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一片漆黑,可除去眼前的一切,他的周围,再也没有任何呼吸声,甚至在他脑海中她所独有的幽幽冷香,也不见了踪迹。

——他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他唯一能记得的是昏迷之前,颈间的两处穴道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渗入一般,教他动弹不得,也渐渐麻痹了他的所有感官。好厉害的招数,几乎在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便能轻而易举的掌控一个人的生死。

也就是说…现在龙儿一定还在玉罗刹手里。

玉罗刹是什么样的人,花满楼不知道,他不能确切的感觉出玉罗刹的性格,甚至也许这世上任何人都不知道。这是一个喜好随心的人,做事总是取决于心情,也没人看得懂他想要什么。花满楼苦笑一声,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龙儿不要彻底激怒玉罗刹,能毫发无损的等着他和她一起。

花满楼直起身子,坐在床边,屋门却在下一刻被人推开,透入一丝光亮,进来的是个女人,那双手稳稳当当的以一种完全一致的频率推开门,而后没有任何脚步声——好像进来的不是个人,而是个透明的魂魄。

花满楼黑黑的眼睛转到门口的方向。

“你醒了?”

这道清冷到不带一丝人气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即便是在疑问也冰冷的不可思议。如果手中有个茶杯,花满楼现在一定已经打翻了杯子,但他现在仍然心神大震——世上果真有如此相似的人么?

那时他从黑暗的棺材里触及到女孩冰凉的手指时,刺入耳膜的是如现在一般同样冰凉的声音,好像一个不会笑不会哭不会闹不会生气的冰雕娃娃,隐约透心的凉意和不曾有半分防备之意的声音告诉他,这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幽灵——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自身便带着一股杀气,但到底也仅仅只是略有不同。

林朝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虽不明白他脸色为何古怪,却也不去询问,只冷冷道:“你眼睛瞎了十几年,想来你也不想自己眼睛一直瞎下去。倘若我有法子治好你,只是要换一双眼睛,你可愿意?”

花满楼呼吸一促,握拳的指节几乎瞬间泛白,或许是因为许久没喝过水,他的声音稍稍有些干涩,但好在他还能保持镇定,他被铁鞋大盗毒瞎眼睛后,花家请过许多有名望的大夫,但从没有一个大夫会肯定的说‘我有法子治好你’,然而此时终于有机会听到这句话,花满楼却实在连笑也笑不出来了——期待的太久已经毫无希望,穷途末路之时,却想不到世间万物总会有一线曙光划破苍穹出现在面前。

他轻声问道:“换一双眼睛…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自然是活人身上取下来的眼睛。”林朝英冷声道:“何必管那么多,你只要点头答应,我便帮你治好眼睛。”

花满楼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眉眼恢复了以往的温润柔和,叹息中多了几分轻松笑意,仿佛是在安慰自己,有范复古是在安慰眼前之人,他起身抱拳一礼:“多谢姑娘好意,此有违天和,在下不愿意。”

林朝英诧异的看他一眼,这一次看却又与以往不同了,她沉吟了一番:“你倒是个心善的,也罢——牢里判了死刑的人不是今日死便是明日死,我将他们眼睛给你换上,便不会有违天和了。”

“即使只有一天便要损命,也一定没有人会希望这一天处在痛苦与黑暗里面,能拥有一双看得见的眼睛,是天底下足够幸福的一件事。”花满楼微微一笑——声音清朗而干爽,语气诚恳而坚定,没有半分犹豫:“我知道姑娘心肠极好,我不要看得见,只想问一句,我现在可否从这里离开?——因为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做。”

“什么事?”

花满楼道:“我得去找一个人。”

“一个怎么样的人?”

花满楼笑了笑,他的脸色似乎有些泛红,但依然微微沉声道:“一个…和朋友一般美好、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女孩。”

林朝英毕竟不是小龙女,她的前半辈子大都在江湖上,因此对花满楼的语气略有猜测,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波澜:“你心中爱她——是也不是?”

“是。”

“我可能有些明白了,我猜错了,他也错了。他以为你和他是一样的,但你实在比他好得多,不管是你的善良还是勇气,你要找人,这一次,我可以帮你。”林朝英勾了勾唇角,眉宇间凌厉的杀气也似乎消散了许多,她袖中白色的缎带缠上花满楼的手腕,柔软而冰凉的白绸小蛇一般裹在腕上,花满楼神色一怔。

他伸手握住绸缎一角,突然一道流光划过心间,花满楼略带讶异的问道:“姑娘可是古墓中人?手中所用…可是名为金玲锁?”

