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晰也沾光涨了不少粉,她看着满屏不断跳着数字的信息提示,一度感到极其梦幻。

然而没什么时间细想,贺君怡只略略把手机往她面前晃了一圈,便收起来,催促她快点去换衣服。

夏晰这才收回神,抱着裙子闪入更衣室。

她这日正在影棚拍摄新一期《ONLY》的封面照片,是四月刊的单人封,颇受杂志重视,也特意请来了相当有知名度的摄影师——一提到色彩鲜明华丽,圈内无人不晓的钟弥。

“低头,转身,眼神……对对对!这样正好,再换一边,手抬起来,放空放空——”拍摄过程很顺利,钟弥不时露出满意的笑容,拍完还特意走来,勾住夏晰的肩膀,给她看相机里未修的小图,竖起大拇指,“镜头感非常好!”

“谢谢钟老师。”夏晰莞尔,正要与对方进一步再交流几句,有人在门外叫了她一声:“夏小姐。”

“有位先生在楼下等你。”

-

夏晰换下了拍摄服,夸张的头饰也一并摘下。

浓烈的妆容却来不及卸,夏晰的五官原本是清丽挂,在着重强调了眉眼后,也变得妩媚妖娆起来,颇有种摄人心魂,恃靓行凶的味道。

睽违数月,她就以这样的面容,在杂志社的会客室里见了父亲。

与她不同。

与檀丽也不同。

夏文轩几乎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衣着光鲜,形象伟岸而正派。

只是坐在她的面前,神情偶尔会流露出一点不安来,他就这样不安地发问:“妈妈好吗?”

“好。”夏晰说。

她身上穿着件宽宽大大的针织白毛衣,糯糯的质感将那张小小的脸颊映衬得粉嘟嘟的,一对冶丽的眸子却透出反差极大的冷艳感来。

夏文轩默了一刻,又问:“那你呢?”

“我也很好。”她说。

“我看了你的节目,表现得很棒,就是看起来太辛苦了。”夏文轩避开了父女之间的对视,望向别处,“如果缺钱的话,你可以找我要的,还有那栋房子……我并没有打算收回去。”

夏晰静静地坐着,未发一言,他犹豫几秒,又问:“听说你跟陆冕分手了,是吗?”

她依旧不回答,看向他搁在膝上的左手。

一只陌生的戒指取代了之前的那枚,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察觉到那阵目光,夏文轩下意识缩了手,另一只握过去,将它挡住。

“夏宝,”他低下头去,有些艰难地问出这句话,“你在恨爸爸吗?”

夏晰的视线也从他的手指上收回来。

她看着这个疼爱自己无数年月的男人,眼睛眨动一会儿,轻声说出来:“我要谢谢爸爸。”

那一刻,夏文轩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怀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以及微妙的期待,慢慢抬起了头。

夏晰的眸光很温暖,是记忆里久违的亲近,触目即令人分外动容。

她话锋却在下一句波澜不惊地直转急下。

“如果不是你对妈妈做的事,给了我一个警醒,我可能不会意识到自己有那么多的问题,也不会有足够的勇气去分手。”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夏晰的语调仍然温和,但给夏文轩的感觉,完全就像个陌生人,他怔怔消化着,听到自己的女儿又轻轻说了一遍:“谢谢你,爸爸。”

夏晰起身走了,留下父亲一个人呆坐在会客室里。

☆、又是一年

“夏晰, 可以跟你合个影吗?”电梯门前的女孩跃跃上前, 隔了几步, 小心翼翼提出请求。

刚从夏文轩那里过来,夏晰尚处于一种复杂的心虚中, 冷不丁被拦住, 停下脚步时还有片刻错愕, 盯着面前的女孩子呆了一阵。

“可以吗?”对方紧张地问, 她脖子上挂着工作证, 看样子是杂志社的员工。

夏晰慢慢回过了神。

“好啊。”

