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泰又沉默了一会,然后看向沈石,神情中有几分唏嘘感叹,叹息道:“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经历了这么多事。”

沈石笑了一下,倒也没谦虚,道:“这倒是,孩儿这些年来不知是倒霉还是因果,总是遇到许多麻烦事。不过还好,总算这一路都有惊无险地走过来了。”

沈泰点点头,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又轻轻摸了摸沈石的脸庞,有些欣慰地道:“你长大了啊。”

沈石感觉到父亲手上的颤抖,心中酸了一下,才想开口让沈泰休息,但沈泰却已经放下手臂,随后沉吟片刻后,道:“石头,你说的这些事,为父我觉得你并没有做错。”

沈石猛地抬头,道:“爹…”

沈泰继续说道:“石头,这世间太过广袤,芸芸众生亿万生灵,自然是有许多的大道理。不管是你还是为父,其实挣扎数十载,在天地之间,也不过只是蝼蚁一般的小人物而已。有些道理,我并不太懂也说不清楚,只是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世上的道理,或许并非只有唯一一个正确的。”

沈石有些茫然,道:“爹,我不明白?”

沈泰轻声道:“一个道理,或许会有两个不同的看法,不过是在于各自所在的立场罢了。比如你少年时杀猪,于你来说见血练胆,但于猪来说呢?那便是痛苦生死之事。再比如说,万年之前天妖王庭时候,妖族强盛而人族孱弱,妖族杀百万人族以为牺牲,于妖族不过是祭祀祖先,于人族却是滔天惨祸,这其中又如何看待?”

沈石默默无语,若有所思。

沈泰有些吃力地笑了一下,道:“所以说这世上道理,其实又哪有一个至高无上不容辩驳的,天底下人各有看法,那是再正常不过。你只需记住一点,这世上纷纷扰扰,你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是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他深深地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温和地道,“石头,你记住我的话,无须顾忌太多,只需要按自己的心意去做,但求问心无愧就是了。”

沈石缓缓点头,道:“是,孩儿知道了。”

沈泰笑了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好罢,现在你过来跟我说说话,说说你这些年来怎么过的好不好?”

沈石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父亲那苍白憔悴的脸色,低声道:“爹,你还是先休息一下罢,孩儿就在这里陪着你的,等你睡醒了,我就把这些年的事都跟你说。”

沈泰似乎还是有些不太愿意,但是双眼仍是有些忍耐不住地闭合起来,于是微微点头,没过多久,便又沉沉睡去。

沈石有些担心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父亲的呼吸虽然微弱,但暂时还算平稳,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在他随后忍不住又试着看了看沈泰体内情况后,却发现情况仍然糟糕,仍是命悬一线而且随时可能崩溃死去的迹象,那股沉重的无力感又再度淹没了过来。

他默默地坐在父亲的床前,一直这样凝视着那张已经突然显得苍老的脸,久久不愿离开。

极北雪原深处,无名万丈高峰之上。

那个仿佛远离俗世人间的地方,那个上古巨龙栖息的巢穴,此刻已经一片狼藉。无数掉落的大大小小石块散落一地,包括那些曾经刻画着上古战争画卷的石刻也已经破裂震碎,凌乱地掉在地上。那个长长甬道包括洞口都像是被可怕的力量狂暴地肆虐过一般,碎痕遍布,洞口洞壁到处都是倒塌的痕迹,洞外凄厉呼啸的寒风声音,不停地倒灌进来,让这个巢穴里充满了寒意。

那个巨大的用充满生机的绿叶枝条所搭建的窝里,此刻也是一片狼藉,沈石曾经见过的那只老龙,此刻盘在这个大窝的一侧,身上有许多触目惊心的伤口,甚至连它的龙角都断了一根。不过看过去它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多么惊慌失措的样子,也许是活了太过久远的岁月,让它早已经看过了人间太多纷纷扰扰,甚至连生死都已看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令它动容的东西了。