林朝英脚步一顿,猛然转过身,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惊疑:“你怎么会知道金玲锁?”

发文的时候累觉不爱…

感谢诗酒趁年华丶妹纸、钱串子妹纸、仓鼠吱吱妹纸和糖疯子o妹纸扔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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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你愿意,做花满楼的妻子么?】

屋外明耀耀的。

花满楼微微一笑,“因为我要找的那个女孩,手中便有一条金玲锁。”即便是花满楼在此之前也从没想过,本以为一件不可能出现的事,却总会意外的突然出现在身边——此前他一度曾想,若未曾寻到龙儿师门,百花楼便是她的家,可这一次当真见到了古墓中人,想到对方也许会把龙儿带回古墓,身体里愈发轻缓沉稳的心跳声告诉他,他也许并不如想象中的…高兴。

林朝英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颤,金玲锁,她怎么会不知道金玲锁。

那是她留在古墓中的东西,更是她年轻时所用的武器,王重阳知道并不奇怪,可倘若从一个外人口中喊出这个名字,却令人难以置信。

当日她忧思甚重,感受到流失的生命,便在古墓中断了生息,却没想到一夜之间,不但从宋朝来到明朝,天意还造化弄人额教她遇到了王重阳。她早该死了。心如死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本以为不会有过多牵挂,却没想到这个朝代竟还有古墓传承。

林朝英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但这些年她除去冷笑便是面无表情,与负心人日日相对的时候,她连怎么笑都忘了,但她还是放柔了声音,用一种很轻的嗓音——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犹豫和莫名的慎重:“她竟是古墓中弟子么…你可以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么?”

“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小龙女。”花满楼笑了笑,语气轻快道:“她说她的师父最爱叫她龙儿,想来她一定也愿意前辈这么叫她。”花满楼向来足够仔细,几乎对方一句“古墓弟子”的称呼,便已知这是古墓派的前辈,却断然不能以“姑娘”想称了。

林朝英眉宇间更是柔和了几分:“她是叫龙儿么,真是个好孩子。”

花满楼很少见到一个高手会露出这样小心翼翼且拘谨的语气,他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笑,但心底却泛着淡淡的感动——这世间最美好的,不是多亮眼的人,也不是多炫目的风景,而是拥有一颗真诚的心。

杜鹃花瓣轻轻的落在屋外的地面上,一个低沉的男声自半空传来,语气淡漠疏离,比之林朝英略显柔和的声线,这一道声音似乎更像是个方外避世之人:“诸位请回吧。”

“不知前辈可曾见过在下的朋友花满楼——一位二十多岁模样的青年男子?在下收到消息,有人说他就在此处。”陆小凤拱了拱手,礼数十足,即便不曾动过手,他也知道,面前之人武艺奇高,绝不在他之下。

好像自从小龙女出现后,一些武林中潜藏不出的高手就一个接一个的现身,还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前一个玉罗刹他大抵还知道是西方魔教的教主,可这后面这一个身穿道袍的儒雅道士,他却半点没听说过——甚至江湖上从未有过此人的传闻。

“见过。”道士背着手,淡淡的点点头:“他在屋里。”

“…”陆小凤闷闷的道:“多谢前辈告之,那么在下可以带走他了么?”

道士摇了摇头:“我做不了主,此地的主人不是我。”他一双眼睛望过来,似乎已经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只是轻声道:“但你若是要硬闯,我却非要拦你不可。”——这里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宋,而他想要保护的东西,也从整个天下的宋朝人变成了如今仅有的一个人…终他一生。

西门吹雪眉峰微展,冷目看向道士,平淡的语气听不出起伏,反而一双黑亮的眼睛更深了几分,他点了点头,客观的评价:“高手。”

“你可用剑?”西门吹雪看着他的手,手上有薄茧,却修剪的很干净,在西门吹雪看来,这是一双握剑的手。但实在令他疑惑的是,他并没有在此人身上发现任何一道剑气,就好像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汪死水,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

道士仿佛不曾发觉他锐利的目光,他侧目看向满院的杜鹃花,微微一笑:“不,除非对敌,我已经许久不曾用剑了。”

