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知道沈石体内有没有其他的隐伤,不过看起来应该是还好的。

这个时候,旁边的钟青露身子往后靠了一下,倚靠在洞穴石壁上,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次出来,真是挺多事情的啊。”

钟青竹默然片刻,也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在沈石的头部前方地面上,同样是背靠墙壁,却隐隐有些为他遮挡洞口吹来的些许寒风的意思。随后不约而同地,两个女子都把目光看向了那个洞口外面。

洞外风雪依旧。

鹅毛大雪不停地飘落下来,重新又那刚才那一阵凌乱的痕迹悄无声息地掩盖,包括那些黑色的水也渐渐消失不见,甚至就连那断裂的黑色触手,看过去也快要被大雪遮住了。这片亘古寒冷的雪原,似乎总是这样在不动声色间,就会让一切消失在洁白的世界里。

有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烛火摇曳着,洒在她们两个人的脸庞上,不知为何,她们似乎都不太愿意看彼此的眼睛,视线总是岔开的。也许是在最初见面时的惊喜过后,终究还是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一场争执。

气氛也许是有些尴尬的罢。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们似乎也突然就习惯了这种莫名的沉默,仿佛已经无话可说。洞外的雪依然在索索地飘落下来,这个难熬的夜,就这样慢慢地过去。

当天空中洒落下第一丝的光亮时,似乎突然之间那一场大雪都小了些,整夜的彻骨冰寒悄然褪去,似乎整个世界都显得温暖了许多。

洞穴之中,沈石依然还没有醒来,趴在洞穴最深处干草堆上的小黑同样还在酣睡,看它睡得那般香甜的样子,似乎有些没心没肺,半点也不担心那个差点丢了半条命的主人。不过经过这一夜的休息,无论是沈石还是小黑,看起来情况都好了很多。

沈石的脸色变得红润了几分,显然体内的伤势正在好转,这其中应该是也有钟青露那些灵丹妙药的功劳;而小黑的恢复力似乎更加强悍,不知不觉中它身上受的那些伤看着好些都快接近痊愈,只是还有不少伤口痕迹依然残留在身体上,让它看去还是有些惨兮兮的样子。

钟青露和钟青竹也在晨光落下的那一刻醒来,不管怎样,在这一个夜晚过去的时候,在天色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她们的心情还是好了不少。前后走出洞外,呼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并伸展了几下有些困倦的身子后,昨晚无言的尴尬似乎也悄然而退。

她们就像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开始商讨接下来怎么办。

其实说来说去,路子也只有两条,一是想办法与其他三人会合,然后在永业和尚的带领下前往镇龙殿;二便是在找不到永业等人的情况下,自行找人救援。

不过经历过一夜的迷乱行走,无论钟青露还是钟青竹此刻都已经迷失了方向,至少短时间里是找不到回那个休息山洞的路了。而如果只靠她们两个人,无论是自行前往在极北雪原深处的镇龙殿,还是往回走退出雪原,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正当她们二人皱眉踌躇商量的时候,突然便听到从头顶的天空中传来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喊,竟是孙友的声音。

两人抬头望去,便看到在漫天风雪里,竟有数人临空飞来,最先三人赫然正是孙友、甘泽和永业,而在后头居然还跟着几个身着僧袍的僧人,一起落了下来。

钟青露和钟青竹都是惊喜诧异,迎了上去,各自询问之间,才知道昨夜镇龙殿那边也有些担心这边,只是深夜时实在不好寻找,便在一大早派人出来,而且来的人中甚至还有两位是元丹境的大真人。

如此一来,他们自然飞行无忌,先是直接去了熟悉的那个休息山洞找到了甘泽等三人,随后又迅速在附近飞行搜索,如此转过了附近数十里方圆之地,终于是在这个不起眼的斜坡下,看到了钟青露和钟青竹的身影。

孙友火急火燎地赶了下来,才跟她们两人说了几句,便四下张望一眼,急道:“咦,石头呢,他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第二百六十五章 镇龙殿

沈石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发现身边似乎多了不少人,第二个感觉则是自己的身体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有一种悬空的异样感受。

