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费默眉飞色舞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李大妈接话说:“这阵子多亏了小肖,自从台风后,他就天天在我们家帮忙,原来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晒得都黑了一圈了。”

费默八卦心暴涨:“他为什么老在你这儿帮忙?”一般的老板与顾客会是这样的关系吗?

李大妈说:“刮台风那天晚上,小肖来帮忙,不小心将大棚的一根撑杆弄断了,顶棚没合上,被台风全刮了,小肖觉得是自己的错,就一直在我们家帮忙。”

“哦,原来是这样啊。”费默眼珠子转了转,兴趣更浓厚了。

郑海飞起身:“我去看看他洗得怎么样了。”

费默在后面大声说:“好好帮他擦擦背,多擦会儿,擦干净点。”

第29章 那些过去

肖曦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洗了头、前面和下半身,只剩下后背没敢洗,这种洗法真是奇怪,他自己想想都忍不住觉得好笑。

刚洗完,郑海飞就在外面敲门了:“肖曦,洗好了吗?”

“洗好了,等我一下。”肖曦赶紧穿好内裤,穿好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将长裤给套上了,因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肖曦开了门,看见郑海飞,冲他尴尬一笑。郑海飞打量他一眼:“洗好了?”他顺手从外面提进来一张凳子:“坐吧,我给你擦背。”

肖曦点了一下头,乖乖坐下了,郑海飞用桶子接了一桶水,将毛巾扔进去,搓出湿毛巾来,将毛巾盖在肖曦背上:“要打肥皂吗?”

“能打当然好。”出了一天的汗,浑身都黏黏腻腻的,当然洗得越干净越好。

郑海飞小心地将肖曦的背用毛巾打湿,然后将肥皂抹在毛巾上,擦洗着伤口以外的部位:“这个力度大不大?”

郑海飞的力度不大,肖曦被擦洗得十分舒服,他从鼻腔里冒出一声“嗯”:“不大,挺好的。”难怪有那么多人喜欢去澡堂搓背,被人伺候的感觉竟是这么好。

郑海飞的眼盯在肖曦身上,专心致志地替他擦着背,肖曦的肩很宽,但是身体很瘦,胸背都没什么肌肉,只有薄薄的一层,郑海飞看着这副单薄的身体,想到他的志向,不禁有些担心:“你真要去做船员?”

肖曦被郑海飞伺候得都快睡着了,忽然听见这个问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啊?”

郑海飞说:“我说你明年真的要上船?”

“嗯啊,毕业了就去。”肖曦说。

郑海飞说:“除了做船员,你还有别的兴趣爱好吗?”

肖曦想了想:“看动漫,收藏周边,养多肉也算吧。”

“有没有更长远的职业规划?还是打算一直都在船上干?”

“这个倒没想那么远,也不一定,得看以后的具体情况,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妈的意思是想让我考公务员,可我不喜欢体制内的生活。没准将来自己也开个什么店或者公司,自己做个小老板就好。”肖曦现在的想法就是做船员,至于以后要不要转行,还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这样也行。”

肖曦哂笑起来:“其实我也没什么远大志向,就是想按照自己的喜好活着,不受别人的约束,不需仰人鼻息,活得恣意潇洒一点。”

“挺好的。”郑海飞简短地作总结,他将毛巾放进桶里搓洗了一下,然后替他擦去背上的肥皂沫,又接了一桶水,反复替他擦拭,背上擦洗干净后,又说,“你等我一下,我帮你重新上药。”说完就出去了。

肖曦便坐在那儿等他,过了一会儿,郑海飞拿着碘酊和药棉进来了,先小心地撕开他背上贴着的纱布。之前帮肖曦擦背的时候,郑海飞一直都没有用手直接碰触肖曦的皮肤,这下要撕纱布了,不能不触碰,他的指尖轻按在肖曦背上,肖曦只觉得对方的手指落在自己背上,有点儿烫,有点儿糙,然而莫名觉得很舒服,肖曦喜欢这种触碰。

郑海飞则皱着眉头,因为他发现伤口已经有感染化脓的迹象:“伤口有点感染了,还是不要贴纱布了。”

肖曦模糊地应了一声:“唔,好。”

郑海飞用药棉沾着碘酊替他反复擦拭伤口:“晚上睡觉的时候侧躺,或者趴着睡,别碰到伤口了。”

“知道。”

终于忙完了,两人先后出了浴室,费默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揶揄地说:“哟,恩爱完了?”