西门吹雪握住剑柄的手遗憾的垂了下去,的确,这人手中没有带剑,手上没有,身上也没有。在他心里,一个不再练剑的人,就算武功再高,也已经被剑道所放弃了。

陆小凤磨了磨牙,心里头也难受得很,虽然面前这个人看上去身手极高,但现在明知道花满楼就在屋里,却怎么也救不出来的感觉,可并不好受。

一团模糊的雾气倏地一下停驻在树梢上。

道士冷目一扫,右手五指间顷刻间扣了三片杜鹃花瓣,挥手间,三枚柔软的花瓣灌注了金刚一般如流星一般袭向树梢,一注水流俯冲而至,与花瓣交击在一起,甚至发出类似刀剑相交的“钪戕”之声。

冲击力以波纹的形状将夹在中间的树木生生斩断了根,平地推离了好几米远。

大门“吱呀”被一道绸缎以柔力推开,满院地面的残花倏忽一下飞散空中,仿佛受到四方的召唤一般,停了一瞬才缓缓落下,一个白衣女子与一个青年公子并肩而出,青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俊朗的五官在漫天花雨中愈发精致。

“七童…”树梢上大团迷雾里突然显出一片白色衣角和一小截乌黑的墨发,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因为他们眼睛是完好的,但花满楼看不到,他只有听,认真的听,他听得足够细心——整个世界好像唯有那道略显清凉的声音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当它缓慢而沉沉的落在花满楼耳中时,却令他整个人瞬间怔在原地。

——酸涩而美好。

最漫长的故事是离别,最美丽的故事是邂逅。

林朝英目光微动,一把卷起手中的长剑,足尖轻点便冲上树梢,林朝英和小龙女可万万不同,即便出手同样优美却如雷霆万钧,剑身上也似乎带着浓浓的杀意,玉罗刹白玉一般的手弹在剑身上,一时间竟是谁都奈何不得谁。

倘若是终己一生、死于古墓的林朝英,只怕还不是玉罗刹的对手,但林朝英是天才,是当年曾与王重阳这个‘天下第一’武力相当的天才,她来大明这么多年来,每日沉浸在开满鲜花的小院里,心中无悲无喜,却又不经意将自身的功法进境不少,如今即便对上玉罗刹也能不落下风。

迷雾里慢慢显出两道人影,最后一丝不漏的汇聚在玉罗刹的脸上,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面貌。

束缚在身上的雾气送了许多,小龙女费力运起内力,袖中长长的金玲锁如雪一般铺展开来,从花满楼上方失了力道,渐渐落在他手上。

花满楼一手扣住绸缎,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忽然猛力用劲,小龙女抽离身后的雾气,旋身顺着力道落在小院中——自始至终她眼中只有一个人,也唯有一个人。她定定的望着花满楼,突然快步上前走了几步站定在他面前,只是,还未等开口便已被牵着手埋在温暖而有力的怀抱里。

花满楼静静的嗅着女孩的气息,微微低下头,眼眶中隐约带着几分湿意。

——好像就连杜鹃花的味道,也突然变得甜美了许多。

小龙女鼻尖抵在他胸前,双手缓缓环住他的脊背,紧紧闭上眼睛,清凉的嗓音带着一抹浅浅的鼻音:“七童,你知道么?在古墓里,有一条奇怪的门规。”

花满楼手心抚在她绸缎一般的黑发上,因为双眼看不到而出现的无措和紧张,随着她的出现,也瞬间烟消云散——他微微俯身,将她环的更紧一些,下巴抵在她额头上。

小龙女脸颊贴在他心口,语音听在人耳中尤为缱绻:“小时候拜师的时候,师父曾对我说,身为古墓弟子,倘若有人愿意为你去死,你便可离开古墓了。我以前不知晓师父是什么意思,还道师父只是不愿让古墓弟子出山——我便想着以后定要一辈子都待在古墓里,完成师父的遗愿,也不见外面的人,等到死后便安静的躺在自己的棺木里。但现在我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古怪的规矩啦…师姐私自离开古墓,她救的是个负心人,后来伤她至深的也是负心人,那人定然不愿意为她去死的,所以师姐本不该不听从师父的话,