而当他睁开眼睛时,很快便被身旁的人发现,然后便有人欣喜地喊了出来,声音很熟悉,是孙友。能够从昏迷中醒来,当然是一件好事,也让周围担心他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接着,沈石便发现,自己的感觉居然并没有错,自己的身体连同周围一大堆人,确实都是在半空中飞快地向前飞行着。

此刻在他身边的除了孙友等此次一起过来的凌霄宗众人外,剩下的便都是光头的和尚,显然都是来自镇龙殿的僧人,其中有两位年岁大的僧人在僧袍颜色上与其他人不同,看去神态气度也是不凡,应该是道行深厚的得道真人。其中一位枯瘦面容悲悯,一位却是身材健硕金刚怒目,从外表上来说可谓是大相径庭。

这两位僧人一前一后站在这个队伍里,以他们为轴心,隐隐有一道无形的力罩笼住了所有人,并将半空中强烈的寒冷与大雪都挡在了五尺开外的虚空里,等如是神乎其技地在半空中造出了一个舒服的空间,让众人安然飞翔。

不必说,之前永业和尚一直反对在半空里随便御空飞行,此刻却是怡然自若,显然也是仰仗了这两位镇龙殿过来的大和尚。

在这个过程中,孙友已经在沈石身旁,将之前大概的事情对他说了一遍,沈石也知道了那两位道行高深的僧人果然都是镇龙殿出身的元丹境高手,枯瘦的僧人法名天河,壮硕的法名天怒,而他们一行人此刻的目的地,当然就是直奔镇龙殿山门所在。

有了两大元丹境大真人的护驾,这一路顿时便比之前走得实在是轻松太多了,再加上御空飞行时两位大和尚亦有助力,所以这一日午时左右,他们一行人便跨过了漫漫雪原,来到了镇龙殿。

沈石身受重伤,还是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全身经络气脉几乎可以说是残破一片,虽然此前被钟青露稍微以灵药调养过,情况会好转一些,不过要他飞行也是强人所难。所以这一段路上几乎都是别人带着他飞,大部分时间里,这个人是孙友,至于其他两位照顾了他一个晚上的女子钟青露和钟青竹,这个时候都保持着沉默,有意无意中站到了后头。

落下云端的时候,沈石便发现镇龙殿所在的这一片雪原地域果然比之前自己所走过那一段路上还要更冷一些,而且看起来风雪也更加猛烈,不过饶是如此,这白茫茫一片的大风大雪却仍然不能掩盖住前方矗立在雪原上的那一座宏伟庙宇。

白雪皑皑中,镇龙殿三个大字的牌匾悬挂在古朴厚重的大门上方,八十一层的石阶平缓向上,似乎像是一条通往宁静世外桃源的路径。殿堂楼阁迎着风雪,大都披着一层白色,沉默地伫立在风雪中,高耸的城墙里,不时会传出悠扬宏大的钟鼓声。

到了这里,永业的神情便显得自信起来,微笑始终保持在脸上,带着众人一路走了过去。沈石在行走时还是略显吃力,孙友便干脆直接背起了他,一起走到了那山门之前。当他们跨过那大门下低矮的、不知被磨损了多少岁月的老旧门槛时,沈石突然心中一动,一个古怪的念头却是从心中掠过。

他悄悄抬起头来,向周围看去,只见镇龙殿这古老的寺庙到处都显露出一种古朴厚重的气息,凌霄宗几个人都是初次到此,似乎也为这里奇异而肃穆的气息所压制,一个个屏息凝神,并不敢随意放肆。

只是沈石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确实跟其他一样,都是第一次来到这极北雪原上的镇龙殿古寺,但是不知怎么,他心里却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竟仿佛是自己,像是什么时候看过,又或是来过这里一般。

到了镇龙殿这里,自然便是到了这极北雪原上最安全的地方,再也不用担心任何妖兽鬼物的攻击,众人也是都放下心来。天河天怒二位道行高深的僧人送他们到了此处,很快便告辞离去,按照永业的说法,他们这两位师叔也是奉了方丈天苦大师的法旨,担心他们会出危险,这才连夜带人出去雪原寻找的。

若不是有元丹境大真人领头,这极北雪原上还真是寸步难行,也没办法迅速找到沈石等三人了。待那两位大和尚离去之后,永业便回头询问凌霄宗众人,是先去拜见天苦方丈,还是先将沈石送去休息?

