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公忙又来哄,“寡人信你,信你还不行,你接着说,申何故杀你?”

骊姬又哭起来,道:“世子申时常对人言,君上您被妾蛊惑,妾终有一日会祸乱了晋国,举朝皆闻,难道只有君上您不知道吗。”

献公便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必然是因了这个缘故你才做噩梦的。”

骊姬可怜的望着献公,“君上,妾不过一个弱小女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祸乱晋国,定然是因为世子申不喜妾,想以此置妾于死地,这才让人在曲沃这般毁谤妾的吧。可是妾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的世子申啊,难道只是因为妾生下了奚,而君上您又特别喜爱奚的缘故吗?可是,世子申急什么呢,奚是弟弟,弟弟怎会争抢属于哥哥的东西呢。”

至于争抢什么,献公心如明镜,遂拍着骊姬的肩膀没有说话。

骊姬又道:“妾听闻申是一个对外人仁慈而对自己坚忍的人,其在曲沃,不吝啬对国人施加恩惠,国人都乐意为他去死,君上啊,申已是世子了,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献公神色紧绷,越发沉默。

骊姬欣喜,又不急不缓的道:“怕是想图谋晋国吧,而世子申又时常对人言妾蛊惑了您,怕是想以妾为引,祸及君上您啊。妾死不足惜,只是想着万万不能让世子申的计谋得逞。”骊姬当下从献公怀里起身,跪在一旁哀泣,“君上,请赐妾一死,如此也好绝了世子申的谋划。”

献公感动莫名,慌忙将骊姬搂至怀内,安抚道:“我一日都离不得你,怎舍得将你赐死,快别说这样的话。若申有不轨之心,寡人将其废黜便是了。”此时献公的内心已然动摇,并伴着些微恐惧。

骊姬见此又道:“昔日幽王不杀太子宜臼,放他去往申国,申侯连通犬戎,在骊山下将幽王杀死,立宜臼为王,是为平王,为东周始祖。到了今日,幽王的恶彰显,谁又说过平王什么,竟还有人说平王的好坏,认为杀死幽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君上啊,您虽不惧恶名,但妾恐您有杀身之祸,妾不想您死。”

遂又哭倒在献公怀里,悲悲切切,好不真心。

献公道:“爱妾莫要惊慌,我自有主张,这晋国上下有我的军队与威望,不是申一时半刻能抵得上的,来日方长,我自有主张。”

这夜就此过去,又过几日,又是一日夜深人静,一个被窝里睡正是夫妻交心的好时候。

想着那日在献公心里种下的猜忌与恐惧,骊姬便试探着道:“太子久居曲沃,为什么不把世子申召到王宫里来呢,就说是妾想见世子,妾想用对世子申施加恩德的方法来化解世子申对妾的不满,希望来日世子成为晋国国君的时候,能宽宥妾,给妾一个容身之地。”

献公不置可否,但也并没有阻止,骊姬遂召世子申。

世子申应呼而至,先见献公,叩拜问安,献公已对这个儿子生了很深的嫌隙,并不愿意和他说话,当即就令他去见骊姬。

此时骊姬已准备好了丰盛的酒食肉糜招待世子申,言语之间甚为欢喜,世子申并不是个机敏的人,相反的有些愚孝蠢笨,他之所以在曲沃能博得好名声,大部分的功劳都要归于他的岳丈杜原款,此次来都城,杜原款并未随行,故此并没察觉到任何异常,及至次日骊姬又设宴款待,世子申不疑有他,再度来赴宴,言谈之间,世子申甚至觉得骊姬并不如市井传言那般是个祸乱宫闱的妖姬,而是一个温柔体贴,敏言聪慧的好女子。

可他却不知道,就是当夜,骊姬便向献公哭诉道:“妾原想挽回世子申的心,故此设宴款待,却没想到世子申竟对妾无礼。”

献公忙关切恼怒的问,“那个孽子,他对你做了什么?”

