要知足常乐最好了。”

钟青竹默然片刻,低声道:“眼界太高了么…”

柳氏道:“要不,你再想想…”

钟青竹摇头道:“不必了,娘,这件事以后不必再提,终身大事我自己做主,你别操心了。”说着,她心中忽然又是一动,好看的眉微微轻皱,在心底暗自回想了一下刚才钟连城的话语,心道,“这是他想勾连哪个世家了吗,所以要用我来做棋子筹码?”

柳氏被噎了一下,原本一肚子的话顿时说不出口,只好在口中低声道:“好吧,好吧,随你就是,可是咱们真的不能跟其他那些公子小姐比啊,还是要安分守己一点。”

钟青竹慢慢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小园上方的天空,过了半晌,在深心处里,仿佛有个声音幽幽回荡着:

“不能比么…我又是比谁差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过去

这一天,天空蔚蓝万里无云,茫茫沧海海天一线,碧波万顷无边无际,海风吹拂,是一个格外晴朗的天气。

也就是在这样晴朗的一天里,孙恒走出了自己的洞府。

这一年,孙恒二十岁。

身为凌霄宗门下四大附庸世家之首孙家的长子嫡孙,父亲是宗门里有数的神意境高手,爷爷更是声势显赫的元丹境大真人,在宗门里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孙家如今的情况也正是烈火烹油鼎盛无比,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家世,可以说孙恒如今是凌霄宗年轻一代青年弟子中最引人注目也最令人羡慕的人也不过分。

当然了,凌霄宗乃是天下四正名门之一,门下英杰无数,年轻俊彦也是层出不穷,并不让孙恒一人独美。远的不说,前有“天才”之称的甘泽,后有分别被两位元丹境长老收入门下的钟家青露青竹双姐妹,也算是引人注目。相比起这些人,孙恒一直以来在修道上的表现其实也不能算是太差,不过说到底他还是有一个致命弱点经常会在与他人做比较的时候被提起,那就是他至今仍然没有被元丹境长老收入门下。

有没有一个元丹境长老当师父亲自传授,在凌霄宗宗门里绝对是一件大事,一件足以大幅提升弟子地位声望的大事。长久以来,孙恒虽然挟显赫家世之威却一直算是低调做人,在这上头不得不说是有些底气不足。

不过这一切,在今天过后,就会完全不同了。

当孙恒仰头挺胸,大步踏出,走向那条山道的时候,他心里正是万般豪情在胸,天地虽大也当在我掌中的气势。

温暖的阳光暖暖洒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孙恒一路走上观海台时,清风拂面之际,只觉得自己神完气足,无论心境精神气力心性,都是在一个最好的状态,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观海台上依然如平日那般热闹,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对孙恒格外关注,孙恒对此心底暗暗有些失望,不过他倒是知道为什么,所以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

以前的凌霄宗元丹长老收徒是怎样先不去说,但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因为即将在半年之后举行的四正大会以及可能进入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秘境传说宝藏无数的问天秘境,是以在这期间无论哪一位元丹境真人的收徒都变得比平日更敏感起来。

声势闹得最大的,当然就是丹堂的云霓长老收钟青露为徒,一场丹会震动凌霄宗上下,引来无数人的关注目光;相比之下,术堂那边的蒲司懿蒲长老收沈石为徒,便低调了很多,不过之前也有一些风声传出,包括云霓和孙明阳两位长老也是过去见证了一番。两位大真人通常考校,这阵势着实不小,所以说沈石其实面子也是不小了,当然了,那一场考校中具体的经过如何,是没什么外人知道的。

接下来,却是轮到了孙恒自己了。

孙明阳长老,也就是他的亲爷爷,准备就在近日将他收入门下。

说实话,孙恒身为嫡亲的孙家长孙,再怎么说也不会缺乏修炼教导,更不会缺少灵晶,所以这一次收徒入门更重要的其实还是在于能够顺利地前往四正大会并进入问天秘境磨练一番,若是机缘巧合得到一番造化,日后自然前程万里不可限量。

只是孙明阳长老要收徒考校这件事,却是一直保密得紧,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孙恒毕竟年轻,还有几分心高气傲,偶尔与三两好友聊天吹牛时,便时不时会自己隐晦地吹嘘一下,说一些诸如什么时候我拜入真人门下,就如何如何的话。甚至于有一次,他在遇到堂弟孙友时,也是忍不住说了几句类似的话语,虽然也不清楚那个从小就一直不对眼明里暗里总是明争暗斗的堂弟是不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孙恒知道,今日过完之后,自己与孙友就再也不会是同一个层面的人了。

切,一个二房的小子,还跟许家那边一大堆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关系,也敢来和我争?