凌霄宗几个人倒是犹豫了一下,意见也不算一致,不过最后还是沈石自己开了口,决定还是一起去见过天苦上人。不管怎么说,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拜见这位大师,临上门却不见实在有些失了礼数,再加上沈石自觉虽然体内经络气脉仍然还是一团糟,但是似乎随着时间流逝,情况已经在渐渐好转起来,一丝一缕的灵力不停地从他额间灵窍中游向全身,隐隐是在修复那些受损的经络,如此下去,或许自己恢复的时间会比想象中的更快一些。至于眼下,去见一下那位方丈的力气,他还是有的。

只是虽然直到目前为止,仍然还没有人提起,但是在沈石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两件十分麻烦的事,一直挥之不去。

两件事,都和灵窍有关。

一件事是昨晚他绝境中强行自毁丹田,如今对于并不了解阴阳咒秘法的人来说,他等如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不知道凌霄宗众人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另一件事,便是昨晚他灵窍之中的戮仙古剑突然触动,继而产生了那个惊天动地的举动,也是让他头痛不已。而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镇龙殿这里突然会派出两位元丹境僧人将他们一行人提前接回这里,显然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心中这般想着,一行人却已经在永业的带领下,走到了这座古寺的后方一座看去并不起眼的小静堂外,永业首先上前,合十躬身道:

“师父,弟子永业,已经将凌霄宗几位师兄都请到这里了。”

静堂之中沉默了片刻,随即传出了一个平和的声音,道:

“你且带其他几位师侄去休息,让沈石师侄先进来一下,老衲有话想要问他。”

第二百六十六章 私问

站在门外的凌霄宗众人齐齐一怔,随即目光都是望向还趴在孙友背后的沈石,只见沈石脸上也是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眉头皱了起来,沉默了片刻后,他轻轻拍了一下孙友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孙友小心地俯低身子,让沈石双足踏地,其实沈石此刻也算是恢复了少许元气,倚靠着孙友的肩膀勉强也能站住,不过此刻显然大家更多关注的反而还是静堂之中,那位天苦方丈奇怪的吩咐。

岂有五个人来,他却单独只先见一人的道理?

这事情实在是有些不太寻常,所以凌霄宗其他四人并没有马上出声答应,只是天苦上人毕竟身份不同,乃是镇龙殿的方丈,更是四正名门的一门首座,在鸿蒙修真界中的地位与凌霄宗掌教怀远真人并列,可谓是崇高无比。他们这四个年轻弟子,在身份上委实差的有些远,再说凌霄宗和镇龙殿向来关系也不差,所以也没人胆敢直接反驳天苦上人或是追问理由,便一个个都看向了还站在静堂之外的永业。

永业这里,脸上却也是一副惊讶之色,显然他也是并没有想到师尊会突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不过和凌霄宗其他几个弟子不同,此刻说话的乃是他的授业恩师,更是一门方丈,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其他的立场。所以永业沉吟片刻后,便正色对孙友、甘泽以及钟青竹、钟青露道:

“诸位,看来家师确实是有事想先跟沈石师弟聊一聊,此番万里远行路途辛苦,几位不如还是先跟我去客房歇息一下如何?诸位不必担心,眼下已在我镇龙殿山门之内,焉能还有什么意外?而且不瞒诸位说,家师所学渊博,颇擅药理,或许也是看到了沈师弟身负重伤,所以想先为他看看、疗治一番的,几位不必多想。”

他前面的话凌霄宗几个人看起来都不以为然,但到了最后这一句,却是都颇为意动,彼此对望了一眼后,随即又转头看向沈石,毕竟此事关系到他,还是要看他的意思。沈石则是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轻声道:“没事的,你们且先去歇息吧,回头我就来找你们。”

