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宸一边感激地点头,一边搂过了小丫头:“好了,走吧。”

“呜呜呜呜呜丢死人了……”那女孩这时才缓过神来,委屈巴巴地鼓嘴,“都怪宸宝,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陆冕正要回身的动作顿住,定在了那里,望向两人离去的背影。

“都是我不好,让你咬。”程宸耐心哄着,把手伸了过去,让她解气。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软嘟嘟的小脸凑上前。

却没下口,而是轻轻,轻轻地亲了一下。

两个人相视而笑,甜甜蜜蜜地手拉着手,脚步渐远。

姜助理这时才上前小心提醒道:“陆先生,快去换衣服吧……”

“好。”陆冕应了声。

转过身来,却又忍不住一再回头,看那对已模糊的身影。

那样好的东西,他曾经也拥有过。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弄丢了。

☆、捕风捉影

陆冕终究还是往前走了。

脚步轻浅, 无声无息, 错落在这寂寥的长夜里。

姜助理慢慢地跟着, 他们一前一后到了更衣室前。

门虚掩,陆冕抬手推开, 发出“吱呀呀”的响声。

亮着灯的室内, 地面黄澄澄的一片, 一道窈窕的落影投在脚边, 他往前踏两步, 压低的视线缓速上抬,然后定格。

更衣室里有人。

女孩子背身站立, 刚解完身上的纽扣,正褪下衣衫,白皙的皮肤大片闯入眼帘。

她颈背很薄, 形状玲珑的肩胛骨一如蝴蝶在背上振翅。

陆冕看得一阵晃神,但也只有那么三两秒, 他反应过来,快步退出门去,身后的助理没防备, 一头撞在他的身上。

姜助理无辜地摸摸鼻子,下意识往前探头, 还没来得及看到什么,就被他一只手按住了脸,眼睛遮了个密不透风,再一把推出门外。

同一时间, 柔柔的女声入了耳:“君怡姐,我手机在你那儿么?”

夏晰听到身后开门的动静,还以为是贺君怡回来了。

她一边问,一边扭过头,眼见的,就是未来得及撤离现场,微怔着与她对上视线的男人。

逮了个正着。

“……”夏晰张开嘴倒没叫出声,只是呼吸急了一下。

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她迅速背过去,尽量镇定地抓过衣服草草披回身上。

这间更衣室说是更衣室,其实是用来存放戏服的仓库,供演员们通用的。

一般换衣服都会有人陪,甚少出现这样的乌龙,只是这次不知贺君怡半途跑去了哪儿,门还忘了替她锁好。

她下定决心回头要好好说说那个家伙,不过眼下没时间考虑这个,她拢起衣襟,半侧过脑袋赶人:“快走。”

陆冕退步。

门又一次“吱呀呀”地响动,夏晰缓着呼吸,等待他离开,忽听“啪”的一声,头顶的灯骤然熄灭。

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下来,兜头就是漆黑一片。

陡然间被剥夺了视觉,她一惊之下没能再维持住冷静,慌乱中本能地脱口而出:“陆冕你干什么?”

她以为是他关了灯。

有些愠恼地质问出来,却像一颗石头投进深潭,半天没个回应。

正要再发作,外面传来一片嘈嘈切切的人声,分离了她的注意力。

那些人嘴里叽叽喳喳的,好像在嚷嚷着什么……她惑惑然皱眉,竖起了耳朵仔细分辨。

然后就听到陆冕低声说了句:“是停电了。”

是停电,而不是他。

夏晰愣了愣。

她转身往前走两步,费力地睁眼张望,确实里里外外都是化不开的黑,只关一个屋子的灯,不至于会如此。

眼睛犹未适应黑暗,夏晰什么也看不清,走动时不觉牵动了身边的临时衣架,一股重力沿着手臂垂直倒下。

她一惊,手忙脚乱地去扶,衣服顺着倾斜的杆滑落,冰凉的衣料一股脑儿贴过来,让她抱了个满怀。

“夏晰?”陆冕明显听出了动静不对,朝这边走来,“怎么了?”

黑暗中,夏晰吃力地寻找着平衡,怀里那一大捧戏服越发沉重,一点一点往下滑。

将要脱力的刹那,一只手伸过来,稳稳托住。

夏晰只感到自己怀中一轻,那些重物被尽数接走,紧接着,光束自面前折射而出,笼罩了周围一小片视野。

陆冕拿出了手机照明。

幽光斜斜照着他的半边脸,衬托出浑然天成的面部轮廓,她视线恢复了明亮,入眼便是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

“……”夏晰看了他两秒,忽然反应过来,抬手捂住敞开的领口。

女孩子的皮肤白得反光。

若隐若现的沟壑一晃而过,陆冕目光有片刻的偏斜,收了回来,转向她的眼睛。

“你出去。”夏晰说。

那注视让她无端觉得危险,她抗拒地避开,手拢衣襟的动作又紧了紧。

他却只是看看她而已,回神便转身去了。

-

夏晰自我平静一会儿,摸索着把衣服换上,也出了更衣室。

外面亮起了应急灯,剧组的人都聚在那边等来电。他们搬出小马扎,三五成群聊天嗑瓜子,场面好不热闹。

夏晰过去时遇上了贺君怡,她正在到处找自己,一打上照面就兴奋不已地道:“夏晰,猜我刚才收到了谁的剧本!”

