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好半天,才撒着娇般地说了声:“我肚子饿了。”

想吃东西是件好事, 檀丽欣慰地笑了,擦擦眼角,从桌上拿起手提包来:“那你等等。”

夏晰也弯起了唇, 用温和的眼神目送母亲推门离开。

随着门轻轻一下带上,她的笑容慢慢退去, 被一种沉着的疑思取代。

夏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双脚落了地,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屏住呼吸将它打开了一道缝。

目光探出去, 在有限的视野里幽幽探索。

陆冕坐得不远,侧影也好认,只凭那一双长长的腿弓就知道是他。

真的是他。

夏晰在门后徐徐仰高视线,投在那张低垂的侧脸,他的睫毛也低垂着,阴影分割着高挺的鼻梁。

他闭眼的动作不是很放松,眉头微蹙着,也许是梦到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事,也许是因为,用这个紧绷的坐姿来睡觉并不是很舒服。

她记忆中有很多陆冕睡着的画面,现在又一次看到,总有一种他无时无刻不在睡着的感觉。

“嗡嗡——”手机的蜂鸣声在静谧的空间中升起,让夏晰不由一惊,退回病房,把门带上。

“嗡嗡——嗡嗡——”那振动还在持续,她背靠在门上,平复着呼吸的节奏,蜂鸣声转瞬停了,被男人低哑的嗓音取代:“喂?”

偷听不是一个好的行为,只是在夏晰未来得及避开时,那边的对话已经在进行了。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外面的声音十分清晰,甚至能听得到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她稍稍侧耳,一时间没意识到自己竟会对此好奇。

“你什么时候回来?”那应该是卓凡吧,语气里有很明显的不满,“这边景已经搭好了,所有人都在等你。”

“推后吧。”乍被吵醒的陆冕,声音中带股浓浓的倦意与不耐。

“推到多后?”卓凡叹一声长长的息,“陆冕你到底在想什么,再过几天你签证就下来了,不准备跟李导一起去美国了吗?”

被质问过后,陆冕沉默了一会儿。

目眩的感觉还是很明显,夏晰沿着门板慢慢滑下,蹲在了地上。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听见他淡漠地回答:“你等我回电话。”

“你什么意思,你别……”卓凡半是不解半是不悦地追问,声音却戛然而止,陆冕直接挂了线。

那一刻,埋进双膝里的脸抬起,夏晰有些愣怔,花了点时间去回想自己刚才都听到了什么。

“嗡嗡——”就在这时,第二个电话打过来。

还以为是卓凡还在锲而不舍,接通了,那边却变成了另一个人声:“先生想见你。”

找陆冕的人,倒真是多。

换了个人,他态度听来耐心了些,声音也比先前清醒:“爸爸他有什么事吗?”

他接着电话,应该是站了起来,脚步在走动,走远,声音渐渐化作虚无,再听不真切。

夏晰也搓了把脸,反省了一番自己听人电话这种奇怪的行为。

她自嘲地敲敲自己的脑门,起了身,在那阵摇摇欲坠的晕眩中回到了病床上。

另一边,陆冕穿过长长的走廊,听完了张特助在耳边满怀殷情的邀请,反应淡淡地回答了她:“改天吧,我暂时没有时间过去。”

不等对方再说,陆冕又一次直接挂断,收起了手机,看向站立在面前的姜助理,他是在这个电话来时刚刚到的。

“陆先生,”那助理呼吸略显急促,面色有微微的紧张,“关于夏小姐坠台的事……”

他忽然朝四周看看,再上前两步,对着陆冕小声耳语了几句。

陆冕直视前方的目光由风平浪静到掀起波涛,也只是片刻的事。

待姜助理汇报完毕,退到一旁后,他凝神扭过头去:“是真的?”

“我确认过很多遍。”姜助理面色虽带惶恐,点头的动作却非常坚定,那让陆冕拔腿就走。

“现在就去父亲那里说清楚。”他走得大步流星,助理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电梯在两个匆匆忙忙的背影后合上,走廊顷刻间变得空寂,再过一时,医院的早诊便开始了。

-

夏晰吃过早餐,感觉头晕的症状好了许多,原来那阵不适感是出自低血糖。

贺君怡是在医生查完房后来的,手里提了篮水果,见夏晰没事,她很开心,坐在床头各种关切。

“没事就好,我昨晚基本没睡着,没事就好。”贺君怡关心人还不忘工作,等檀丽一走,就拿起手机,“要不要给你的粉丝报个平安?”