它有些吃力地喘息着,然后仍然平静地看着对面,站在这个大窝另一侧的那个人影。

那是个美丽妩媚到极点的女子,像是生来就要吸聚全部光亮的女人,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带着令人血脉贲张的魅惑,但是一张脸上,却又似乎带了一丝奇异的天真。

她是凌春泥。

她正在微笑着,虽然在她的后背和一只手臂上也有血迹出现,不过她看起来似乎毫不在意,她望着那只老龙,温和地笑着,道:“你太老了啊,老龙。”

老龙点了点头,道:“没错,所以现如今打不过你了。我倒是想不到,你居然能找到这样一具完美契合的肉身,真是老天不开眼。”

凌春泥掩嘴一笑,道:“这便是运气了,好了罢,看在你我旧相识的份上,当年的老家伙也没剩几个了,我不杀你,只要你把那东西给我就好。”

老龙沉默了一下,道:“我不想给你。”

凌春泥无所谓地笑了一下,道:“你知道的,我杀了你然后也一样能搜到那东西,何必呢?”

老龙道:“若无天妖皇所藏的开天斧斧刃,你便是拿了我这斧柄又有何用?”

凌春泥看着老龙,微微笑着,却是一言不发。

然而老龙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它紧紧地盯着凌春泥,过了片刻之后,忽然涩声道:“你竟然已经找到了那家伙的埋骨之处?”

凌春泥点了点头,道:“你知道的,这世事变迁,总会出现一些子孙不肖的事情。”

老龙默然良久,随即苦笑了一下,道:“罢了,罢了,想不到这么久远的因果,居然是拖到了今天才要还。”

它的身子微微摆动了一下,片刻之后,从它的身下飞出了一根黑色的圆柱状东西,向凌春泥飘了过去,凌春泥伸手一接,然后也不见她如何动作,黑色之物便消失不见。

只是片刻之后,忽然之间,这座万丈雄峰猛然间竟是突然震动了一下,一股古老、阔大、而苍莽的气息,从那个古老的洞穴里散发出来,向着四面八方激荡而去。

天空乌云翻滚,似有惧意,大地震动颤抖,仿佛也在战栗。

第四百二十六章 交错

沈石思念了父亲很多年,也找了父亲很多年,很久以来这似乎都快成了他的一个心病。只是他想过很多会面的情形,甚至在某些最糟糕的时候他还想过父亲天人永隔的画面,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多年后父子重新相遇的时候,自己见到的便是一个几乎油尽灯枯濒死的父亲。

才刚刚见面,却眼看着又要永别,这样的心情,也许是谁也无法体会到的。

只是沈石除了第一天看到沈泰外,就再没有对外人表露过任何其他的表情,他只是安静而执着地呆在沈泰的房间里,一直不肯离开。沈泰睡去时,他安静地等待着守护着父亲;沈泰醒来的时候,他便会去与他说话,聊聊这些年来自己的事,与父亲一起回忆当年的记忆。而沈泰在自己清醒的时候,也会对沈石说一些不为人知的话语,仿佛是叮嘱,又似乎只是父子间的不舍眷念与关怀。

这样的日子看去仿佛异常的宁静,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天。

三天后的早上,沈泰停止了呼吸,在儿子沈石的陪伴和注视下,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沈石在沈泰的身边沉默地坐了很久,他没有哭泣也没有哽咽,或许是因为这三天看似平静实则异常煎熬的日子已经让他早已料到了这个时刻的到来,又或是沈泰之前对他的叮嘱起了效果,他看去似乎并没有过度悲伤的样子。

哪怕在他面前死去的这个人,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彻底的孤独感,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血脉亲人的那种孤寂,让他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一种陌生。

他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打开了房门,用一种疲惫而略显茫然的语气,将父亲的死讯传给了在外面等候的人们。顾灵云已经不在这里,而小齐等黑衣人则是放声大哭,纷纷跪在那屋子门外哽咽哭泣着,显然对于那个死去的沈泰他们拥有最忠诚的心。

