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岳如筝惊讶万分,急切地想要撑起身子,但又无力起身。她难过地望着密不通风的车帘,“你是说,我们已经离开巢湖了?”

江疏影叹了一声,道:“是,再过半日左右,就可以回到庐州了。”

岳如筝心头空空荡荡,想到连珺初,不禁道:“师傅……我们离开巢县的时候,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江疏影垂下眼帘,望着她道:“没有。如筝,凡事都比不上疗伤要紧,卫衡也已经启程赶往罗浮山,希望能请到神霄宫的人为你化解内伤。”

岳如筝闭着眼睛,一任马车颠簸,心里沉重异常。

是夜,印溪小筑众人投宿于小镇客栈。岳如筝躺在简陋的竹塌上,望着摇曳的烛光,虽是头脑昏昏,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恍惚之间,似是回到了南雁荡的山坳,眼前一片片雪白梨花飘落,旋着旋着便被狂风吹向了远方。她想要飞奔着去追回那一抹最后的纯洁,却被无形的力量勒住了咽喉,一个劲地将她往后拖去。

这一幕,让她从混沌中猛地惊醒,她下意识地往颈部一摸,正触及那串璎珞。在这寒夜中,璎珞上的珍珠散着冷意,渗入肌肤。岳如筝心有所感,吃力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往楼下望去。

四野苍茫,月色如水。

她倚窗而立,一眼便望见了坐在对面矮墙上的那个人。

素白衣衫,戴孝在身,他似是也倍感劳累,不再像以前那样坐得挺直,先前是低着头望着地上的树影,直到听到她开窗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来。

岳如筝万万没有想到连珺初竟然会在这里出现,她几乎要喊出他的名字来了,可才一张嘴,又想到师傅便在对面的房间,急忙收了声,伸手向他挥了一下。

连珺初屈起左腿撑在墙上,借以保持身体的平稳。岳如筝靠在窗户边,奋力朝他挥手,他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月光清浅,一片虚无空蒙,隔在中央。

她望了他许久,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掌心,朝着他的方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那枚残破不堪,曾被他咬断了丝线,想要带走的贝壳。终于还是回到了她的手里,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夜风袭来,岳如筝的身子有些发抖。连珺初朝着她的方向,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着:“回去。”

岳如筝怔怔地看着他,他见她还不肯回屋,似是有些焦虑,刚想再说些什么,岳如筝却听得有人在敲着她的房门。她一惊,急忙回身,门外传来江疏影的声音:“如筝,你怎么还未休息?”

说话间房门一开,江疏影已经走了进来,见岳如筝站在窗口,不悦道:“外面天寒地冻的,开着窗户做什么?”

岳如筝见她走来,慌忙中未曾转身,便反手将窗子紧紧关闭,讷讷道:“我只是觉得屋中有些闷。”

江疏影望了她几眼,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简单责怪了几句,看着岳如筝躺回床上,方才吹熄蜡烛,离开了房间。

岳如筝待她走后静躺了一会儿,按捺不住,悄悄起身,摸黑来到窗前。再度轻轻推窗,外面依旧寂静,可只剩淡淡月影,洒落一地。

回庐州的路上,岳如筝始终想着昨夜的那个场景,她总觉得连珺初好像有许多的心事。或许,是因为大姐的死太过突然,让他难以接受,岳如筝如是想。

怀着重重惦念,岳如筝回到了庐州。其实算来她离开庐州也没有多久,但从她因救丹凤而受伤离开之日起,这些天的遭遇,这些天的突变,足以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马车到了印溪小筑门前,骑马行于前面的蓝柏臣先行下马,回身正要与随从交代几句,只听大门徐徐开启,有人自门后走出,带着喟叹之意道:“柏臣兄,别来无恙!”

