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她特意跟同事调了班,方便能早点去接小星。以往小星都是在老师那里托付到很晚才能回家,只要一想到这点,作为母亲的心就既心酸又心疼。

公交站前等待着班车,郑忧不时低头看看手表,眼神不自觉透着忧郁。

过了会,前面接连来了几辆大巴,她一一瞧过去,迅速迈开步子。

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悄然驶过站台,车子后座的男人正是要回酒店的黑司靳。他戴着墨镜,遮去了若有所思的眼神。不经意往窗外瞥了一眼,正好看到站台上一抹纤细的浅蓝色身影。

小央!

那熟悉的身影是…

心脏顿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如冰山般的面容刹时变了颜色。

“停车!”黑司靳骤然出声。

车子滑出好几米远后缓缓停下,他急切地打开车门,奔到车站前面。可是,站台上哪还有熟悉的身影?他原地转了一圈细细地巡视着,心跳还在继续,黑眸却渐渐黯淡下来。

站台上不少目光好奇地望向他,这样一个身着笔挺的名牌西装英俊男人,长得又高又酷,脸上却透着急切和失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央…难道你真的不在了么?”在公共场所,黑司靳从不失态,但此刻他却不自觉喃喃地失声。然后手指一紧,绷着脸回到车子上。

013 宝贝小星

夕阳还未沉下,余辉洒在“新德”幼儿园可爱的屋顶上。

郑忧的身影刚出现,就有一个软软的声音叫着:“妈咪…”

“小星。”郑忧笑着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子抱住脚步太快差点摔倒的宝贝,她爱怜地亲亲孩子稚嫩的脸颊,“今天小星是不是很乖啊?有没有听老师的话啊?”

小星乌黑的眼睛亮了亮,认真地点点头,慢吞吞地回答:“恩。不信妈咪可以问老师!”

孩子才三岁半,原本各方面发育都不错,聪明伶俐,说话咬字要比同龄孩子清晰流畅许多,尤其那软软的童音可爱极了。可是自从那场大火过后,他在其他人面前都变安静了…

郑忧抱起他,对随后跟来的老师打招呼道:“辛苦你了,何老师。”

何老师摸摸孩子西瓜皮式的帅气头发,微笑道:“小星真的很乖,这几天你都比较早来接他,他说话的次数也比以前多了。不过今天下午他早早地就在门口等你,怎么都不愿意进去。”

郑忧的眼中突然浮现泪光,她惭愧道:“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对不起,小星…”

小星注视着她,发现她的眼眶似乎一下子发红起来,不禁搂住她的脖子,小心地问:“妈咪,你怎么了?”

何老师对郑忧的事多少了解一点,关心地安慰道:“比起很多家长来,你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妈咪了。小星非常爱你。”

“妈咪…你是不是要哭了?”小星柔软的小手捏捏她的脸颊,小声地哄道,“妈咪不哭不哭,你看小星昨天晚上打针都不哭…妈咪教小星勇敢,自己也要勇敢哦!”

郑忧亲亲他,然后一起跟老师告别。

如果说她为什么还能如此坚定而平淡地活着,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小星。

一个饱受命运捉弄和生活折磨的人才会明白,惟有平淡才能让人感觉到真实的幸福。

小星…

郑央抚摸着孩子的头发,温柔地握住他的小手。小小的手臂上有着几道被大火烧伤的痕迹,当时孩子嘶哑着嗓子大声呼喊“妈妈妈妈”的情景常在噩梦中惊现。

她眨了下湿润的眼睛,轻轻地替他盖好被子。

“对不起…孩子,是妈咪让你受苦了。”眼中泪光闪耀,想起晚上在医院打几瓶点滴时,小星坚强的表情连医生都忍不住夸赞,她就忍不住想哭。

确定孩子熟睡之后,郑忧起身到客厅里收拾了一番,才回到卧室。

她和小星的生活有些拮据,酒店的工资并不高,维持这个一房一厅的房租后,可以用来支配的收入很少。家里有一个孩子会多不小的开支,没有一个妈咪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委屈,所以她常常自己很节约,尽量让小星过得衣食无忧。

坐在书桌前,郑忧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轻轻打开

2010年2月1日星期一晴

今天是个意外到令人难忘的日子,带给人的震惊绝不亚于当年分手的那天。

我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跟他重遇。

黑司靳,这个让我付出一切深深爱过的男人,看起来比四年前更加冷酷、骄傲和尊贵。而这一切,何尝不是在践踏我和父亲、孩子尊严和痛苦?所以,当我再见到他时,除了恨,我的心里完全感受不到其他…

