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相遇,自然要聚首见礼,难兄难弟皆相视苦笑,但他们的君父是一头成年的老虎,他们三个先前只是依附成年虎王而活的虎崽子,小有成就却没有抵抗虎王的力量,而对于世子申来说,即便他有这份力量也不会违逆自己的父亲。

“重,夷,我在曲沃,曲沃是我晋国仅次于绛城繁华的都城,一切都好。你二人一个在蒲城,一个在屈城,都是临近戎狄的荒野之处,去后若有何难处,你二人尽可来找我。”世子申如是道。

公子夷面有愤然之色,为世子申抱不平道:“你是未来的国君,原就不该离开君父左右,离开都城…”

“夷,住嘴!”公子重低喝一声,公子夷自小便畏惧公子重,遂即把脸扭到一旁,闭嘴不再言语。

“虢姬何在?怎不见她的车马?”世子申忙来和稀泥,往公子夷的车队里一瞧,随口一问。不等公子夷回答又看向公子重长龙一般的车队,吃了一惊。

“她舍不得都城的繁华,回娘家住去了,说是在绛城等我回来。”公子夷不以为意,也顺着世子申的目光看向公子重的车队,其实他早已注意到公子重这长长一串车队了,当看见那些被推在独轮车上的老奴隶们,哑然失笑,“二兄,你竟把这些人也带上了。”

“带上便带上了,有何了得。”公子重一笑,不在乎道。

世子申的眼睛却被公子重车队里那些比他们的马车大了一倍不止的独特马车吸引了,道:“重,这可是你家所创?”

公子重骄傲昂头,“然。”

“重,你可真行,还没到蒲城落地立庙冠氏,这便有了自己的家族私创,恭喜。”世子申真诚道贺。

所谓氏,随着封邑、官职的改变而改变,因此会有一个人的后代有几个氏或者父子两代不同氏,此番三公子被赶往封地,便意味着三公子没了继承君位的权利,故此公子夷才会为世子申抱不平,按理说他是未来的晋国继承人是不该被赶去封地的。而像公子重、公子夷二人,回到自己的封地之后,就可以开始打算立庙冠氏,开始繁衍出一个家族分支了。

而所谓私创,这个时期正是人们创作力最强的时候,一个家族会有一个家族的特征,比如有的家族擅长制陶,有的家族擅长制弓箭等。

而当公子重真正在蒲城落地生根之后,他的子孙后代便可以冠以蒲氏了,可以被称作蒲氏姬姓。

三兄弟又闲话几句,各自登车,公子重让世子申的车队先行,他第二,公子夷最后出城,在城门外分道扬镳,各自朝向自己的封地。

天空密布着阴云,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被赶出都城,看来那位君父是真的气狠了,枕边风、美人计果真厉害。

“咔嚓”一声雷响,远远的天际劈下紫电,紧接着又是一道大雷,吕姣掀开窗帘,伸出手掌一试,大滴大滴的水珠就砸了下来,把车外的奴隶和军士砸的低下了头,车队却没有停驻的迹象,依旧缓缓前行。

吕姣四顾,知四野空旷,青山在远,无躲避之所,不赶路也是被雨淋,赶路也是淋,倒还真不如淋着雨水慢慢赶路。

公子重的戎车行在军队中间,离着吕姣的马车不远,他的车无遮雨之盖,不知苍老魏犨二人如何劝说的,不一会儿公子重便下车小跑了过来,吕姣赶紧命人打开车门迎接,在车内伺候的乌趁机下了车,去后面车上找静女。

“夫主。”一边为公子重擦着湿发吕姣一边抿唇笑,神色好不快活。

“作甚?”公子重一挑眉,放松身躯靠向车壁,舒服的伸了下腰,伸出手来便摸向吕姣隆起的大肚子,感叹道:“这是我的大子。”