近来《情歌而已》可以称得上“大爆”,再加上都知道她正在拍孙雪照的电影,前来向经纪人询问档期的导演络绎不绝,大多是诚意满满,直接带着剧本来的,开口闭口都请她有空过去试镜。

夏晰倒是不急于考虑这个,好的剧本可遇不可求,还是要慢慢挑选,慎重决定合作对象。

她静静听贺君怡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片场一角。

那边的灯下,陆冕正指导程宸的打斗戏,把繁复的动作逐招拆解,逐步示范。程宸学得同样认真,一遍又一遍地跟着练习,也颇有成效。

这一幕引来了不少旁观者,他们的动作实在好看,让人忍不住纷纷拿出手机录影,连孙导也被吸引过去,兴致勃勃地跟着比划了好几下。

“诶——”贺君怡注意到夏晰的目光所向,一同看过去,也跟着出了阵神。

说起来程宸在刚开机的时候,打戏方面都还是零基础,现在已经像模像样了。

专业武术指导恐怕都做不到这样每天手把手耐心教,影帝对这个剧组着实是用了心。

贺君怡赞叹归赞叹,也只在心里默默地想着,经历了在走廊的那次争执,现在的她可不敢再随随便便在夏晰面前提陆冕的名字。

不多时电路抢修完毕,头顶的路灯“嗡嗡”作响一阵,多米诺骨牌似的齐刷刷点亮,把黑漆漆的片场映照得如同白昼。

孙雪照拍拍手,各组人员登时散去,抓紧时间着手拍摄工作。

这场夜戏是个颇为宏大的打斗场面,涉及到各种道具和特效,经费投入不菲,力求呈现出极具刺激性的视觉效果,把暴力美学展现到淋漓尽致。

夏晰作为非主要出场人物,压力并不很大,主要重头戏都集中在几个男演员那边。

她只要在开场时上去露个脸就可以,甚至参与不到之后有爆破戏的部分,危险系数也不高。

“好,非常好。”孙雪照在场下对夏晰的表现发出赞许,却多看了一会儿监控器,“女主角妆有点花,化妆师上去给补补,重来一遍。”

化妆师立刻就位,夏晰微微欠身,由对方为自己整理好妆容,便准备着第二次拍摄。

然而还没等到人离场,对面的摄影师忽然满脸惊恐地从镜头后抬起头:“线线线!踩着线了!”

夏晰初时还不懂他在说什么,循声抬起头,转了好几眼才看到化妆师脚下勾着条线缆,拉长,绷直——

“哗啦啦!”那是瓷器纷乱往下滑落的声音,巨大的书架被缠绕的线路拖动,在夏晰身后晃了两晃,直直倾斜过来。

在场众人惊呼出声。

夏晰背对着危险毫无察觉,注意力还停留在化妆师脚下的电线上,正想提醒一句危险,就被一道力量猛地拽离。

力道太过强烈,那一瞬间她几乎是飞了出去,紧接着便被扑倒在了地上,翻滚了一圈。

伴随着一声沉沉的“砰!”,书架轰然倒地,无数碎片迸发四溅。

众人再度惊呼。

极度混乱的场面中,夏晰茫然想抬头,身体却动弹不得,她被人严严实实护在了身下。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间,她能感觉得到那呼吸有多急促,由此更觉茫然,眼睛无措地眨动着,看到面前落得满地都是的白瓷片。

发生了什么?

场下的导演、场务、助理……一窝蜂全部围上了前。

“陆、陆先生!”

姜助理的一声“陆先生”将夏晰从浑浑噩噩中叫醒,她瞪大眼睛的同时,听见孙雪照在呵斥:“快把架子搬开!”

又是“轰”的一声响,这次动静小了很多,只是还有接连不断“哗哗”的碎片洒落声令人心惊,她感觉到身上的人动了动,撑起了身。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重获自由,终于能扭转了脑袋,与他对视一眼。

陆冕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清涟的瞳孔映出她的倒影,在专业的打光设备下意外清晰,夏晰带了股迷惘,也带了股怔怔回视着。

下一秒,他就推拒了旁人的搀扶,自己起了身,也顺带着把她一并扶了起来。

她站稳时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先前站立的地方,摔散了的书架和一地碎片,还有地板上触目惊心的凹痕,无一不提醒着她,刚才的情况有多惊险。

“吓死我了,夏晰你没事吧?”匆忙赶到的贺君怡拉过她,后怕地捉过她的手,又是拉伸又是翻转,检查个没完没了。

更多的关切则从四面八方而来,纷纷涌向了陆冕。

“陆先生您的脚……”

“我的天啊,这架子少说有千斤重,砸脚上不是闹着玩的,赶紧去医院拍个片吧?”