014 掩盖真相

客厅刺耳的电话铃声在夜空里响起。

郑忧生怕惊动孩子,小心地看了孩子一眼,匆忙笨到客厅。家里的座机号码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会在如此深夜找她的必然有重要的事情。

“喂?”不知为何,她的心脏跳得格外急切。

“小央啊,我是小婶。”打电话的是郑炳文的弟媳,事实上也是个寡妇,因为郑炳文的弟弟是个给人家盖楼砌墙的工人,前几年工作时从高架上摔落来当场死亡。郑炳文流浪在外多年,极少跟他们家联系,一年多前,带着郑央终于来到B市,几经周折才联系上了这个小婶。

这注定是悲剧性的一家,火灾之后,郑央突然发现自己可以信赖的亲人…竟然只有这个实际上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婶了。

小婶朴实善良,身边没有子女,郑央的遭遇让她痛惜心疼,便对外称郑央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小忧,如今终于母女团聚了。小星自然也成了她的外孙,从前的故人和往事,大家都不再提起。

可是今夜,一切的平静将被打破。

郑央不自觉握紧了电话:“小婶,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婶的声音果然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小央,这几天你没事吧?那个大富豪沈家的人找过之后,今天傍晚姓黑的家伙也来找我了。”

“小婶…他问什么了?怎么会去找你?你没说什么吧?”郑央的胸口蓦然紧缩了起来,沈一桥的确派人打听过她的事。但她想不到黑司靳的动作竟也如此迅速,早上才到B市,下午就能找到最重要的人物线索小婶。

或许,黑司靳比四年前还要可怕…

小婶连忙道:“我怎么可能对他透露一丝一毫你的消息呢!不过他真的是个很厉害的男人,我跟他说郑炳文父女来不幸被大火烧死了,不信我可以带他亲自去墓地看看。”

“恩,他怎么说?”郑央的心悬在空中。

“他说不用,早上已经去过墓地,但是他不相信你就这么死了,还说定会找证据证明你还好好活着。”小婶不觉叹了口气,“唉!小央,你跟他可真是冤家孽缘。你那么单纯善良,难怪会被他害到。我一看这男人,五官还算端正,但看上去太过冷硬无情,不是个好对付的男人。他突然之间找上门了,你想怎么办?”

郑央皱起秀气的眉毛,沉默了一会:“不用担心,小婶,你只要一口咬定我是你的女儿就行了。反正那场火灾里的确有一名无人认领的女尸,就当我真的死了吧!”

“小央…真是难为你了。小婶虽然又穷又没什么文化,但不管怎样,小婶都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我看黑司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和小星都要小心点啊!”

“谢谢小婶…”郑央喉头感动到哽咽,“我给小婶添太多麻烦了…”

“别难过,我们都是一家人呢!你带着小星太辛苦了,别再理会那个姓黑的,反正他不可能找到你的。过几天,小婶给你介绍个好对象,你和小星都应该得到幸福。”

小婶的话充满让人温暖的慈祥和安慰,郑央挂断电话之后,躺在床上却整夜失眠了

015 墓地玫瑰

清晨,郑忧照常早起送小星去幼儿园,再赶去上班。

所幸黑司靳来洽谈公务的确很忙,她很庆幸自己没再碰到他。可是,工作的时候却忍不住反复地猜想:他为什么会在昨天一早就赶着去墓地?那不就是被她故意又抓又咬之后马上去了?他既然从前没在乎过郑央,为什么还会不死心地非要追查?

黑司靳,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郑忧其实很累,但她中午一分钟都不休息,一吃完中餐,马上搭车直往墓地奔去。

这是个阴天,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不时有飕飕的冷风从天上吹过,吹乱了她乌黑的发丝。

墓地,空气总是显得清冷冰凉。

她站在自己的墓前,墓碑上有一张带着微笑的照片,表示入眠者的身份。可是,旁边父亲的墓前是一束鲜黄的菊花,而她的墓前却只有一大束洁白的玫瑰。一夜露珠,玫瑰还很新鲜,淡淡清香飘散在清风中。

她缓缓蹲下/身,手指颤抖地轻触那娇嫩的花瓣。

才刚碰到,突然像触电般急速地收回了手指。她猛然站起身,表情变得僵硬而冷漠。

“黑司靳,你究竟想怎么样…”郑忧咬着牙对着玫瑰般失神地问道。

“小央?”一个低醇的熟悉嗓音传过来,瞬间又焦灼而急切地再喊一声,“小央!”