“夫主啊夫主。”连叫两声,糯糯软软,撒娇讨好的意味儿浓厚,他笑哼一记受用了,在吕姣的脖颈处嗅了嗅,一副意犹未尽的馋猫样儿。

吕姣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会儿只当不知道,把玩着他铁杵似的指头,幸福的笑,“夫主,我可记着你今日的话了,有你在就没人敢欺负我,你也不能欺负我。”小红嘴一撅,得了寸要尺。

“我怎会欺负你?”他满脸疑惑,铁壁沿着那肥软的腰肢搭到她腰后,小心翼翼的抱起搁在大腿上抱着这对母子,精明的虎目一闪一闪堪比星子,那唇摸摸索索够着她的耳垂,一口叼住,舔|吻咬啮,玩的不亦乐乎。

怀了孕的人,身子本就敏感的紧,一被挑逗就浑身发软,她瘫在他怀里,眸光渐渐迷离,“就是你欺负我了。”

“如何欺负了你,是这般吗?”唇缝里露出一两个迷糊暧昧的字眼,他忙的紧,摸摸这儿,亲亲那儿,玩不够似的。

她也有感觉了,浑身起电,腰椎麻痒,昂着头把唇儿凑过去让他吃,他心里欢喜,捏着下巴覆上双唇,四瓣绞缠在一起,唇舌勾摩,濡沫吮吸,这一吻便是难分难舍,相互汲取着彼此的甜蜜。

吻到了何种程度,吕姣不记得了,她只记得模模糊糊睡着了,再醒来时,雨已停了,被淋的透湿的军士奴隶们,各自聚集在一处,正跳一种祛病之舞,嘴里唱念有词,曲调古朴神秘,真个像一种咒术。

作者有话要说:↖(^ω^)↗

第45章 意外

一路上所见,有天堑沟壑,有峰峦叠蟑,有大河滔滔,诸般景色都带着一种原始风貌的味道,美在天然古朴,令人钦服,而当听到从森林沟谷之中传来那些不知名的虎啸猿啼,又会让人不寒而栗,美则美矣,危险也夹杂其中。

好在此行不必穿山越林,置身危险之中,所走的路都有前人走过的痕迹,路面虽凹凸不平,但胜在安全平稳,又有军队护航,这一路连盗匪也不曾遇到。

是了,不论盗匪再猖獗,也终究抵不过正规军队,尤其贵族又不好惹,盗匪一见无下手之处,大抵派人过来打探打探便讪讪撤了。

坐了半个月的马车,吕姣只觉腰酸背疼,她又怀着孕,那滋味可想而知,但她却一点也不抱怨,每次到了忍耐的临界点,只要拨开车帘看一眼那些赤脚跟随的男女奴隶们,她就再也不敢心生抱怨,她已是身在福中,不能不知惜福。

这一日,和平常一样,天色蒙蒙时出发,坐在车里的吕姣正昏昏欲睡,便在此时听到了小童惊喜的叫声,吕姣一下醒来,猛的拨开车帘就追问,“到了。”

早在昨夜她就被告知还有半日的路程,此番听到小童来报,心里一下就高兴起来,可是不用再坐马车了。

小童正咧着嘴笑,闻言猛点头,一指前方,沿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吕姣以手在额前遮起一个凉棚,便见远处一片黄土茅草搭建而成的房檐屋舍,正值日落黄昏,她已看见了袅袅炊烟,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低喃都:“终于到了。”

前方,公子重驱车往前,在一片平原里瞧见了那一座“城池”,即便心有所料,但当真实出现在眼前,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升起了怒火,瞧着那低矮的黄土城墙,这哪算是城墙,野人家的篱笆还差不多。

那士妫却是哈哈一笑,上前来道:“二公子休怒,臣还担负了为您修筑城墙的重任呢。”

公子重压下心头之怒,面上无谓一笑,拱手道:“有劳。”

士妫拱手还礼,笑的好不快活,只觉一路的憋屈这一下都抒发了出来,一挥手,大喝一声,“跑步前行。”

封地之上,除了有封主之外,还有城主,城主早一步得到了消息,正率领了一众胥吏军士远远来迎。

前方自有男人们去应付,后方家眷车队里,吕姣长舒一口气,懒懒歪在乌的身上,笑道:“终于到了。”

“是啊,终于到了。”乌抚摸着吕姣的头发,满目慈爱。

城墙虽又矮又破,但城门还是有的,那城门连一根铆钉也无,只是用两扇重木做成,此时正敞开着,随着车队进城,吕姣从车帘缝隙里往外一看,便见两旁来瞧热闹的国人都是满脸兴奋激动的模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了好几层,吕姣心想这是万人空巷的节奏?