骊姬哭道:“当时酒至半酣,世子申忽然凑近妾旁,戏妾言‘我父已老,寂寂深夜时,还能拿母亲怎么办呢’,妾很愤怒,不知用什么话来反驳,就沉默不语。不想世子申又言‘昔日我的祖父老了就把我母亲齐姜留给了我父亲,现在我的父亲老了,也一定会留下什么,不是你又是谁呢’,话落就要来握妾的手,妾羞愤欲死,当即命人将世子申赶出宫室。君上若是不信妾的话,妾明日再召世子申来王宫,与他在花园中同游,君上可隐蔽在暗处观看,必有所得。”

献公眉眼一转,当即便道:“善。”

翌日,世子申果真又来,骊姬事先在自己的发髻上密密实实的涂了一层蜂蜜,整治春季,百花盛开之时,骊姬不过在花丛中稍站片刻,便引得蝴蝶蜜蜂纷纷涌来叮咛,骊姬假作慌乱,哀求世子申为其驱赶,世子申不疑有他,因心中尊骊姬为母,便上前来挥袖为其尽心驱赶,远远的躲在暗处观看的献公却登时怒黑了脸,因为在他那个角度看去却是世子申正扑到骊姬身上欲行禽兽之事。

献公登时大怒,从旁窜出,拔剑就砍,世子申此时倒还不蠢,慌乱之下连滚带爬躲到一侧,跪地求道:“君父何至于此?”此时此境,他竟还不知道自己入了旁人的陷阱之中。

骊姬一把抱住献公的大腿,一边让人将世子申赶出王宫一边哭道:“妾一召见世子申,世子申就有了杀身之祸,那么旁人都会以为是妾要杀世子申,外边传言的妾已是祸国的妖姬,妾千方百计也洗脱不了,此番您再趁此杀了世子申,那妾的死期就不远了啊。”

献公这才收敛怒气,然而此时献公心里已生了对世子申的杀心,此番不过还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罢了。

又过数日,献公去往翟恒这个地方田猎,骊姬与优施再度商议过后,使人假传君上之谕到曲沃,对世子申道:“我梦见你的母亲齐姜向我哭诉了,她说她在那边苦于饥饿没有食物吃,我现命你即可祭祀齐姜。”

齐姜乃是世子申的生母,世子申一听母亲没了食物吃,当即自责的落了泪,齐姜在曲沃有别祠,世子申当即设祭祭祀,并依照规矩将祭祀之后的肉胙美酒送到王宫给献公享用,而此时献公在翟恒田猎尚没有回来,骊姬便将鸩入酒,毒药涂抹于肉胙上,等献公回来之后将世子申献胙与酒的事情如实告诉了献公,献公便欲尝酒,骊姬却跪下道:“酒食皆来自于外,妾怕有什么意外,君上妾稍等,让妾先一一尝之,妾若安然无事,君上再品尝不迟。”

骊姬乃是献公的爱宠,哪里舍得让她以身犯险,遂即拦下骊姬,让内侍牵了一条犬来,将肉胙扔给犬吃,犬吃后,当场吐沫而亡,献公登时怒而恐惧,拍案哀呼道:“天啊,天啊,这晋国原本就是你的晋国,我老了,旦暮便死,为什么你就不能等一等呢,现在就要弑杀于我。”

激动之处,他连寡人也不自称了。

大哭过后,献公登时召来诸大夫,当时具有实权的里克托足疾,平郑父托病疾没有来,国丈狐突因年老闭门不出,其余大夫皆至,献公将世子申所做之事一桩桩一件件摊开来讲给他们听,并言道:“乱臣逆子,寡人必杀之。”

群臣都有眼睛,心知肚明,献公乃是蓄谋已久,铁了心要杀世子申的,都不敢为世子申说话,而当此时献公宠臣东关五就出列道:“世子申无道,臣请替君征讨。”

遂即献公命东关五为主将,梁五为副将,率兵车二百乘,讨伐曲沃。

值此多事之秋,狐突老大夫虽闭门不出,但却使人时刻关注着朝事,得知了此消息,心知世子申去后,倒霉的必然轮到公子重,遂即将此事使人秘告世子申并杜原款,杜原款道:“肉胙留在王宫中多日,必然是骊姬将毒药涂抹上去的,这明显是诬陷。世子不若上殿自辩,朝堂之上必然有明理之臣,也好过现在束手就死。”

世子申哀道:“你不是我,你不明白我长久以来的心情,被君父猜疑,我是居不安,食不饱。我若自辩而没有明理之人,反而增加了我的罪名。若有幸遇到明理之臣,有人愿意为我说情,然君父又维护着骊姬,未必加罪于她,而我又惹得君父伤心,还不如我死以报君父生养我一场的恩情。”

杜原款抹泪劝阻,谏言道:“不若投奔别国,再图后计如何?”