然而世事沧桑,生离死别,从不因为任何人的心意所改变,死去的人终究不能复生,那么接下来的便是生后事。在这一点上,闻讯随后赶来的顾灵云帮了大忙,虽然小齐等人都有异才,但对于这种凡俗丧事都不会有什么帮助。过往日子里,这种将性命常年来月绑在刀锋刃口的亡命之徒,或许也早就以为死了之后也就是暴尸荒野的命运了罢。

在征求过沈石的意见后,顾灵云出面主持操办了沈泰的丧事,按照沈泰生前的遗愿和沈石的态度,丧事并没有大操大办,一切都进行的十分简朴但隆重。沈泰的遗体最后被火化,然后沈石带着骨灰将要前往阴州,让父亲与已经过世的母亲合葬在一起。

在离开天鸿城的那一天,小齐为首的众黑衣人再一次向沈石表示了愿意追随的意愿,但是沈石并没有打算违逆自己死去父亲的遗愿,最后还是婉拒了。

随着黑衣人的不舍和最后的散去,当沈石走上横跨海面的龙桥,回头眺望那座高耸的长城和伟大的天鸿巨城后,忍不住还是有些难过唏嘘和感叹。父亲并没有留下太多的东西,那些人或许便有些像是父亲在这世间存在过的证明一般,他们证明了这世上曾经有过一个看着平凡无奇的矮胖子,虽然修行天资不够道行也是普通,但是凭着自己的智慧、胆识,却真正拥有过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甚至曾经让这世上最强大的元丹境高手都为之忌惮和惨败过。

然而一切到了今日便是烟消云散,如蜻蜓点水消散无痕,就仿佛那些人一走,沈泰曾经在世上存在过的证据便都消失了一样。也许从今往后,只有在沈石的心中,还会仍然记得这个芸芸众生中也曾经不平凡过的矮胖男子。

那是他的父亲。

他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他籍籍无名,道行低微,但是沈石觉得他无比高大,他对父亲始终敬仰着,在他心中,他觉得父亲是这世上最强大的人。

他叫沈泰。

带着狐狸,沈石从天鸿城外的阵岛离开,开始了前往了鸿蒙大陆西南阴州的旅途。除了因为感激对顾灵云说过自己的行程目的外,沈石并没有与其他任何人交流过此事,在这个巨大的城池里,在这个拥有无数人族修士的地方,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是格外的孤独。

不过或许沈石也已经习惯了,在因为父亲过世最初的背上过后,他迅速地调整好了心情,离开了这里,随后一路兼程,在日月交替、悄然无声的数日之后,他再一次看到了阴州天阴山脉上空那片阴霾的天空,还有山麓下方熟悉却又陌生的西芦城。

与此同时,在沈石离开的天鸿城中,有一道熟悉而美丽妖媚的身影走进了这座城池,她并没有理会沿途众多男子有意无意的窥视和搭讪,一路走上了青龙山脉,然后便看见了山峰上那一片片已经沦为废墟的妖族帝宫遗迹。

她是凌春泥。

她扫视着这片地域,脸色平静,但仍然可以看出在她眼底有一丝奇异的光芒闪烁着,倒映出一丝兴奋,一点恨意,还有一点少许的紧张和畏惧。

不过凌春泥当然没有任何退却的意思,她静止走上了青龙山顶,走在无数的残垣断壁中,在废墟中行走着,似乎在找寻着什么。而奇怪的是,平日里常常纵横凶恶的妖兽或是鬼物,今天看起来都好像格外的老实,几乎没有出来的,确切地说,应该是几乎没看到有这些妖兽鬼物出现在凌春泥的身边附近。

偶尔会有那么几只灵识低劣的家伙会撞了上来,然后别说动手了,几乎每一只都会吓得半死,低伏在地不敢妄动。而凌春泥看起来似乎也对这些普通的妖兽鬼物并没有任何的兴趣,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地走过,算是绕了这些不开眼的家伙一眼。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几天,凌春泥在青龙山上已经逛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在考虑之后,凌春泥离开了前山,开始往后山开始寻找而去。