封主的屋舍早已收拾了出来,自然是比不过都城里的大以及华丽,从马车上被搀扶下来,望着眼前这次了一等的屋舍,心里还是有落差的,此时小童又来传话,说让她主持着,尽快把地方收拾出来,吕姣领命,招来家宰一番商量,有条不紊的发下几天命令,乌前去执行,留下静女在旁服侍。

后宅忙碌起来,前面公子重也没得空闲,初来乍到,自然是要先弄清楚此地的情况,又是地近戎狄,马虎不得。

领着人把这座“城”转了一遍,再度回到封主府,有权柄和有威望的人都被聚集了起来,大家列作在位,很快乌便领着一队侍女捧着铜盘酒器来服侍,那城主以及众人谦逊领受,丝毫不敢生出给这位新封主下马威的想法,全都毕恭毕敬,这让公子重很是满意,和他们说话的温度都比往常温和。

那城主感动的眼眶都红了,跪地叩拜之后,那一双眼却盯上了跪在他自己身畔的侍酒女婢,这女婢是跟从吕姣陪嫁而来的齐女,既是陪嫁,那长相自然不俗,虽比不得妍和妧,但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公子重一看,浓眉便皱了起来,对那城主立即生出了三分不喜。

那城主却尤不自知,捧起女婢的手就摸了起来,这城主的手粗糙的很,摸了两下就把女婢的手摸红了,女婢不敢反抗,只忍着刺痛红了眼睛。

不知是谁重重咳嗽了一声,那城主竟然不理,眼睛已从女婢的手掌挪移到了女婢的面颊和腰肢,公子重哈哈一笑,做爽朗模样,对那城主道:“漆弓,你若是对这女婢感兴趣,晚上我便命人送到你府上去如何?”

这城主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公子重便做出一脸苦相,唉声叹气一番才道:“您府上侍酒的女婢竟都是这般美貌吗?”

公子重还以为自己漏过了什么绝世美人,立即命那女婢抬起头来,那女婢自以为即将得到家主的青睐,眸色辗转便是一汪春|色,含情脉脉,大胆表白。

公子重一瞧,见这女婢还不若妍的姿色,实在平常,就笑道:“这便是美貌吗,漆弓若是见了我那妻子,还不知要怎般的瞠目结舌呢。”

“夫人竟是一位绝色吗,可否请出来一见?”

公子重沉沉放下酒器,双目厉色荏苒,城主一瞧,自知失言,忙跪地请罪道:“主上莫怒,臣实在没有不敬之意,实在是、实在是…”城主一副愁容满面模样,道:“主上,你一瞧便知了。”说罢,对着门外便喊了一声,“三女。”

不过一会儿,门外便走进来一位用袖子遮住面部的女子,但看她窈窕的身姿,公子重心想定然是一位美人啊,不知可有姣的美貌?

“你,放下衣袖。”公子重立即命令道。

那女子扭捏了一番,随着绸袖缓缓挪移开来,众人一看,遂即面面相觑,哄堂大笑,公子重一指堂下女子,笑道:“此是何人,呈到我的面前,何为?”

