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回答硬邦邦的:“没怎么,你别碰我。”这表态虽十分明确, 但毫无意义。

陆冕一俯身,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重心倾斜的那一瞬不可避免颠簸,脚上的肌肉被牵动, 夏晰痛得快要灵魂出窍,龇牙咧嘴之间, 下意识就勾住了陆冕的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抱紧。

陆冕本毫不犹豫抱了她就走,被这个动作一圈, 整个人顿了一顿,才继续向前, 抱着她走近几步之外的客房,抬脚踢开门转进去。

这一过程实际时间很短,夏晰都来不及表明出抗拒的立场,就已经被他轻轻放在了沙发上。

也是来不及反应, 陆冕在面前单膝跪了下去,握住她的一只脚。

“是这边吗?”他抬头问时,夏晰如触了电似的猛地缩回,陆冕顿时了然,去捉另一只。

她出于本能同样抗拒了一下,后果很惨痛,身侧的床单都快被自己抓破。

陆冕把她的脚踝捧在手里,不经意噙了抹笑容,拇指抚慰般地摩挲两下:“好了,别乱动。”

他埋下头去,开始小心而专注地揉捏那处关节,尽量不把她弄疼。

“这个部位很脆弱,要是不好好处理,会伤很久。”他的动作很温柔,声音也是。

夏晰看不到他的脸,眼底只有他修长的双手,与茸茸的头顶,他发丝干净蓬松,能够让人想象出那柔软的触感。

“你又知道。”她却没什么好气。

要不是这个人奇奇怪怪的,很突然地要去偷那幅画,她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么狼狈的境地。

陆冕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看她。

落地灯下,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将她注视,莫名令人一阵心虚。

“嗯,”他就那样看着她,点了一下头,“知道。”

夏晰一怔,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陆冕当然知道,他的脚踝就曾因为她受伤过,那可比她现在严重得多。

她想着就沉默了,别过了脸,躲避着他的视线,不再说话。

陆冕也低了头,手里的动作还在继续,很耐心。

房间里静谧了一阵,她有一丝丝的不自在,一会儿看看天花板,一会儿看看墙壁,期间抿了几次唇,脚上的不适感是在不知不觉中减轻的。

他放开了手:“还难受吗?”

夏晰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活动了两下,很神奇,好像不像刚才那么痛了。

从她脸上的表情得到答案,陆冕会意地笑了笑,抬腿起身:“坐着等会儿。”

他走出了房间,再回来时,手里提着她的鞋子,却没有直接走过来,路过洗手间,折进去拿了条毛巾。

这个人未免太随便了些,大有一副把这里当作自己家的架势,夏晰内心实在有些看不过眼。

“不用……”她伸手想接过鞋子直接穿上,他无视了她的动作,径自弯腰将鞋搁在一旁。

然后,再次屈下了膝,握回她的脚。

……

床单上的手指不觉缩了缩,攥住,并不是因为痛。

夏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反抗,只能归咎于是之前那一下乱动让她痛怕了,产生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此刻那条毛巾裹着自己的脚轻柔擦拭着,拂去脚底沾染的尘土。

隔着毛巾,他细细捏过她的脚趾。

不带撩拨的意味,神情坦然,仿佛只是对待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孩子。

其实这种事他以前为她做过,旧事重演,夏晰难以不想起来。

她那会儿是真的傻乎乎的。

她感动坏了。

一直在心疼地摸他的头发,问他:“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呀?”

“当然。”陆冕笑了一下,仰起脸,吻在了她的掌纹上。

“我喜欢夏晰,很喜欢。”

很喜欢。

夏晰想起这句话的同时,身体不自觉微微颤栗,陆冕碰到了她脚心。

她回过神,心跳漏了两拍,呼吸也有些紊乱。

“我自己来。”她俯身就将毛巾抢到手里,胡乱擦了一通,再去穿鞋。

陆冕也不再坚持什么,站起了身,走出门外。

夏晰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稍整了仪容,再出去时,他已把那阁楼的门恢复了原状,两个人对视间,她不自觉地又理了理头发,轻咳一声。

“我从这边走。”她指一旁的楼梯,他跟了过来。

紧接着,她就为他指了另一个方向:“那边还有一个出口。”

他们本该各走各的路。

陆冕的目中微怔后接着释然,他“嗯”了一声,然后绅士地为她开了楼梯的灯。

“去吧,”他柔声道,“我等你先走。”

夏晰回到了宴厅。

她似乎错过不少节目,本想若无其事地混入人群,却一下子就被抓住:“夏晰你跑哪儿去啦?”