自从综艺播出之后,这样的要求她已不是第一次收到。

微微一招手, 那女孩子就高兴地捧着手机跑过来,挨在了身边,她也偏一偏头, 与对方靠近。

“我要拍咯……”女孩调整着两人的角度,微笑的弧度变得越发灿烂。

快门未按下时, 却忽然停了停。

脑袋随目光朝她的方向偏去:“你头发乱啦。”

加了美颜滤镜的镜像画面中,夏晰的一张脸小巧精致,完美得几乎无可挑剔, 唯有额前的碎发支愣起几缕。

她抬手要去整理,那女孩已经先一步有了行动, 轻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帮她抚平。

那动作自然而亲昵,让夏晰内心稍稍一动,下意识扭过头去, 正好与对方对视上。

“你本人好好看哦。”也是同一刻,女孩子对着她出了神,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夏晰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夸奖,真心也好,客套也好,她都笑笑说:“谢谢。”

“好喜欢你,《荒岛》里面第一眼看到你就被吸引住啦,”那女孩子却依旧没移开眼,连最要紧的照片都忘了拍,“你要加油呀,一定能红的。”

陡然听到如此直白的夸赞,还是面对面的,夏晰听得呆呆的,总觉得那不是在说自己:“真的吗?”

“加油,你的电影上映我一定会去支持的!”直到合影完毕,女孩子心满意足挥着手离开,夏晰还略有失神,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非常奇妙的心情中。

原来这就是被人肯定的感觉。

她初初有此感受,反应过来时,贺君怡已抱着她的外套和随身物品走来:“夏晰,咱们可以走了。”

“……嗯。”夏晰从思绪中抽离,伸手把自己的东西接过。

两个人自电梯下楼,迈出写字楼的大门,一个男人的背影刚没入车里,随着那一下关门声,被载着驶离。

她们不约而同顿住,停在门前,目送那辆车远去消失在路上。

“不好意思,”贺君怡颇有些抱歉地道,“以后夏总再来找你的话,我会想办法拒绝的。”

先前在会客室门外撞见的那尴尬的一幕,此刻仍在贺君怡脑海里回转。

直到今天她才了解到这对父女之间的龃龉,在此之前虽然隐隐听说了有关夏董事长的一些桃色新闻,但一直没料想夏晰已经与父亲彻底闹僵。

“没事。”夏晰说。

她走下台阶,在开门上保姆车之前,顿了顿,朝着贺君怡回了一下头。

“你会不会认为我做得很绝?”

“什么?”贺君怡似乎一时没听清,跟了过来。

夏晰已在座椅上坐下,对着经纪人充满困扰的脸,淡声笑了笑:“没什么。”

她只是恍然间想到了陆冕,想起他父母那一辈的种种纠葛。

陆冕的母亲是在怀着他的时候,毅然离开蒋静儒的,能在怀孕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勇气。

真实原因不为人知,一直都有说法是因为男方不忠,而眼见过蒋静儒各种风流韵事的夏晰,自然对此深信不疑。

她因此更加看不惯蒋静儒,并对于陆冕还一味执着地敬重这样的父亲,感到十分不可理解。

“我要是你呀,我就离这个乱七八糟的家远远的,跟老色鬼说拜拜。”

陆冕当时笑了很久,对于“老色鬼”这种称呼,他意外的并没有生气。

他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的,像是眸中藏了烛火:“夏宝,有些事你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夏晰不服气地问。

宠溺与无奈在陆冕的脸上交织,夏晰被拉过去,倚住他的肩头,他的手一下一下轻抚她毛茸茸的脑袋。

“那我问你,”他说,“如果有一天,夏叔叔也做了让你接受不了的事,你会果断跟他划清界限吗?”