郑海飞怒瞪对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滚犊子!”

肖曦觉得他俩的关系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倒是有点像好朋友,不由得心情明朗起来。

郑海飞对费默说:“车钥匙呢?借我用我一下。”

费默站直了身体,将手肘搭在郑海飞肩上:“要车干嘛?约会去?”

郑海飞皱眉,咬牙切齿地小声威胁:“能别胡说八道吗?当心我撕了你。”

费默将钥匙掏出来给郑海飞:“那你快去快回,等你回来,拜拜。”

郑海飞拿到车钥匙,对肖曦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肖曦愣了一下:“我自己骑车吧。”

“你刚洗了澡,还想弄得身上都是灰尘?走吧,送你回家。”郑海飞说着往外走,快出大棚的时候,郑海飞又停了下来,“你先过去,等我一下,我拿点东西。”

肖曦不知道他要拿什么,过了一会儿,郑海飞回来了,手里拿了个盒子,递给肖曦:“你的手机坏了,先拿着用吧。”

肖曦看着那个崭新的苹果手机盒,又看看郑海飞:“你新买的?”

“嗯,我手机坏了,今天去买了个,想起你的也坏了,给你带了个。”郑海飞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语气平静地说。

肖曦看着郑海飞,他说的这苹果好像就是几块钱的苹果一样,这手机虽然不是最新款的,也得四千多:“这太贵了,我不能要。”

郑海飞头也不回地说:“不是叫你拿着先用吗?所有权还是我的,你可以行使使用权。上车吧,先送你回家。”

肖曦转过车头,去另一边上了车,他心想,手机还分使用权和所有权的吗?这可是消耗品,用着用着就旧了坏了,也就不值钱了,便忍不住开玩笑:“到时候要收折旧费吗?”

“不用,坏了丢了都算我的。”

肖曦乐起来:“那我不是捡大便宜了?这样我不太敢要啊,无功不受禄。”

“怎么会无功?我这大棚就是你帮忙救下的,这几天也都是你在帮忙搬多肉。要不是为了帮我,你的手机也不会坏。”

“可是我觉得造成了那么大的损失也是因为我。”

“行了,别总是纠结这个问题了,你平时不是挺洒脱的一个人吗?”

肖曦没说话,心说,自己对别的事可以洒脱,对你的事一点都洒脱不起来啊,一点小事都会耿耿于怀,更何况这么大的事呢。

郑海飞将肖曦送到家,再三叮嘱他睡觉的时候要注意别碰到伤口了,这才离开。肖曦本来想问问今晚上费默住哪儿的,最后还是没好意思问出口,毕竟自己也没什么立场。

第二天肖曦去了大棚,发现郑海飞和费默都不在,问了一下李大妈,李大妈望着某处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今天是华远的忌日,他们两个去扫墓了。”

肖曦有点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问:“华远是谁?”

李大妈的眼眶湿润了,看了一眼肖曦,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是我大儿子。”

肖曦猛地发现自己问错话了,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偏偏朝人家伤口上撒盐:“对不起,大妈,我不知道这件事。”

李大妈抹掉脸上的泪水,摇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华远了。”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大妈哭得伤心至极,弄得肖曦也不知道怎么劝慰了,这种事他确实从来没有遇到过。是了,华远和张华明的名字只隔了一个字,他们肯定是兄弟,而张华明跟自己差不多大,张华远年纪也不会太大,这个年纪就去世了,那就是英年早逝,李大妈白发人送黑发人,难怪会伤心难过。

第30章 前因后果

肖曦小心翼翼地劝了李大妈几句,找个借口去了大刘那儿。大刘跟他开玩笑:“你小子乐不思蜀,总算是知道自己在哪儿上班了,也不怕我炒你鱿鱼。”

肖曦说:“那我就算自动离职吧,我以后不来了。”

大刘大惊,抬起胳膊搂住他的肩:“大侄子,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受什么刺激了,叔的玩笑话也听不出来了?”

肖曦摇头:“我是真不打算来钓虾馆上班了。”

大刘双手叉腰:“是不是小郑那小子挖我的墙角?”