后山的妖兽和鬼物远比前山更加强大,但是在凌春泥面前,似乎一切的强大都变成了笑话,没有任何一支妖兽鬼物胆敢去挑衅这个美丽女子的权威,纷纷退避。只是虽然如此,但凌春泥仍然没有在后山这里找到什么收获。

只有某一天,她忽然在后山某处花园的最后一片地方,看到了一片微微凹陷下去、长满了青草的土地。她盯着那块地看了很久,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第四百二十七章 风波

阴州西芦城外,一座默默无闻的青山之上,有一片向阳的平缓山坡。绿草茵茵,几棵树木枝繁叶茂,每有山风吹来便会微微摇摆,是一个幽静美丽的地方。一座小小坟茔座落在山坡上,青草芬芳野花娇美,开放在前后左右。坟前有一面墓碑,上面却并没有刻着文字,是一面无字石碑。

这一天,沈石站在这座无名坟茔前,静静地看着。在这座坟茔中埋葬的便是他很早便过世的母亲,如今又多了他父亲沈泰的骨灰,依照沈泰的遗愿,沈石将他带回来故乡,和母亲合葬在一起。

很多年前,阴州西芦城便是他们一家人的故乡,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当沈泰最终决定叛变玄阴门时,也就预见到了未来玄阴门可能的报复。天阴山脉这一大片地域里,几乎都可以算是强大的玄阴门势力范围,若是当沈泰离开之后沈石母亲的坟茔还在原地的话,那么玄阴门的报复几乎可想而知。

所以沈泰提前一步将亡妻的坟茔偷偷迁到了这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为了隐秘甚至还不敢竖立起一块有字墓碑。这个地方天底下除了沈泰自己外,也就知道沈石一个人知道了。

如今转眼岁月流逝,他已从少年长大成人,但这个世界上,却终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在他眼前的那块墓碑后,就是这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亲人了。

无字的墓碑看去那样的冰冷,仿佛是阻隔了阴阳的大门,沈石轻轻地在坟茔前跪了下来,摩挲这坚硬的石碑,眼神里有难以掩饰的悲伤。过了好一会之后,他的神情才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低声道:

“爹,娘,你们好好在一起罢,孩儿还有些事没做,必须先走了。等我办好了事情,若是还有机缘,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说罢,他笑了笑,又俯低身子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随后站起身来刚想离开,却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身子顿了一下,随即伸手去如意袋中摸索了片刻,拿出了一件翠绿色但看起来已经有些老旧的玉质沙漏。

细细的沙子依然在沙漏中悄无声息第流淌着,如时光飞逝,再不见人间悲欢离别。沈石把这个沙漏在手中紧紧握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放在那块无名石碑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坟茔,然后转身走下了山坡,在他身后一阵山风吹过,树影摇动青草起伏,那个玉沙漏迎风站立着,细小的沙粒流逝着,望着那个背影逐渐走远,消失在这片山坡尽头…

时隔万年之后,人族重新攻入妖界的大战,结束的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加快速迅捷。妖族的孱弱超出了大部分人族的想象,虽然很多残存的妖族部族的抵抗依然顽强而坚决,但是在人族积蓄万年的强大实力面前,一切热血、激情、有如悲歌一般壮烈的抵抗终究还是灰飞烟灭。相比之下,反而是最开始的曾经围攻过人族一阵子的鬼族大军,给人族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不过现在看起来,鬼物也仅仅只是造成一点麻烦罢了,自从在平妖城下鬼物数次攻坚都失败后,鬼物大军的势头便戛然而止,然后以一种令人惊奇的速度迅速地溃败下去,最后被人族彻底击溃。