城主羞愧的掩着面,支吾半响儿才道,“此女乃是我们蒲城细细选上来的美人,原是要、要送予主上您的。可方才臣把您府上这位侍酒的女婢一番打量,一摸她白皙滑腻的手掌便知,主上您定是瞧不上我们送给你的美人的。”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紧接着又有蒲城老者上前来哭诉道:“主上,不是我们藏着美人不给您啊,而是我们城里的美人都已被戎狄抢了去啊。”

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像洪水开了道口子,蒲城的原住民一窝蜂都涌了上来哭诉,说那戎狄如何如何欺负人,如何如何在蒲城抢掠美人和财货,求公子重做主等等。

公子重听罢,已是气的面色涨红,当即表示一定会守卫蒲城等等,一番安抚,好说歹说送走了这些人。

堂下顿时一静,半响儿,公子重转向士妫,笑着一拱手,士妫自知公子重的意思,却是义正言辞的拒绝道:“臣是遵了君上的命令来帮着二公子修筑城墙的,攻打戎狄不是臣的责任,恕罪。好了,今日已是不早,敢问二公子,我以及我的军士们可有屋舍容身?”

公子重不答,而是道:“大司空不若再考虑考虑?”

士妫直接道:“罢罢罢,我们只好露天席地再将就几日了。”说完,径自走了。

“可是把这瘟神送走了。”魏犨冷哼道。

翌日,那士妫不用人提醒,带领着他的一众军士就开始和泥糊墙,草草弄了一早上,便来告知公子重城墙已是修筑完毕,公子重提出要去验看,那士妫也不怕,一手扣在剑柄上,一手指着这破败的蒲城道:“这城墙何必修筑的那样好,迟早是要被攻破的,连同你公子重。”

公子重怒而拔剑,士妫怕这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公子真要和他拼命,忙爬上马背,飞速离去,倒不是他怕了公子重,而是师出无名,不管如何,这位总是君上的儿子,父能杀子,他这个外人却是不敢胡乱插手。

站在城门上,望着士妫远去的军队,公子重面上哪还有半分怒色,只是冷笑心寒罢了。

“走了?”吕姣扶着腰来到公子重身前,笑问。

公子重点头,“走了。”

“可算是走了,这样的人,真是再也不想见他第二回。”吕姣哼道。

寻着他的目光,吕姣亦回望这破败的蒲城,低头抬头间故作娇憨,道:“夫主,以后在这座城里,我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呀,是不是?”目光亮晶晶,好不期待模样。

公子重一笑,刮了一下吕姣的鼻子,随口道:“是,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表面上的确是如此,但实际上,她的权利范围有限。

“那我以后要把这座城当成我的家,我是主母,我要好生打扮我们的家才是。夫主,你也要好生打扮我们的家啊。高大的城墙会有的,华丽雄伟的宫殿会有的,儿子也会有的。”说罢,她朝着公子重眨了眨眼。

公子重笑着摸了摸吕姣的肚子,最终楼主了吕姣的肩膀,指着城内道:“以后,这里便是你我的家。”

朝阳初升,红透了半边天,有风在吹,吹的脸颊冷冷的,但偎依在这个人身旁,她的心是暖呼呼的,有了归属感。

摸着儿子,靠着丈夫,还有一座城池,她的人生圆满了。

“夫主,你可听过这句话吗,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公子重眸光一亮,打横抱起吕姣,连声大笑,大声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一句话他重复背诵了许多遍,还把它写进了竹简里,吕姣心虚的想,她是不是把孟子将来要说的话抢了啊。

原本公子重便不指望士妫会给他修筑坚固的城墙,翌日公子重便调集自己的军队,发动城中的国人开始筑墙,此番干劲十足,好似远方有他看得见的希望。

以前在都城的时候,她总觉得日子过的太平静,此番来到蒲城,当戎狄人得到了蒲城筑城的消息便来攻打,公子重有所准备,率领两千精锐,在城外与戎狄人展开了厮杀,当日喊杀声弥漫四野,这是第一次,吕姣那么近的接触到了战争。

此处的戎狄人都是居住在森林深处的部落,每到冬季来临的时候,都是大举进攻蒲城,抢夺粮食,他们很凶悍,就像是饿极了的狼,但缺少组织能力,公子重所有的却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又是他自己亲自打造出来的精锐,对付这些强悍的戎狄,险胜。