“在外面转了转,你看,头发都吹乱了。”夏晰尽量让笑容自然,她从路过的服务生托盘里拿起一杯鸡尾酒,浅抿。

“这边风是蛮大的,”对方点了点头,略一思忖,“好像是说,再过一阵子,台风就要来了。”

“噢?台风要来了吗?”夏晰怔笑。

她无意间一侧目,看到不远的地方,正悠然应付旁人搭讪与恭维的男人。

陆冕变回了那个被众目仰望的陆冕,他依旧泰然自若,不疾不徐与人谈笑着。

仿佛在楼上经历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那倒正合她的心意。

她迫切地希望,他们两个都能赶紧把那段记忆从脑海里剪去,忘得一干二净。

晚宴落幕后,夏晰没有回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她在宁市有去处,檀丽还在等她回家。

车穿越半个城市,自城东到河西,绕城高速上风声呼啸,夏晰差不多睡了一路,她早就累了,后半场基本是强撑着应酬。

到了家才被小助理叫醒,夏晰睡眼惺忪地下车,司机正开后备帮她拿行李箱。

看到一只大大的礼盒被抱出来的时候,她纳闷地走到近前细看:“这是哪来的?”

“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发的,”小助理答道,“说是别墅主人送给嘉宾的小礼物。”

夏晰“哦”了一声,打量着这只包装精美的盒子,它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小。

活动主办方向嘉宾示好很正常,但是由提供活动场所的人送礼物,她还是头一回见。

回到家夏晰就顺手拆了礼盒,期间檀丽好奇地把头探进房间来看:“在干嘛呢?”

“活动上带回来的,拆开看看是什么。”夏晰抬头笑笑,想将盒子上的丝绸缎带摘下,那结却不知是怎么打的,她一时半会儿都没拆开。

母亲便笑吟吟地转了身:“我给你去拿把剪刀。”

也就是这么巧,就在檀丽离开没几秒,夏晰的手中一松,那绑带便脱离了盒子,她高喊了声:“妈——不用拿了。”

说完,她揭开盒盖,低头去看。

油画的一角先落入了眼底,随盒盖撤离抽离,整幅映在眼帘。

黄昏的秋千,温柔娴静的少妇,嬉戏的小女孩……

是那幅画。

夏晰“噌”一下就站了起来。

-

那别墅被陆冕买了。

意识到了这件事,先前的种种困惑都能以一句“难怪”来揭过,一连几日,夏晰总不时想起这些来,感觉很荒唐。

以及心有余悸。

他送的画差点被檀丽发现。

当时母亲闻声回来,夏晰还是手忙脚乱把盒盖扣上,用一句“是大合影,没什么好看的”才强行蒙混过关。

“发什么呆呀?”贺君怡的声音将夏晰拉回了现实,她一抬头,对方正朝自己招手,“快过来抱抱宝宝。”

月嫂笑着捧起一个粉嘟嘟的小婴儿,他刚喝完奶,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茫然看着这个新鲜的世界,肥肥的团子脸显得乖巧又可爱。

夏晰怔怔地走过去。

这一天她难得有空,来月子会所探望自己的经纪人。

“他好喜欢你耶。”贺君怡很意外地道。

那个可爱的宝宝躺在夏晰的臂弯里,她一开始是有些紧张的,不懂该怎么抱,在月嫂的指导下,调整来调整去,就见那小家伙咧开没牙的小嘴巴,绽放出了天使一般的笑容。

“嗯,我也好喜欢他。”夏晰出神地看着,心情一下子平静了,好像被这笑容治愈了似的。

贺君怡便也跟着笑:“要不自己也生一个?”

听到这种不靠谱的建议,夏晰腾不出手,只能拿手肘轻轻顶她一下:“开什么玩笑?”

八字都还没有一撇。

贺君怡就是这样的,别的经纪人对待自家艺人结婚生子这种事上,不说严防死守,但基本上没有鼓励的。

偏偏她比较独特,总劝夏晰不要光顾着工作,把个人生活给耽误了,幸福一旦来了,该追求还是得去追求。

闲聊了几句,月嫂将孩子抱去睡觉,两个人才开始交流工作。

“我不在的时候,没发生什么情况吧?”其实到临产前,贺君怡还大着肚子在给夏晰的新助理打电话交待事情,对夏晰那边的种种,她始终都放心不下。

“挺好的。”夏晰说。

她说完却有些想念刚才抱宝宝的那股治愈感,因为说这些让她又一次想起陆冕来,不由感到了一阵心烦意乱。

实在要说,他确实能算得上一个“情况”。

夏晰以为他们之间早就翻篇了。

“那就好。”贺君怡又问,“那个导演的女儿有找你玩吗?”