战争最后结束的标志是人族修士大军横扫整个妖界,并最终在黑狱山中杀死了一群实力不弱的妖族,在这一群妖族中,按照妖族的说法据说是藏有古老妖皇留下的血脉。不过事实到底如何,人族其实并不关心,总之在那之后,偌大的妖界里,这个孕育了强盛妖族的起源地界土,便已经彻底归入了人族统治的地域。

所有稍微强大一些的妖族部族都已被剿灭,剩下的漏网之鱼只能凄惨地亡命奔逃于界土边缘,过这朝不保夕的日子,再也无力对抗如日中天般的人族。

当年人族六圣未竟之一统鸿蒙诸界的伟业,在一万年后,终于在他们的后代子孙手中完成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一个新的时代都即将拉开序幕,人族的辉煌已经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顶峰,放眼鸿蒙诸界,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胆敢挡在人族的面前,全部都只能俯首称臣。

随着这些丰功伟绩而来的,便是无尽的狂欢和漫天的贺喜,神圣的圣贤称号开始被人喊了出来并被加在四正名门的几位掌门头上,但是在这中间,也开始出现了一些杂音。新的人族四圣,真的可以与昔年带领人族推翻天妖王庭时那六位伟大的圣贤相提并论吗?他们所建立的功勋真的大到了那种地步吗?

就算是在四正名门内部,也有不少人开始悄悄议论,因为除了元始门的元风堂和天剑宫的南宫磊,剩下的两位无论是怀远真人还是天苦上人,都并不具有昔日人族六圣传下的血脉。在有些人看来这根本不是一件大事,但在另一些人来看,这却是一种大逆不道的忤逆和背叛。

而在两人之中,天苦上人所受的非议较小,毕竟当年镇龙殿的创派祖师姬荣轩是人所共知的出了家,并无嫡系血脉,至今还有流传下来的都是一些旁支,真要计较起来也没有什么立场。而与此不同的是,凌霄宗内的甘家却仍然不小的势力,也因此怀远真人陷入了一阵极其猛烈的言论攻击中,但是明面上,一切都暂时没有什么变化。

天下还是人族的天下,此刻正是普天同庆的时候。

而此时,距离人族攻入妖界的那一天,大概也才过去了一年多时间。

沈石重新回到了凌霄宗,开始闭关修炼,不知为何他对外界的纷争突然有了一种厌倦感,或许仔细想想,其实他自己从来都并没有对权势地位有过太强烈的兴趣,很多时候他都只是被各种事推着向前走去。

但是纷纷扰扰的世事,却并不能容他置身事外。沈石很快发现,自己似乎又快要被卷入一波新的并且更加险恶的风波,随着人族大军回归,凌霄宗精锐回到金虹山后,未来下一代掌教大位的争夺战,突然间迅速地白热化了。

而最先对他开口的人,是一个他并没有想到过的人选,那一天的早上,敲开他洞府石门的时候,他看到站在门口的钟青竹时,心情是莫名地冷了一下。

第四百二十八章 誓言

凌霄宗内围绕下一代掌教大位的权势斗争突然间从暗流涌动变成了惊涛骇浪,这是有原因的,而身为凌霄宗门下弟子,同时还是机缘际会成为靠近一些权势中心人物的沈石,对此并非一无所知,相反的,他甚至可以说是对其中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

这一切变化的起因,都源自于掌教怀远真人和他最看重的大弟子杜铁剑。

妖界之战后,人族一统鸿蒙诸界,彻底完成了古时人族六圣的未竟伟业,怀远真人也被天下人视为新的四圣之一,其名望声势可谓是如日中天。不过在凌霄宗内,除了歌功颂德之外,却同时也流传着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对怀远真人有所质疑,甚至直接攻击怀远真人并不能配得上四圣这种神圣称号。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深受怀远真人看重和疼爱的大弟子杜铁剑,原本是无可置疑的宗门下一代掌门接班人第一人,却在这时突然爆出了一件震动整个凌霄宗的事情。

