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想到,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更是大大地戏耍了大哥。他想出的天衣无缝的计划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就因为他犯了两个错误,结果让事情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张神捕,你的确厉害,你能擒住七杀,能破解谜团,能想到误杀。可是难道你想不明白,让这个案子就此沉下去才更好,难道你真的看不透事情的结果么?”

  张延并不理会玉君寰最后近似呼喊的质问,沉吟半晌道:“你说你大哥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个,自然是他错杀了左寒,第二个错误是指的什么?”

  玉君寰神经质地大笑道:“第二个,就是他没能搞清莫非平的身份。他以为莫非平只是天杀盟的普通子弟,所以只派遣了普通的玉家子弟去劫杀他。谁知莫非平竟然是七杀,武功比他预计中的高得多,所以一场劫杀竟然只是让莫非平受伤逃脱。否则那日若是左锋或大哥亲自出手,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变化了。”

  “说起来,上次还真多亏了神捕你能把莫非平抓回来,哈哈哈哈……大哥当日还真要多谢你呢!”

  莫非平伏在梁上,依然是一头雾水,不知玉肃是如何查出自己身份的。难道是盟内有了内奸?不过他倒是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左寒的死因。

  原来是误杀!一听到张延说出“错杀”两个字,莫非平立刻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从倚醉楼后面,想要射杀楼里的人,听起来很容易做到,实际上却有一个最大的困难——在楼外看不清里面的人。

  倚醉楼的窗子蒙的是来自西域的碧芊纱,透过它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楼内的人影,更何况那日是个雨夜,要在细雨笼罩下瞧清窗内的人影,分辨出自己要找的人,那简直是神话。

  可以推想得出,那夜玉肃要认准目标,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在苏纤纤的“化蝶之舞”时。那一刻全楼灯烛皆息,只有苏纤纤手上有一段红烛,如此只要以火光为目标,自然万无一失。

  万万没想到,老天和玉肃开了个大玩笑,左寒恰在这时抢走了苏纤纤手中的红烛,于是惨死在了玉肃的“无影箭”下。

  想想造化弄人,真是令人怵然:玉肃一心要杀掉苏纤纤,除掉未来的隐患,却误杀了左寒,让事情变得更为不利。但左寒若是泉下有知,估计也可含笑吧——用自己命换了所爱之人一命,倒也合了当日他对苏纤纤许下的誓言。

  莫非平正待悄悄离去——已经够了,此刻听到的事,他只要公之于众,左玉两家的盟约便会立刻告吹,而且只怕还要有一场大厮杀。到时候,天杀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下这半壁江山。

  却听玉君寰又开口道:“我一直以为怜儿比我坚强。直到那天,我才知道错了!”

  莫非平心下又泛起好奇,不禁停下了动作,继续听下去。

  “我不知道怜儿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她一向是个决绝的女孩,这我知道,我也曾经想象过她得知真相的反应:打我、骂我、杀了我,甚至不惜让两家开战来报复我。但是我万万没想过她会选择自杀,因为我一直认为,她很坚强,最起码比我坚强。”

  “但是我错了,原来她的坚强只是包裹在她心房之外的一层掩饰。她的内心其实好脆弱,脆弱到容不下一丁点的杂垢,脆弱到发现我犯的错误时,便用她自己的死,作为对我最严厉的惩罚。”

  “而大哥终于还是没有放过纤纤。于是,我的怯懦害死了两个深爱着我的女人。”

  “神捕,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想到我的?”

  张延叹了一口气,轻轻举起左手,手心处,却是一块残缺的碧玉。

  玉君寰骤然扑上前去,仿若见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急急把这半块玉佩抢在手心。

  看着那一抹残缺的青绿,玉君寰目光迷离,左手不住地摩梭,脸上渐渐浮出一抹温暖的神色。

  “怪不得……竟然是它。我知道了,是她,是纤纤,她恨我的懦弱,她终究借它,让一切的阴暗被揭开。”

  “这是纤纤送我的玉佩,也是她与我的定情之物。我一直佩戴着不曾离身,甚至当我去见怜儿的时候……呵呵,也许我下意识的,想要怜儿看见它,让怜儿识破我。”

  “我真是个懦弱的人,我不敢选择,我甚至希望一切全部让别人来选择。”

  “那一夜,大哥来到我的面前,扯下这块玉佩,把它扔在泥土之中。我只能看着它在泥中翻滚,却甚至都不敢把它捡起来。”

  “没想到,那夜我俩的掌力联手都不能毁掉它,它最终揭露了一切,然后在此刻回到了我的面前!”