“不是,是我主动去帮他做事,没跟他要工资。”郑海飞昨天给了他一个苹果手机,买手机的费用绝对抵得上他一个暑假赚的钱了,何况现在暑假都过了大半了,玻璃大棚马上要建好,整个大棚都需要重新整理,光靠郑海飞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自己自然是义不容辞地要去帮忙。

大刘看着肖曦:“他那大棚被掀了,又不是你的错,你何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没有,他不仅没怪我,还赔了我一个手机,你说我好意思不去吗?”肖曦扬了扬手里的新手机。

大刘拿过肖曦的手机看了一眼,笑了:“这还差不多,这小子会来事儿,那你就去帮忙吧,叔这儿你就不用来了。”

肖曦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大刘惊奇:“你不是要过去那边帮忙,怎么反而在我这里坐下了,还有事?”

“叔,我问你个事,你知道李大妈儿子的事吗?”肖曦想从大刘这里打听一些八卦。

大刘摇头:“不知道,怎么了?”大刘跟郑海飞不熟,并不知道郑海飞家里的情况。

“哦,没事。就是打听一下。”看样子只能问郑海飞本人了,只是他自己一向都不提,这么问会不会有点突兀,而且他会说吗?肖曦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问他准没错了。

肖曦在大刘这边磨蹭到费默的车回来,才去隔壁大棚。费默穿了黑衬衫、黑裤子、黑鞋子,戴了副墨镜,全身黑,郑海飞也是一身黑,黑t恤,黑色牛仔裤,两人神色都有些凝重,果然是去扫了墓回来。

肖曦跑过去跟两人打招呼,郑海飞的态度有点淡淡的,只朝他点了一下头,当是打过招呼了。肖曦低着头主动认错:“我把大妈惹哭了。”

郑海飞扭头,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怎么回事?”

“我问大妈你们去了哪儿,然后她就哭了。”

郑海飞说:“这不关你的事,我去劝劝我妈。”

肖曦偷偷打量了一下郑海飞的脸,发现他脸上波澜不惊,肖曦不敢问个究竟,又去看费默,结果发现他跟昨天那个嬉皮笑脸的态度完全是变了个人,神色比郑海飞还要哀戚,肖曦本来想从他这儿找突破口的,此时却有点犹豫了。

郑海飞转身进屋去看李大妈了,费默没跟肖曦打招呼,只是双眼发直地盯着某处,费默觉得他应该是哪儿都没看,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给他找了张椅子,说:“你休息下吧。”

费默没坐,转身进了郑海飞的房间,肖曦目光追随着他,看见他进了郑海飞的屋,在桌子边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厚本子。肖曦的脚忍不住移了过去,费默已经打开了那个本子,是本有点发黄的相册,他是直接从后面翻的。肖曦注意到是一些旧照片,照片上是十来岁的郑海飞,还有另外一个少年,有时候少年怀抱着一个小婴儿,那个少年的眉眼跟李大妈有些像,个头看起来比郑海飞稍高一点。其中一张是郑海飞、少年、婴儿以及李大妈的合影,肖曦说:“这是大妈的儿子,对吗?”

费默用手指在照片上轻抚了一下,“嗯”了一声:“他是华远。”

相册又翻过一页,郑海飞和张华远已是十几岁的英俊少年,两人勾肩搭背,看起来极为亲密,张华远的个子比郑海飞要高,大约郑海飞发育得比较晚。张华远长得非常英俊,比张华明看起来英气多了。肖曦看着张华远,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郑海飞是个gay,那么他最初喜欢的人会是谁?张华远吗?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了,肖曦越想越觉得心慌意乱。

这时费默掏出手机,非常仔细地将那张照片拍了下来。然后又翻过一页,变成了穿着白色海员制服的青年张华远的独照,帅得简直没朋友,类似的衣服肖曦也有,是学校的制服,不过明显不是他们学校的。还有一张是张华远和费默的合影,两人都穿着制服,这些照片里没有郑海飞,应该是张华远寄给郑海飞的。

费默用手指轻抚过照片,突然说:“华远是不是特别帅?当年是他们轮机学院的院草呢。”

肖曦心中一动:“张华远是学轮机的?”居然跟他是一个专业的。

“嗯。他是我们航海学院的头号情敌。”费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高兴的往事,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你是学航海的?”

