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源长身玉立,云翎身形婀娜,两个人走在一处,看上去完全就是天作之合。我甚至似乎能从沈源的目光中,看到那埋在他眼底深处的一丝情愫。

  无论如何,若是要在城中少年中选出一位能匹配玉翎云中燕的。怕是所有人都会选功夫绝佳的沈源。甚至,有时连我自己也这样认为。

  但为什么,每次一想到这一幕,我的心都会如此之痛?

  若我的武功再高一些,若我也有那样的天分,若我能……

  但其实,我什么都不能。

  云翎自然不会知道我心中所想,看到我发呆,微微一笑道:“方才若不是你提点出关节,怕是现在大家还在大厅跟那两个家伙耗着呢。咱们快去找孙老夫子,说不定就是你救了他一命呢。”说毕,领先走去,我和沈源随后跟上。

  太阳偷偷露出了一小块面容,在地上拉出斜斜的影子。沈源本来紧紧跟在云翎之后,此时却刻意落后半步,反而落在了我的后面。

  我心下一叹,若再刻意有什么动作,则太着痕迹。于是,我们这一行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排成一行向孙老夫子的家走去。

  【TWO】

  连续三场命案,小城内弥漫着无比凝重的气氛。大部分人都早早回家,躲在屋中,而更多知道内情的人则聚在城主府,商量对策。小街空荡荡的,让人有些心慌。

  孙源丘孙老夫子,我们的启蒙恩师,名单上的下一个名字。

  城中几乎所有孩子认识的第一个字都是由孙老夫子手把手教的。想到他就是下一个将死之人,我的心中一阵惶急。

  好在时间还够。按照前几个命案推断,孙虞死亡是丑时三刻左右,云城主发现刘子修的尸体大概是在寅时三刻,而陈耳的尸首被发现则大致快到辰时,按尸体情况推断,应该死了一刻左右,也就是说,大概也是在卯时三刻死的。

  看来,这个凶手是打算按照那份名单,一个时辰杀一个人。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下手的,但既然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那么我们便可以先行布置,尽力阻止凶案的发生。

  突然,沈源停下脚步:“我想回家看看。”

  云翎一皱眉,抬头看看天时,方要开口,我抢先道:“此时离辰时还早,我们便顺路去看看沈伯伯也好。”

  云翎不再说话,我们一行人转个方向,堪堪走到巷口,却见沈源的母亲独自站在门前,愣愣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路。

  沈源几步抢过去,扶住母亲:“此刻城中动乱,您怎么一个人……爹爹呢?”

  沈大娘目光悠远,恍如未觉,半晌方似惊觉我等的存在:“还能再怎样乱?能再死一次不成?”说着摇摇头,语气中毫无生气,转向沈源,“你不用管我们,做你的事去吧。”说完,径自走入房中。

  我忽然惊觉,原来这连串的血案,已然彻底打破了小城的平静,已然在平静的人心中搅起了无数涟漪。

  怕是,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看着老人颓唐的背影踏入堂屋,我们三人对视一眼。沈源骤然一声长啸:“走,去做我们该做的事!”

  穿过空无一人的小巷,尽头便是孙老夫子的屋子。

  老夫子的家我们几人从小都是进惯了的,故在门口招呼一声,也不等他回应,便径直朝里走去。

  方至门口,骤觉劲风扑面,风中带着如生死沙场一般的决绝杀意。

  我大惊,一个倒翻退离门口,沈源和云翎同时出手,各出一掌,抵住了那突如其来的攻击。

  轰然声响!薄薄的大门抵不住三位高手的合力余波,瞬间粉碎,可那棉布门帘却奇异的毫发无损。

  沈源和云翎齐齐后退一步,门内攻出的手臂瞬间便要退回屋里。

  这突然出手的人多半便是凶案的凶手,想到老夫子可能已经被害,我心头一怒,眼见二人被震退,我合身扑上,双手十指如钩,扣住了那条欲缩的手腕。

  我不是不知那人的武功远高于我,若只有我一人与之对敌,则我双手扣住他的左手,他的右手一旦击出,我必当无幸。但好在我们一共三人。我双手刚刚扣实,沈、云二人已然重新扑上。

  沈源大喝一声,双掌急急攻向屋内的本主,云翎则一手助我扣住那条手臂,另一手拔出长剑,精光闪烁,护住我俩的全身。

  那人手臂被我扣住,抽身不得,铿然声响中,被迫与沈源、云翎两人再硬碰一招,身子向后飞起,我亦不由自主地跟着落入屋内,跌成一团。

  “老夫子,怎么是你?”只听云翎的惊疑声起,我抬头一看,却见我紧紧扣着、方才与我等生死相搏的对手,竟然并不是什么凶手,而是我们的启蒙恩师孙老夫子,赶紧讪讪地放开手。