  玉君寰慢慢抬起头,眼神迷离,旋即又低下了头,道:“事情发生之后,我便一直恨我自己,不过好了,我马上就要下去见她们了,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她们会不会原谅我。”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张延一时大惊,一把抓过玉君寰的手,只觉得触手的脉搏渐弱。

  玉君寰费力地甩脱他的手,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吗?因为我恨你。因为你的穷追不舍,才害了怜儿,害了纤纤。本来一切都能平静地结束,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查下去,为什么一定要一个结果。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渐渐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张延急催内力,想要把玉君寰体内的毒逼出来,却是徒劳无功。赤血草毒一旦发作,果然是无人能解。

  苏纤纤、左怜、玉君寰,仿佛命定的一般,这三个纠缠一生的男女,最终都倒在这奇毒赤血草之下。

  玉君寰慢慢凑向张延的耳边,声音微弱,一如耳语:“你知道凶手是谁了,但是你没办法抓到他,因为你面对的将是两个不惜一切代价的家族。你没有能力办这个案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枉死。你只能背弃自己的誓言,把真相埋没掉。你会痛恨自己的怯懦,但是你无从选择。我要让你也经受这种痛苦,让你被对自己的厌恶折磨!”

  张延摇摇头,不想和这个濒死之人计较,但是眼中却充满了不屑和坚定。

  玉君寰的意识已经模糊,犹自自言自语般道:“真不想死啊。我害怕,害怕见到她们,我不知道该跟她们说什么呢。真的希望会有孟婆汤啊!”

  只听语声渐低,玉君寰倾倒在地,右手一松。那残缺的碧玉铮然落地。

  这块碧玉,正是张延从小屋中取得的唯一一件证物,也让张延锁定了怀疑的目标,这不仅是一直挂在玉君寰腰间的玉佩,也是苏纤纤临死仍握在手里那枚玉佩的另一半。

  七杀·无敌

  轻轻扶起玉家二公子的尸体,放在椅子上。张延忽地扬声道:“玉大人,尘埃落定,您还不出来见见令弟么?”

  却听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本地知州、江南玉家当家大弟子、玉君寰的哥哥玉肃慢慢走了上来。

  眼前就是自己弟弟的尸体,玉肃犹豫了一下,却并不上前,远远站着道:“在所有武技中,我唯对自己的潜形之术颇为自矜,想不到竟然被张神捕一眼看穿,佩服佩服。”

  面对着自己亲弟弟尸体,玉肃一开口说的竟是这等不相干之事。张延也不惊讶,淡然道:“大人轻功甚高,在下倒是一直未能察觉。只是芳才二公子去世之时,终究是因兄弟连心,大人心存不忍,身子悄悄动了动,这才被在下侥幸听到。”

  玉肃没有再说话,眼睛望向弟弟的尸体,忽地叹了口气。

  张延道:“大人鞋上的雨都已干了,想必来了好久了吧?据我所知。玉家的解毒圣物天露丸独步天下,即使是赤血草,只要服下不到两个时辰,也自能解得。”后面的话已不用再说下去了,张延冷冷地看着玉肃。

  玉肃的面色不变,嘴角的肌肉却忍不住地抽搐几下,片刻方道:“谁让他姓玉呢!”听他的语声,极为苍凉。

  张延冷笑:“大概下一步左玉两家就会公告江湖:左家堡左怜惨死,玉家二少爷玉君寰殉情自杀,二人生不同衾死却会同穴,此情感天动地。虽然出了之前的几番波折,这事倒也完满。对吧,玉大人?”

  玉肃道:“神捕秋毫明察,玉某佩服。此一番风波,连累颇广,但为了大局,牺牲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大局已定,今后封州城也能回复安宁了。”

  张延冷笑:“大人似乎忘了,卑职还活着呢。只要卑职还在,就决不容许有这么多人枉死,也决不允许有人作恶之后,还能够逍遥法外。”

  玉肃摇头道:“张神捕不会轻举妄动的。何谓作恶,何谓枉死?难道你一意孤行,让江湖上刀兵四起,血流成河。那些死者就不是枉死?你就不是在作恶?”