钟青竹首先颔首点头,随即对静堂那边行了一礼,正色道:“如此就麻烦方丈大师了。”

接着其他三人也是行礼告辞,永业走到沈石身边,先是对搀扶着他的孙友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了沈石的手臂,孙友看了他一眼,随即望向沈石,低声道:“你重伤在身,莫要太劳神了。”

沈石笑了笑,点头说知道了。

眼看着那四个人走出了这间静堂的庭院门口,门外早有知客僧过来领路,带着他们前往镇龙殿寺庙的客房处休息。永业则是转过身来,小心地扶着沈石,走上了几层石阶,然后迈步走入了这间外表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静堂之中。

所谓静堂,最重要的当然便是一个“静”字,在这佛门圣地中,作为一门方丈天苦大师的静修之地,这间外表虽然并没有特地写出名号的静堂,但实际上静谧的效果可谓极佳。至少沈石走入这里之后,便觉得耳目陡然一静,似乎原本萦绕在耳边的那些喧嚣和杂音突然便消退无踪,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又好像是,这一间小小的静堂,仿佛就是一个特别的单独于这片凡俗人世的小世界。

这种感觉十分的奇特,但是沈石却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昔日在元始门摘星峰上参加四正大会时,他被四正名门的几位掌教真人秘密召到听风堂去说话时,也曾经在听风堂中感受过类似的情景。

感觉中,似乎这两处地方都应该布置了某种奇异而特殊的阵法禁制,又或者干脆就是这些道法通天的元丹境大真人们某种他所不可测度的神通手段罢。

沈石心中猜想着这些可能,很快便看到在静堂前方的平坦地面上摆着数个蒲团,其中一个上盘膝坐着一位老僧,慈眉善目,模样看着有几分熟悉,正是当日他在元始门摘星峰听风堂中见过一次的镇龙殿掌门方丈天苦上人。

天苦上人这时候也抬眼向沈石这边看来,目光扫过沈石的时候他微微顿了一下,若有所思,随即低垂几分,却是看到了沈石脚边,那里还跟着一只小黑猪。

凌霄宗其他四个人是都走了,但是小黑显然不是人,而且也不会离开沈石的身边,自然是把永业和天苦上人刚才的话都不放在耳朵里。永业对此也是没注意,这时看到师傅的目光随之看去,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居然忘掉了这只小黑猪,也是呆了一下,一时间也有些茫然,不知道是该将小黑留在这里还是赶出门外。

幸好这个时候天苦上人看起来是看出了永业心中的犹豫,在那边微微一笑,温和地道:“不过是一只小猪而已,无妨的,不用管它。”

永业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扶着沈石往前又走了几步,来到天苦上人身前数尺开外的地方,沈石深吸了一口气,放开永业准备大礼相见。要知道坐在他眼前的这位,无论身份、地位乃至道行、权势,在鸿蒙修真界中都是屈指可数的大人物,更不用说还是德高望重的四正名门掌门方丈了。

只是他虽然有心,但是身体却似乎不太配合,这才有弯腰行礼的意思,陡然间便是体内一阵剧痛传了出来,沈石顿时痛哼一声,身子摇晃了几下看着竟是有些站不稳了。旁边的永业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再度扶住了他,而前头的天苦上人也是招了招手,和蔼地道:

“不必多礼,你身上有伤,先坐下再说话罢。”

沈石勉强谢过,然后在永业的帮助下坐在了下首一张蒲团上,这才长出了口气,同时心中也是苦笑,心想着伤势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会那么轻松地好起来。

与此同时,天苦上人目视沈石,凝视了一会后,忽然间也不转动目光,身子也为摆动,就是保持着那么一个注视沈石的样子,但是同时口中却忽然说了一句,道:

“永业,你也先出去。”

永业愕然抬头,但看天苦上人并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便很快压住了心中惊讶,点头答应一声,快步走出了静堂。在他跨出门槛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又传来了一句,道:

“你且看住院门,不得我宣召,不许任何人进入此堂。”

永业身子又是微微一顿,随即再度答应下来,只是眼中惊讶之色越来越浓,一路走到了那院子门口,然后沉默地站在那里。

而在静堂之中,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沈石却已经被天苦上人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太自在,正想着要不要开口询问一下的时候,他却忽地听到前方这位名满天下德高望重的高僧,神色凝重而严肃地望着自己,然后开口问了一句,道:

“沈师侄,老僧问你一句,昨日深夜时分,你在雪原之上,可曾看到一根冲天而起直入云霄、气势雄浑无双的巨大光柱?”

