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亲昵的称呼,此刻再次从她嘴里喊出口,两人不禁都生出些恍惚与怅然。

“什么时候回国的?”岳恒语气有些僵,那些前尘过往哪里能立刻就烟消云散的。

当年她不告而别,甚至连分手都未曾当面说过。周围的人都知道她要出国的事,却惟独他不知。所有的电话短信全都石沉大海,直到几个月后,身在异国的她发了封邮件给他,却仅仅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回来快一年了…你呢?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你就这么不愿意看见我?”他不答反问,只是语中不知觉带了刺。

许清欢因他眸光里的恨意而愣住,终于一点点低下头。

最后她讷讷道:“对不起…”

这三个字,她一直想亲自对他说。只是无奈一直找不到机会。没想到,最后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结婚了,新郎不是他。

又是一阵很长的沉默。许久后,一声轻微的叹息响起,然后许清欢就听到站自己身侧几步距离的男子道:“算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待你好不好?”

听到这句久违的道歉,他所有的纠结似乎一下子全解开了。那时她不告而别的原因,于现在的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嗯…”

“那就好,”他顿了一下,终于诚心道:“祝你幸福。”

新娘子因为那四个字,眼里渐渐浮起雾气,语气有些哽咽道:“谢谢。”

彼此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同时露出释怀的笑容。

解开心结之后,他们聊了一会儿近况,话题不由自主的引到了这场重逢的关键人物莫绿身上。

“…其实…也算是缘分吧…”他忆起二人相识的点滴,唇畔的笑意愈发深了。

许清欢安静的听着他的叙述,直到他停下来后,方浅笑道:“阿恒,你变了许多。”在提到小绿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甚至于话也变多了。以前那个跟她在一起常常手足无措的男孩,早已消失在时光的印记里。

“人总是会成长的。”他答。

许清欢笑而不语。兴许令他改变的缘故有时间,但还有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便是:爱情。

“少敛现在也同你一样在读研吧?”

岳恒点点头,答:“其实不瞒你说,我当初之所以追小绿不过因为和少敛之间的一个赌注罢了…”

他话音未落,门外敲门的手忽然就顿住了。

里头温婉的女声说出了她心中的疑惑:“什么赌注?”

“一个很无聊的赌注。因为我最初和少敛打赌游戏里那个绿水人家绕是男的,结果我输了,得去操场裸奔一圈。后来换了个赌约,只要我追到小绿,其他就都算了…”

门外,莫绿原本抬着的手,无声的自空中垂落。她有些想笑,却又莫名的想哭。可是眼前那道门仿若千斤的石头,她没有勇气与力气去推,也不想去推。

她好像得了耳鸣,好像又不是,耳朵里轰隆隆的,全部都是那个人含笑的话语声。那道门里后来又传了什么声音,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一步步往原来的方向走,脚步却犹如灌了铅。周遭的环境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她木然着脸,浑浑噩噩的穿梭在宾客间,企图挥去脑海里反复不断响起的声音,却只是徒然。心里好像有一个地方空了一个洞,前一刻的情绪全都凭空消失了…

“你表嫂好了没有?”莫妈妈原本是叫女儿去看下化妆间的新娘子好了没有,这会儿看见莫绿,立即拉住她的手臂询问。

可是莫绿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眼神有些空洞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莫妈妈有些被吓到,皱了眉伸手抚上女儿的脸颊,关切道:“你这孩子,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莫绿隔了许久才缓缓摇头,然后伸手抱住眼前的母亲,将头埋进她温暖的怀里。

莫妈妈不明所以,拍下她的后背,笑道:“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撒娇,也不怕旁人笑话。好了,我还有事情要忙,如果累了自己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嗯…”她以为她会哭,可是她没有。甚至于在见到朝自己走过来的岳恒时,她还露出了笑容。

从婚礼开场到结束,她将自己的角色扮演的很好。可是脸上的笑容越深,她心中的寒意便浓了十分。

一直到他准备登上去N市的飞机,她都没有问过他与许清欢的关系,而他也没有亲口提起那些过往。

在机场,她最后一次抱着他,附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声:“再见。”

岳恒察觉她的异样,只当她是舍不得自己离开,笑笑道:“等有时间了,我再来看你。”

莫绿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含笑看着他,然后目送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不过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转身回家,而是找了个位置独自在机场坐了下来。

周遭的喧闹全都被她隔绝在外,她就那样孤独的坐在人群里,听着自己一声声心脏跳动的声音,直到手脚冰冷,直到外头的天被黑沉如铁的夜色笼罩,她才终于动了下手指,下定决心似的动作舒缓的从口 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陈主任么?我是莫绿。”

“你上次说得那个建议,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对,我明天会准备好材料,然后交给你。”

“嗯,谢谢,再见。”

…收了电话后,她起身离开位置,开车回家。

当晚,她一回家便关上门将衣物一一收拾好,然后打开抽屉将早前准备好却没有上缴的材料重新拿出来塞进了包里。

做完一切后,莫绿早早爬上床睡了一觉,第二天和家人打了招呼就回了学校。

60、我们就到这(二) ...