在凌霄宗内年青一代中,名气声望最高的凌霄三剑里,甘文晴终于答应了杜铁剑的追求,应允愿意和杜铁剑结为道侣。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两个人都是珠联璧合、天造地和般无比般配的一对,所以这个消息传出来后,顿时便轰动了整个凌霄宗,不知有多少年轻的凌霄宗弟子们对此报以羡慕的目光。

然而与年轻单纯的年轻人不同,这件事在凌霄宗上层或者说是宗门里各大势力的眼里,虽然造成的震动是类似的,但他们所关注的却是事情的另一面,那个在美好爱情、郎才女貌如童话传说般故事的阴影背面。

杜铁剑是怀远真人最看重最疼爱的大弟子,着力栽培一心想把将来的掌教大位传给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而甘文晴的身份同样也是众所周知,她是出身于甘家,虽然并无嫡亲的甘家血脉,但对甘泽的爱护和对甘家的忠心同样也是尽人皆知。而除此之外,这件事情里还有一个更微妙的因素,便是在凌霄宗内暗地里反对、讥讽并鼓噪着反对怀远真人成为新四圣地位的人,几乎都是打着甘家的旗号。

宗门权势激烈斗争下的美好感情,到底算不算真爱呢?

又能不能坚持下去,有一个好结果?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着。

随后过了没多久,果然有一个消息悄然传出,并在凌霄宗内流传起来:甘文晴对杜铁剑似是真心,甚至愿意为这份感情立下生死重誓,一生相随永不背弃,但她也提出了唯一的一个条件:

是甘家将她从小抚养长大的,是甘家让一个孤弃女孩拥有了一个姓氏,也是甘家给了她从所未有的温暖和一个新的人生。这份恩情之厚不言而喻,而如今甘家血脉只剩下了甘泽一个人。

所以这个要求其实格外的简单直接,甘文晴请求杜铁剑:

不要去为难甘泽。

不要为难。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这个要求看起来如此的平凡和容易,然而沈石犹记得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突然一片冰凉的那种感觉。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格外敬重和钦佩这位大师兄,而且他也比很多人都更加了解这位慷慨豪迈的男子,然后他充满无奈地再一次发现,这个世上总有些无可奈何的事,是你再如何努力挽回也不能做到的。

比如生死离别,又比如重情重义的男子一往情深。

沈石劝了杜铁剑,苦口婆心千方百计地想拉住他,但是没有用,杜铁剑去找了师父怀远真人,就在那座云霄殿中。凌霄宗里,很多人都有意无意、明里暗里地关注着那个地方,后来便听那云霄殿内有雷霆之音,如惊涛骇浪,如狂涛咆哮,金虹山头,风云变色,山上山下,人人冷笑。

那一天在云霄殿外,只有两个人还敢站在那里,一个是沈石,一个是甘文晴。

沈石盯着甘文晴,甘文晴则是怔怔地望着云霄殿那边紧闭的大门,脸色苍白。

又到后来,雷霆之声消散停歇,如倦了累了,漫天风云悄然散去。杜铁剑慢慢地从云霄殿内走了出来,他两边脸颊高高肿起,似被人愤怒至极地连续摔打了十几个耳光,同时身上好几处骨头折断,连走路都弓着腰,一步一步地挪动着,看去异常得吃力。

只是他仍然还是开朗地笑着,那样的伤势仿佛也丝毫不能遮盖去他的欢喜和与生俱来的豪迈,他慢慢地走到身子微微颤抖着的甘文晴身前,对她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好消息啊,师父他同意了。”

甘文晴咬着牙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泪流满面,然后她扶着杜铁剑转身离开,相偎相依地走远。在离开之前,杜铁剑还向沈石这边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仿佛一如当年,沈石与他初见面时的模样。

从那一天开始,金虹山上的气氛便完全变了,一切争斗似乎瞬间激烈起来。

当钟青竹找到沈石洞府的时候,沈石一开始还没有想到太多,但是当这个女子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时,沈石忍不住抬头看着她清丽的容颜,看了很久。

钟青竹微微垂眼,过了一会才轻声道:“石头,你是不是觉得我变坏了,变得更加势力,追求名利?”