这也是第一次她看见如一座大山一般为她撑起一片清净天空的公子重受了伤,她没有哭,只是觉得心疼心慌的厉害。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春秋。

蒲城,四季分明,春温,夏热,秋凉,冬寒,这一日,天空阴沉沉的,又下起了雪,从早上到晚上,天空似乎是一个颜色,让人也分不清是早上还是午后,穿着狐裘,坐在火盆旁,她又开始画图,这一次画的是曾经见识过的弩,但到底没有专门研究过,她现在只能一边回想一边自己琢磨。

冬季,是到了万物干枯的时候,连森林里的野兽都开始饿肚子,更别提那些戎狄人,听蒲城的老人说,每到冬季便是戎狄人来抢夺食物最频繁的时期,想着受伤的公子重,她便觉已是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可越是绞尽脑汁,越是琢磨不出来,徒增烦躁。

看着又画坏了的竹简,吕姣生气的扔到火盆里烧掉,此时挂在门上的厚麻布被掀开,顶着一头雪的公子重走了进来,见她面色不愉,知道是为了什么,便道:“虽不知道你说的弩是什么样的神奇利器,但若是让你为了它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我可再也不允许你动笔。”

“夫主,你回来了。”吕姣坐直身子,揉了揉酸胀的腰肢,撅嘴看他。

“回来了。已是把你所做的桔槔、辘轳都装在了水井旁,极好。”

桔槔,是她利用杠杆原理做的一种汲水木具,辘轳用的是轮轴原理做成的汲水起重装置,这些都不是她的原创,都算是“剽窃”了古人的智慧。但“剽窃”了古人用于古人,她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之所以想起做这两样东西,还是因为一个小女孩被自己的后母虐待,命她去打水,她小小一个孩子,哪里拎得动那大木桶,当水井里的木桶装满了水,她没把木桶提上来,反是被木桶坠了下去淹死了。

这件事在蒲城算是引起了小小一次轰动,传到她耳里,她这才想起来。

“这样的小事怎也需要你跟着,天寒地冻的,你的伤可还没好呢。”

“些许小伤,不过是你大惊小怪。”由着侍女褪去外面穿的狐裘,一身清爽的坐到火盆旁,搓了搓手便覆到吕姣的肚子上,蹙眉问,“怎还不生呢。”

“还得半个月呢,急什么。乌,去把大巫上次留下的药膏拿来,该给夫主换药了。”

大巫,那个神神叨叨喜欢在自己脸上画妖异花纹的男人,巫力有没有她不知道,但他的药膏却很管用。

“你好生坐着吧,让别人给我换药。”瞧着她挺着一个大肚子,还忙来忙去的,他看的心惊肉跳的。

“知道了,啰嗦。”嗔他一眼,心里甜滋滋的。

门外,妧瞧着这张自己织出来的凤纹门帘,盯着看了一会儿,踌躇半响儿,脸上才浮起一抹笑,扬声喊道:“姐姐,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吕姣看了一眼没事人一般的公子重,叹息一声,她知道自己已渐渐的习惯了装糊涂。

“夫主也在吗?”妧故作诧异,慌忙行礼,公子重一摆手,在吕姣面前,不知怎的,他不敢放肆,也不是不敢,就是不想在她面前调弄别的女子。

妧失望的黯淡了眼眸,不过很快她又振作起来,笑着对吕姣道:“姐姐,咱们的织坊里又织出了一种新的花纹,就是你画的那种缠枝纹。”

“真的?太好了。”吕姣心头一喜,看向公子重道:“夫主,等待春季来临,你便让人拿着这些新式绢纱去都城贩卖吧,说不得还能引来许多商旅呢。我想过了,要想让咱们的蒲城繁荣起来,还得吸引那些大商人来我们城里开店,但怎么才能吸引那些大商人来呢,首先必须咱们蒲城有拿得出手的特色货物,纺织,哪个女人不会啊,但大多都是白绢,上面光秃秃没什么好看的花纹,我就把咱们府里和城里会纺织的那些好女子都聚集在一起,让她们集思广益,一起想法改善花纹,你瞧,这才几个月呢,就有了成效。妧,你可带来了成品?”

