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默默对自己悲悯了一番,沉吟道:“不是我喜欢麻烦…而是麻烦太喜欢我。”——他转过头,弯弯的小路上走过来一个黑衣男人。

——那双眼睛毫无生气,好像这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具会走路的尸体。

他怀里抱着骨灰坛,是一个棕色的坛子,他的一双手紧紧固定在坛子两侧,指节明显的因太过用力而显得凸出——那是上官飞燕的骨灰。

陆小凤:“柳余恨。”

柳余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当日对方已是手下留情,他也不会言而无信。

柳余恨仍是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直到过了许久,后山传来十几声爆响,霍休花费大量财力建造的青衣一百零八楼全数崩塌。

上官雪儿笑意消退了几分,她沉默的跟在小龙女身后,直到听着身后的轰隆响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垂下眼睛问道:“我认识柳余恨,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人的…”

她虽只有十二三岁,可死人的骨灰坛子还是见过的。

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死后用火烧掉,就缩成那么一点了呢?

“大概是很重要的人。”小龙女侧目,见上官雪儿低垂着眼,神色黯然,好像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拍了拍女孩的脑袋,淡淡道:“他带着自己重要的人一道走了,黄泉路上总还有个陪伴的,你又做甚么伤心。”

花满楼听着好笑,分明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倒已经教育起别人来了。

——清冷的嗓音虽然淡淡的,却任谁都能听出是安慰之意。

上官雪儿低着头,偷偷伸手扯住小龙女的衣袖,带着鼻音乖巧的“嗯”了一声,陆小凤来回看了好几眼,不由得啧啧称奇,每次见面不与他呛几声不罢休的上官雪儿居然也能在人前变成乖女孩?

他能说自己顿时觉得有种乱入感么。

下山的时候,花满楼被小龙女紧紧抓住左手,一个台阶也没有迈错。来到陌生的地方,身为一个瞎子,总应当是队伍里最彷徨的一个,然而此时他却没有觉得半分不适,因为有这样一个女孩,在默默的保护着他。

——她不知道怎样做到最好,只是希望对花满楼能够好一点,再好一点。

山下有很热闹的集市,上官雪儿啃着一串又圆又大的糖葫芦走在前面,花满楼耳边听着人们或低语或大声的喧哗,整个人的心思却放在身边人身上——小龙女正驻足看着泥人张的雕工。

小小一柄刻刀竟能从一个普通人手里旋出连暗器大师都达不到的手速,暗器是肌肉和手指同时动作的大幅度外旋,雕刻则是微动作——几乎每一根手指都有自己的使命,每一次动作都会有细腻的表情落在泥人的脸上。

小龙女从没见过这样的手艺。

——好像把真人缩小成泥团,重塑成巴掌大小,除了颜色均是黑色,其他无论是脸颊还是身体都与真人一般无二。

摆摊的店家和善的看着摊子前的两人,“姑娘可是要雕泥人?”

小龙女犹豫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

她牵着花满楼的手、让他上前一步站在店家面前——店家笑了笑,仔细打量着花满楼。雕泥人雕的可不仅是客人的外形,越是这方面的高手便越知道抓住气质和神采才是最重要的——而不论是什么样的人,其神采总是能从一双眼睛里看得出来。

店家看人看事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见青年公子气质不凡也是暗赞一声,只是待看到那双无甚而黝黑的双眼时——突然愣住了,“公子,你的眼睛…”

花满楼若有所觉的微微一笑,眉宇柔和的舒展开,语气也很温和:“不错,我是个瞎子,可是有什么困难?”

