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代枭雄,究竟是什么事让他如此惶急?

  天下人皆知,孙无病最好名马,这倒毙的红马实乃一等一的神骏,他竟然毫不怜惜,弃如敝屣,究竟江东出现了什么惊人的变故?

  刚刚平静的大江又要动乱了么?

  那骑士正是天下七大势力之一的金刀盟盟主孙无病。他自是不知自己的一番行为。会引起外人的无数猜疑,即使知道了,怕他也无心理会,因为此刻正有一件比他的名马,比他的基业,比他的江东更重要的事,让他无暇理会其他。

  一夜奔驰五百里,累死三匹骏马。像一把出鞘的金刀,满身杀气的孙无病终于在天明前出现在金刀盟陆上枢纽汉阳城内、铁鼓楼上。

  大战方过,人心未稳,变数无数,可这一切都无法让他留在前线,因为有一个人,出事了!

  孙穹。金刀盟盟主孙无病年仅十岁的独子,江东霸业的继承人,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病榻上。

  孙无病自称三国江东孙家的后人,生得碧眼紫髯,甚是威猛,但他这个年仅十岁的独子却生得面目清秀,秀眉长面,只有从那双偶尔露出些许碧色的眸子中,才能看出一丝孙无病的影子。

  此刻,孩子清秀的面容平静,呼吸悠长,看起来似乎只是睡着了而已,只是眼珠偶尔转动时眉头稍稍簇起,显露些许痛苦,才让人醒觉,这幼童柔弱的生命,实在已是危在旦夕。

  孙无病只远远看了一眼自己犹自昏迷的儿子,便骤地转身,背对着屋中自己的众位心腹,沉声遘:“什么情况?”

  他没叫谁的名字,可大家却都知道他在问谁。

  左首一名年约三十的文士越众而出,深施一礼,方开口道:“公子已昏迷二日,脉象虚浮不定,看起来应该是中了毒。这毒性甚是复杂。我不敢轻动,目前只用三枚虚冥丹暂时稳住公子的心脉。”说话的正是金刀盟的陆上总管,也是盟会总军师——段云伦。

  孙无病轻轻点头:“对头方面,有什么线索?”众人互看一眼,均不作声。

  仍是段云伦微微蹙眉道:“我和林总管与多位名医研究过,大家都觉得公子所中的毒,毒性不烈却甚是绵长,似是唐门京城十一房的路子。”说到这里,他不再说话,看了一眼孙无病魁梧的背影。

  孙无病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你的看法呢?”

  段云伦犹豫道:“虽然我们和唐门的盟约尚在,但近来唐门动向不明,与玉家接触频繁,徐同的行为也甚是诡异,我们不得不防。但要说他们会在这个时候下此毒手,却也于理不合。”

  段云伦的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愚以为段先生所言甚是。现今无论蜀中还是江东。大敌都是白衣侯。愚以为此番变乱,定是唯剑楼或白衣侯不甘失败,所使的阴谋。”

  问答之间,孙无病的情绪已稍稍平静。当即他缓缓走到大厅尽头的盟主之位坐下,身子稍稍侧倾,左手在身后暗暗撑住座椅。在众人不可见的所在。他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一变起突然,一夜间不计元气地奔驰,加上对爱子的担忧,饶是孙无病一身玄功已堪绝顶,仍是隐隐有些支撑不住。但这一切都不能让人看见,尤其不能让下面这一群视自己如天人的盟会骨干看见。

  孙无病轻轻挥了挥手,一众人等施礼后悄悄退离。不一刻,屋内只剩下三人,除了疲惫的金刀盟主,便只有段云伦,和最后说话的那个老人——金刀盟水路总管林幽韩。

  孙无病举手,轻轻揉了揉眉心,语声中瞬间不见了方才的沉稳,而是多了几分沧桑:“段先生,请直言,穹儿还有希望么?”

  段云伦的语气谨慎:“公子所中的毒,内有多种毒性,相互纠缠,除非预先知道配方,怕是无人能解。”

  孙无病似乎在一分分苍老下去:“还能支撑多久?”

  段云伦和林幽韩对视一眼。段云伦稍一犹豫,方开口道:“三天……或者四天。”

  孙无病虽知孙穹势危,却没料到竟已到了生死关头,心下猛地一痛,旋即一个警觉。那不知来历的敌人对孙穹下手,目的怕就是要祸乱自己的神志,此刻若是乱神,那穹儿只怕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此刻,大厅内只剩下两个与孙无病一道起家的兄弟,说话自然也随便了许多。只听林幽韩恨恨道:“江湖争斗,生死由天,本来怪不得谁。但穹儿不过十岁,那秋声振竟然下得去手!我林某定不和他干休。”

  孙无病一摆手:“林老,我知道你心疼穹儿,但要知此刻情势未明,咱们切忌先入为主。否则怕是会误入歧路。”

  段云伦颔首道:“盟主说得极是。不管那下毒人的目的何在,我们亟需做的,是挽救公子的性命。”

  林幽韩的脸一红,接着沉吟道:“那凶手的目的显然不光是要穹儿的性命,否则以他下毒的能力,根本不须用此怪毒。以愚所想,这人必有他求。”他后面的话不必说出,众人都明白。若那人意不在杀人,不论他求什么,最起码孙穹的命是可以保住的。

  孙无病心下稍安:“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据你们所说,事发已经二日了,却全无消息?”说着,他只觉心头郁气无处发泄,重重一掌击下,身旁的矮几受此一掌,顿时碎裂飞散。

  段云伦忙答道:“我怕是那人有心谈判,却无从联络,所以昨日便自作主张将铁鼓楼的防卫撤销大半。那人若是有心。怕一两日内便会有消息传来。”

  孙无病点头道:“如此甚好。不过我们也不能坐等。查探方面可有进展?”