郑忧浑身刹时僵硬,黑瞳骤然缩成了一个点。

这个声音…

他是…阿睿!

楚子睿迈开大步,原本落寞的面容掩饰不住激动,飞快地冲到她面前,一个用力扳转她的身子,俊容上的狂喜顿时凝固住。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你不是小央。”漆黑眼眸里的光亮一点点收了回去,很快完全变成了黯淡。他的手慢慢放开,另一手还抱着一束金黄色的菊花。

郑忧的双眼定在他的脸上,一时间忘了眨动。

曾经乐观风趣的阿睿啊,曾经给她关心鼓励的阿睿,曾经在她最迷茫的时候坚定告诉她——他爱她的阿睿…已经由楚天集团的少家身份正式升为掌权人,四年来与黑司靳的明争暗斗越来越趋于白热化。

可是他清瘦了好多,一双深邃闪亮的黑眸里只有无尽到让人发疼的落寞…

“小央…已经死了。”郑忧赶紧眨去眼中的泪水,将视线移开,从喉底挤出这句话。

“我每次都骗自己,她没有死…可是真正走到这里,我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不可能再回来了。”楚子睿弯下/身,将菊花轻轻地摆在两座幕前。目光不自觉瞥向旁边的清新玫瑰,皱了下眉:“你送的?你是小央的朋友?”

郑忧望着那大束美丽的花,一时迷乱地点点头。

楚子睿对墓碑上的照片注视良久,又皱眉看着那束白色玫瑰,沉默着。突然,他的眸底闪出一丝亮光,转头注视着她:“我也是小央的好朋友,可是…四年没有消息,没想到却是这样种局面下相见。不知道小姐你怎么称呼?”

“我…”郑忧迟疑了一下,“我叫郑忧,是小央的堂姐。”

楚子睿细细地打量着她,这不施脂粉依然明艳动人的五官的确不是他所认识的小央,可是为什么他感觉…

“哦,郑小姐,有时间陪我聊聊吗?我好想知道这几年小央到底是怎么过的。”

“对不起,我还要赶回去工作。”郑忧被他的眼神盯着莫名地心惊,生怕他看出什么。

“那么郑小姐能留个电话吗?我想…等你有时间,我听你说小央的事,好吗?”楚子睿的眼底竟多了抹哀求之色。

郑忧瞥开目光,故做平静道:“小央的命运很波折,其实才到B市来不久,就遭遇了火灾…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位先生,我真的要走了,赶着上班,再见。”

楚子睿看着她坚定离开的身影,眼中再度闪过一丝迷茫。直到那抹背影消失,他才蹲下身,捡起地上被夜风吹散开的几片洁白的玫瑰花瓣,若有所思道:“难道你是昨天送的花,今天再来探望吗?可是…为什么送的是玫瑰?”

016 私人管家

下午回到酒店,郑忧直接上了酒店最高层。

铺着精致地毯的走廊静悄悄的,她走到楼层服务台前,看到小静正在翻阅客人资料。

小静一看到她,立刻报告道:“郑姐,明明你是领班,为什么去黑先生的管家是张可盈,而不是你啊?”

怎么,黑司靳的管家人选定了么?

郑忧虽然有些吃惊,但依旧淡然笑道:“可盈工作负责,做事细心,比我更适合为黑先生服务。”

小静反而替她不平,道:“才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只有郑姐你做的事,让客人最满意。要不然当初竞选时,客人投你的票为什么会比张姐要多呢?”

郑忧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工作不必直接跟黑司靳打交道,她其实松了口气,试想如果被他认出她就是昨天发疯的女人,然后还得伺候他…还不知道再发生什么事呢!

说到底,她是打心底佩服张可盈的敬业精神,若非升职可以多拿一点薪水,而自己的确需要多一点钱,否则她宁可在竞选中失败的是自己。

对于这点,郑忧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张可盈,她其实希望可以跟她做朋友,互相学习。

看了眼记录本,她问道:“客人们都出去了?”