系主任办公室里,陈主任手里拿着莫绿递过来的材料大致看了一遍,然后道:“这次美国交换生名额有两个,都是内定的。本来如果下午之前你没决定好,院里可就另选他人了。还有通告应该过两三天就会贴出来,你这段时间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一下。”

“好,谢谢主任。”

离开办公室后,莫绿回了寝室。

因为是周末,室友都不在。

她脱了外套,关了手机,就爬回床上睡觉。

寂寥的寝室里,她独自一个蜷缩在被子里,明明门窗全关着,她却觉得手脚冰冷,无尽的冷意席卷而来。

她咬紧牙关,闭着眼强迫自己去睡觉。可是那些盘踞在脑海中的细枝末节却不愿就此安歇,反复不断的在她脑海中放大。她好像又听到男人与女人熟悉又陌生的轻笑声了…胸口的某个地方宛如被刀刺般疼得她喘不过气来,疼得她想撒手就此死去算了…

她不知道自己后来究竟是怎么睡着的,只是醒来的时候仍旧是满室清寂,枕畔湿漉漉一片。而窗外的天黑的可怖,仿佛随时会将人吞噬。

不大的寝室里,可以听见室友清浅的呼吸声。她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盯着头上的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几天后,交换生人选的名单贴在了公告栏上。

莫绿从一旁经过,仿佛事不关己,连瞥一眼都没有。她偶尔听到有人私下谈论她骄傲自满,却从来都是笑笑,连搭理都觉得懒。

彼时已经接近期末。

她白天有课的时候照常去上课,没课的时候就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睡觉。她每天除却吃饭上课,其余时间全都窝在寝室睡觉。可精神状态却越来越糟糕。

手机偶尔也开机,可是再没有接过他的电话。想来是两人福浅缘薄吧,每次她开机看到的都是他未接来电的提示。看过他发过来长串的短信,她也没有动手回过一个字,身体里仿佛自动屏蔽了与他有关的所有话语,看后便全都忘记了。

出国的日期早就订好了。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老杨同志也知道,私底下找过她。可是都被她搪塞过去。

直到前一夜的饭桌上,她才对父母坦白。

“爸妈,院里推荐我去美国当一年的交换生。明天早上出发。”

她说得随意,一旁的莫爸爸却忽然咚的一声重重将手中的饭碗放在桌上,声色俱厉道:“你眼里还有我们做父母的没有?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现在才说?!”

听见父亲话语里的怒气,她有些害怕,却第一次硬着头皮回道:“我已经成年了,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且去外面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我认为很值。”

莫爸爸怒极,将筷子啪得一声摔在桌上。莫妈妈也是皱眉一脸不赞成道:“小绿, 你决定出国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好歹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可是现在呢?如果不是明天就要出发,你是不是打算不告诉我们?”

莫绿抿着嘴不语。她知道自己理亏,可是如果早些告诉他们,谁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现在木已成舟,就算他们反对也没办法。

…这顿晚饭最终不欢而散。莫爸爸将书房的门关得震天响,莫绿也躲回房间里不出来。害苦了莫妈妈夹在中间当和事佬。

可是一老一少都是倔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

她也明白女儿出国已经成定局,所以只好尽量劝丈夫放开,一年时间而已,快得很。尽管她自己心里也很不舍,可是能怎么办?女儿是她与丈夫捧在手掌心的宝贝,从来舍不得打骂的…唉…

莫绿不知道母亲究竟是如何说服自己父亲的。

总之第二日早上,在人潮汹涌的机场,她即将登机前,鬓角有些霜白的父亲终于赶来。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倾巢而出,她没能忍住抱着父母很没形象的大哭了一场。

同来送机的还有舅舅老杨以及表哥杨景南和表嫂许清欢。

莫绿看着那个眉目温婉的女子,竟再找不到一丝话语可聊。

许清欢虽然不知情,到底还是看出一丝眉目。她拉着莫绿小声低问:“阿恒知道你出国的事吗?”

阿恒阿恒,莫绿听到她口中冒出的那个亲昵的称呼,忽然觉得异常刺耳。她没控制住讥诮道:“表嫂是不是管的太宽了点?”