很少有瞎子是睁着眼睛的。

也很少有人被提及缺陷还能毫不在意——这样的人不是大智慧者,便该是得道之人,却偏偏是一个浊世佳公子——只是这样温和的气质,反而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店家莫名的笑了笑,脸色更柔和了一些,温声道:“不,公子的神采已在心中,眼睛更是美极了。”——在艺术家的世界,总是更容易发现美好的。

这样一双无神的眼睛,甚至不曾有过收缩的棕色瞳孔,有时候却比一双完好的更加漂亮——也取决于,你是什么样的人而已。

——光华尽敛。

山下的街道一到夜晚人群便开始拥挤,整条路上人潮声涌动,间或有当街表演的路过…许多人推推搡搡。远处店铺的旗帜折了根、从半空砸落下来。花满楼耳中一动,即刻伸手将小龙女拥进怀里——对方柔软的身体撞在胸膛上、捋在耳边的发丝便瞬间滚落在额前,正落在对方近在眼前的侧脸上。

小龙女下意识微微抬起头,片刻,两人呼吸相交。

脚边旗杆猛地砸在地上弹动了两下,朝着下坡滚了一圈,便也静止不动。

最近蚊子出没,同身为B型血的妹纸请节哀,虽然应该不是血型中被咬的最惨烈的,但却是蚊子的大众目标。

——同时默默为窝的腿默哀。

其实特别想知道陆小凤等武林人士有没有被蚊子叮过…难道内力一烘蚊子就被烤死了嘛。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绣花大盗】

店家抬眼一瞧,又笑了一下。

好像今天他特别喜欢笑,因为有很多时候他是不会笑的,漫长的人生中,他更多的时候是拿着他手中那把刻刀,一刀一刀雕在泥团上,目不转睛到几乎一刻也不肯放松——与手中的作品相比,客人倒成了次要的。

泥人通常都是捏出来的,极少有人会选择去用泥土雕刻。

玉块、石头、木料或是金银,每一种都比粘土造价高,卖价也会高,但偏偏就有人喜欢率性为之——倘若心中早已得到快乐,赚多赚少又如何。

远处传来几声喧哗,人群骤然分开在两边,冷月升空,明亮而笔直的路上,一队马车从对面行过来。马车的速度不快不慢,和行镖的镖头步伐一致——这是一行训练有素的行镖人,而往往一个有能力将下属镖头训练成这样规矩的镖局,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镖局。

为首的一人身材壮硕,但身上却已见老态,因为同行的镖头都还神采奕奕,而他却脸色青白而疲惫。

然而谁也不敢小瞧了他,因为他脸上有三条刀疤。

脸上有三条刀疤的人并不少,押镖的人也不少,可身上背着二十七斤重铁剑的疤脸押镖汉子却只有一个能够做到声名远扬,让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上的朋友都能给一分面子——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常漫天。

疤脸汉子冷着脸巡视着身后的马车,是不是抬头看看周围的人群,他眼睛一转停在泥人的摊前的两人身上,眉峰欣喜的挑起,原本看上去普通而浑浊的双眼蓦地明亮起来,朗声笑了一声,温声道:“七公子怎么在此?”

常漫天自然认得花满楼。

花家是个很富有的家族,也是唯一能和皇帝同做生意的商家,身为花家七公子的花满楼很早之前便在常漫天的结识范围内,只是听说花七公子双眼失明,也极少在花家所属店铺现身,所以他以往仅在花老爷的寿宴上远远见过花满楼一面——办镖局靠的是人情,有时候熟悉的不熟悉的地方都要去闯一闯,没有半点情分,谁也不会对你拂照一二。

“常总镖头。”花满楼转过身,同样笑着对常漫天点点头。

常漫天惊道:“七公子怎么知道我是常漫天?”