蓝柏臣闻音一喜,迅疾回头,见印溪小筑门前站着一人,纶巾鹤氅,面容清癯,正是龙湫散人于贺之。

此时马车内的江疏影亦怀着惊喜撩起帘子,扶着岳如筝走出,一见于贺之,便焦急道:“师兄!这些天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极乐谷的人四处追查你的下落,还有那墨离,是否死在你的手下?”

于贺之却一摆手,望着她身边的岳如筝,道:“师妹,如筝这是怎么了?”

“她受了内伤。”江疏影蹙起眉头,这时茜儿等人匆忙赶来,看到岳如筝这个样子,心痛不已地将她搀扶进去。

岳如筝回到小楼,江疏影向茜儿再三叮咛,于贺之亦在一旁,见岳如筝伤势显然不轻,不禁追问:“究竟是何人将如筝伤到这样?”

“正不知是谁,但依我看来,那人应该是与神霄宫有所渊源。”江疏影挥手让茜儿退下,于贺之面露惊讶,扬眉道:“神霄宫弟子都是道家清修之人,怎会与如筝发生冲突?”

“师兄有所不知……”江疏影起身看了看岳如筝,为避免打搅她休息,与于贺之一同下楼。蓝柏臣正坐在院中等候,于贺之一边听江疏影讲述如筝的遭遇,一边连连皱眉,等江疏影说罢,他才叹息道:“我这一路上只顾着摆脱墨离的追击,却没有能够救下如筝,若是我当时在场,她又怎会受这样的罪?”

“贺之,墨离究竟为何要追击你?”蓝柏臣起身问道。

于贺之朝四周望了一下,以眼神示意两人跟随他而去。江疏影与蓝柏臣心存疑惑地跟着他离开了岳如筝所住的小院,一路上皆静默无言。

等到了于贺之在印溪小筑暂住的地方,他转身紧闭房门,拉下竹帘之后才打开床头箱子,从其中缓缓托出一个银质盒子。

那盒子外部均以精细刀功雕着浮云日月等纹饰,江疏影一见此物,神色惊讶,上前再三打量,颤声道:“师兄,这是?!”

于贺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双指轻轻一叩盒盖,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纯白盖子翻起,原本阴暗的屋内刹那间华光四溢。银盒内,一颗皓白透澈的珠子静静地射出缕缕寒意,如烟似雾,萦绕不散。

“定颜神珠?!”江疏影情急之下,一把按住他的手腕,“怎么会到了你手中?!”

一边的蓝柏臣也极为诧异,端详着那寒光凛凛的珠子,道:“贺之,这神珠不是早已被墨离夺去?莫非正是你将他杀死,取回了神珠?”

于贺之将银盒小心翼翼地放于案几上,抬手让两人入座后,自己也端坐下来道:“自从三年前墨离胁迫我们交出神珠之后,我始终觉得这是我们印溪小筑的耻辱之事。但若是要与极乐谷硬拼,又恐怕伤及本门子弟,因此我一直暗中留意墨离的状况。他得到神珠后先是佐以谷中药草,用来疗治痼疾,不到半年时间,果然大有良效。”

“难怪他在前两年功力大增,连败数名高手。”蓝柏臣道,“我虽是久住衡山,也听闻到极乐谷似有蚕食其他门派之意,但这风声传出之后,却又渐渐没了动静。”

“柏臣,你可知是什么缘故?”于贺之淡淡道。

蓝柏臣摇头,江疏影蹙眉细想道:“难道是墨离练功过于急躁,走火入魔,反伤了自身?”

于贺之点头一笑:“他单知定颜神珠是个奇物,却不晓得这神珠乃海琼子上人集天山冰雪之魄凝制而成,若没有神霄宫钧雷心法加以辅佐,一味强练只会导致寒气渗透心肺。”

“原来如此……”蓝柏臣颔首道,“前些天他到此寻你,我与疏影联手与他对敌,当时我就感觉他似是有伤在身。”

江疏影虽是见到神珠回归印溪小筑,但眉间疑惑终是不解,反复思量之下,不禁道:“师兄,这样说来,墨离确实是死在你手里?”