“没有,吴议员今晚不回酒店,黑先生的秘书出去了,只有黑先生一个人在房间休息。张姐正在给黑先生泡咖啡。”小静详细报告。

郑忧点点头,直接朝茶水间走去。

她觉得有必要跟张可盈聊几句,毕竟这个客人很特别,他是黑司靳。茶水间里,张可盈正在冲咖啡,冲好之后,她又加了几块冰,然后拿咖啡勺拌了拌。闻着浓郁的咖啡香,她觉得很满意。

“你这是泡给黑先生的?”郑忧看她已经将咖啡放在盘子里,正准备端出去,忍不住开口问道。

张可盈吓了一跳,转过身表情冷淡道:“是的。陈经理应该有告诉你吧?接下来一星期,由我来照顾黑先生的饮食起居。”

郑忧盯着那杯咖啡,咬了咬唇,内心挣扎着。

这杯咖啡是那个坏男人喝的,就算里面有毒也不关她的事。可是她这会偏偏清楚地记得他因长年废寝忘食患来的胃病,还有他喝咖啡要加三颗方糖的习惯…

这样的他,怎么可以喝冰咖啡?

身子不自觉地僵硬,她的心还在剧烈地拉扯着。

不能关心他!那种可恶的家伙死了最好!

可是…他现在是酒店的客人,关心和照顾客人是服务人员应尽的义务。

“不知道郑领班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没有的话,我要给黑先生送咖啡去了。”张可盈望着她,语气里带着种骄傲。

“等一下。”阻止的话语脱口而出,郑忧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端起那杯咖啡,皱起眉头,“重新泡一杯吧!这杯咖啡太冰了,黑先生不能喝。”

最终,郑忧完全公事化的口吻建议道,她瞬间说服了自己,现在黑司靳是星环酒店的贵宾,仅仅是客人而已!

017 针锋相对

张可盈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本没打算挑衅却也忍不住了:“郑领班,你可知道这是黑先生亲自吩咐的?他说要加冰,不用放糖,并且马上送过去。”

郑忧面不改色地注视她:“黑先生有胃病,不能直接饮用冰饮料,尤其是咖啡。”

张可盈狐疑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郑忧不觉心口紧缩了一下,回答却很冷静:“一般来说,像黑先生这样的大老板,饮食起居不大规律,容易患上胃病。我不久前在杂志上有看到,黑先生似乎还因为胃出血住过医院。”

张可盈心中有所迟疑,嘴上却不服从:“可是我们应该遵循客人自己的要求,尽量满足客人,不是吗?”

郑忧不觉蹙起眉心:“为了我们酒店客人的健康和安全,身为服务人员应该懂得怎样才是真正为客人着想。”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领班,也不必用这样教训的口吻来说我。”张可盈十分不满,又不敢太多表现,“我都是按照黑先生要求做的,如果冲去热咖啡黑先生不满意的话,你可愿承担后果?”

郑忧别无选择地点头,坚定道:“是,我会负责。”

“好,干脆麻烦郑领班好事做到底,我现在有点内急要上厕所。有劳郑领班帮我泡好咖啡,再亲自送过去吧!”张可盈不由分说将杯中的冰咖啡倒掉,嘴角露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冷笑。

她一直觉得郑忧冷漠骄傲,还抢了原本属于她的职位,可她不相信郑忧会永远好运。黑先生的冷硬和挑剔是众所周知的,如果违反了他的要求,只怕会大发脾气。

一想到这点,她就迫不及待想知道黑先生喝到热咖啡时的反应了。当然,这份罪得由自以为了不起的郑忧是受!

郑忧看她将空咖啡杯塞到自己手里,懊恼地握紧了手指。

她现在可以后悔吗?早知道张可盈会这么做,自己就不该多管闲事,任何客人都可以关心,就是不该关心姓黑的…

幽静的套房里,到处都是刺眼的白色。

黑司靳坐在铺着雪白金丝绒面套的沙发上,一手握着电话,表情十分严肃。

“哦,我对一年前那场火灾更了解一些,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把相关的资料都传真给我一份吗?…恩,是的,火灾的遇难者里面有我认识的人…好,一定,谢谢刘警官。”

挂断电话,他深深地窝进了沙发里,揉了揉难以展开的眉心,随手从旁边的茶几上抽出一支烟。

这几年,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控制不住思绪,胸口时常泛动着抓不住的疼痛。如今什么都有了,在利恒集团,他是最高裁决者;在黑家,他也拥有了绝对的地位,可是一颗心却觉得破了个大洞似的空荡荡的。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进来。”黑司靳头也没抬,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黑先生,给您送咖啡来了。”郑忧端着托盘走进,她特意挺直了脊梁,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越靠近他心脏就跳得越快,应付他认出自己的台词在心里已经重复了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