“花某先前听到远处有人喊着‘镇远扬威’,听闻这一次镇远镖局接了一趟很重要的镖,想来出动来押镖的便当是名望颇高的常总镖头了。”花满楼微微一笑,“更何况常总镖头有一柄二十七斤重的铁剑,一路走来免不了和衣服摩擦发出响声——花某可勉强听出常镖头的衣料乃是锦绣阁中新出的一批青布,这份单子年前便是贵府中人预定的。”

镇远扬威、二十七斤铁剑、衣料所属,三个线索,也不过短短一息之间,便可分析得与事实毫无出入。

常漫天不再说话,而是用眼睛重新深深的看了看花满楼。想他闯荡江湖三十年来,见过的少年高手也是多如过江之卿,只是像眼前这样明明实力高强却从不在江湖上显露的谦逊青年却是第一次见到,花家为何能有如今的地位和财富,单看下面的花家子弟性情可已明白了。

他半晌叹息一声,拱手道:“七公子果然好耳力,以往只听说过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多么玄妙,却不知七公子同样深藏不露,这一手‘闻声辨位’只怕世间能达到的高手,少之又少。”他口中称赞的是花满楼的功夫,但心中却在叹服对方的聪慧。

锦绣阁乃是花家的一处产业,花满楼身为少东家,想知道常府订单并不难。

只是即便是家中产业,能随口说出,却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了。

他侧了侧眼,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姑娘正亲昵的与花满楼靠在一起,只是这姑娘一身白衣墨发,眸色黑亮,气质冰寒肖似曾有过一次眼缘西门吹雪,若非对方是个女子,倒会叫人以为是哪家的剑客。

常漫天也对她笑着点点头,“不知这位姑娘是…”

“是花某的未婚妻,家中催促,此次我二人便是要回去见二老的。”花满楼牵过小龙女的手,另一边店家已将雕好的泥人递了过来。

小龙女白玉般的手指小心的托着两只泥人,泥人摊前挂着橘色光亮的灯笼,微弱的光线打在手心,只见女娃娃看上去格外可爱,发式面貌皆与小龙女一般无二,而男娃娃正是缩小版的花满楼,甚至连他腰间的折扇也细细的勾勒清晰——只是两人动作却是方才相拥而立的画面,气场相合,竟是曼妙的暧昧。

常漫天也不由得跟眼瞧过去,顿时了然的干咳一声,他不由得笑道:“原来七公子竟是陪伴未婚妻游玩,常某便不多打扰了…不过到时七公子大婚,可莫要忘记叫常某一起去喝杯喜酒。”

“一定。”花满楼肯定道。

他耳后微红,好在月色不甚明亮,也不曾叫对面的人看清。

从珠光宝气阁到花家的路并不算近,虽然有陆小凤时不时多管闲事,但终究没有再遇上青衣楼里那么危险的情况。

越到夏天各地都开始下起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的雨来,有时候一天都要下两三场,不过今天的光线明亮刺眼,且显得格外炙热。密林中原本微湿的土地龟裂成一片,头顶上的太阳像是要将人烤焦了一般。

陆小凤策马在前,沿着密林的小路走了许久,来来回回看着地面,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看来我们又要遇上什么熟人了。”

上官雪儿拍了拍马屁股,也跟着往旁边看了几眼:“是你的熟人,还是我们的熟人?”

“没你什么事——是我和花满楼的熟人,当然龙儿姑娘也见过。”陆小凤摊了摊手,“你看地面押出的痕迹,明显是有走镖的刚刚路过,这两天阴雨连绵,咱们边走边停,想必走镖也不太好走,前面一定是常漫天了。”

“这是密林,树茂人稀,若非对自己的功夫极为自信,却也不敢走这一条路行镖,看来前面的确是常总镖头了。”花满楼说着侧耳听了听,笑了笑:“前面不远处有马车移动的声音——不过现在他们好像突然停下了。”

上官雪儿歪了歪头:“他们为什么停下?”

花满楼道:“也许是停下休整,毕竟长时间赶路会疲惫,一旦有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便不一定能保持最好的状态。不过常漫天经验丰富,应该不会选择在这样的密林中做休整——有些奇怪。”——他心中难免疑惑,行镖之人一旦休憩便会全身都松懈下来,在密林中,常漫天一定不会下这样的指令。

——除非遇到了什么岔路,或是见到了什么人。

远处黄澄澄的木鸟飞了过来,停在小龙女手心,叽叽喳喳叫道:“前面好多的胡子,在绣花!大家都在看!”