申绝望道:“君父不查明我有罪无罪就征讨于我,我背负着弑父之名出逃,人都以为我类鸱鸮(chi,xiao)。若我有幸逃了出去,把所有罪责归咎于君父,人必以为君父是恶君,我若在诸侯面前彰显君父的恶,必然被诸侯耻笑。内困于父母,外困于诸侯,我已无出路了。为了脱罪而背弃君父,我这一辈子也别想回国了,我的下场不过是在逃亡中死去,早也是死,晚也是死,还不如现在成全自己杀身成仁。”

主意已定,世子申当即给狐突写下一封密信,信中道:申有罪,不敢爱死。虽然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伯氏(即指狐突)努力以辅国,申虽死,死而无憾。

最后一笔落成,世子申悲苦泪流,愤而拔剑自刎。

杜原款阻拦不及,只能扑在世子申尸体上痛哭失声。

世子申之妻杜氏抱着孩子赶来,见世子申已死,杜氏没留一滴泪,拾起剑来,自刎殉情。

一夕之间,杜原款送走爱婿爱女,顿时鬓生华发,仰天悲号。

宫室之中,孩啼伤鸣,浸满悲伤,令闻之落泪。

翌日东关五、梁五率兵赶到,得知世子申已死,便囚了杜原款回朝,并禀报献公道:“世子申自知罪无可恕,已先死了。”

献公遂让杜原款证世子申之罪,杜原款乃是性情高洁之人,当即大呼道:“原款之所以成为俘虏,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因为要证明世子申的清白。胙留在王宫中多日,谁又能证明那毒不是骊姬事先涂抹上去诬陷世子申的?!”

躲在屏风后听政的骊姬当即厉声道:“原款口出恶言,何不速杀之!”

献公有心维护骊姬,当即命金殿两旁力士用铜锤重击杜原款头部,杜原款登时死去,那黑沉的大理石地面上白的、红的交织在一处,腥味浓郁,群臣一见惊骇,无不颤颤发抖,再无人敢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根据《东周列国》写的,其中有大山君自己的理解和翻译,甚至为了使情节通顺,时间上情节上都有少许改动。历史党,考据党们请多多包涵。

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世子申之死,也是大山君心里的一个哈姆雷特,肯定会和正史有所出入,亲爱的们见谅哈。

鸱鸮:指贪恶之人。鸟类的一科,头大,嘴短而弯曲。吃鼠、兔、昆虫等小动物,对农业有益。鸺鹠、猫头鹰等都属于鸱鸮科。也作鸱枭

第53章 出奔

世子申之死疑点重重,根本经不起推敲,加之世子申在曲沃时仁慈贤孝之名广播,被诸多大夫所推崇,东关五由此自知已被群臣所厌,甚至知道此时此刻说不得已有看不惯他所作所为的贤臣义士准备刺杀于他,心内颤颤,进而想到这些年来世子申与公子重的关系情深义厚,深怕嫉恶如仇的公子重会回来找他麻烦,甚至弄死自己,越想越害怕,当即决定去寻梁五定计。

梁五是一个比东关五阴狡多倍的人物,二人商量半宿,遂即决定去找优施。

将世子申逼死一事,明面上是骊姬一手所导,可二五却知道这里面绝对少不了优施的功劳,甚至隐隐觉得,作为世子少傅的里克将军之所以在关键之时犯了“足疾”,那都是优施的缘故,因为在此之前有人看到优施二出二进里克的府邸。

优施乃献公最宠的歌舞伎,有自由出入王宫的资格,得知二五要来拜见,遂即让信任的内侍传信出去,让二五去他在王宫外的私宅里等着,他为献公舞过之后便来寻他们。

二五知道那私宅,他二人若想加官进爵之时,便会将搜集而来的各色宝物悄悄送进那宅子,几天过后就能心想事成,屡试不爽。

这宅子不过两进,里面屋舍寥寥,多的是鸟虫花木,又开辟了一条溪流绕屋宇盘桓,用于曲水流觞,春季来此便如置身飞泉流瀑,鸟语花香的天然山谷之中,嗅一嗅满腔清香,瞧一瞧,双目便如被灵泉洗过,心境都为止一清。

但此时的二五两人却无那个闲心欣赏,跪坐在溪水之畔正焦急等待。

“我来晚了。”一身红衣如火的优施含笑而来,长袍一甩,便跪坐在一片青草野花之中,虽他长相貌美,但此时的优施身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女气,反倒像是一个贵公子一般。