于贺之双眉一皱,摇头道:“这倒不是。定颜神珠乃是我前月潜入极乐谷中,趁墨离疗伤之时取走。他因真气不稳,当时没能拦住我,但我也受了谷中瘴气之毒。此后他一直带人追击于我,而我为了避免殃及印溪小筑,这些天来,一直没有来庐州。直至前几天听说他到了巢湖附近,我才赶回印溪小筑,想将神珠交给你保管……不料他竟然死了,真是蹊跷至极!”

江疏影与蓝柏臣都不曾想到是这样的前因后果,江疏影感慨道:“师兄,没想到你竟然甘愿冒险独自前往极乐谷……这件事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是怕我阻拦你的计划?”

于贺之微微一笑,伸手取过银盒,又细细看了一番,递到江疏影的面前,“我知道此事始终是你心头刺,但你又不愿让邵飏和如筝等人再卷入纷争。我们印溪小筑一脉人丁稀落,除了我去,还能有谁?”

蓝柏臣拍拍于贺之肩膀,抚须道:“老弟真是侠肝义胆,早在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其实也是个性情中人!”

于贺之谦逊一番,又望着江疏影道:“眼下墨离已死,极乐谷众人暂时群龙无首,应该也不会立即追上门来。这神珠总算是物归原主,师妹,你要好生保管才是。”

江疏影拿起案几上的银盒,指尖触及神珠,一丝凉意渗透无痕。她忽而扬眉道:“有了这个,能否为如筝疗伤?”

“虽然还缺少钧雷心法,但神珠本身凝聚了天地灵气,应该也能有所作用。”于贺之思索道。

当天入夜后,江疏影来到岳如筝房中,伸手从袖中取出了那个银色小盒。

岳如筝惊愕万分,眼看着她缓缓打开盒子,一枚朗若明月、寒似冰雪般的珠子在烛火映照下幽幽生光。

在这奇异流淌的光芒之下,一时间,岳如筝竟无法言语。她望着这枚带来太多折磨太多苦涩的神珠,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在她生命中起了巨大转折的夜晚,仿佛又看到了忘情阁下的沉沉月色,以及那背对着她的寂寥身影。

江疏影褪下岳如筝外衣,与她对面而坐。敛息凝神,运掌生风,神珠为真气所激荡,徐徐升至岳如筝眉心,江疏影以指尖点住神珠,将本身内力融汇其间。那原本透亮的珠子渐渐生出五色华彩,时起时落,倏忽即逝。岳如筝只觉有缕缕清凉从眉心蔓延开来,虽也微冷,但与之前体内那股阴寒又是不同。

待得疗治完毕,江疏影将于贺之所说的经过简单讲述一遍,告知岳如筝:“这宝物总算物归原主,只可惜钧雷心法尚未找到……不过不管怎样,你现在先好好休养,其他的事情,自有我来处理。”

“其他的事情?”虽是寒意袭人的夜晚,岳如筝的额间还是渗着冷汗。

“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对你出手?还有,我总觉得这个人必定练过钧雷心法……如今这世上,除了神霄宫弟子之外,钧雷心法也只有七星岛的人才会……”江疏影说着,看了看岳如筝。

岳如筝一怔:“七星岛?!怎么又是……”

“当年定颜神珠被连海潮夺去,等我找到大师兄的时候,他已经自尽身亡。”江疏影低声道,“我父亲生前最器重于他,因此那本心法也是交由他保管,但在大师兄的遗物中,却不见心法的踪迹。故此我与贺之猜测,定是连海潮将心法也一起取走,收归在七星岛。”

她说到此,又看了看岳如筝,道:“当年你在七星岛忘情阁内,有没有见到那本钧雷心法?”