“…”小龙女听着一愣,她疑惑的颦起眉,转头看向花满楼:“翠翠是什么意思?”

绣花、胡子很少能让人联系起来,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一定是个男人,而一个绣花的人却应该是个女人,当然,不排除世上有一个会绣花的女人长了胡子。

花满楼百思不得其解,摇了摇头。

陆小凤吹了一声口哨:“咱们赶去看看就知道了。”

此时常漫天的确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奇怪的人,他长着已经挡了大半张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形容邋遢,只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小心的翘起兰花指,一针一线的往绣屏上绣花,一面白绸,上面绣着大红的牡丹,精致的堪比大姑娘的手艺——明明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那绣花的姿态却像极了女人。

这本没什么,世间怪事奇多,却也不必每一个都要去见识。只是这人挡在道路中央,若是他不挪开,这趟镖便走不过去。

太阳很大,照的人心慌。

常漫天皱起眉毛,无论他们怎么说,对方似乎听不到也看不到,因为他始终不曾挪开地方,一直挡在路中央,好像他原先就长在那里一般。太阳很大,络腮胡子绣的也飞快,牡丹马上就要绣成了。

常漫天押镖也有多年,总觉得对方也许是特意在等着他们——

这只是一种直觉,而且毫无根据。

常漫天保持着温和的语气,下马走过去,抱了抱拳:“朋友绣的牡丹果然精致,不知可否给咱们这些行镖的让一让路。”他们这群走镖的,是个人都能做朋友,即使再生气,面子上也绝不会给别人太过不去。

络腮胡子笑了笑,他的声音很奇怪,仿佛不是真正的声音,总带着浓浓的鼻音,好像敲鼓的时候发出的闷响,听起来绝不会让人感到好受,他摇了摇头:“不只是绣牡丹,我还会绣点别的——比如瞎子。”

常漫天脸色一变,登时向后一步。

络腮胡子出手极快,一双白嫩的双手飞快的刁起银光闪闪的绣花针,瞬间长长的针连同线一起飞速朝着眼前之人刺来——常漫天心中惊骇,他甚至看不清对方的速度,也无法躲避,这时一股深入骨髓的哀鸣从肺腑中升起。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还能看得见。

绣瞎子的针不见了,绣瞎子的人却已在别人手中,络腮胡子的针已经被打偏在一旁的树上,整个人无力的瘫在地上——竟是瞬间被人点了穴,封了内力。

“我却也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中人,只是旁人好生与你说话,你却要刺人家眼睛,这又是什么道理?”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白衣墨发的青年女子静静的站在树梢,眉宇间杀意迸发,她身后是眉目清朗道袍男子,从头至尾也不曾开口。

两人脚下随着风声微微摇动,竟是极高明的轻功。

绣花大盗死的好快…

惨兮兮的金九龄…

估计花老爷的大寿您也参加不了了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金九龄】

常漫天头脑嗡的一声,只觉得背后都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大颗大颗的汗珠在烈阳下熨帖着肌肤滚落,散发着阵阵凉意。

常漫天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

身为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他的武功自然不低,只是他心中比谁都清楚,倘若不是后来的这两人出手,只怕他此时已不能再平静站在这里。

——而是当真成了一个瞎子。

此时场中有人后怕不已,有人却心生惊惧——也不过是简单的点穴,可在络腮胡子看来却比铁铸的坚固牢房还难以破开,他手中的绣线已经散乱的不成样子,而他方才一针一线优雅纹绣的红牡丹白绸却已轻飘飘的落在树木浸在泥土中凌乱冗杂的巨大根部。

“本就是江湖仇怨,阁下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络腮胡子脸色僵硬,他半张脸都看不清晰,只余一双并不特别大、也不明亮的眼睛,他的眼睛里面乌沉沉的、也不过涌动了一瞬,便渐渐平静。