夏晰还没回答,手背被拍了拍:“曹彦近年的电影出了好几个影后,你要把握好机会。”

“……嗯,知道。”夏晰没告诉她,自己上个星期才拒绝了人家的邀请。

这要让贺君怡知道,那可该炸了锅。

事实上,夏晰一开始跟曹舒聊得投机的时候,都不知道那就是曹导的女儿,她目的很单纯,只是想交个朋友。

这会儿她只有拣些贺君怡爱听的说:“过几天有个Party,我答应了舒舒去参加。”

“太好了!”果不其然,贺君怡的反应与料想中如出一辙。

那个Party的举办人就是曹舒,这是她回国第一次组织社交活动,似乎花了不少心思,很多明星都答应了要参加,作为朋友,夏晰总是得去捧个场。

还是个古堡主题趴,客人需要统一按照中世纪欧洲宫廷风格着装出席,夏晰也用心挑了件黑色的丝绒礼服,低胸,方领,配一条贴颈项链,既有复古的感觉,又不会显得过于隆重。

古堡趴上一见面,曹舒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夏晰,你今晚好美。”

夏晰也温柔地夸了回去,同时注意到了她身边跟来的那位吸血鬼装束的高大男人。

他身材不错,撑住了繁复的贵族服饰,只是在上半张脸上戴了一副银色的面具,面容看不真切。

举手投足也很优雅,他执过她的手指行吻手礼,夏晰本来还很新鲜地接受着,忽然从那道漂亮的唇线上捕捉到了一丝特别的熟悉感。

“陆冕?”夏晰意外地叫出那个名字,随即眉头一皱。

“又是你。”

☆、番外-空隙

当着曹舒的面, 夏晰竟没能压下情绪, 直接就把不友善都写在了脸上, 非常不符合她一贯以来的良好修养。

实在是这一连三回都如此“凑巧”地遇上了陆冕,傻子都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再加上前些天得知是他买了那套别墅, 她对他就一直处于一种很愤怒的状态, 反感这个举动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她回过了味来, 那房子既然是他的, 哪怕不小心触动了警报, 打发保安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个人却故意不点破,还跟着她到处逃窜, 煞有介事地躲起来,分明就是要看她狼狈滑稽的样子。

她当时的紧张可是真情实感的,心脏都快蹦出了嗓子眼, 到头来,原来是被人当猴耍了。

“又是你。”一切就尽在这三个字里, 自夏晰的齿缝间挤出。

但也许是Party上的哥特背景乐太大声,以及人多嘈杂,曹舒没有听清, 发出了一声:“嗯?”

“夏晰你好厉害。”随即,她就惊讶地道, “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认出他呢。”

夏晰一愣,接着便看到面具下的那张嘴,微微上翘。

有这么难认?这半张脸看起来讨厌,辨识度还是很高的, 整个娱乐圈里都找不出几个下颌线如此优越的人。

那些人分明是没想到陆冕会来这种地方,才压根没往他身上猜想。

就算她认出来了,他也大可不必如此得意,这抹暗搓搓的笑容算什么。

曹舒神秘兮兮凑到了耳边。

“我跟你说哦,已经有好几个来跟我打听他是谁了,”她抑制不住地吃吃笑,“好几个女孩子,还有男生耶。”

说完,便吐了一下舌头:“我骗他们这是我表哥,一会儿你可别说露馅了。”

夏晰没接话,曹舒忽然一招手,是新的客人入了场,她开心地上前迎接,匆忙丢下句:“你们先聊。”

留下夏晰在原地,独自面对那个男人,她看他一眼就转过了身,往自助吧台走。

陆冕跟着。

“你这样很没意思。”一路有不少人与自己打招呼,夏晰一一回应,保持得体的同时,不忘告诫身边的男人。

陆冕的目光却一直都停留在她的身上,他低下头,稍微离她的耳朵近了些。

“别误会,是曹导不放心他女儿,托我跟来看看。”

这是个很好的理由,如果没有经历别墅那档子事,夏晰也许就信了他的鬼话。

她轻哧一声。

“八千八百万,陆先生真是财大气粗。”夏晰走到吧台前,伸手从那些五彩斑斓的气泡酒水中略略一挑,拿起杯苹果马提尼。

正逢对面有人认出她来,朝他们投来注目礼,她粲然一笑,对着那个方向举了举酒杯。

不妨碍嘴里继续讥诮:“还有那些油画,一幅一幅从拍卖会上搜罗过来,挂回原来的位置,恐怕也花了不少心思吧。”

陆冕也笑了笑。

“我是个念旧的人。”他避重就轻,也是大言不惭。

“看出来了,”夏晰冷冷地道,“可惜我不是。”

她转过了身,背靠在吧台上脑袋微偏,迷惑的眼神投向陆冕:“我不懂,你觉得这样做很有意义吗?”

陆冕一时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