“嗯,我和老郑都是航海学院的,他是我师弟。航海学院和轮机学院积怨已久,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但是我和他关系特别好,他们觉得我是航海的叛徒,他也是轮机的叛徒,再加上后来进来的老郑,我们仨就是海大最有名的铁三角,干了好多奇葩事,那是我有生之年最快乐的日子。华远特别优秀,但是他总是很自卑,认为自己不够好,你不知道他被我骂了多少回。而老郑特别臭屁,什么都满不在乎,但是他只服华远一个,我不知道他俩是怎么关系那么好,有时候都让我觉得有些嫉妒。”费默像是陷入了回忆,脸上带着甜蜜而淡远的微笑。

肖曦静静地听着,突然有些羡慕,羡慕他们三个能有如此美好的回忆,相较而言,自己的大学生活太苍白了,简直乏善可陈,他小心翼翼地问:“后来呢?”他想知道的是,是张华远后来是怎么死的。

费默嘴角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他抬起头,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喃喃地说:“后来?后来他撇下我们先走了,这是我这辈子最不能容忍他的一件事,这个没诚信的家伙,说好的一辈子呢?”费默的手捏成拳头,在相册上张华远的脸上捶了下去。

肖曦斟酌了许久,才问:“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嗯,在船上出了意外,当时遭遇了一阵强风,正在高处作业的华远从上面摔了下来。”费默的声音低低的,似乎不太愿意提那件往事。

肖曦张圆了嘴,他知道做海员会存在各种意外,没想到张华远居然是因为这种小概率意外去世的,真是太可惜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费默摇了摇头,在桌边坐了下来,将下巴搁在手背上,看着相册上的张华远,没再说话,大约这个日子本来就伤感,不管肖曦提不提,这件事总还是免不了要被回想起来。

“如果当初我自己去就好了。”郑海飞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肖曦扭头一看,郑海飞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倚在门边抽烟,他刚刚说的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张华远的死跟他有关?

费默头也不回,叹了口气:“当时那情况也是没办法,这都是命吧。”

郑海飞低下头,望着烟头许久都没动弹:“很多时候,我觉得当初死的是我就好了,起码就不会有人伤心了。”

费默扭头看了他一眼:“少在那胡说八道!”

肖曦从他们的对话中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张华远的死跟郑海飞有关,他一直都处于自责当中。肖曦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个外人,对郑海飞的过去一无所知,对他的现在也无能为力,他为自己这个局外人的身份而懊恼,为什么自己这么无能呢。他也为郑海飞那些妄自菲薄的话生气难过,他为什么要那样说,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人会记得他,为他伤心吗?至少自己会!

郑海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离开,他走到大棚里,看着生态园里的女王芦荟,女王芦荟是他们三个当年一起播种的,费默嫌弃它们长得太慢,说估计有生之年都看不到它们长大旋转,被张华远狠骂了一顿,说他乌鸦嘴,不管需要多长时间,即便是一辈子,他们都会等到芦荟旋转。结果张华远先去了,一辈子的承诺没有实现,只留下了这几盆芦荟。费默怕睹物思人,不肯要,郑海飞就将所有的芦荟都接手了过来,他一定会等到它们旋转开花。

这一整天气氛都很压抑,虽然郑海飞和费默都强颜欢笑着逗李大妈开心,但是那走脸不走眼的笑容其实非常牵强,谁看了都没法开心,更何况是李大妈。吃了晚饭,李大妈早早就躺下了。费默说要出去兜风,肖曦说他也想去,费默同意了,临走的时候,郑海飞也上了车,说一起去吹吹海风。

第31章 翻篇儿了

费默开车出去,路过一家便利店,下车搬了两箱啤酒上来,将车开到海边,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喝酒,但夏夜的海滩异常喧哗,都是露营和烧烤的人们。

费默去了两处海滩,都没有下去的意思,肖曦提议说:“要不我来开吧,我带你们去个人少的地方。”

费默没说话,但是将车停下了,下车,换肖曦做司机。肖曦将车开到了滨海路,这一带有山峰、峭壁、礁石等,沙滩比较少,也有零星的沙滩散落在其中,而且面积都不大,游人很少。肖曦对这一带很熟,很快便将车开到一个海湾边停下,下面就是一处面积不大的沙滩,足够几个人闲坐吹海风了。

这儿一个人都没有,一直没说话的费默突然说:“这儿好,清静。”