妧摇头,面对着公子重她有些紧张,“没、没呢。才织出了一块,我想着若是中途扯下来,岂不可惜,但又忍不住来给姐姐说,就空着手来了。要么我这就回去取去?”妧试探着道。

“那却不必了。”吕姣忙道,她知道,若真要扯下来,那织娘就得从头开始,很是麻烦,“我随你去看。夫主,你可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公子重赶紧摇头,“我就不去了。”织坊里全都是女人,上次他去接姣,就被这些女人好一顿调笑,可是把他气着了,心想,还是姣好,从没那么大胆的调笑过男人。

吕姣和妧都知道缘由,闻言都是一笑。

“他不去,我去。”

“我来搀着姐姐。”

蒲城的府邸虽不如绛城的华美,但同样的很大,而且是这座城里最大最宽阔的,织坊便被她放在了府中一角,走过去正好,临近生产的日期,她知道多走走路没有坏处的。

漫天飞雪,鹅毛般大,装点出了一个银白世界,红狐裘包裹着吕姣白里透红的小脸,眉山栊翠,唇瓣樱红,一双目媚态含情,妧瞧吕姣几眼,心下少不了酸嫉,但她却知道,这个看似柔嫩的姐姐,却生了一副狠辣果决的心肠,若无她的同意,她实在不敢接近夫主。

“妧,在看什么?我脸上可是脏了?”吕姣不知她在想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脸。

妧连忙摇头,咽下那时不时冒出来的不甘心,温婉道:“只是被姐姐的容光所摄罢了,姐姐啊,你怎如此美貌呢。”

“…”夸人咱能不能不那么直接,这让她怎么接,只能转移话题,道:“我让你带领着织娘们日夜研究花样,你可怨我?”她实际是打算把妧培养成一个独立自强的女性,如此,会不会就会改变主意,不再在公子重这一棵树上吊死了?

妧连忙摇头,生怕惹得吕姣不高兴一般,“怎敢怨恨姐姐呢,能为姐姐做事,妧求之不得呢。”说罢,就冲着吕姣讨好的笑。

她最受不得妧这般了,忙摸摸她的头安抚。

地上已积了一层的雪,漫过了鞋面,就这般一边走着一边说话,不紧不慢的,这才将离开雪地,迈上走廊的石阶,就在此时,不知哪来的野猫,戾叫一声,兜头就扑了上来,吕姣下意识的后退,一脚踏空,“啊”叫一声就往后挡,妧心中原本就对吕姣暗含不甘,瞧着她后倒,思虑间就是那么一顿,已是来不及再救,惊的大叫出声,就在此时,一个人影飞速窜了出来,在吕姣到底的那一瞬间垫在了她的身下。

妧立定一瞧,捂住嘴叫道:“妍!”

第46章 公孙雪

风寒,雪白,劈天盖地席卷而来,一声声的痛喊仿佛要穿过这一片片的雪帘翻转轮回,走廊上却是鸦雀无声,公子重身姿笔挺的站在门口,面色看起来无波无澜,但守候在侧的家宰知道,此时的主上已僵硬的迈不开腿脚,主上站在此处,一动不动已整整一日一夜了。

“夫主…夫主…”

随着那一声声的喊叫越来越虚弱,就如公子重此时的呼吸,直到殿里的呼声戛然而止,他也像是被谁勒住了喉咙,鼻下已没有了气息,心脏却跳动的越来越剧烈,肋下生疼。

“姣,姣。”一拳头砸在殿门上,“咕咚”一声把里面正为吕姣接生的城主夫人吓了一跳。

“主,女人生孩子便是如此,且息怒。”家宰劝慰道。

接到消息赶来的城主等人也纷纷劝慰,这些人站在雪地里,头上肩上已落满了雪,目中的担忧和期盼不是假的。

不仅如此,城内还设了祭台,有脸上绘了妖魅花纹的巫女正在台上吟唱祈福,台下四周跪满了男女老幼,额头上抹了血,嘴唇张合,也随着巫女吟唱,他们都期盼着封主夫人此胎能生下大子,生下他们未来的小主子。