他心中正是这般想着的时候,忽然就像是心有所想眼即所见一般,在他前头不远处,他就看到孙友与另一个男子并肩走过。

孙恒眉头一挑,对那边叫了一声,道:“二弟。”

孙友回头一看,顿时像是怔了一下,随即停下了脚步,与那身边的男子一起走了过来,道:“大哥,你这是去哪儿呢,有事吗?”

孙恒略带矜持地笑了一下,道:“我要去器堂那边找爷爷一下,正好看到了你,就叫了一句。”说着,他看了一眼站在孙友身旁的那人,忽然觉得有些眼熟,道,“这位是…”

孙友微笑道:“大哥这便不记得了么,他是沈石,当年也是和咱们一批同日拜入宗门的弟子,一起在青鱼岛上修炼了五年的。你别看他平日没什么动静的,如今可也已经是术堂蒲司懿长老的门下亲传弟子了。”

孙恒“哦”了一声,像是终于想了起来,道:“原来是你啊,我说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沈石笑了一下,道:“孙师兄,你好。”

孙恒淡淡地点了点头,其实若是正常来说,沈石如今已是长老座下亲传弟子,而孙恒还未拜入哪位长老门下,两人之间的身份应该是沈石略高一筹才对,不过在场的三人似乎谁都没有对孙恒这样的姿态有任何疑问,似乎大家都隐隐认同着孙恒生来就是与众不同的地位。

这时,孙友在旁边看来有些好奇,开口问道:“大哥,你去找爷爷有什么事么?”

孙恒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哈哈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孙友的肩膀,微笑道:“确实有点机密事,不过现在不方便说,二弟你稍安勿躁,只要再等上半日工夫,应该就能知道了罢。”

孙友与沈石同时目光转动,对望了一眼,随后孙友笑道:“看起来大哥是有什么大事啊,果然厉害,小弟佩服。那我就静候大哥佳音了。”

说着,与沈石一起向后退了几步,与孙恒打了个招呼后,便往观海台另一边走去了,看样子是想走到一处鸿钧柱下,也不知这整日闲逛的是要做什么?

孙恒的心情越发的好了,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一路大步走去,直奔器堂在观海台边缘的那一座大殿。

远处,一根耸立巍峨气势雄伟的鸿钧柱下,孙友与沈石并肩而立,眺望着那个逐渐远去的孙恒背影,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如此过了一会,孙友忽然开口道:“石头,你现在在想什么?”

沈石沉默了一下,耸了耸肩,道:“什么都没想,就等着看罢。”

孙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些恼火地道:“你倒是轻松!”

沈石笑道:“这事关系的是你的前途,和我又没太大关系,你说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孙友翻了个白眼,看去很想一脚踢过去的模样,沈石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你这人怎地这般心浮气躁,跟我在这里等着呗…咦,好像来了吗?”

孙友一惊,回头瞪大眼睛看去,只见远处孙恒已经走入了器堂那一座大殿里,而观海台上凌霄宗众多弟子走来走去,在人群中某处,忽然不知从何冒出了一个白发山羊胡子的老头,手上拎着一个酒葫,一脸随和随意的模样,不时喝上一口酒水,就那样慢悠悠地也向那座大殿走了过去。

沈石长出了一口气,心情轻松了几分,回头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只见孙友牙关紧咬,连面容都有些微微扭曲起来,衣服紧张万分的模样,连忙推了一下孙友,低声道:“喂,你干什么,别做出这幅样子,让人看到了像什么?”

孙友深吸了一口气,口气中却是略带激动,低声道:“来了,来了,你、你那份师父真的来了啊。”

沈石笑了笑,没有说话。

孙友仰天长呼了一口气,似乎终于是从内心中的紧张压力里缓解了几分,然后却是看向沈石,沉声正色道:“石头,不管今日之事到底成或不成,你帮我这份人情,我必定铭记在心,永不相忘!”

沈石见他说得认真,也是收了几分戏谑之色,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微笑道:“你想太多了,没事的,这事我觉得十有八九会成。”他顿了一下,又道,“你前头私下跟我说的那些事,我基本都已经转告我师父了,包括…那只蜘蛛。”

他微微一笑,目视孙友,孙友含笑点头,看去似乎在这一刻,他的身躯都挺拔了几分。

两人正在这鸿钧柱下说话,并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平静或是有几分焦急地等待的时候,忽然一个清丽身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容貌动人,正是钟青露。

两人都是一怔,只见钟青露走到他们身前,先是看了孙友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异样神色,随后目光是落在了沈石身上。

沈石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几分发虚不想看她的眼睛,不过随即也是反应过来,暗自笑了笑,随后微笑着道:“好久不见啊,青露。”