“……好啊。”夏晰笑笑,随和地面朝镜头,稍捋了几下头发,就让她拍下了自己的素颜照。

“好……就写,‘感谢大家关心,我现在已经……’”贺君怡打着字,口中念念有词,“OK,没化妆也好看,就这样发出去。”

她顺手刷新了一下页面,随着那特有的音效响起,目光没能立刻脱离屏幕,若有所思地看了好一会儿:“唔……”

“怎么?”夏晰原以为贺君怡是刷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留言,却见她抬起头来,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自己。

“你今早看新闻了吗?”

“看了。”夏晰头点了一下,这几天闹得厉害的,不过就是程宸的那点儿事,她并不放在心上,“孙导真的准备换演员吗?”

“这个我不知道。”贺君怡发了阵懵,回过神来,用一种很夸张的频率不断摇头,“不不不,我说的新闻不是这个。”

她坐近了些:“你知道瀚海地产的董事长,蒋静儒,你知道的吧?”

蒋静儒的名号在国内并非小众,他的公司是地产行业的龙头,即使是与蒋家没有瓜葛的普通人,也不会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上面说他快不行了,”手机屏幕停留在八卦的页面上,贺君怡把它递到夏晰的眼前,“近期就要立遗嘱决定财产的分割。”

陡然得知这样的消息,也许是因为一直知晓蒋静儒的病情,早就隐隐有预料,夏晰并不是很惊讶,眼光投过去大致扫了一眼,反应很淡:“嗯。”

殊不知贺君怡在旁暗暗观察着她的表情,酝酿了好一会儿。

在这个时刻,贺君怡满脑子都是昨晚撞见陆冕来医院的事。

“传闻说,”她小心翼翼地问夏晰,“陆先生也是蒋静儒的其中一个儿子,这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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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热度的走向风云莫测,有关程宸的话题才刚刚在清晨聊到尾声,一转眼,就有更劲爆的八卦横空跳出,迅速将几大娱乐论坛血洗屠版。

“今日份的冷知识:陆冕的爸爸是瀚海的董事长。”

“我的妈让我冷静一下!”

其实蒋静儒其人的风流韵事,早在吃瓜群众们聊豪门风云的时候,津津有味地讨论过好几波,一边鄙夷他作风不正,一边又叹这些有钱人真能生,他的那些子女完整统计起来,说能编成一个足球队着实不夸张。

所以,蒋静儒死后遗产该怎么分,这也是热心群众们一直帮着发愁的一个问题,不提那些家产被分流后每个人能分多少的问题,这么多孩子,想做到一碗水端平是不现实的,他最中意谁,会让谁来做自己的接班人?

今早不知从哪儿爆料出条八卦,传出蒋董事长病重的消息,众人便乐颠颠地又将那些老话题拿出来重聊了一遍。

聊着聊着,冷不丁就挖出条角度十分新奇的思路:“其实,你们还记得汤笛吗……她疑似也给蒋静儒生了个儿子。”

一时间,掀起惊涛骇浪。

影后汤笛的陈年旧事早已无人问津,一提起她来,最多也就是陆冕的粉丝了解一二,知道那是自家哥哥的母亲。

现如今有人将她与蒋静儒重新联系到一块,众人才惊觉这其中的关系不简单,不费多时便翻出了当年汤笛登在报上的分手声明,以及之后与不知名教授结婚的新闻。

再根据陆冕的出生日期,理出一条完整的时间线来。

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陆冕好像真的不是陆教授亲生的,他的生父极有可能是蒋静儒。”

“不止哦,他好像还是蒋静儒最放不下的儿子。”略知内情的人也参与在了其中,不怕事大地添柴加火。

“目测在这一次财产分割里,会成为最大赢家。”

☆、情歌而已

有人开了个头, 便接连有圈内人跟进大放猛料。

“你们都知道蒋家公子有东霆、南霆、北霆……有没有想过怎么就西霆一直默默无闻?因为陆冕就是蒋西霆。”

“卧槽, 楼上都说了什么?请深扒!”