第二百六十七章 静堂五日

沈石面色复杂,沉默以对,好半晌没有开口说话,而天苦上人似乎也格外的有耐心,并没有催促他的意思,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一双温和的眼神中,似乎有几分悲悯的光泽。

只是沈石却并不喜欢这样被人看着,哪怕天苦上人看起来并没有特别的恶意又或是什么其他的表情,他甚至突然从心里产生了一种反感。那种悲悯的目光,难道不也是居高临下的慈悲?自己到底做什么了,会被人这样地注视

天苦上人很快注意到了沈石脸上细微的变化,也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隐约透露出的几分异样的不满,他看起来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白眉微皱,再望向沈石的时候,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深沉。

“沈师侄,莫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这一声问话听起来仍然温和平缓,并没有丝毫怒意生气的语气,然而沈石听到耳中,突然只觉得心头一震,如深山里清早晨钟蓦地而鸣,让他霍然而出一声冷汗,随即发现自己的心思在刚才的那一瞬间,竟然完全是变得有些难以控制的偏激了。

似乎对一切都看不顺眼,总觉得其他人都对自己有些不怀好意,哪怕是天苦上人这样的得道高僧,他居然也觉得看不顺眼,甚至起了几分逆反之心。

沈石一时间有些毛骨悚然,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间性子会变成这样,而在另一头,天苦上人则是耐心地看着他,眼神里光芒闪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片刻,天苦上人摇了摇头,道:“沈师侄,把你的手给我。”

沈石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在心里多少猜到了天苦上人的用意,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却而是无路可退,只得咬了咬牙,慢慢地伸出右手手掌,递到天苦上人的跟前。

天苦上人用手轻轻握住沈石的手掌,双目微闭,片刻后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便从他手掌上传了过来,透过沈石的肌肤进入了他的体内,不用说,这便是天苦上人亲自施法为他查看诊断伤势了。

没过多久,天苦上人的白眉便忽地往上一挑,面上露出几分惊诧之色,而与此同时,沈石则是痛哼了一声,脸上再度浮起痛苦的神情,身子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天苦上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放开了手掌。

不知为何,沈石有些不太敢看天苦上人的眼睛,低着头收回手臂,安静地坐在蒲团上,而那股从体内经络中传出来的痛苦,也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慢慢减弱消失。

过了很久之后,忽然他只听到前方天苦上人轻叹了一口气,道:

“你何苦如此…”

沈石咬了咬牙,料想自己的秘密或许已经被天苦上人看出了几分,戮仙古剑还不好说,但是丹田被毁这是必定会发现的了,此外隐藏在眉心处的灵窍也不知道天苦上人会不会察觉,要知道元丹境的大修士往往都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大神通,哪怕阴阳咒这种秘法已经在世间消失了千百年,但沈石也无法肯定天苦上人这样道法通天的人物会不会对此还是有些了解。

而就在他心情忐忑的时候,便听到前方天苦上人淡淡地道:

“你是从哪里学得了这阴阳咒秘法?”

凌霄宗其他四人在镇龙殿这里的客房住下,虽然此处是在极北雪原深处,同样是大风大雪,但是身为天下修真界的四正名门之一,镇龙殿当然不可能会条件太过简陋。事实上,这寺里的客房干净整洁,宽敞明亮,最令人惊奇的是在屋子中虽然并未生有炭火,但不知为何会比外面的冰天雪地中暖和许多,可谓大大照顾了南方来的这些凌霄宗弟子。

几个人对这里的住宿也没什么不满意的,最多也就是担心一下沈石的伤势,但想来既然到了镇龙殿这里,也就不可能会出什么意外,因此也就放心歇息了,只等着天苦上人接见他们数人。