“爸爸不会的,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夏晰回答得不假思索。

说完她再直起身来,看着少年清透的双眼,却没来由感到一阵心虚。

“如果他……真的对妈妈不好了,”夏晰撇头做出这种假设,蓦地就心烦意乱起来,咬咬牙,“我一定永远都不再理他。”

“嗯。”陆冕轻轻地应着声,用一种温柔的目光将她注视着,淡淡的怅惘游离在周身的空气里。

半晌,才把她拥回了怀中,怜爱地吻了一下额角。

“夏宝好坚强。”

-

如今,夏晰还是不理解那一句“坚强”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是真的如当初所说那样做了。

——尽管夏文轩从没薄待过她,背叛的只是檀丽。

“其实没什么绝不绝的,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贺君怡也上了车,扣着安全带的时候,偏头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如果决定了,我这边当然是会配合你的想法去做。”

夏晰听来脑袋里“嗡嗡”了一刻,抬起了眼,见她怪是感慨地摇了摇头:“本来我还想给你走个白富美的人设呢,演不好戏就要回家继承亿万家产的那种,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那一刻,夏晰微有讶异,随即发出“噗嗤”一声笑。

“原来你还有过这种打算么?”

……

说笑间,车载着她们,朝着下一个通告赶去。

工作安排得满满的,忙碌起来时间不知流逝,半个月过后,孙雪照导演的《捉影捕风》开机了。

这部电影从名字就可以瞥见端倪,是谍战题材,背景设立在民国时期的旧沪城,夏晰扮演的角色是个拥有双重身份的百乐门歌女。

第一天的上午,拍摄强度并不高,导演试着先让夏晰与男主角程宸各拍两段找找感觉,稍作了磨合,便放了大家去午休。

夏晰在保姆车里躺着时便没多少困意,将椅背抬高坐起来,拿来剧本翻看,好为下午的拍摄做好准备。

发现一张脸正扒在窗外朝里望的时候,她多少受了点惊吓,回神看清只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才松了口气,将车窗降下来。

“你是干什么的?”

小姑娘可能以为里面人在睡觉,没想到会被发现,一问之下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

却眨巴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站在那儿,半天没有走。

但夏晰对这张脸全无印象,只能猜想她是找错了人:“你找谁?”

“是程宸的粉丝吗?”夏晰能想到概率最大的情况是这个。

果然,一提到那个名字,那小姑娘就有了反应,软嘟嘟的嘴巴扁了扁。

“告诉你哦。”她脆生生地开口,“不要以为你跟程宸拍戏了,他就会对你产生兴趣。”

“啊?”这种八点档里才有的台词迎头砸来,夏晰不免愣了一下。

对方却相当严肃地要将这场狗血戏码演下去:“你最好不要借着拍戏的机会占他便宜。”

“这部电影主题是战争,我跟程宸演工作搭档,是没有感情戏的,放心吧。”夏晰也一本正经回答。

她是真的把这小姑娘当作了粉丝,并没有觉得被那两句挑衅的话冒犯到,相反还有点忍俊不禁的意思。

“哦。”小姑娘闷闷地道,脸上倒是浮现出一种挫败感。

她却还不走,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盯着夏晰看了一阵,语调莫名丧气:“你很漂亮。”

“谢谢。”夏晰笑着说。

这时,一个富带磁性又明显慌乱的声音传来:“朵朵?”

小姑娘刚转头,就被一只手抓了过去:“你跑这里来做什么?胡闹。”

夏晰从窗后认出那个身影时,目光定定卡了一下壳,不及惊讶时,他已很快拎着小姑娘走开了。

隔了一会儿,外面才被“笃笃”敲两下,那人折了回来:“抱歉,那孩子不懂事,给你造成困扰了。”

“没事。”夏晰直起了身,附在窗口,有些迷茫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重新思索起了他和那女孩之间的关系。

“她是我女朋友。”应该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程宸轻咳一声,解释道。

“嗯。”夏晰怔怔道。

虽然会觉得离奇,但想来也只能是这种情况。

当红偶像私下里谈恋爱倒不是什么特别难以理解的事。

“我每次拍戏,她都很没有安全感,非要跟来片场看看。”程宸还在说话,“如果对你说了什么冒犯的话,你千万别介意,我替她向你道歉。”

“嗯。”夏晰还是怔怔地道。

她面对这位娱乐圈里数一数二的顶级流量,一度很想发问。

就这样放任女朋友跟着自己在剧组乱跑,不用担心被发现的后果吗?