“不晚,不晚。”梁五赔笑道。

东关五道:“我们也才刚到。”

这私宅是个无人看守,无下人伺候的所在,此时便无人奉酒,当无人说话时气氛便有些凝滞,但二五此来也不是为了喝酒的,东关五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道:“公子重、公子夷与世子申情谊深厚,我担心当这二位公子得知了世子申的死讯之后,会率兵来朝,并且,即便和世子申没有交情,唇亡齿寒,为了名义那二位公子也会要求追查真相,世子申毕竟和他们流的是一样的血脉,优施,你难道就不怕吗?”

明人眼里不说暗话,这三人都各自知道彼此的德性,故此东关五才这般没有顾忌。

“怕,怎么不怕。”优施弯了弯唇角,“但也得他公子重有那个命在才行。我尤记得五年前那公子重给我的屈辱。二位放心,世子申去后,便该轮到公子重了。你二人难道只是为了此事来的?”

二五连忙点头。

优施放松下挺直的腰杆,笑道:“那我便知道了,你们回去吧,静待消息便可。”

见优施如此胸有成竹,二五也笑起来,东关五道:“可惜此地无酒无美人,要不然当可庆贺一番。”

优施起身道:“此处不可暴露,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东关五一听便收起玩笑之意,二五携手,拜而离去。

世子申死后,明着无人敢言,可暗地里朝野上下谁不议论,献公之恶已开始在诸大夫之间流传。

大司空府,士妫的府邸,此时士妫正与食客们聚而论证。

“骊姬野心不小啊。”士妫感叹道。

一个食客道:“以在下看,那骊姬成不了大事,不过又一个褒姒,此时主上该关心的是谁能成为下一个王子宜臼,能成为晋国的下一任国君。”

另一个食客道:“我看不然,献公此时虽小有荒唐,但壮年时期毕竟是一位贤明的君主,若君上能再活十年以上,难保君位不是公子奚的。”

诸人议论纷纷。

正待此时,府上家宰持一卷竹简进殿,到得士妫面前,跪下呈上道:“柏城急报。”

士妫忙展开竹简一看,登时大怒,拍案而起,“好一个公子重!”

食客们纷纷追问公子重做了什么,士妫便道:“他竟敢抓了我的嫡长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食客们便道:“何故将您的大子抓了去?”

士妫以自己的儿子为耻,没有回答,而是道:“那公子重恃强凌弱,他是不把我看在眼里啊。我必让他后悔今日所为。”

食客们便道:“您也是有两处封地的大封主了,怎能被人瞧不起,要攻打。”

一个食客语气很弱的道:“可那毕竟是公之子,现在世子申已死,论资排辈也该轮到公子重了。”

士妫一怔,紧握着竹简急躁的来回走动,片刻,驻足,双眸精湛泛光,“我心中已有打算,就先让荣儿受几日的罪,来日我必当十倍为他报复回来。”

却说骊姬,当夜晚来临,她将献公服侍的满面红光之后,从锦被之底爬上来,偎依在献公身畔,白嫩的手指勾画着献公苍老的容颜,心中犯恶心,面上眼里却是浓浓的不舍之情,片刻落下清泪,道:“君上,妾不能服侍您了。”

献公大惊,忙问道:“爱妾何出此言?”

骊姬哭的莺声呖呖,美不胜收,先把献公迷的魂魄乱飞,之后才道:“妾听闻世子申之谋,公子重公子夷都参与了,此番世子申之死,那二位公子必然怪罪于妾,妾的死期不远矣。”

话落,伏在献公怀里就大哭起来。

献公心痛极了,哄道:“那你想如何,寡人都依你。”

骊姬捶打献公一记粉拳,哭道:“并非是妾想如何,而是妾在为您担忧。妾听闻,二位公子不仅和世子申一般在封地之处广传贤名,而且终日治兵,他们想做什么,君上难道您心里不知道吗,不过是因为那二位是您的孩子,您不忍猜忌于他们罢了。君上,您还是赐死妾吧,否则妾迟早也会成为那二位公子逼宫夺权的借口的。”

献公本就对公子重多有忌惮,此番再被骊姬一挑拨,心中便又有了计较,心想,死一个儿子是死,死两个也是死,反正他还有最孝顺听话的奚和骏,不怕将来无人继承君位,便道:“这一次你不必多做什么,只需呆在王宫里,仔细养育奚和骏便可。”