然而到了第二天,休息了一宿起身的这四个凌霄宗弟子,迎来的却是一脸歉意的永业,并被告知请诸位继续歇息一下,家师有些功课要做,接见之事往后推迟一些。

凌霄宗众人都是愕然,不过也没什么法子,谁叫那位天苦大师德高望重还是四正名门的一门掌教呢,双方地位差的太远,天苦大师想要推迟一点见他们,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边答应了下来,但很快的,凌霄宗几个人迅速又发现了另一件事,那便是:整整一个晚上,沈石都没有回到客房这里来。

这一下几个人顿时淡定不能,甘泽还好些,眉头皱起看向永杰,孙友和钟青露、钟青竹几位则是脸色都在惊讶中有几分难看。

对此永业倒并没有太多迟疑的,甚至还面带微笑地对凌霄宗众人说道:“请诸位安心,沈石师弟此刻仍在家师静堂之中,无他,乃是家师慈悲,眼见沈石师弟伤势颇重,亲自出手为他疗伤而已。”

原来如此!

这一句话说出来,凌霄宗四个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同时几个人也是面露喜色,不管怎么说,天苦上人在鸿蒙修真界中享有盛誉,有他亲自出手,看来沈石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如此几个人都是对永业表示感谢,包括刚才被天苦上人突然推迟见面的一点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如此耐心地在镇龙殿寺庙中又呆了一日,在这中间,他们也曾随意在客房附近闲逛了一圈,见识了一番神秘的镇龙殿风物,也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的苦修僧,特别是当他们看到在如此寒冷暴烈的风雪中仍然赤裸皮肉坐在雪地里,参悟那镇龙殿特有的“风雪禅”奇功的僧人,不由得也是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一天很快又过去了,转眼到了孙友等人进入镇龙殿的第三天。

而这一天早上,永业又到了客房这里,只是这一次他脸上的笑容看去似乎有些勉强了,与众人见过礼后,他看起来有些尴尬地说,天苦上人今天仍然不能见他们,而沈石竟然也还是没有回到客房这里。

凌霄宗几人都是不解,永业对此似乎也有些苦恼,但还是努力对众人解释,应该是天苦上人还在专心救治沈石师弟的伤势,要知道,从进入静堂到现在整整三天,他们两个都还没出来呢。

这一番话实在有些牵强,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说镇龙殿毕竟也是四正名门之一,声望极好,众人也难以相信会有什么意外,只得又等了下去。

然而更加出人意料之外的是,第四天居然还是如此,第五天当永业再度过来,仍然是一脸苦笑仿佛已经想要从地上找条缝隙钻进去地说着,今日仍然不见的时候,凌霄宗众人勃然色变,再迟钝的人到了这个时候,也会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了。

那个静堂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百六十八章 祖师笑曰

静堂已经不静了。

隔了一个庭院仍然能听到院门之外的争吵声,并且那声音越来越大,争吵似乎也渐趋激烈,隐约能分辨出来到外头的应该是凌霄宗其他四个弟子,此刻正要进入这里。只是此处毕竟是镇龙殿方丈天苦大师的静修之地,不得天苦上人的允许,外头的僧人自然不肯轻易放孙友、甘泽等人进来。

在门口阻拦的一排僧人中,永业也站在其中,不过他的脸上一直都有着几分尴尬苦笑之色,显然比起其他不明所以的僧人来说,从头到尾看着此事的他心中颇有理亏之处,但又不能不拦住怒气冲冲的凌霄宗等人,对他来说也是难做。

在这中间,凌霄宗四人中甘泽与钟青竹都还算沉得住气,但脸色都是极不好看,而孙友和钟青露都曾数次当面质问永业,永业对此也是哑口无言,时不时地回头望向那个没有任何动静的静堂,心里也是迷惑不解,师父到底是留沈石在里面整整五天是问了什么,又时不时真的是出手为他疗伤了呢?

