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地瞪着陆冕,他好像被打蒙了,胸口起伏着,手指慢慢抬起,攀上嘴唇抹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很快又被深深的执迷不悟取代。

眼看着他还要上前,夏晰不带犹豫地又送出了一巴掌,“啪!”

回音再来一次,这回可要真切得多,她打得比之前更重,就是要让他彻底清醒。

陆冕的脚步僵滞在原地,他的脸往一旁偏着,瞳孔一点一点收紧,仿佛能看到火焰在其中熊熊燃烧。

“你喝多了。”夏晰毫无惧色地直视着那双眼,一扭身从他身边擦过,大步流星走出几步,再匆匆跑开。

迎面而来的卓凡被撞得一个踉跄,冲着那个一溜烟远去的背影“哎”了一声,无果才转过来,望向陆冕,多少琢磨出了一丝不对的苗头。

“刚才那个是夏小姐吗?”他狐疑地走过去,低头瞥到男人裤腿上凌乱的鞋印,骤然就倒抽出一口凉气。

“你做了什么??”

没有回答,陆冕面色冷冷地抬手理了理领带,往回走。

刚去拿打火机的詹小小也在这个时候折了回来,兴冲冲地把东西举着送上:“陆先……生?”

后半截尾音弱下去,被他径自撇在了身后。她不知所措地瞄了眼卓凡,对方也没看她,急急追着人去了。

包间里酒过三巡,众人大多喝得醉醺醺,陆冕回到席间坐时,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

唯独肖航顶着张熏红的脸,迷迷糊糊看了看他,傻乐着把果盘转过来:“哥,上火了呀?多吃点水果。”

陆冕侧头,从桌上的手机屏幕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张线条锋利的嘴唇上,突兀横着一道渗血的裂口。

“陆先生。”同一时间,高导的声音也幽幽从身后传来,一只手搭上了陆冕的脖子,勾住。

他微微皱眉,听见那男人神志不甚清醒地道:“感谢感谢,这回真的感谢你,这么忙还抽空过来。这个节目多亏有你,真的,真的是……”

高导顶着酒意,舌头都大了起来,含含糊糊咕噜了半天。

“还有夏晰,也让我意外得很,这个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他自顾自地叨咕着,目光一路搜寻过去,却扑了个空。

“夏晰人呢?”

-

“你人呢?”贺君怡走出包间,给夏晰打了个电话。

说是要出去上厕所,这一晃快半个钟头过去,都没有见人回来,连导演都问了,她不免感到担心。

“我有点不舒服,就先回房间了。”电话那头,夏晰声音淡淡的,却莫名让人觉得消沉,“对不起君怡姐,忘了跟你说一声。”

“不舒服?”贺君怡听来呆了一下,关切道,“怎么了,要不要紧啊?”

耳边沉默了一会儿。

再出声时依旧是轻描淡写:“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

“噢……”贺君怡把脑袋点点。

夏晰会说一个“累”字,实属难得,可见是真的累了吧,这些天来确实辛苦了她。

贺君怡也就不多问:“那你好好休息,我来跟导演说。”

水珠自发梢滴落,沿着脖子淌下来,夏晰放下手机,抓起毛巾一端,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

她刚从浴室里洗过澡出来,纤细的手腕抬起,被手指勒出的红痕还隐约可见,带出一阵火辣辣的疼,她静静看了看。

转而回到镜子前,又重新洗了一遍手。

“妈妈。”再晚些时候,寂静的房间中,腾升出一个单薄的声音。

“夏宝?”檀丽接到电话,略略意外了一下,“怎么啦?”

纪城的夜景比宁市来得壮丽,夏晰站在窗前举目望去,星星点点遍布绚烂的虹光,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灯火通明。

“没事,就是想找你说说话。”她眼望着夜色,问,“妈妈,你在干嘛?”

“我呀,”檀丽笑着顿了顿,“我在和朋友跳舞。”

“跳舞。”夏晰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和苗苗阿姨吗?”她说的是母亲的好闺蜜,大概就相当于她和林答那样的关系。

“是呀,”檀丽脚下似在走动,隔了几秒,那边果然传出一阵柔和的钢琴声,“听到了吗?宝宝。”

“嗯。”夏晰轻轻地应着。

“嗯。”檀丽也说,她的声音柔柔糯糯的,“对了夏宝。”

“妈妈今天学了烤饼干。”她说着又发出动听的笑声来,“是不是好厉害?”

那声音里透露着小小的雀跃,连带夏晰也受到感染,跟着笑了一下:“真厉害。”

“等你回来了,我烤给你吃。”檀丽说。

“好呀。”夏晰说。

她放下了手中握着的纱帘,转过身:“我要睡了,妈妈,你别玩得太晚。”

“晚安,”檀丽道,不忘添上那句,“爱你,夏宝。”

夏晰忽然就笑得好开心。

她关了灯睡下,感觉自己那颗刚才还乱着的心脏,又找回安放的地方了。

-

有人进了梦乡,而有人才刚刚从饭局中离开。

卓凡与节目组一干人来来回回客套完毕,总算是上了车,却不能立刻享受应酬完毕的清静。

他频频抬头从后视镜暗暗观察那个坐在后排的男人,酝酿了一时半刻,才试探着回头关心道:“没事吧?”