岳如筝脸色一白,低声道:“师傅,我没有看到过,而且我也从未听说过他们那里还有着神霄宫的心法。”

她一边说着,一边思绪纷纷,感觉好像多年前的旧债至今都无法算清一般。江疏影见她身体尚虚,便也不再多说,叮咛一番后起身下楼而去。

可是这番话在岳如筝听来又平添烦恼,她独自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七星岛上还会有什么人能有如此高深的内力,更不知师傅是否会因此更加忌恨连家的人。

忽而想到连珺初,想到那夜月下穿着孝服的他,如同惊鸿一现,再无踪影。岳如筝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因思念过度而做了一场梦?

第六十八章

北风肃杀,庐州向南的道路上,卫衡轻骑快马,一路绝尘而来。还未到达黄山境内,却见道边有一群人马守着,为首的年轻人翘首以待,正是属下齐允。齐允见到他背负行装,急忙迎上前道:“庄主,你真的要去罗浮山?”

“消息倒是灵通!”卫衡笑了笑,打量了他一番,道,“你带着那么多人做什么?也跟着我一起去?”

齐允忙不迭指着身后众人:“他们都可为庄主打探海琼子前辈的消息,万一他正好云游到附近,庄主不是省去许多时间?”

卫衡略一思忖道:“海琼子上人确实行踪无定,齐允,你就带着他们为我打听。我先往南去到徽州,你们若是有了结果,便再来告诉我。”

齐允应承一声,带着手下朝城中而去。

卫衡见天色不早,也匆匆上路。到得徽州城郊,顺道拜访此处的故交,想要询问海琼子的下落,但问了数人,都只知他四海为家,不知究竟到了何处。

卫衡心道:若是实在找不到这老人家,只有远赴岭南。就怕路途遥远,岳如筝虽然暂无性命之忧,但是那内伤侵损心肺,时间久了,会落下病根难以痊愈。

如此想来,便寄希望于齐允他们能否探得一点讯息。

他正要往城中行去,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卫衡闻音回望,官道上一列马队飞驰而至,那一众骑手个个身手矫健,座下马匹亦是骨骼清奇,不同凡响。就在这马队之间有一棺木,旁边跟随的白马上坐着一个素衣女子,卫衡一见此人,不由得心生冷笑。

此时那素衣女子也望到城墙下的卫衡,稍一愣神,便竖起眉毛,双足一蹬,竟越过马队自半空中飞出双剑,朝着卫衡直刺而去。

卫衡早有防备,当即古剑出鞘,单手一抛,将那剑鞘直击向前方。剑鞘飞旋着撞上女子右手之剑,将她震得虎口发麻。在这一瞬间,卫衡已扬身出剑,看准她的软肋,步步紧逼。女子原想先下手为强,不料反被他占得先机,气势上已输了几分。但卫衡的剑招却也并不狠毒,将她迫退数步后,他便一收长剑,纵向后方,一手牵着缰绳,道:“连珺心,我现在没空与你斗气,你还是好自为之,少来惹是生非!”

说罢,卫衡飞身上马,便往徽州方向而去。不料才行了一程,只听身后马蹄声疾,连珺心竟扬鞭追赶上来,在他身后叫道:“上次有本事打我,今天怎么见了我就跑?”

卫衡勒缰回头,扬眉道:“难道你嫌上次打得太轻,还想再吃我一掌?”

连珺心脸色一变,怒道:“你也算是个一庄之主,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我一个女子,真是不知羞耻!”

“我从不管那些大道理,难道因为你是女人,我就只能任由你胡来,动你不得?”卫衡一边说着,一边按着长剑道,“想必你是平时骄纵惯了,没人来收拾你一番!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识趣的,便别来烦我,以后你我各不相关。如果还要胡搅蛮缠,我还是不会手下留情!”

连珺心从未被人这样直白地呵斥,正待与他争辩,不远处又有数人骑马而来。卫衡见了他们,便将她抛在一边,径直上前道:“打听得怎么样了?”