钟青露默默地点了点头,脸上神情看去有些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片刻之后,又瞄了孙友一眼。

孙友干笑一声,举手道:“我去那边看看,待会过来。”说着便自顾自走到一旁去了,只是目光仍然还是不是会扫过这边的两个人,眼神里也带了几分好奇。

沈石略带了几分惊讶,道:“怎么了,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钟青露默然片刻,道:“石头,我刚刚才知道,那天你离开我家回山后,居然会有那样不堪的传言。可是我当时一回山就为了那场丹会闭关炼丹去了,真的不…”

“好了。”沈石忽然插口,打断了钟青露的话,当钟青露抬头向他看去的时候,沈石却是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了笑脸,笑容温和而平静,微笑着道,

“没事了,事情都…过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异议

钟青露一怔,看起来似乎有些疑惑,不过仔细看了沈石的表情后,却发现沈石似乎确实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不由得也是松了一口气,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道:“真的吗,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海风轻拂,她的衣裳在风中微微飘荡,巍峨高大的鸿钧柱下,一男一女相对而立,她发丝的飘动间,眼神似也如那盈盈水波,动人心魄。阳光之下,观海台上,此时此刻,她从深心里流露出的那一丝欢喜,仿佛已是这里最亮眼而美丽的风景。

或许是那绝美的容颜突然有些过于刺眼,沈石忽然把目光略微移开了些,不过钟青露欢喜之余却并没有注意到他些许的异样,反而靠近了一步,微笑着道:“对了,我还没恭喜你拜入术堂蒲长老的门下了。”

沈石笑了一下,摇头道:“多谢,不过我这个可是冷灶,你自己这边拜入丹堂云霓长老的门下,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喜。”

钟青露心中一跳,没来由地却是想到了在丹会的那一天,在炼丹的最后时刻疲倦之极的紧要关头,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阳光洒落在身上,有淡淡的温暖,她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深深地看了沈石一眼,沈石有几分奇怪,笑着问道:“怎么了,干嘛这样看我?”

钟青露凝视着他,轻声道:“其实,丹会那天我在炼丹室里,到了最后…”不知为何,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有些话吐字艰难说不出口,而白皙如雪的脸颊肌肤上,隐隐又掠过了一丝淡淡的红晕,看去却是平添了几分少见的妩媚之意,令人怦然心动。

沈石到后面实在没听清楚,奇怪地道:“最后怎么了?”

钟青露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如春花般灿烂美丽,摇曳生姿,掩口轻笑道:“最后那一次炼丹我真是太累了,差点就支撑不住了啊。不过呢,我当时突然就想到你了啊。”

沈石怔了一下,心底也是一震,愕然道:“啊?”

钟青露目光如水,看了他一眼又转向旁边,似有几分不经意还有几分隐隐难辨的羞涩,就那么用笑意掩盖了过去,微笑着道:“哦,是啊,我当时就想啊,你一直以来尽心竭力帮我,给了我那么多灵晶灵草的,万一要是我输了,没了前途,你一定会回来跟我拼命吧!这么一想,我顿时就吓坏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撑了下去,最后把丹药炼成了呢。”

沈石“哦”了一声,那一刻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为何有一丝茫然,不过片刻之后,他抚掌大笑,摇头道:“可不正是如此,幸好你最后赢了,不然的话,你记不记得当年咱们在青鱼岛上谈交易时,在你那个洞府里说的话啊?”

钟青露不假思索,神情欢快,直接笑道:“我记得啊,你当时还在那边胡说什么如果我将来要是没钱还账的话,就要以身相许卖身抵账呢。”

沈石一指她,忍不住又是笑了出来:“你居然真的还记得啊…”

钟青露掩口轻笑,两人笑意都是欢快,只是笑着笑着,忽然笑声突然静止下来,两个人似乎同时察觉到刚才的话里有几分不太对劲的地方,彼此对望一眼,却是在片刻间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尴尬之色。

气氛忽然冷了下来,两个人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过了一会,沈石抓了抓头,干笑一声,道:“呃,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你别在意。”

钟青露似乎也有些心慌意乱,脸颊微见红霞,白里透红如温润琥珀一般,妩媚动人,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沈石咳嗽了一声,随即正色道:“总之,还是要恭喜你,有了云霓长老为座师,再加上丹堂如此雄厚的实力,日后前程定是远大,也说明我当初的眼光真是没看错人。”

钟青露微微低头,片刻之后,轻声道:“你也一样,虽然术堂有些弱小,但能拜入一位元丹真人门下,日后必定也是前途光明。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是齐头并进了。”

沈石微笑道:“希望如此罢,对了,你如今既然已经拜入云霓长老门下,应该就不会再缺灵材了吧,那咱们以前的那个交易,是不是就此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