  段林二人对视一眼。林幽韩道:“穹儿一出事,我就封闭了城门,按户盘查。没有……没有发现外人。”

  孙无病皱眉道:“这么说,可能是我们盟会的兄弟所为了?”

  段云伦摇头道:“却也不一定。城内虽然以我一家独大,但也还是有其他势力,若他们想藏起几个人或是偷运几个人出城,怕是我们也未必能查得出来。”

  孙无病沉吟不语,知道段云伦所说的他们,是指本地的帮会排龙帮。

  当日孙无病的金刀盟成立,大江上下为之一统,大大小小的三十七家帮会尽人金刀盟,只除了这一家排龙帮。

  排龙帮虽然规模不大,但立帮甚久,帮主李天龙乃是武当外门弟子,为人慷慨任侠,在江湖上的人缘甚好,加上武当派的奥援,所以当日孙无病考虑良久,终于放弃了拔掉这颗卧榻之钉的打算。

  排龙帮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大江周围的码头。随着近来金刀盟的扩张,不住蚕食着排龙帮的地盘,两个帮派间的摩擦便越发地多了。若说这个时候排龙帮与外敌勾结,想要对付金刀盟,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眼见孙无病不语,段云伦续道:“我们已飞鸽传书给蜀中唐门。唐家很是震惊,来使已在路上,想必日内会到。”

  孙无病点头,心下稍慰。若论对毒药的研究,天底下谁能比得过蜀中唐门?他心下不禁暗自庆幸,当年自己决定联合唐门共抗唯剑楼的决策,果然是正确的。

  林幽韩接道:“对于凶手的盘查,我们也已有了一些线索。”他正要详细说明,却见孙无病一摆手:“先等等。我们一起去看看再说。”

  段林二人躬身应是。

  太阳慢慢露出了面庞,和昨日一样的艳晴,但只不过一夜工夫,汉阳城内已是风声鹤唳。

  一般人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会知道这件事将会对整个长江,对这个江湖产生什么影响。他们只知道。汉阳城已然不一样了。

  ——满街剽悍的兵勇,刀剑虽然仍在鞘内,但剑拔弩张的气势仍旧让准备出行的人们悄悄退回,掩上了门户。

  孙无病三人便走在这条被一众兵丁环视的大路上。

  林幽韩四处看看道:“这徐同也忒没气量,居然搞出这么大阵仗。他以为真有变故,靠这些丘八便能压住我金刀盟么?”

  段云伦摇头微笑:“这只是他在表明态度而已。”

  孙无病脸上满不在乎,心下却愈加沉重。现今湖广布政使徐同实乃蜀中唐门的外门子弟,为人阴鸷多谋。本来嘉靖以来,因军事故,督抚常驻、布政使已不如本朝初期一般位高权重,但只有在这湖广一地,徐同依仗唐门之力连通江湖,竟将军政大权一把握住,几有权侵督抚之势。

  昨日变故一生,那徐同竟是反应迅速,一夜之间城内已满是兵丁。

  金刀盟势如中天,真要论起来,自不会惧怕一个区区的湖广布政使。但想到徐同这些举动的背后,代表的可能是唐门,甚至是江湖各大家族那些大佬们的联合意志,孙无病一时也不禁有些惶惶,有些动摇,但更多的却是愤怒!这是什么狗屁江湖?

  他心中明白,唐门虽然与自己一体抗敌,但此刻唯剑楼稍退,压力一松,唐门已立刻开始防备自己这位近邻了。对于江湖上任何一方势力而言,能在金刀盟的地盘内插上一颗钉子,让小霸王孙无病的头疼上那么一下,都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正是因为如此,当年孙无病才没能一举拔下排龙帮。

  但这一刻,一个无辜幼童岌岌可危的时刻,名义上还是同盟的唐门。解毒之人迟迟不到,倒是压制同伴的动作,却快得让人不得不愤怒。

  混账!我孙无病难道会怕了你们不成?

  段云伦低声朝孙无病道:“盟主,你看我要不要去找徐同谈谈?”

  孙无病重重摇头:“不必!我倒要看看,谁敢挡住咱们的刀!”

  那是一条死巷。

  就是在这里,孙穹被人袭击,身中奇毒,命在旦夕。

  孙无病站在小巷唯一的入口处,盯着巷底处的高墙,脸色阴晴不定。

  巷子左边是一座废园。甚至连主人都已不知名姓。汉阳城人人都传,那废园内闹鬼,除了偶有无知少年顽童跑来玩耍之外,再无他人出入。而右边和巷底,却是几户零散的小户人家。

  孙无病一步步踱入小巷,每一步都似乎要深思半晌。他的目光炯炯,似乎要看清路上的每一粒尘土。

  段云伦和林幽韩二人悄悄跟在他身后,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骤然。孙无病停下脚步:“穹儿就是在这里遇袭的?”

  林幽韩道:“不错!盟主果然明察秋毫。我们就是在这里发现穹儿的。”

  小巷的甬路上铺满青石,颇为整洁,墙角却满是杂草,昭示着这里的荒芜。墙根偶尔露出的坍塌破洞让人猜想,这里怕已成为野狗的地盘。

  孙无病道:“都仔细搜查过了?”

  段云伦道:“是!”只这一个字,不再多说。

  孙无病点点头,知道军师的意思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