齐允道:“找了常年在这一路行走的镖局打探,但他们只听说海琼子曾到过浙闽一带,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

“浙闽一带?”卫衡思索道,“要真是这样,倒总比赶去岭南要近了许多……”

他们正在这里商议,不防连珺心在一旁面带得意之色地道:“怎么,你们是要找神霄宫的海琼子?”

卫衡一怔,回头厌恶道:“我们在商议事情,要你多管?”

连珺心哼了一声,“就凭你们,也想找到他?谁不知道浙闽一带都是我连家的领域,想要从那经过,还得先求得我的同意!”

卫衡瞥了她一眼,纵马回身,来到她近前,“连珺心,这世上还从来没人敢挡我的路!”

“那你就先向我陪个不是,我便放你一马。”连珺心挑眉道。

“痴人说梦!”卫衡斥了一声,向齐允低声道,“你带人先离皖入浙,沿途多加询问。海琼子是修道之人,我想大约总在一些名山大川间游历,你可以多留意一下那些地方。”

齐允正要带人离去,连珺心见卫衡对她十分藐视,不由真正恼怒起来,纵马横阻在齐允等人跟前,正色道:“卫衡,实话告诉你,我从七星岛来这里的路上,正听说了海琼子的下落。”

齐允不知这女子与卫衡到底有什么过节,听到此话,忙道:“姑娘,我们这是要去找那位老前辈过来救人的,你要是知道,就烦请告知。”

“救人?”连珺心黛眉一拧,瞟着卫衡道,“莫非是为了救岳如筝?”

卫衡本不想理她,但听她说到知晓海琼子的下落,只得冷冷地点了点头。

连珺心见状,更是洋洋得意。卫衡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朝连珺心带着的那一群人所在的方向望了望,见他们还等在不远处,只是不见连珺初的身影。

“连珺心,你既然知道我们有急事在身,就不要故意卖关子,不然的话,连珺初知道了恐怕也不会饶过你。”卫衡虽也想探知海琼子的行踪,但面对连珺心,却怎么也不愿好言相求。

连珺心看着他,冷笑出声:“笑话,你以为我会怕他不成?”

说话间,有一人策马而至,遥遥望到连珺心所带的人马,便减了速度,行至连珺心身侧,附耳向她低语了几句。

卫衡认识此人,正是七星岛的部属毕方。连珺心听罢,竟也不顾卫衡等人,扬鞭便往来时的道路赶去。原先等在附近的属下想要跟上,却被她喝退,隐隐听到她在吩咐众人将灵柩送至城郊庙宇安歇。简单交代完毕,她只带着毕方与两名骑手飞快驰去。

齐允见她远去,向卫衡道:“庄主,她不是知道海琼子的下落吗?不如我们……”

卫衡按捺着脾气朝着连珺心的背影望了一眼,略微想了想,便与齐允悄悄跟上,想要看看连珺心究竟意欲何为。

此时日已西斜,卫衡怕惊动了连珺心,一路上只与齐允远远追随。

连珺心跟着毕方一路西行,渐渐远离城镇,四下均是连绵平野,夹杂着时或隆起的土堆。她见前路茫茫,叫过毕方,问道:“还有多远?”

毕方低声道:“前面有个废弃的村落,我回来时他们正在那里。”

连珺心一蹙眉,与他继续前行,行过数里,果见前方矮丘下有一片村落。因已日暮,天色暗沉,在远处看不真切,到了近处,才见房屋墙壁斑驳,留有火烧烟熏的痕迹,门窗也早已毁坏,破败不堪,甚是荒凉。这里属于淮南西路区域,乃是宋金两国时常交战之处,连珺心甚少来到这种地方,见到此种残破局面,加之日暮苍茫,心里不禁微微发寒。

前方荒草长及人身,毕方率先下马,连珺心带着两名随从也将马栓于道边。这时寒风凄紧,连珺心快步跟着毕方,唯恐落下半步。三人于荒草中悄寂前进,走在最前的毕方忽一止步,连珺心才想问话,透过荒草缝隙望见不远处也有数人伏在暗处。