话音刚落立即看见许清欢表情有些僵住。她心里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感,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酸楚与难过。

广播里传来检票的通知,她咬咬牙扔下句:“我走了。”然后转身提着行李同等在一旁的带队老师等人一起进了安检。

刚刚在位置上坐好,莫绿正打算在关手机前给岳恒发短信做个了结,恰巧他的电话正好打了进来。

“小绿,你为什么突然决定出国?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打电话给你总是关机?发短信你也不回?…”

莫绿听着他电话里一连串的为什么,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一旁的美女乘务员过来提醒她系好安全带以及关掉手机,她应了一声,然后对着手机道:“岳恒,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被吓到,没有出声。莫绿就趁着这短暂的几秒狠心将电话挂了,然后直接按了关机。

身在N市的岳恒站在教学楼的走廊外,握着手机还没从错愕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到里头传来嘟嘟声。等他再拨回去时,里头已经转换成冰冷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迅速理了下思路,然后拨了通电话给许清欢。

此刻许清欢一行人刚离开机场没多久,一看是岳恒的电话当下立即按了接听。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焦急,劈头就问:“小绿有没有在你身边?能不能把电话给她接一下?”

许清欢叹了口气,无奈道:“晚了,飞机已经起飞了”顿了下,她带着探寻道:“阿恒,你跟小绿之间究竟怎么回事?”

“…”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沉默过后是男人满是沮丧的声音,“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刚刚只同我说了一句话,说是要和我分手…这段时间我打电话永远找不到她,发短信她也没回…可是我从S市回来那天还一切正常…”

“啊?”许清欢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忽然急切的问:“阿恒,你有没有告诉过小绿我们之间的事?”

她刚说完,身旁的丈夫突然皱眉瞪了她一眼。她一边掩住手机,一边安抚着满脸不悦的丈夫道:“等会儿回去再跟你说。”

电话里头的岳恒一时没搞懂她的问题,有些不解道:“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

“你、你…”许清欢被他搞得很无语,半响才扬高音调道:“你这个呆子——恐怕小绿是因为那天我们单独在化妆间相处的事情,心里有了疙瘩。事后你又没有对她解释,她肯定是生气了!”

所以方才在机场,小绿才会有那样的态度…

“阿恒,你赶紧和小绿解释清楚,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如果因为这个原因而导致你们分手,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岳恒听着她的分析,懊恼的一脚踢在走廊的墙壁上。

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事情。谁曾想,因此导致小绿要跟自己分手…

唉…

挂了电话后,他一度以为,只要他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应该就没事了。怎奈她的手机一直关机,QQ也没登,游戏也没上。他也想立即跑去国外找她,可是他失败的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打电话找过许清欢很多次,却仅仅知道她去了美国当一年的交换生,至于联系方式全都不得而知。许清欢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自己的公公杨向辉老同志,可是老杨同志极为直白对自己的儿媳妇道:“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小丫头警告过,还发狠话说了就不认我这个舅舅…所以…”

最后,许清欢表示无能为力。

期间,岳恒还打电话问了莫绿的父母,二老也说不清楚。只是说莫绿打过一次电话,说是一切安好,手机暂时不用了…

而且二老显然不知道他俩之间的事情,还很抱歉说自己女儿太过任性,希望他多包容云云…

在她走后的一整个星期,岳恒拉着好友每天晚上都坐在校外的大排档喝得酩酊大醉。每当午夜梦回,他总会她眸光灿若星辰,含笑的站在树下望着自己的情景。可是他一抬脚,她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终于明白她是打定主意不想让自己找到。可他却不愿意就此放弃,他想到了写邮件。

他将自己对她说的话以及思念全部写了下来,一天一封,从未间断。尽管系统显示邮件未被阅读,可这是他唯一可表诚心的机会了,他不愿意半途而废。

他曾深夜拨打过无数次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只是里头永远都是冰冷机械的女声在说着:“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农历新年的钟声敲响,他站在露台上看着这个城市绚烂的烟火,心里却挂念着那个独在异国他乡的人儿…他担心她无法适应那里的天气、食物以及一切一切…他甚至还担心她那么大的人照顾不好自己…

他无时无刻不在反省自己的迟钝。他怎么会愚笨的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的无关紧要的过往,她也一定觉得无所谓呢?

冷夜寂寂,寒意渐浓。

客厅里传来母亲叫唤的声音。

他叹了一口气,正要转身进去,忽然瞥见远方的天空一颗流星划过。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居然鬼使神差般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这在以前简直是不可能会出现的事情,可现在因为她,他宁愿选择相信流星能使人愿望实现也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后来岁月如梭,他们早已不再年轻,他仍然没告诉过她,他曾在更深露重的夜晚对着一瞬而过的流星许下“愿她平安,来日重逢”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