“七童,你还记不记得,你曾说过这样的话——若我不愿,你便是拼尽全力、要以命相抵,也不叫他将我掳走。当时我就想,你既愿意为我抵命,我便该是你的妻子,和你在一起,死也在一起,对么?”她抬起头,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花满楼。

——生死绝恋,才容永垂不朽。

花满楼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可以这样热烈的去爱一个女孩,从第一次在棺木中触碰到她冰凉的指尖开始,一直到现在,炙热的爱恋好像要将他灼烧一般,他更明白在她心底,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他向来是恪守执礼的人,可也只是因为他以往二十多年来从没遇见过这样纯白到极点的姑娘。

花满楼静静的听着,黑黝黝却无神的双眼仿佛也镀上了一层微光,他声音有些沙哑,却比任何时候都动听:“龙儿——你愿意,做花满楼的妻子么?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可好?”

小龙女指尖纠紧他后背的衣衫,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愿意。”

明明是郑重的承诺,但小姑娘太多认真,倒叫花满楼不由得低低轻笑出声,他手心抵着她的黑发,将她额头缓缓凑向自己,轻轻印下一吻。

——他的妻子。

其实每一个字眼,都让他…心如擂鼓。

小表白不要太美好啊!

把其他人无视吧!

感谢kebi妹纸的雷~么么么嗒!^_^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花满楼轻轻虚扶了一下小龙女的后背,小龙女抬头讶然的看向他,见他俊秀的眉眼下挂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在鼓励一般。】

一缕带着劲风的花瓣残骸从脸侧划过,卷起耳边的长发。

西门吹雪手心微微一动,洁白的绸缎还温顺的躺在袖中,他眉间缓缓皱起,冷冷看着空中四散的飞花,刚刚滑落到指尖的白绸一点一点收紧——如今的情况,想来还是不必将此物奉还了。

玉罗刹和林朝英已战到一起,幽静朴素的小镇仿佛正在被翻新一般,两人身边的树木或劈裂两半或就地平移,刀剑相交般的金属鸣声外,龙卷一般的风将一棵棵紧抓地面的鲜嫩草叶瞬间卷离地面。

然而玉罗刹毕竟是成名已久的人,身为魔教教主的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与人对手的机会,更遑论许多生死突破,又岂是幽居古墓已久的林朝英所能取胜的?

即便王重阳凭着自身所修至大成的先天功,也大抵不过打个平手罢了。

两人掌剑交接,也不过百招之内,林朝英便已显了败势——玉罗刹精致俊美的眉眼仍遮挡在朦胧的迷雾中,令人不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清他的面目,他既能这般作态,明显是犹有余力,面对林朝英的攻势游刃有余。

道士低叹一声,眼中却是微微露出几分欣慰——自她来到这个地方,便不再有甚么情绪,每日规规矩矩的过下来,也从没像今日这般心生冲动,肯为一个毫无干系的人治眼,更愿意为了旁人出手。若非这次有外人来扰,只怕她依旧会日日淡漠下去,到时候即便再有高深的内力,也没有长命的机会。

他熟读道家经义,自然知道一个没有心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王重阳回身望了一眼,略一沉吟,只是…难怪英妹会愤而出手,花满楼身侧的女孩不论是气质还是内息都与林朝英一般无二——难道会是古墓弟子?

心下念头起了片刻,他足尖一点,扬起一掌便与玉罗刹迷雾相交,玉罗刹的墨灰交杂的长发瞬间后散,借着掌力与王重阳一同后退三步,而后相对而立。

“这便是你先前所言,那位‘世间唯一能驱使你’的人?”玉罗刹藏在迷雾后的双眼微微眯起,看向林朝英,竟是意外的张扬大笑,语气中尤带着几分讥讽:“似你这般的人,竟也能被一个女子束缚?”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凝结着一只晶莹的水团,水润润的、好像饱满着的大型露珠,他站在突起的一片树叶上微微摇动,水团也跟着缓缓晃动。

阳光无障碍穿透其中,便从他的掌下便泛出橘色的暖光。

道士也不曾因他的讥讽而生气,只是静静的摇了摇头,他低声道,又仿佛是在询问自己:“似我这般的人——我这般的人,又当是怎样的人?”