“别看蒋静儒这些年跟播种机似的没点节操, 其实他在遇到汤笛之前是个很专情的人,跟早逝的原配夫人相当恩爱, 我舅舅早年给他们家开过车, 听说这个我惊了。”

“老蒋当年求婚的钻戒可是24克拉的鸽子蛋, 汤笛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拒绝了, 而且那还是在电视台直播现场, 没有给一点面子,这得有多大的仇才能做得出来?”

“意思是他自己管不住下半身, 还得怪汤笛咯?”

“好像这里面有一个大误会,是现任蒋夫人在暗中捣鬼,要不然蒋的情妇怎么一个个都气焰嚣张, 每次跟正房正面刚的时候,只要一提汤笛, 对方立马安静如鸡。”

“汤笛就是实打实的白月光啊,在蒋董事长心目中绝对是个特殊的存在,她牛逼之处就在于怀着孩子还另找人嫁了, 这是要让他一辈子都不得安宁的节奏。”

“立帖为证,一个月内蒋家就要发表公开声明, 正式承认陆冕的身份。”

八卦一旦深入探究,发展便不再受控制。

所谓上流阶层,平日里总带着股虚无缥缈的神秘感,当他们的种种复杂纠葛被逐一抽丝剥茧, 摊开到公众面前供人消遣的时候,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看得津津有味。

一整场瓜吃下来,大家纷纷表示:“我靠,这有钱人的爱恨情仇比电视剧精彩。”

“所以现在就是坐等影帝继承巨额财产吗……”

微博上传得沸沸扬扬,夏晰只略略扫了几眼,就把手机还给了贺君怡,人也下了床。

贺君怡狐疑地跟着她一路走出了门外,看到她站在一排空荡荡的座椅前,若有所思。

“刚才你进来的时候,这里有人吗?”夏晰问。

见贺君怡莫名其妙地摇头,她释然地笑笑,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哪里值得那个人不顾一切坚持留在这儿。

涉及到最敬爱的父亲,最重要的家产,他还是走了。

-

宁大国际医疗中心,门前的记者人山人海,据说蒋静儒养病的地方就在这里。

只可惜国医中的安保系统相当给力,正门戒备森严,没有通行许可,任何人都找不着靠近一步的机会。

记者们也只有一边在外蹲守着机会,一边不遗余力地在直播中向嗷嗷待哺的吃瓜群众们渲染,这国医中的天价消费水平,与相当可观的高等医疗资源。

高楼之上,陆冕关窗之前往下看了一眼。那群人密密麻麻攒动,像极了一只一只小小的蚂蚁,微不足道,却莫名令人内心涌起悲悯。他望了有一会儿,才转过身,望向坐于病床上的老人。

蒋静儒是真的衰老了,肉眼可见的白发增多,皮肤干瘪。

相比从前的城府深重,喜怒不形于色,他变得频繁情绪波动,也容易脆弱。

“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他很慌张,像个被冤枉了的孩子,又愤怒又委屈地为自己辩解,“你知道我一直很疼小晰。”

“我知道。”陆冕点头,然后便静立不语,他嘴角挂着的哂然或许刺痛了蒋静儒,对方张口就叫:“张特助!张特助!”

那特助闻声赶到,疑惑见于先前还开心地期盼着儿子的老先生,这一秒如此大动肝火的样子。

还以为是父子俩又闹起了争执,然而蒋静儒一开口就是咬牙切齿:“去把夫人叫过来。”

“……是。”张特助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带着股困惑退出去。

另一边,陆冕抬手看了眼表:“我先走了。”

“陆冕,”蒋静儒却叫住他,眼神中有些无措,“再给爸爸一点时间,我还有别的事要跟你说。”

“改天吧,”陆冕的脚步没有停,“夏晰那里我还是放不下。”

他刚把门推开一点弧度,蒋静儒的声音从头顶急促掠过:“张特助!那个女人呢?”老人家气急败坏地催促。

“通知到了,夫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张特助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战战兢兢地探身来回话,忽听身旁本欲离开的男人哂了一声,转回身来。

“父亲你不必这样,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至于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是你的事。”陆冕目光凉凉地直视着病床上乱了阵脚的老人,“之后我也有我的处理方式,不劳烦你费心。”

他说完就要扬长而去,正当头迎上一直守在门外的蒋南霆,后者见到他,眼神倏地一凛。

然后,沉默地退到一旁,为他让开了道。

“蒋夫人应该是为了南少的前途才对夏小姐……”姜助理随着陆冕走远后,感慨了半句,却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才合适,最后只叹着道,“实在是南少做的那些事,太糊涂了。”

陆冕未答,对面正有人遥遥走来,在相隔不远处顿住,投来优雅的职业性微笑:“陆先生,这就要走了吗?”