郑海飞下车,默默地将两箱啤酒都搬了出来。肖曦想了一下,说:“你们先下去,我去去就来。”说完开着车走了。

肖曦知道他俩肯定是想找个地方喝酒,但是不能光喝酒不吃东西,所以他开到附近的一个超市去买了一堆零食和熟食回来。回来的时候,费默已经在海里了,郑海飞则坐在沙滩上喝酒。沙滩上没有光,只有滨海路上的路灯依稀射了点过来,加上天上半轮明月,倒也不算漆黑。

肖曦提着吃的,走到郑海飞旁边,他看见沙子上到插着三支点燃的香烟,香烟前并排放着三瓶开了盖的啤酒,看样子这是在祭奠张华远。肖曦默默地在郑海飞旁边坐了下来,拿了瓶啤酒喝了一口。

郑海飞将啤酒放在自己膝盖上,侧脸压在瓶口上,看着肖曦,突然说:“我有时候觉得我活在这世上其实挺多余的。”

肖曦差点被啤酒呛着,他赶紧吐掉口里的酒,咳了两声:“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郑海飞说这种话,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一直以为郑海飞是个非常强大的男人,从外到里都是,没想到他的内心居然这样脆弱,大概每个人都有弱点吧。

郑海飞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你不会理解的。当一个人的亲人、好友都离他远去时,他难道不会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

肖曦说:“你的处境我也许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活着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不管怎么样,悲也好,喜也罢,那都是人生的一种方式。郑哥,看到你这样,我觉得特别难过,我觉得这不是你,或者说,不该是你。”

郑海飞苦笑了一下:“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肖曦摇头:“没有失望,我只是希望你能快乐一点。”

郑海飞突然抬手抹了一把脸,又提着酒瓶往嘴里倒,发现瓶子空了,只有几滴酒,便将瓶子扔在一边,说:“华远死的那天,其实是我当班,但是我的慢性阑尾炎犯了,疼得起不了床,他去替我的班,结果就出了意外。这件事我真的没办法原谅我自己,如果我当初犯阑尾炎的时候就将手术给做了,这种情况就不可能发生。因为我抱着一时的侥幸,不敢做手术,结果让妈失去了儿子,华明失去了哥哥,费默失去了爱人,我自己失去了最好的良师益友。虽然他们都说不怪我,但是你说我值得被原谅吗?”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原来如此,肖曦将目光往正在水中拼命拍打海水的费默看了一眼,回头同情地看着郑海飞:“郑哥,这种事谁也不能提前预知对不对?事情已经发生了,有些损失我们没办法挽回,也就只能尽量弥补了。”

郑海飞没说话,将脑袋埋在臂弯里,不知道是不是在流泪。肖曦没有打扰他,他起身,走到海边,对正在水里和海浪搏击的费默说:“费大哥,我买了点吃的,你要不要吃?”

费默终于停下了扑腾的动作,在海面上漂着,任由海浪载着他时上时下地起伏着。肖曦不担心他会溺水,航海专业的游泳课是必修课,要求不仅仅是及格这样简单。他在岸边等了一会儿,等得他打算要下去的时候,费默在水里换了个姿势,开始朝岸边游过来,走上沙滩的时候,费默说:“买了什么吃的?”

“鸡腿、猪蹄、鱿鱼丝、牛肉干、酒鬼花生都买了。”

“我喜欢酒鬼花生。”费默抬手抹了一把水,朝郑海飞走去,脸上神色如常,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肖曦知道费默并不是没事人,他连衣服都没脱就下水去了,现在这样子不过是在海里已经发泄过情绪了。

费默走到郑海飞身边,抬脚踢了一下对方的小腿:“老郑,去弄堆火来烤烤,冷死了。”

郑海飞从臂弯里抬起头,点了一下头,起身走了。肖曦赶紧跟上去:“我知道哪里有柴。”

郑海飞看他一眼,点头:“带路。”

肖曦带着郑海飞在一块岩石下找到了一堆干枯的树干和落叶,应该是被海水冲刷上来的,两人将所有的柴都抱了回来。费默脱光了衣服,只穿了条内裤躺在沙滩上一边嚼着鱿鱼丝一边扔着酒鬼花生玩,听见动静,将脖子往后扭,说:“鱿鱼丝配花生米,我发现这样吃味道也挺不错。”