“你这般的人,便是实力能与我相提并论的人,自当是强者。强者由心,若因一个女人而失了本心,便已是下乘。”玉罗刹声音铿锵有力,也许是因为怒其不争,也许是因为能在世上难得遇见一个实力相当且不与利益相关的对手和朋友,而不希望他失去向上的心。

——但没人知道,死过一次的人,明知道前生的错过,又哪会愿意再走上原先的路。

玉罗刹是一辈子,他们却是两辈子。

不一样的。

道士想要笑一笑,但他只是转眼看向身侧的白衣女子——对方脸上是一如往常的淡漠表情,心如止水,好像刚才与玉罗刹连番争斗的不是她一般,他脸上刚刚凝结出的笑意渐渐消了下去,眸色暗沉,沉声一叹,语气中带着晦涩的深意:“不,你不明白,我这般的人和其他人,没什么分别的。”

玉罗刹莫名的看他一眼,冷哼一声。

“强者和弱者确实没什么分别,交人交心,难不成还有什么强弱之分?”陆小凤轻笑一声,“实力的高低左右不了人的感情——上天对人类足够公平,不论是强者还是弱者,都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尤其是,当一个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的时候,总是心甘情愿被束缚的。

——就像此刻的花满楼。

见到龙姑娘之后,居然还学会了跟人家私定终身,简直要成另一个陆小凤了,若是多来那么几次,江湖上的妹妹岂不是都要被拐走了?

陆小凤瞥了身后一眼,恰好见花满楼正对着他摇着扇子浅笑。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他身侧,没什么反应,花满楼脸上的笑意却颇有些意味深长,似乎在他回过头来的瞬间,这人便已经知晓他心中所想。

花满楼的聪明和他的耳朵一样神奇。

陆小凤不止一次感叹过他胸中的智慧,只是现在他好像要默默的为自己感叹一番了,被人不用眼睛就能看穿的感觉,真是一点都不好玩。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又好像听到的一瞬间便早已忘了,他心中只有剑,眼中也只有剑,但在场只有林朝英用剑——一个女人。西门吹雪寒着脸,最终把目标对准武力值最高的玉罗刹,身上顿时杀气大增,西门吹雪与他遥遥相望,也不介意他脸上如今布满迷雾、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只冷声道:“你可用剑?”

西门吹雪并指将剑身展在身前,直指玉罗刹,冷哼一声:“为何不敢答话?”

“一味追求剑道,却不娶妻生子,百年之后,你的剑道又该传给谁?”玉罗刹凤目微挑,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苦口婆心的劝导——但他到底是个教主,对于如何劝导人却略微有些生涩,于是这‘苦口婆心’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僵硬…倒像是专门在找茬一般。

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垂了下来,他眉峰微拢,有几分莫名其妙似的看着他:“我的剑道如何传承,又干你何事?”

玉罗刹哽了一下,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得自己仰了仰头,愤怒的哼了一声,挥袖便飞身而起——

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离开此处。

陆小凤在一旁摸着下巴认真的想了想:“玉教主是不是致力于给未婚男女拉红线的?先是自己儿子,后面又是西门吹雪…那下一个会不会是我了?”——如果那样的话,他到底要不要拒绝呢?毕竟对方是成名已久的前辈,拒绝的话,似乎有些不太好呢。

如果说仅仅单凭花满楼口中所述,林朝英便已有半分确定小龙女是古墓中人的话,那么如今头一次见到真人,她已经有百分百肯定了——古墓中的寒玉床乃是她亲手所制,所有的寒玉均是来自极北苦寒之地、数百丈坚冰之下,常年睡在其上的人,身上总会带着一股寒意透骨的玉香,小龙女身上自带的寒意正是这种情况。

林朝英自然也如是。

她见小龙女也不过十多岁的模样,即便身边如何混乱,也只是乖巧的站在花满楼身侧与他手指交握,顿时心下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划过心间——她古墓的弟子,每一个都当是这般模样。

林朝英静静的走到小龙女面前,一大一小两个冷冰冰的美人相对而立,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却极为和谐——两个人在某些方面,实在像极了。

这下就连对拉红线事件遐想万分的陆小凤都看出有什么不对来了…总觉得周围静默的空气有些凝滞感啊。

“去吧。”花满楼轻轻虚扶了一下小龙女的后背,小龙女抬头讶然的看向他,见他俊秀的眉眼下挂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在鼓励一般。她抬脚走了一步,有几分好奇的瞧着林朝英的容貌——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到过,恍惚间有几分熟悉。

林朝英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的摸了一下小龙女的发顶,小姑娘没有躲开,而是静静的望着她的动作,默不作声——她好像从不曾与人做过这般亲切的动作,因此只是极轻极轻的触碰了一下,却忍不住轻轻的弯了弯眉——林朝英本就是极为漂亮的女人,古墓内力向来有驻颜之功,因而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你便是龙儿么?好孩子。”林朝英对上她的眼睛,终于慢慢沉下手心,轻轻的搭在她肩膀上,“你师父叫甚么名字?”