“去医院要紧,先别管拍戏了。”

那个人受伤了,夏晰意识到了这一点。

隔着人群,把目光惶惶投回他身上。

☆、捕风捉影

涉及筋骨的伤不会有明显外露, 陆冕除了衣服稍显凌乱, 看起来分明安然无恙。

他被一群人簇拥在正中, 面色如常,只轻描淡写了句:“不碍事。”

夏晰下意识上前。

却被不断涌过来的人墙阻隔在外, 越推越远。

“夏晰。”贺君怡忧心忡忡拉住了她的手, “你这里都擦破了, 先去处理一下吧。”

“走, 先走。”夏晰还要再踮脚张望, 贺君怡把她用力一拉,拖走, “别看了。”

灯光下人潮攒动,她被拖得踉踉跄跄,回头只看得到一片模糊的光影。

回过神时, 她们已经坐在了保姆车里。

“还好那些瓷器都是用树脂做的,伤不到人, ”贺君怡从座椅下里搬出药箱,从里面翻了瓶碘酒出来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场景到现在还让人心有余悸, 无数道具摔成碎片,飞溅起来, 壮观得像下了一场暴雨。

夏晰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说话,贺君怡猜她可能是吓得不轻,还没缓过来, 便先埋下脑袋,小心为她消毒伤口。

伤得倒是不重,只在手肘和膝盖下有几处轻微的擦破,差不多是小摔了一跤的程度。

要不是陆冕反应得及时……贺君怡心惊肉跳地回想着,手下动作不觉失了轻重,夏晰本能地把腿一缩。

“嘶——”不止是缩了腿,她浑身都蜷成一团,把贺君怡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对不起,弄痛啦?”回过神来就是一叠声道歉,夏晰则没什么反应,慢慢放松了身体,恢复平静。

“我不要紧。”她说。

她目中翻涌了什么,投往车窗外的无边暗色。

“君怡姐,去帮我看看他。”夏晰的声音在这初夏时节的凉夜,显得清冷而空灵。

片刻迟疑后,她音量小了下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你是说陆先生吗?”贺君怡问,继而触发了一阵感慨,“他……应该已经去医院了吧。”

“那个大书架好像是实木的,看着就沉。”贺君怡眼前浮出了一群人合力搬开架子的画面,“不知道人会怎么样呢。”

夏晰低低垂眸。

“可以去看他吗?”沉吟后,她还是那句话。

“当然可以。”贺君怡说着,好奇的眼神投了过去,声音也不觉放柔,她试探着提议道,“你要不要一起去看啊?”

她说完,把手轻轻地放在了女孩的膝上。

-

沪城第九医院,骨科夜间病房。

经过了临时处理,再做完整套检查,又紧急招来专家联合会诊。

送走最后一个医护人员之后,姜助理高度紧绷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

他安顿好一切,确认床上的病人没有别的需求,才稍稍松懈下一口气:“您先休息吧。”

姜助理走向门外,正欲离开,在开门的一刻顿住。

贺君怡准备敲门的手还悬在空中,相视之间,两人都愣了一下,接着不约而同后退两步,互相颔首。

再抬头时,姜助理瞥向对方身后的艺人,淡淡问候了句:“夏小姐。”

“打扰了,陆先生。”贺君怡走在前面,进病房第一件事就是深深鞠躬。

夏晰跟着照做。

来这个地方,她总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全凭贺君怡主导。

直起身后,她看向病床上的男人,对方的视线也正落到这边,神情安宁。

换了身病号服,陆冕的面容略显憔悴,事实上,他唇色苍白由来已久,最近组里的化妆师总会刻意为他加重一点血色。

“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感谢陆先生才好。”一旁,贺君怡还在诚恳地致以谢意,将准备好的果篮放在床头,再嘘寒问暖,“陆先生,你状况怎样,严重吗?”

“陆先生是粉碎性骨折。”姜助理回答。

这句话语气莫名突兀又生硬,夏晰愕然循声转过去时,见到他眼神所向也是自己,并接了声,“夏小姐。”

贺君怡也同样讶异,问话的人明明是她,他回答的对象却是夏晰。

他面色凝重地道:“陆先生的情况非常严重,需要住院休养。”

“医生建议动手术,植入骨钉,不排除有感染的风险。”

接连几句话迸出,姜助理始终幽幽注视着夏晰,语调也凉:“并且不保证之后是否会留下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