而屋外的这些激烈的争吵声,到了静堂里便顿时显得微弱了许多,而此刻在静堂里,沈石与天苦大师仍是面对面相对而坐,所不同的是,沈石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坐在地上原有的虚弱都已不见,腰板都能挺直了;与此相反,天苦上人看上去倒有几分疲惫之态,不过总的来说仍然还算正常。

此刻在听了片刻静堂外传来的嘈杂声后,沈石却并没有出面去和几位同门解释的意思,而是坐在蒲团上,弯腰对天苦上人深深行了一礼,道:

“多谢大师救我。”

天苦上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却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沈石沉默了片刻后,抬头注视这位大德高僧,面上露出几分诚恳之色,道:“大师,弟子有一事不明,还求大师指点。”

天苦上人道:“你说。”

沈石道:“大师既然知晓了我身怀阴阳咒秘术,想必也是知道这门秘法的来历,为何却仍然不惜耗费如此心血救我?”

天苦上人叹了口气,随后淡淡地道:“不过是一场宿愿罢了。”

“宿愿?”

天苦上人默然良久,道:“我们这镇龙殿一脉,传自哪一位圣人,想必沈师侄你是知道的罢?”

沈石点了点头,道:“是,镇龙殿乃是昔年六圣中排名第二之姬荣轩祖师留下的法统。”

天苦上人忽然笑了一下,道:“你此刻心中,想必是想说另一句,其实是排位第三的罢。”

沈石身子大震,愕然抬头,天苦上人却是轻轻摆了摆手,道:“不必吃惊,此事说来话长。方今天下,人族修真界中几乎已经无人还知道黄明此人了,你对此不必担心。”

沈石盯着天苦上人,面上惊讶之色仍然未退,好半晌才涩声道:“大师,那你这是…”

天苦上人沉吟片刻,道:“此事说来也是我镇龙殿一脉的秘辛,其中牵扯了一些昔日圣人,你听过之后记在心中,莫要对外泄露。”

沈石脸色一肃,沉声道:“弟子知道了。”

“当年天鸿城一战过后,姬荣轩祖师率大军追杀妖族余孽后回归,却发现天鸿城中大乱,黄明失踪,元皇重伤昏迷,而其他几位圣人以黄明乃是妖族出身,皆力主将其抹杀。”

“往日中,姬荣轩祖师脾性刚烈,在诸圣中与黄明争吵次数最多,常放言此人不可轻信,或有害于人族大业。惟圣人之首元问天对其信赖有加,故姬荣轩祖师对其无可奈何,但日常中多有针锋相对,如大敌一般。”

“诸圣皆以为祖师定当附议,孰料姬荣轩祖师闻听此事,勃然而色变,当众严词痛斥众人,明言道:昔日我见识不明,误以为黄明或为奸细,害我人族大业,方与之争执不休。但数十载在其谋算奇策下,辅佐大哥,助我人族,今大业已成。则其志当如日月,朗朗无暇,是我姬荣轩有眼无珠误会于他,此番回来,本怀跪地祈罪之心,岂可做此猥琐小人之事!”

沈石听到此处,只觉得眼前似乎陡然出现了一个豪勇刚烈的男儿气象,忍不住心中热血一阵沸腾,面上露出向往之色,道:“姬祖师竟是如此一位了不起的大好男儿!”

天苦上人目视沈石,嘴角微微含笑,颔首道:“正是如此。只是在当年那时候,虽然姬荣轩祖师大怒并激烈反对,然而在他归还之前,其他几位圣人已经将一应事由都布置了下去,木已成舟,而黄明又失踪不见踪影,甚至当元皇苏醒之后,对此事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姬祖师最终也是无计可施。”

“然而在那之后,待天下初定时,祖师便愤然北上,于极北雪原中创立镇龙殿一脉,镇守龙界之余,亦有远离昔日兄弟之意。日后祖师圆寂之前,还在我镇龙殿一脉中留下了一道密令法旨,代代只有方丈一人知晓。除了告知黄明此事外,并言明我天下人族亏负黄明祖师甚多,终有一日,但有黄明祖师传下之阴阳咒秘法传承之人,镇龙殿一脉便当全力助他。”

沈石微闭双眼,半晌才俯低身子,低声道:“多谢大师,多谢荣轩祖师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