那赫然是负责蒋静儒病情的主治医生,在陆冕回应之前,姜助理代替他颔首致意:“叶主任。”

叶医生点点头,虽然对陆冕的冷淡稍感诧异,但还是不着痕迹地笑着,继续往她要去的方向前行。

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陆冕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

“叶医生,已经结婚了?”

“……对呀。”叶医生本能地回答,转过身顺手就扬起了自己的左手,欣然向他展示无名指上的婚戒。

她目视着这个心思难以捉摸的男人,同时也感到很不解,猜不透他为什么忽然会问起这个。

“陆先生这么问,是有什么深意吗?”

-

陆冕回到夏晰所在的医院时,她已经办理完了出院手续,简单收拾了随身物品,要与檀丽一起回家。

“天已经不冷了,妈妈。”夏晰无奈地道,但还是低下了头,由着母亲给自己裹上围巾,那细针脚的毛线又软又糯,暖暖地将她呵护着,一如檀丽随之牵过来的手。

她们就在如此温柔的氛围下等着电梯来,没想到门开后,陆冕会出现在面前。

而对方似乎也没想过她们会这么快出院,一打上照面,整个人明显错愕了一下,回复镇定后才道了声:“檀姨,夏晰。”

“你怎么来了?”檀丽原本还为他的离开松了口气,不想会在这个时候折回来,她感到一阵忐忑不安,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陆冕的表情也是惶惶失怔:“我……”他闪烁的视线投向夏晰,分外迷惘,“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这副模样,不会让人把他,与半小时前在国医中病房里对着蒋静儒连番质问的那位,联系到一起。

夏晰看看他,没答话。

“妈,”她伸手按住正要自动关上的门,朝檀丽扬了扬下巴,“你先去楼下等我。”

檀丽离开时愁容满面,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还是步入电梯,先一步下了楼。

在那扇门合上后,夏晰转向了陆冕,平淡地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不需要担心。”

陆冕轻轻“嗯”了一声,目光笼罩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看得痴痴的。

“外面风头这么紧,记者都在等着挖你的新闻,你最好离我远点。”夏晰看了他苦笑。

他却恍若未闻。

一双温顺得近乎被驯服了的漆黑眸子,恋恋不舍地追随着她的眼睛:“可不可以让我陪着你?”

“我不需要人陪,”夏晰想了想,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奢望过这种东西了,谁又需要呢,“我自己,也能很好。”

陆冕垂下了脑袋,声音被歉疚浸没:“对不起,以前的事我非常抱歉。”

夏晰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她实在是厌倦了这样的拉锯战,没意思,没意义。

“想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吗?”她索性直接发问,然而立刻就被自己的这个问题逗乐了。

陆冕则茫然地看着她,他已分不清她说话的边界,是开玩笑,还是带几分真意,他不敢肯定。

他唯有将自己的姿态压到极低:“我不奢望别的,我只想……”

“说你爱我。”夏晰冷不丁地截断了他的话。

“什么?”陆冕在那刻恍惚不已,不明白为什么道路忽然柳暗花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事实当然不会有这么简单。

夏晰走过来,无畏地靠近,朝他仰起了脸,补足下半句话,“爱到不行的那种。”

她目中似有蛊惑,引诱着人想要就此沦陷,却很快就被她接连而来的话语惊醒。

“说你离不开我,”夏晰一句接着一句,明明是女性细软柔弱的嗓音,却带着咄咄逼人的震慑力,“为了我可以去死,愿意为我放弃一切。”

“包括你的事业,前途,甚至你的父亲,还有从今往后的自由。”她紧盯着他的眼睛,声声清冷,一字一句,把这些筹码尽数摆上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