沈石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后才道:“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如今已然如此出色了,你要远比我想象的更好。”

钟青竹抬眼望着他,眼中有几分热切之意,道:“那你能帮我么?”

沈石默然片刻后,摇了摇头,道:“对不住了,青竹,我不想再参与这些事情了。”

钟青竹面上有黯然之色,但或许是心底总有几分微妙的情绪,让她并没有更多强求,她只是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但在走出洞府之前,她忽然回头,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哪怕脸颊微微红着,对沈石大声道:

“石头,你看到杜师兄和甘师姐的事了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

话还未说完,却只见沈石缓缓摇头,随后冷冷地笑了一下,对钟青竹道:

“青竹,对那件事我只是觉得,若是两个人果真是还有感情的话,或许甘师姐并没有发那个重誓申明心意的必要,你觉得呢?”

钟青竹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后,她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随后,她转身走出了这座洞府。

第四百二十九章 重要的事

有一便有二,凌霄宗内平静多年的气氛从这时候开始,就已经荡然无存了。为了未来的掌教大位,各方势力和英才俊杰们无不奋力争斗,一时间偌大的凌霄宗内可谓是风声鹤唳。这其实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因为如今的怀远真人虽然并不能说还在盛年,但距离退位让贤的时候显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是不知为何,凌霄宗内的后起之秀们和他们各自背后的潜势力都有一种亟不可待的意思,就好像过不了多久时间,怀远真人便可能真的退位一样。

这其中的味道当然十分微妙且危险,并且这种事一旦开始几乎就不可能完全隐瞒下来,用一句话说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凌霄宗门内的气氛开始迅速地紧张起来,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那位高高在上、新进有圣贤称号的掌教真人,但是不知为何,怀远真人却仿佛与所有人对着干一样,在那一次与杜铁剑在云霄殿内争吵之后,便深居简出了。

宗门里的人,等闲见不到这位掌教真人,哪怕是孙明阳、云霓、蒲老头这样德高望重的宗门长老,也往往会被怀远真人以闭关之名拒之门外。怀远真人的这种行径更是让各种流言甚嚣尘上,有人担忧、有人猜疑,也有人窃喜不已。

来找沈石的人并不是只有钟青竹一个人,以如今凌霄宗内的情势,几乎不可能有哪一方的实力会处于绝对优势的地位,所以拉拢任何一个可能的助力便成为了各方势力的第一选择。在所有的选择中,凌霄宗内二十余位元丹境长老真人毫无疑问地是最重要的争夺对象,其次的便是宗门年轻弟子中最出众实力影响也是最强的那一批人。

而在妖界之战过后,沈石也隐隐然跻身于这一行列,再加上谁都知道术堂蒲老头对沈石格外偏爱,只要争取到了沈石,甚至有可能将整个术堂直接拉过来。所以一夜之间,沈石突然发现了自己居然成为了宗门里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在钟青竹之后,孙友、甘泽都曾经来找过他,聊聊天谈谈人生理想,沈石对他们的来意心知肚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心里总是有一些疲倦感,对这些事提不起兴趣来。

只是倦怠,并非是那种所谓正人君子式的洁癖,在以前他就曾经帮过一次孙友,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好像一点都不想再掺和进去。这种情绪让沈石很是有些茫然,总觉得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去问过师父蒲老头,但蒲老头好死不死地,在这个档口居然学着他师兄怀远真人一样去闭关了,哪怕沈石提着美酒过来居然也没出关的意思。

沈石有些无奈地离开了术堂五行殿,手上还提着蒲老头最爱的花雕美酒,不过在他堪堪走到观海台上的时候,看到有一男一女两人并肩从他身前走过,神情轻松而悠闲,似乎与这个宗门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那是孙恒和贺小梅。

他们也同时看到了沈石,然后笑着停下脚步,对他打了招呼。

沈石笑了一下,忽然提了一下手中酒坛,对他们道:“你们想不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