肖曦想帮忙快点将火点起来,但他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又缺引火材料,打火机根本就点不燃木头,点了好几次都无动于衷,郑海飞说:“放着吧,我来。”他走开了一下,找来了一些干枯的树叶杂草,将树枝小心翼翼地架在上头,用火机点燃树叶,上方的树枝随着树叶的燃烧也点燃起来,海风有点大,正好有助火力,干枯的树枝腾地燃烧了起来,海滩上光线明亮起来。

费默见到火光,坐了起来,朝火堆挪近了点:“还真有火,你们真行。”

肖曦将食物都拿出来,将袋子铺在沙滩上,吃的都摆放在袋子面上,三个人就着火光喝酒吃东西。费默啃着鸡腿,望着火堆,像是无意识地说:“那年我来这里过暑假,你们也带我来海边露营,跟今天好像。”

肖曦抬起眼,看了一眼费默,又看了一眼郑海飞,没有说话。

费默举起酒瓶:“华远不在,但是肖曦来了,还是三个人,为了这难得的缘分,咱们干一瓶,喝干为敬!”

三个瓶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声,三人都对着瓶口吹了下去。费默喝完,叹息了一声,抬手拍了拍郑海飞的肩:“好啦,都已经过去七年了,该翻篇儿了,你不要老纠结那件事了,那不是你的错,纯属意外。活着的人生活总要继续下去的,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以后我不会每年都来了,对我来说,华远也要翻篇儿了,当然我不是要忘记他,只是把他放在一个不会轻易翻动的角落里。你说,华远他不会怪我吧?”

郑海飞望着月色下逐渐模糊的海面:“当然不会,你该有你的生活了。”

费默说:“你也一样,朝前看。今天是我跟华远的告别仪式,你们陪我喝酒吧,不醉不归。”

肖曦自然是舍命陪君子。两件啤酒说实话并不多,以郑海飞的酒量,一个人全喝下去估计都没什么反应,然而三个人都喝醉了,郑海飞醉得最厉害,看样子酒量也是和心情有关的。郑海飞和费默都直接在沙滩上睡着了,肖曦喝得最少,他脑子最清醒,知道海边的晚上会有点凉,想把人叫起来回他家去睡,然而根本就叫不醒,他也扶不动两个完全睡死了大男人,只好跑到车上,找了点可以御寒的衣服和毯子过来,给费默和郑海飞都搭了一点,又去找了些枯枝过来,将火堆烧得旺旺的,然后紧挨着郑海飞躺下了。

夜里温度降下来,火堆也逐渐熄灭了,睡梦中的肖曦觉得冷,便下意识地去寻找热源,最后找到一具温暖的躯体,紧挨着对方睡着了。郑海飞也觉得有点冷,顺手就将身边一个温暖的小炉子抱在了怀里。

费默是被冻醒的,他睁开眼睛,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启明星正从天际逐渐隐去,他看了一眼四周,火堆了只剩下了一些灰烬,郑海飞和肖曦互相依偎着取暖,抱得好似一个人似的。他忍不住笑了,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有人发微信来了,他看着微信的内容——“我们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费默微笑起来,回了一句话:“是!等我回来!”说完起身,将身上的毯子盖在了郑海飞和肖曦身上,拿上自己的东西,轻轻走回车旁,上车之前,又忍不住回头给两人拍了张照片,发给郑海飞,加了句话:“珍惜眼前的一切。”这才启动车子离开。

第32章 你来追我

朝阳从遥远的天海相接处探出头来,刹那间,金光四泻,将海面镀上了无边的金光,海面上仿佛铺满了万点碎金,宛若一个幸福的美梦。

金光笼上郑海飞和肖曦的瞬间,郑海飞就醒了,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个点醒来了,长期以来,他都起得比太阳早。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幕天席地,耳畔传来浪涛轻吻礁石的咚咚声、冲刷海滩的沙沙声,这是大海自编自奏的晨曲,一切显得那么优美曼妙。

胳膊上沉甸甸的,身上的触感也与以往不同,郑海飞扭头一看,看见了正蜷缩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的肖曦。朝阳铺洒在肖曦孩子般的睡脸上,纯真美好得仿佛是一个不真实的美梦。郑海飞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肖曦的脸颊,温热的,柔软的,触感是真实的,他赶紧将手收回来,抬起脑袋看了一下四周,附近除了岩石和沙滩,就只剩下一堆燃烧完毕的灰烬,费默不见了,他的车也不见了,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