陆冕靠着椅背,目光冷淡而木然地放在某处,一动不动。

虽然他这副模样平时也见得不少,卓凡还是心有惴惴,搭讪着从旁拿起瓶水:“要不要喝点儿?”

谢天谢地,陆冕很正常地接了过去,拧了盖。

车平稳地开着,卓凡也稍微安稳了些,回过头去看看手机短信,忽地听到低低的一声“嘶——”。

瓶口接触到了陆冕唇上的那处伤,他猝不及防吃痛,回过神来,用一种很茫然的眼神从手机前置里看自己的伤口。

夏晰咬上来的那会儿,他倒并没有感觉出她下口有这么重。陆冕手指按着太阳穴,恍恍惚惚回想。

这一幕被卓凡看在眼里,老脸一红。

……这都做了什么,怪激烈的。

但愿不会影响明天拍戏,找化妆师多上点遮瑕,应该能盖得住。

“你也别太担心,”想完他就又去安慰陆冕,告诉他自己刚收到的消息,“蒋南霆刚才已经坐上回宁市的飞机了。”

顿一下,接着再道:“他英国那边的生意出了大问题,没那么容易说放就放的。”

“废物一个。”就听陆冕冷着声说。

卓凡一时被这句话音里的寒气略略冻到,他还有下一句更凉:“就这么点本事,也配跟我抢。”

陆冕说完就喝水,表情一度因伤口痛得扭曲,也因而显得阴森可怖。

卓凡一句话也没敢回。

“早点休息吧。”辗转着回到了酒店,他把人送到房间门口,知趣地消失。

明早还要赶去片场,他也赶紧回房,洗洗就睡了。

忙活一整天,照理说应该会睡得很沉才对,夜半三更时分,卓凡却总觉得有风声在耳边呼来啸去,扰人清梦。

眼一睁惊醒过来,看到的就是窗帘在床前飘摆着,原来回来得匆忙,阳台的门忘了关。

卓凡揉着眼下了床,走过去。

他伸手去捞那扇大开的格子门,半天没捞着,一阵叮咚叮咚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就在这时从外面传过来。

“哇哦——”卓凡一探身吓了一大跳,人也清醒了不少。

隔壁房间的阳台上,他的艺人正在那儿独自站着,手里握着只怀表,定定地看得出神。这副景象看来怪是诡异,又莫名有种独特的意境感。

“叮咚叮咚叮咚叮……”清脆的弦音又一次传来,原来是那只怀表在响。

夜风吹拂,并不温暖地穿透睡衣,卓凡上阳台时不免有些哆嗦。

“你干嘛呢?”他隔空就喊了声,陆冕抬起头,朝这边望过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漠然把他收进视线里。

然后回答了他的话。

“我睡不着。”

☆、冬季悲歌

睡不着。

卓凡听着这句话, 脑袋里一片嗡嗡的, 像是灌进了冬风, 思绪被吹成一团乱麻,只剩下四个明晃晃的大字:那怎么办?

干他们这一行, 大多数连觉都不够睡, 从来没听说过谁会有这种奢侈的毛病。

他哈欠连天地挠着后脑勺下了阳台。

“你要不要来点这个?”卓凡敲开陆冕的房间时, 手里拿了包烟, 见面就递上去。

这是他自己一惯依赖的解压方式, 也是一大部分圈里人都拥有的习惯,能想得到的办法也只有这个。

娱乐圈内高压是常态, 这玩意儿治焦虑,抗疲劳,还对减肥有奇效, 一根下去烦恼全消,包治百病的灵药也不过如此。

即使一开始不抽的, 之后也都会慢慢跟着沾染,可陆冕是个例外,他从来都没有对它产生过什么想法。

卓凡原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 果不其然,他只是看看那东西, 便转身去了水吧,弯腰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苏打水,顺便给卓凡也拿了瓶可乐。

“……”卓凡摆摆手拒绝,瞠目结舌盯着这个男人拉开了易拉环。

气泡水碰伤口, 光是看就觉得很酸爽……这是要越喝越清醒的节奏。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叹上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自律,不愧是房车上也要放哑铃,一有机会就要拿起来练练的男人。

得用“变态”二字来解释才勉强算得上合理吧。

陆冕闷头喝水,卓凡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话开口。

模糊听到他嘴里喃喃,竖起耳朵才听清了一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语调充满困惑,却不是问句,更像叹息。

“你说夏小姐吗?”卓凡这便开导着,“别想那么多,你要不再哄哄……”他是惯性说出这样的话,只到半句就反应过来,生生收住。

这一句已经不适用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卓凡就隐隐意识到一件事:这一次,好像并不是简单哄哄就能完事的问题。

夏晰的态度非常明确,她的改变来得突然也坚决,坚决到不再有一丝一毫回旋的余地。

“你回去睡吧,”陆冕又拿起了那枚怀表,低头转动着,给它上发条,“让我自己想一想。”

“你这样明天还能拍戏吗?”卓凡站起来的动作很迟疑,“要不要我和李导再请请假?”