那群人之中有一青裙少女听到身后脚步声响,急忙回头,见是连珺心,脸色一寒,嗫嚅道:“二小姐……”

她这一声,使其他众人也纷纷回头。连珺心见到他们,道:“丹凤,重明,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重明谨慎地望了望对面的村落,道:“极乐谷的人就在那废墟里,公子叫我们看着点。”

“这时候找什么极乐谷的人?”连珺心强压着声音,眼中充满不悦,“墨离已经死了,极乐谷不过乌合之众,还需要紧盯?”

“听说大小姐是在墨离与公子交手时被害了……”丹凤试探着插上一句。

“又不是墨离杀了大姐,要找的话最应该去查探于贺之的下落!”连珺心沉着脸,环顾四周,见连珺初并不在这里,便冷笑道,“想来是连珺初不愿与印溪小筑为敌,所以故意放过最有嫌疑的于贺之,反而来找极乐谷的麻烦。”

“不是这样的。”丹凤刚要分辩,南边蔓草间白影一闪,连珺初已快步而来。乍见连珺心,他也有些惊讶,道:“不是叫你尽早护送大姐的灵柩返回七星岛吗?为什么又跟了过来?”

“以前你不是对大姐最亲近吗?怎么现在都不愿扶灵返乡了?”连珺心瞪了他一眼,“是不是想着拖延时间,留在庐州附近不走?”

连珺初看她有意挑衅,便索性抿唇不语。

连珺心见他不接话,便顾自朝前方张望,斜着身子问重明:“为什么不直接去将苏沐承抓来拷问?”

重明尴尬地看了看她,连珺初这才转身淡淡道:“他并不在此处,我已经去找过了。”

连珺心想了想,道:“他不会也被人杀了吧?”

“没有。”连珺初望着对面,“应龙他们昨天还看到他,只是到了徽州,他就消失无踪了。”

连珺心看看他,忽而促狭地抿唇一笑:“你是不是想要找到神珠,为岳如筝疗伤?”

原本淡漠的连珺初微微一怔,扫视她一眼,不作回应。连珺心看到他这个神情,心里反倒觉得舒畅,故意道:“其实你不用费心,早就有人为她去寻找疗治方法了。”

连珺初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脸,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喏,我来的时候,正遇到那个姓卫的小子。他风尘仆仆地要去找神霄宫的海琼子上人,据说只有这样才可以救得了岳如筝。”她眉飞色舞地说着,同时还专门盯着连珺初。

他紧抿着唇,什么都没问,等到她说完,很快地转回身去,再也不看她一眼。

正在此时,自远处忽传来轻渺鼓声,一长两短,如此反复,连敲三遍。连珺初低声说了句:“小心。”

丹凤与重明等人皆屏息俯身,连珺心见状,不得不同样伏在草丛中。夜色初降,废弃的村落中闪现数点暗黄光亮,影影绰绰,如同鬼火一般。就在这幽寂之中,有一辆马车从村后荒丘徐徐驶来。

驶近村口倒塌的房屋前,马车上跃下一名精瘦男子,腰后斜背弯刀,正是极乐谷护法苏沐承。丹凤见了这个曾经追击她的人,心头恼怒,正想对身边的重明低语一句,重明却紧紧一按她的手腕。她狐疑着看了看重明,见他面色紧张,且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禁也诧异地朝着重明看的方向望去。

那漆黑的马车上正缓步走下一个黑衫男子,苏沐承身侧有人手持火把,映出那个男子的容貌,脸颊苍白,看似病弱,但举手投足之间又颇带风范。

竟然正是极乐谷谷主墨离。

丹凤也已经听说墨离的死讯,此时见到他又在这荒村出现,惊愕之下险些叫出声,亏得一旁的重明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