这对老少夫妻,真可谓狼狈为奸,却又都不挑破那层皮,骊姬便笑着点点头,娇声软软道:“君上,妾觉得已不能再爱您了,您真的是妾的心头肉啊。”

献公听的心里舒服,将骊姬搂在怀里便是一通摸刮,闹的那骊姬眸泛春|光,体软如蛇,痒不可耐,便去用手去锦被下掏弄献公的那处,奈何献公有心无力,骊姬只觉败兴,心里烦躁的想把献公踢下床去,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忙又钻到锦被下头去讨好献公,献公一时觉得再也没有女人能如骊姬这般得他的欢心了,便扯着骊姬的发髻儿啊肉啊的乱叫,真好不快活。

优施在门外听了半响,直到那种声音传出来才离去,他却不知道,他前脚才走,后脚便有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也悄莫声息的消失在黑暗里。

翌日,在王宫大门打开的时候,正是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候,南门外负责往宫里运送新鲜蔬菜的小胥吏已等候多时,那内侍便趁机将消息递了出去。

鸡叫三声,狐突老大夫已坐在走廊上开始喂鸟了,当第一缕晨光照在桃树枝头,府上家宰便匆匆跑了来,递上一根竹简又退了下去,狐突一看,当即命人去寻儿子狐偃。

知道是自己父亲相找,狐偃不敢耽搁,发髻未梳整齐便匆匆赶来,叩拜道:“父亲。”

“起来。”狐突便将竹简给狐偃看,狐偃一瞧,眉头蹙起,转而看向狐突。

狐突便道:“祸事又至了。”

“妖姬!”狐偃咬牙怒骂。

狐突道:“为人正,则风邪不侵,为人不正,则鬼怪环伺。”

狐偃还想说什么,狐突便道:“不要多说了,你且听我说。”

狐偃便立身倾听。

“三位公子都有贤行,但贤有不同,我观世子申,他乃是君子,待人仁慈宽厚,这为他赢来了不少人的好感,但却有极少人尊重他,对君上虽孝,但却过于畏惧君上,在君上跟前往往抬不起头,性情软弱,又太过好名,害怕人言,所以他自刎而死。

我观公子夷,他心胸狭隘,生性多疑,心黑手狠,对他有用的人,他以礼相待,对他无用的人,他弃若敝屣,他的贤行是不长久的,有朝一日若他登上君位,野心得以昭然,他怕就不会那么愿意亲近贤臣义士了。

只有公子重,他的慷慨义气是天性,是真的有心招揽那些能人贤士,同时他的勇毅果决也是我们晋国国君需要的品质,公子重也有野心,他将自己的智慧隐藏在豪爽粗犷的性情下便是最好的证明。偃儿,此时你该知道为父想要你做什么了吧。”

狐偃道:“儿子愚钝,请父亲明示。”

狐突挺直背脊,召狐偃近前,便在他耳边低声道:“他日,公子重必能成事。”

狐偃骇然,与自己父亲久久对视。

狐突紧接着又道:“我得到消息公子重的车架已到达关口,我让你带着这个消息即刻去拦截公子重,让他马上回辕,掉头奔逃。而你则要助他出奔,出奔,以目前晋国的形势来看是最好的出路。”

狐偃道:“出奔?将来又不知还能不能回国,公子重会吗?”

“他已没有选择了。”狐突养身倒向藤椅,颓然道。

重啊,那是他的外孙,如还有别的选择,他一不会让他出奔。逃亡的公子,谁知道要吃多少苦呢。最终死在外国也未可知。

狐偃却有所顾虑,狐突也想到了一些意外情况,便让狐偃附耳过去,一番嘱咐后道:“要成大事必要流血,待来日什么都能再补偿回来。”

狐偃点头,当日便收拾行囊乘车而去。

王宫之中,献公也收到了奏报,知道公子重已到达关口,当即便命人去抓。

第54章 沉香珠(一)

王宫之内,大殿,灯火通明,献公端容高坐,便在此时殿外一道细长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司空士妫求见。”

献公扫视一番正等着听命的几人,一挥手道:“让他改日再来。”

殿外却忽然传来哭声,“君上——”其声悲切。

这士妫也是他信任的宠臣,略一思索便改了主意,“宣大司空觐见。”