陆冕的鼻骨很高,鼻尖又收得刚刚好,侧脸显得如同精工雕琢,透着股天然的清冷。

他垂着眼睫时,那张侧脸就更冷寂了一分。

“不用。”

“真不用?”卓凡看看时间,距离预定的闹钟只剩不到三小时,明天还要拍夜戏,估计是要到半夜才能收工的节奏,陆冕这个样子总让人心里悬悬的。

“不用。”而他又说了一遍,摆手,“去吧。”

-

最后一期《荒岛逃生》顺利录制完毕,夏晰一个人乘飞机回到了宁市。

临近年关,工作日白天的机场大厅一样人满为患,她头戴顶毛线帽子,素着一张脸,心很大地挤在人群中取了行李,一路往外走,倒是也没有人把她认出来。

“夏晰——”因而,当一群高举着名牌,挥舞着小旗子的男男女女站在出口的地方,欢乐地蹦哒着,叫她的名字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愣了愣,脚步在原地顿住。

这是怎么回事?

最近节目的反馈是很好没错,不过,连她这种小透明也有接机的粉丝了吗?

“夏晰!啊啊啊夏晰!!!!!夏晰我爱你!!!!”见她迟疑,那群人更加积极地挥起手来,用充满热情的肢体动作鼓励她过去,还整齐划一地喊起了口号:“爱晰护晰!欣欣向晰!”

四周的行人也忍不住纷纷侧目,朝她投来好奇的眼神,想看看这是哪路明星。

夏晰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爱晰互晰”的口号还在耳边浩浩荡荡地响,她感到一阵迷幻的同时,忽然发现人群里面那个领头的,分外眼熟。

“林答!”她立刻就拖着拉杆箱跑了过去。

“大明星回来啦!”众人眼看败露,停止了口号声,一通哄笑,跑近了的夏晰才发现都是熟脸。

哪儿是什么粉丝接机,分明就是自己一群爱胡闹的朋友假扮的。

“你们……”她一个一个用手指着,抢过一块写着“晰姐威武霸气”的牌子,被逗得没绷住,一下子笑得乐不可支,“你们好无聊!”

“怎么也要给你撑撑场子,”林答挽过她的手,接着又有人帮她拿走了行李箱,“毕竟你可是快要有电影上映的女主角了。”

-

离杀青已几个月有余,夏晰主演的那一部《情歌而已》,终于出了个先导预告片。

电影本身关注度并不是很高,但由于男女主角同是最近大热的《荒岛逃生》里的嘉宾,加上夏晰在网上拥有一定的讨论度,所以官博一发布预告视频,就引起了一波不小的关注。

“转一下,这部电影里有夏晰自剪头发的情节,据说是真剪。”

“真的吗?预告里镜头很短呢,只看得出发质很好的样子,是真头发?她怎么舍得剪?牺牲太大了吧。”

“结合她在荒岛里的表现我觉得多半是真的!”

“原来夏晰长头发这么好看,天啊太仙了吧!本颜狗在线舔屏!”

夏晰的头发被拿来津津乐道的同时,肖航也带动了不少话题。

“说起来肖航在这里面好深沉,我都不习惯了,跟荒岛里的那个逗比完全是两个人叭??”

“演技出乎意料的可以哎,我可以!”

“肖航本来就是电影学院的呀,有演技真不奇怪!不过话说回来,也有很多科班出身的照样演得稀烂就是,弟弟还是很棒的。”

“我知道弟弟很可爱,没想到还可以这么帅,啊嗷嗷年轻的肉、体真美好!!”

热度持续走高,加上预告片本身质量不错,剪辑得处处都在点子上,演员颜值又过硬,得到的普遍是正面反馈,评论转发里有不少人都表示了期待。

一同录制《荒岛逃生》的嘉宾们也相继主动转发支持,又使得官博超话的关注度水涨船高。

在大大小小的支持声中,夏晰发现陆冕也转发了这条预告片,得到的点赞数甚至比原博还要多。

“……”立刻,她右滑了屏幕,把有他名字的页面给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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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市的隆冬,少见天气明媚的日子。

去宁大国际医疗中心看蒋静儒的那天,阳光难得灿烂,夏晰和林答一如既往是在医院门外的花店前停了车,照例要给蒋先生挑几个花篮。

“你呀,非要让我确认了南霆人还在英国,才敢来。”林答一边解开安全带下车,一边嗔怪着抱怨,“有必要这么躲着人家?”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夏晰关了车门,动作不觉放缓,嘴里轻轻地说着。

她以为有些事只要说清楚,就可以解决。而从上次谈的情况来看,蒋南霆根本是个无解的题,她不知道应该把他摆到哪里。

现在听说他在国外忙于工作暂时抽不开身,她反倒轻松了不少。

两个人絮絮说着话,踏入了花店,门口的风铃“叮叮咚咚”响了一阵,店员们齐齐开口:“欢迎光临——”

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两位买花呀?”

“嗯,是要给……”夏晰正回答着人的问题,蓦然一顿,目光定定扫向了前方。

“怎么了?”林答循着她的视线方向一同望过去,微微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