络腮胡子冷笑一声,不过片刻便想出脱身的理由,他一双眼睛狠厉的盯着常漫天,仿佛在看着一个天大的仇敌,用敲鼓一样沉闷的声音冷冷道:“有时候你眼睛看到的是一回事,可事实却又是另一回事。”

——言语中竟是与常漫天有天大的怨气。

“我倒是不知,我常漫天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要你这样的高手亲自跑来刺瞎我的眼睛。”

常漫天一股愤懑从胸腔上升,也不过数刻便脸色气的通红,他自问不曾违背良心,也乐意在江湖中广交善友,却从未料到竟不过一次行镖,便祸从天降。

络腮胡子眼中充满了悲恸、仇恨和惊惧,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身体悲愤到小幅度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狠狠的厉声道:“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们全家二十多口人一夕倾覆,独我一人不敢忘记灭门之痛、血海深仇…你这张脸,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好,好得很,今日你命大,你有高手助阵,就连老天都在帮你,我苦练十年的武艺却也杀不得你——罢了罢了,成王败寇,没能将你刺成瞎子饱受孤独痛心之苦是我本事不够,我却也没话说。”

常漫天一脸匪夷所思,他可以确定对方说的人不是自己——他本不是嗜杀之人,又何谈会灭人满门?

“你在说谎。”常漫天双眼凌厉起来。

络腮胡子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你说什么也没用的,道理自在你心中,事实也很清楚,我提醒你一句——人在做,天在看,总有报应的一天!”他话音蓦地一沉,语调竟然像是索命的鬼魂。

林朝英若有所思的看了两人一眼,络腮胡子言语间的而悲痛不似作假,只是她反感的却是他随随便便就刺人瞎子的做法——便算是血海深仇,将人杀了便是,何必要坏了别人完好的眼睛。

想到花满楼明知有机会治好眼睛,却宁肯瞎着也不愿换一双活人的眼睛,她心头不由得生气一股烦闷。

就算是资质再如何绝佳,能将先天功练到大成也需要一二十年的功夫。

世上能让她欣赏的人不多,花满楼便是一个——这么一个温柔善良会静静微笑的青年,不该在最美好的年纪,生活在冷漠而凄清的黑暗中。

抬手猛地拍在络腮胡子胸口,将他推倒在地上滚了两圈,大胡子上沾满了灰沉沉的泥土,林朝英眉间杀意一闪而现:“我非是他的帮手,只看不过你作为罢了,你方才就是杀了他我也不管,可你偏要刺他的眼睛——让我想到了一些不太高兴的事情。”

——总有人肆意破坏那些有的人从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却不知道它到底该是多么珍贵。

“前辈说的不错,阁下刺瞎人眼睛,也让我想到了一些不太高兴的事情。”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林间响起。红色的身影远远的从两个树梢一沾而过,瞬间飘到近前的上空,陆小凤揉了揉唇上刚长出来的胡茬,猛地舀起身后的披风轻身落地。

他肃着脸,冷声道:“因为我最好的朋友,眼睛也是被人残忍的毒瞎了。”

林朝英抬眼看去的瞬间,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络腮胡子却在无人发现的角度猛地睁大眼睛,原本一双冷厉漠然的眸子顷刻间充满惊愕和恐怖。

地上枯枝枯叶伴着远远而来的脚步声发出片片脆响,小龙女牵着马怔怔的看着林间的人,半晌轻声叫道:“婆婆。”

她只是听老板娘说霍休的人闯错了院子,进了祖师婆婆的地盘,却未想到当林朝英得知他们前往霍休的小楼,想来想去却担心更甚,便直接在朱停夫妇之后也迅速赶来。若非此间路上出了络腮胡子绣花一事,只怕两伙人在密林中就要错过去了。

花满楼站在她身旁,也拘礼的点了点头:“林前辈。”

络腮胡子屏住呼吸,收束起内劲撞击着发麻的穴道,只是林朝英毕竟不是寻常之人,他勉励冲穴却未得其法,眼睛已半是猩红。

陆小凤道:“你说你家中二十余口被灭门,可是都被人刺瞎的?”