殿外的士妫一得到召见就急匆匆跑了进来,一见献公,先哭后拜,呜咽道:“君上救命啊。”

“你乃大司空,谁要杀你,谁敢杀你?”献公气急败坏的问。

士妫抹一把眼泪便道:“公子重、公子重抓了臣的大子啊。”话落,又是一番哭泣。

献公猛的一拍扶手,喝道:“你给寡人闭嘴,究竟发生了何事,从头到来。”

“臣收到封地上家宰送来的竹简,只说公子重抓了臣的大子,并没交代是为了何事,但臣细思索之后猜测,公子重怕是为了世子申之事,公子重大抵是觉得臣是君上您信重的人,这才想通过控制臣的儿子来控制臣,让臣为世子申说话?”士妫用的是疑问的语气,转瞬又哭道:“然,路途遥远,竹简送到臣的手中时世子申已死,臣忠于君上更没有为世子申说话,君上啊,公子重一定会杀死臣的大子的,求您念在臣这些年来对您忠心维护的份上,救救臣的儿子吧。”

献公却猛一摇头,咬牙肯定道:“不,他捉了你的儿子根本不是要威胁你为世子申说话,而是要造反!他是要你反叛我,抢夺君位!”

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献公气的脖子粗大,脸面紫涨,连连重拍身畔的扶手。

便在此时,一个内室匆忙奔了进来,跪下先参拜献公,随后道:“禀报君上,蒲、屈二公子突然回辕去了。”

献公“唰”的站起身,怒道:“没有召见便奔来都城,又不辞而去,一定是孽子申的同谋无疑。寺人勃鞮(di,音低)何在?”

“奴在。”一个身穿盔甲,身材细长的男子出列之后跪倒在地。

“即命你率兵前往蒲城捉拿公子重。”

“喏。”寺人勃鞮登时起身,拱手离去,动作干脆麻利。

士妫赶紧道:“臣请前往蒲城救子。”

“罢,便命你与勃鞮同往。”献公又道:“大夫贾华何在?”

“臣在。”一个头戴冠,身穿朝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即命你率兵前往屈城捉拿公子夷。你三人听命,若遇二公子反抗…”献公略一犹豫,下狠心道:“就地格杀。”

贾华没想到献公真会弑子,心下便是一寒,但为人臣子不能抗命,只能违心领受。

一逃一追,其间路程不超过一日一夜,当狐偃在关口与公子重回合,告之了狐突老大夫的打算,一行人星夜奔回蒲城,当即命令紧闭城门。

前殿,议事堂,公子重端坐在上,狐偃、狐毛、赵衰等谋士陪坐在侧,当得知了狐突老大夫的打算,头脑简单的魏犨便出列道:“主上居蒲数年,待国人甚厚,国人都乐意为主上而战,若再能借助翟国兵力,杀入绛城,又兼朝中对骊姬等人积愤已深,主上振臂高呼,响应者必众。主上除君侧之恶,安社稷,抚民人,岂不胜于流离道途,为逋客?”【注1】

公子重沉沉道:“你所言虽壮烈,然,即便是非亡人也不敢做。”

魏犨乃是一勇之夫,见重耳不从,当即以足顿地,面上青筋暴突道:“公子畏骊姬之辈如猛虎蛇蝎,何日能成大事?!”【注2】

狐偃喝退魏犨而道:“主上并非畏惧骊姬,畏惧名义罢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横刀抹脖,子若反抗,便是不仁不孝,子若与父兵刃相见,那更是劈天砍地的大罪,是不可饶恕的。

为将来计,这名声公子重也不能背在身上。

赵衰长叹一声,对着公子重行稽首大礼,面额贴着铺在地上的竹席,道:“主上,唯出奔耳。”

公子重交叉在一起的十指蓦然紧握,骨节处苍白如雪,“那便出奔,五年吾已等过,哪怕再等一个五年!只要、只要…”他后头一哽,齿牙死死闭合,缝隙中低低露出一句,“只要他死,只要他死。”

究竟谁死,勇夫魏犨不知,温彻骨髓玲珑心肝的赵衰知道,出奇制变圆滑如轮的二狐知道,其余山西诸位俊彦知道。

“你们各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我去去便回。”公子重突然站起来,大踏步便往外走。

望着公子重离去的背影,赵衰慢慢站了起来,看向公子重的两位舅父,狐毛和狐偃,“你们知道他将要去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