  老夫子大怒骂道:“你们三个小混蛋来干什么!想要我的老命是不是?都给我出去!”不由分说把我们三个赶出了小院。

  我们都没想到,这个一向看来文弱的老夫子竟然会武,而且竟然如此精深。不过稍一细想,这城中若都是六堡余众,那老夫子不会武功才怪吧。只是我们自小留下的印象太深,完全不及细想,这才闹出了一出笑话。

  云翎甜声道:“夫子,我们是来保护……”

  话未说完,便被屋内的怒喝打断:“我用不着你们保护。想取老朽的性命,可没那么容易!我就在这儿等着,看他怎么杀我。你们别进来,我现在谁都不信,谁进来我便当他是凶手,一并给杀了!”话语听来竟语无伦次,实在与我们平日印象中文质彬彬的老夫子相去甚远。

  待云翎再次开口解释,里面却不再说话。我们以为夫子想通了,方要进门,劲风扑面,又是一拳袭来,我们只好急急后退。看来夫子是打定主意,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屋子了。

  沈源摘下水囊,喝了几大口水,沉吟道:“不进去也好,这条巷子只有三个路口,咱们每人扼守一处,不让任何人接近夫子的居所,凶手再神通广大,也不能隔空杀人吧?”

  我和云翎对视一眼,均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夫子的这间房子是条死巷子的尽头,只要扼守住出入口,便不用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

  当下三人散开,各自守住路口。

  【THREE】

  平日熙熙攘攘的巷子,今日静得怕人,耳边只听到城外呼啸的狂风。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口,心下却有些好笑。

  这样空旷的路口,别说是人,便是一只蚂蚁也过不去。

  正自思忖,忽听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那是老夫子房间的方向!

  我一时大惊,急急飞身而去。

  我们三人前后脚到了老夫子的门前,却见烟尘从门帘的缝隙中涌出。我们对望一眼,眼中都是掩饰不住的惊疑。

  也顾不得打招呼,三人一道冲进了小屋。就见眼前烟尘弥漫,我们都被屋内的景象惊呆了!

  老夫子的房间整座后墙坍塌于地,满地的青石似乎都在肆意地嘲笑着我们的无能。

  而老夫子本人则仰躺在太师椅上,口鼻鲜血滴滴落地。不用上前细看我便已经明白,虹日城又失去了一位老人。

  【FOUR】

  四具尸体被并排摆在大厅正中,一时让这个本就风沙蔽日的正午显得更加阴气森森。

  从早上孙叔叔在我们面前被杀开始,短短四个时辰,已经有四位自小看着我长大的长辈被这神秘的凶手夺去了性命。而我们却连凶徒的一点线索都没能找到。

  看着几位老朋友的尸体,连一向镇定的云城主都不禁显出了几分颓然的老态。

  唐仲生面色苍白,蹲在地上仔细查验四位老人的尸体。

  本来,如果单从下毒的手段来讲,嫌疑最大的莫过于就是眼前这个天下第一用毒世族的精英子弟,但因为他与云翎的结拜关系,在没有十分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都还是倾向于将他当作自己人。

  尚未有何结果,门帘响动,沈源大步走入,先朝城主施了一礼,仍旧是那缓慢而无甚起伏的声音:“城主,我带人召集各位叔伯共商情势,可有些叔伯不肯前来,还有些叔伯行踪不明,家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只有欧阳伯伯和王叔叔来了。”

  话音刚落,有两人从他的身后走来,都是城中的老人:欧阳叙余和王天蟾。这两人一向在城中德高望众,说起来,我的名字还是欧阳叔叔给起的。

  看到二人,我们年轻一辈纷纷站起。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来的并不是那二人,或者说,不是我所认识、熟悉的二位老人。看他们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平日所见的老态龙钟之相,那威猛、严挺的气象竟然丝毫不下于城主云天成。

  只有两人前来虽然太少,却也是意料中事。

  城墙上的血字包括城主在内一共有二十二个姓名,基本上囊括了城中所有的上一辈老者。眼下已连续有四人被害,可以想见,剩下的十八人会是何等的惶惑。

  方才孙老夫子的行为已经告诉了我们,在这种敌我不分明的情况下,大部分人的选择应该是不信任任何人吧。

  云城主长叹一声,不过半日时间,却看似老了十几岁一般。

  “想不到,我们这群老头子隐居了这么多年,却还是躲不过‘恩怨’二字。”他的语声中有着无尽的苍凉。

  王叔叔冷笑一声道:“恩怨?咱们一辈子杀人盈野,但从无半点亏心。哪个小兔崽子看咱们不顺眼,有本事就出来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这样鬼鬼祟祟地暗地伤人,算什么本事!”

  他这最后一句是用尽全力喝出,恍惚间,我觉得整座房子都随之震动,这份威势全不在段九霄的九霄龙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