她不解地想着,却在一个瞬间反应过来。

这样的问题,对她而言,早就没有意义了。

“她没说什么,别担心。”夏晰抬眸对着人笑起来,声音无形柔软,充满了善意,“快去陪她吧。”

☆、又是一年

这件事于夏晰而言, 不过是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下午的拍摄还是一切按部就班, 照常进行。

倒是那小鲜肉偶像挺会做人, 当天收工后就找她加了好友,顺带还问了句她对Poseidon的时尚展是否感兴趣。

Poseidon这个主打高端成衣的古老奢侈品牌, 已拥有过百年的历史, 在时尚界一直占据不可撼动的金字塔尖地位。

以前的夏晰也不是与这种级别的品牌展览无缘, 要弄到门票对夏董事长的千金来说还是很轻松的, 只是在父母婚变的消息传开之后, 她就很少再收到这些品牌的主动邀约了。脱离了父亲的光环,以她目前在娱乐圈里的一点点知名度, 受邀参加蓝血品牌的活动远不够格。

因而当程宸提起时,夏晰以为他仅仅是随口一说,并未放在心上。

结果隔天就有主办方找到了贺君怡那儿, 发来了正式邀请函。

“……诶,不是骗子。”在与业内的朋友确认了邀约人员的身份之后, 贺君怡震惊归震惊,回过味来以后立马喜滋滋地开始了准备。

毕竟娱乐圈里大多数资源通过事在人为,多少都能摸到点边, 唯有处于食物链顶层的时尚界,递来的橄榄枝可遇而不可求。

Poseidon的春夏成衣系列发布会就在沪城举办, 从片场开车过去约莫一小时的车程。

来回很方便,然而光是妆发造型就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提前捣鼓,毕竟是夏晰作为艺人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贺君怡对此格外重视。

夏晰的头发已经略生出一些长度, 过了耳垂,造型师精心帮她打理了层次,烫出蓬松的空气卷。眉妆则刻意突显了眉峰,再辅以适当的修容,将脸部骨骼的轮廓感着重强调出来。搭配的服装是Poseidon当季的一款灰色羽毛裙,这种色调中性的烟灰被她白皙的肤色一衬托,立刻就变成了无比柔和的暖调。

“漂亮。”终于妆点完毕,贺君怡退后几步,摸着下巴满意地打量,忽而发现了一处不足的小细节,“腰这里还可以再收一点。”

“夏小姐是太瘦了。”造型师笑着拿了别针上前,做最后调整,夏晰的腰实在是细,0号的裙子裹在她身上,尚有肉眼可见的松垮。

“时间好像差不多了,动作是不是可以稍微快点?”贺君怡抬手看表,催促刚出口,就听一声倒抽凉气,同时造型师拿别针的手迅速弹开:“不好意思!”

“扎到了?”贺君怡吓一跳,急忙改口,“慢一点,小心一点。”

她上前摸了摸夏晰的胳膊,嘴里安慰,“扎痛了吗?没事吧?”

夏晰皱起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摇摇头:“没关系。”

“没办法,裙子是活动方借我们的,尺码不对是很正常的事。”贺君怡看了造型师一眼,帮忙转圜着说话,“能主动借我们已经不错啦,只能用别针凑合一下,穿完还要还回去。”

“是了,”造型师顺利固定好了别针,终于松下气来,也跟着调笑道,“跟夏小姐同期出道的有一个叫袁想的女孩子,名气比夏小姐差了远呢。她是直接买了条高定当作门票入场,裙子就是自己的,随便改,也是任性啊……”

娱乐圈中的轶事说来总是停不住,夏晰抬头给了对方笑容,贺君怡则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这算什么?”

她偏了脑袋,看向身边这张光彩明艳的脸。

“我们夏晰以前在宁市的那个别墅里,就有个很大很大的衣帽间,用来收藏各种当季高定,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