  张延道:“善恶分明,自有公道,我自无愧于心。此案我是破定了!玉肃,你是本案最大的凶嫌,此刻你是自己受缚,还是待本捕头来拿你?”

  玉肃失笑道:“神捕何必如此固执?再说神捕忙糊涂了不成?在下好歹也是朝廷的四品命官,你如此越级抓我,本身就有违国法。”

  张延一时语塞。玉肃笑道:“此次我不仅不束手就擒,还要再犯一次案。”他话音刚落,骤地手一扬,只见一条淡金色的细链直朝房顶飞去。

  莫非平眼见玉肃出现,自是更加小心。忽见玉肃抬手,心知不好,双手一按瓦面,身子一个翻滚离开了原位。

  只听“噗”的一声,房顶被打穿了个细洞,一条金链顶端系着一只小小的黑铁骷髅自下冲出,正是江南玉肃的成名奇兵,坠幽冥。

  坠幽冥以毫厘之差从莫非平的身边擦过,端的是凶险异常。莫非平不敢停留,腰一用力,身子站起,双足点地,施展轻功,转身欲逃。

  莫非平身在半空,忽觉头顶一股劲风如泰山压顶般袭来。此时他身在半空,无法借力变向,心念电转之下,右手单掌上推迎敌,左手却自怀中掏出一枚火花旗炮,一按机栝,一点火光飞上天空炸开,变成一朵梅花,转瞬即逝。

  眼见信号已经发出,莫非平心下稍安,双掌一接,只听头顶上的人狞笑道:“朋友,下去聊聊吧!”两人身形急急落下,瞬间砸破了房顶,落在了二楼。

  那截下莫非平的乃是左家代堡主左修恒。他的内力本不及莫非平,只是居高临下占了便宜,才能把莫非平挡住。

  莫非平脚一沾地,反手一翻,抓住了左修恒的右手,身子一拧,便把他扔了出去。紧接着身子飞起,又欲自房顶逃走。

  身形方起,便觉得左脚一沉,却是玉肃的坠幽冥无声无息地飞过,细链转眼便把莫非平的左踝缠了个牢牢实实。

  坠幽冥果然是名不虚传,莫非平心一横,借着细链拉扯之力,身子陀螺般旋转,让细链在左腿上缠绕,待第七圈时他人在半空,已经到了玉肃身边。当即右脚直朝玉肃面门踢出。此刻的玉肃避无可避,若要向后退却,必然要放弃手中的锁链。

  张延一直冷眼旁观。眼见莫非平势危,当即左手一拍桌案,身子直朝战团飞去。身在中途,却觉一股寒气袭来,只好侧身出掌相迎。身子落地,已与左修恒战在一处。

  眼见要被踢中面门,玉肃左手一抹,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刃间泛着蓝光,正挡在莫非平的右脚之前。

  莫非平右脚收回,身子恰好落下,当即一个倒翻,左手撑地,身子滴溜溜一转,已然脱离了坠幽冥的羁绊。身子也借着这一撑之力,急速后退。他的武功以箭法为主,拉开距离才是取胜之道。

  奈何玉肃也看出了他的用意,左手执匕、右手执链,如附骨之蛆般紧紧跟上,手中匕首总不离莫非平身外三寸。莫非平先机尽失,一时间甚是狼狈。

  张延上次之伤尚未痊愈,加上左修恒的幽寒真气正是他武功的克星。故此虽然两人武功在伯仲之间,张延却是处在下风。偷眼看去,却见莫非平也是左支右绌,身上已受了几处伤,鲜血淋漓,怕支持不了多久。

  眼见莫非平稍一不慎,左脚又被坠幽冥缠上,玉肃右手一扯金链,合身扑上。莫非平大喝一声,双手一合,夹住了刺过来的匕首,却再也挡不住玉肃的连环双腿,只觉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喷出,双手再也合不住,玉肃加劲刺下,眼看七杀莫非平就要丧命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