“不是,我只是想用恶毒的法子报复他!”络腮胡子瓮声瓮气,偏开眼不愿看他,厌恶的表情仿佛对方是什么洪水猛兽。

陆小凤从一块大石上跳到他身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糊了满脸的大胡子——这人脸上胡子多得很也密的很,可是露出的一段胳膊上却少有汗毛,一个毛发多的人毕竟全身毛发都多,很少有长得如此不协调的人。

“你既是来报仇,为何不敢让仇人看看你的脸?”

“你胡说什么!”络腮胡子厉声大喝,眼中再也不服方才的平淡,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恐惧的变了调:“我的脸本来就是这样!”

陆小凤轻轻一笑,他掰开络腮胡子的脸,果然见耳缘和脸颊的交界处泛起一层白色的边线——陆小凤认得出这是人皮面具,因为司空摘星做出来的面具每一个都可以以假乱真,而司空摘星是他的朋友。

“你的胡子一看便知是假的,这种胡子陆小凤戴过,阎铁珊也戴过,不过喜欢往脸上戴这么多的,你还是第一个。”小龙女静静站在林朝英身侧,实话实说。

陆小凤脸色一僵,讪讪:“好姑娘,这种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

花满楼几乎能想象出陆小凤欲言又止的表情,顿时忍不住闷笑一声:“陆小凤和阎老板的胡子可是比不得的。”

——一个是曾经金鹏王朝的大内总管,本身不长胡子;一个是无女不欢的青年男子,若把两人放在一处相比,陆小凤的郁闷可想而知。

“我倒要看看,这人皮面具底下到底是什么东西!”常漫天冷哼一声,直接单手撕开络腮胡子脸颊的白边,顿时一张白皙英俊的面容暴露在空气中——他年纪看不出多么大,身体保养的也非常好,皮肤更是寻常富家公子一般的细腻。

半点不像是个有血海深仇在身的人。

反倒像个街上牵狗遛鸟公子哥。

只是陆小凤扭头看了一眼却再也拔不出来眼——陆小凤看漂亮女人的时候也是拔不出来眼的,但那时候他的眼里是发光的,只是现在他的眼睛没有发光,而是充满了不可置信、难以言表的惊悚。

常漫天亦是如此。

他以为对方或许是第一次露面,但这个人的真面目显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江湖上,常漫天很久之前就见过这个人,也同这个人有过不少交情。

因为他们两人的职责在许多方面是相通的,都需要人脉和朋友——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却以如此狠历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陆小凤眼神蓦然凌厉起来,他动了动唇,一字一字道:“金九龄,怎么会是你?!”

他每说出一个字都要重新审视一遍这个名字,短短几天之内,他的一个朋友霍休为了谋夺金鹏王朝的宝藏设下了天大的局让他来钻,而他的另一个朋友穿着单薄的衣裳在烈阳下堵在道路中央大姑娘一样的绣花,为的却是刺瞎镖头的眼睛。

“竟然是金捕头。”花满楼扣起扇子,摇了摇头。他也不再笑了,因为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一个曾经的六扇门捕头却做着自己应该最厌恶的行为——这比知法犯法、明知故犯还要更加严重。

“他是捕头,为何要在这里伤人?”上官雪儿不解道。

花满楼沉声道:“因为他的心也像霍休一样,黑了。”

金九龄必定不会与常漫天有什么仇怨,现在所有人都猜得出来,他之所以等在这里,也不过是因为这趟镖罢了——江湖上早有风声,常漫天这一趟镖中有足够贵重的东西,想来金九龄又是易容又是绣花针,就是想掩盖自己截镖的事实!

因为他名声和财富都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