小龙女眨眨眼,淡声道:“师父说她是代小姐收徒,便不曾说过她自己的名字,不过古墓里那画上的人我一直都叫着祖师婆婆,也不曾称过师父。”她又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你和画上的人长得真像,不过祖师婆婆早便死啦。”

“你师父可还活着?”

小龙女摇了摇头,“师父也不在了。”

林朝英神色有些黯然,“那么…你该是古墓第三代弟子,对么?”

林朝英自然也是聪明过人,不过短短几句话便已根据不合理之处明白了不少,想来小龙女也是和他们一样,突然来到另外的世界——即使这里曾有过宋朝,她却也知道,这里没有全真教,更没有王重阳当年一手建造的古墓。

“龙儿,我便是画上的祖师婆婆,如果没猜错,在这个世上,古墓中人只剩咱们两个了,以后…祖师婆婆的家便是你的家,谁若要伤你,祖师婆婆便替你出气——”寻到古墓中人,林朝英心中难免激动,只是她正说着却突然扫到小龙女和花满楼紧紧握住的双手,她语气一顿,恍然间明白过来。

原来花满楼急着要找的姑娘——便是她刚刚相认的古墓弟子。

球j神让窝发上来!

作者菌(握拳):俺一定要治好花花滴眼睛!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她该是再过一百年,都要活的好好的。】

先前林朝英她愿意助花满楼去寻心爱之人,也不过是感慨于花满楼的至情至性,在此前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人——即使他双眼已盲,却有一颗柔软而温暖的心,更有一颗爱人的心——这是她一直去求索却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或许是因着自己的境遇,知道感情之事不容强求,所以偶然见到这样一对灿烂年华相恋的人,她便忍不住有几分触动。

只不过,如今得知花满楼要娶的人竟是自己刚认回来的古墓派小姑娘,林朝英心中难免会欣慰一番‘有情人终成眷属’,但真正的到心底,却又有些舍不得了。

即使只见了这一面,她却知道,她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分明不过是堪堪韶华的年纪,却心地干净,满心满眼也都只有一个人——

就好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而与自己不同的是,她遇到的人,不叫王重阳,而是花满楼,一个把你的情意隔绝在身侧,一个却把你整个人捧在心口。

林朝英轻声一叹,竟是不由得弯了唇角,好像方才与玉罗刹动手时一身的凌厉与杀气,全然不见了一般。

简单的小院未被内劲波及,此外的小片树林只剩光秃秃的地面,一丝杂草也无。陆小凤百无聊赖的蹲在茂盛而粉嫩的杜鹃花丛里数麻雀——他总能找到一些看上去稀奇古怪、但似乎能引起他很大兴趣一般的事情来做。

——陆小凤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但他嘴上虽然在数着麻雀,数的也很认真,似乎就算每来一只鸟他都能分得出来之前有没有数过,然而他的耳朵却偶尔随着花满楼这边的谈话声轻轻晃动。

说话的人并不多,西门吹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寡言少语的冷酷类型,一般说话的时候除了与人比剑之时,其他便是精炼到不能再精炼,此人出场即冷场,陆小凤早便深有体会,不作他想;

小龙女和林朝英也是清冷性子,一个幽居古墓一辈子,一个幽居古墓十七年,就算哪一个真的有满腹话语,只怕也一时间说不出的;

王重阳自认不是此处的主人,现在心有愧疚,更不欲多言。

好在中间多了个出身花家的花满楼,俗话说商人大都能言快语、伶牙俐齿,厉害点的更是若悬河注水介绍起自家的东西来滔滔不绝,花满楼虽不至于能耳濡目染到这种地步,但最基本的与人交流还是无碍的。

只是,当王重阳这个沉默着背着手做布景的道士突然开口,平淡的说了一句话后,面带浅笑的花满楼也突然怔住。

他已经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