雪在下,古老的吟唱声在云霄之上回荡,靡音荡荡,虔诚无比,然而这些都没有用了。

城主夫人从殿里走出来,两手上沾满血迹,看着立在外面的公子重就满面凝重的问:“主上,夫人昏厥了,孩子必须马上弄出来,否则便会憋死在肚子里,主上,请速速定夺吧。”

“我要姣!”没有停顿,没有丝毫的犹豫,掷地有声,城主夫人却站在那里没动,不可置信,磕磕巴巴道:“主上,这、这不合规矩。”哪有不要儿子要女人的,她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像主上这样的男人。

“没听懂吗,我要姣!去,弄死那个孩子,救活我的姣!我要她,要她活生生的。”公子重扯着嗓子一吼,城主夫人身躯一抖,慌忙应喏。

殿内,昏厥的吕姣被乌掐醒,当睁开眼便听到了公子重的吼声,眼泪一霎就落了出来,她蓦地攥紧乌的手,双目涨红,“乌…乌…”他要我,他要我呢。

乌懂得了吕姣想要说的话,感动的泪流满面,“夫人,加把力气,加把力气吧。”

“嗯!”望着站在床榻四周干着急的女人们,知道这些人她一个也指望不上,现在生死攸关,她只能靠自己,但经过一日一夜后,她已没有丁点力气,她需要吃东西。

“乌,我要吃。”

“有。”乌扶起吕姣的头,静女立即端了满满一大碗荷包蛋来喂。

三两口吞下一个,不觉滋味,再吃第二个时便知少油缺盐,当再吃第三个就觉得难以下咽,但她还是要吃,只有吃饱了得了力气,孩子能活下来,她也能活下来,他们一家三口才能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

一口气吃掉六个,力气缓缓回来,吕姣一把推开静女再要喂来的勺子,猛一咬牙,双眸湛湛,狠道:“再来!”

“好,再来。”城主夫人为公子重的选择所感,吕姣的勇气所动,在热水中洗干净双手,再次查看产道。

其余围观的夫人们也是一样,她们虽不负责接生,但站在一旁都帮着鼓气。

殿外,当再次听到吕姣的喊叫声,忍无可忍将要闯进去的公子重猛的抬起了头,盯着紧闭的门缝,双目重现神采,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血流喷涌涨疼的心口。

一座东窗大开的宫室里,窗下铺设着厚厚的兽皮褥子,褥子上放着矮几,矮几的两侧跪坐着两个妙龄女子,一个手肘抵着窗台,笑靥如花,一个淌眼抹泪,满面愁容。

“妧,你是希望她生下孩子,还是就此死去?”手指将吹进室内的冰晶雪花捻成水,妍拄着头回望。

妧蓦地停止哭泣,傻傻看向妍。

妍轻蔑的睨她一眼,转眼又看向窗外银白天地,“在我面前就不必做出这副乖顺模样了吧,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难道还不知道?妧啊,你定是和我想的一样,恨不得她立即死了。”

妧轻轻擦去自己颊边惶恐的泪,牵了牵嘴角,垂下眼低声道:“那是姐姐,我不想她死。”姣若死了,最有可能抢到主母之位的必然是妍,妍比姣更难对付,与其便宜了妍,倒还不如主母是姣。

妍冷眼看了妧半响儿,嗤笑出声,“姣啊,蠢死了,我若是她早把你弄死了事。你可是一条冬眠的蛇,冬去春来,总有一日会咬人的。”

“我是蛇?”妧做出一副诧异无辜模样,看了妍一会儿也道:“我看你才像蛇,像石头缝里的毒蛇。”

两姐妹相互瞪眼置气,少顷,妧道:“我是真心把姣当成了姐姐,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