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宁顿时感觉头更加眩晕,婆婆有多挑剔多严厉,她太清楚了。不想掀起无谓的战争,她极力用最冷静的声音解释:“妈,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我的朋友。”

文燕冷冷地将逸辰从头打量到脚,生气中带着嘲讽:“什么样的朋友需要一大清早这样子送你回来?”

一旁的逸辰仿佛没看到文燕那钉子般锐利的目光,斯文礼貌地问候:“伯母好。”

“这声伯母叫得可真亲切。你不知道欣宁是沈家的媳妇吗?不知道跟一个有夫之妇太亲密,会让人有所误会吗?”

欣宁不喜欢文燕咄咄逼人的语气,更不喜欢她像对待犯人一样审视着逸辰。纵然她是应该尊敬的婆婆,但逸辰也是自己最珍贵的朋友,没必要因为自己而受到任何委屈。

许是昨夜发泄得痛快,许是心底已作出明确的决定,欣宁的胆子无形中大了许多。

她索性直言:“妈,请你不要这样对待我的朋友。”

欣宁在文燕眼里向来也是柔弱乖巧的,哪知道她会有这种直言的勇气?文燕心头升出强烈的不满:“你这个朋友可真重要,比你的丈夫还重要?欣宁,你妈可是一直自诩何家家教严格,想不到你却做出…”

“对不起,妈,请容许我打断你。”欣宁深深地皱眉,不能接受婆婆来指责自己的妈妈,“如果要说家教,我觉得你应该先问问自己的儿子是怎么做的。只有先把自己子女调教好的母亲,才有资格说别人。”

文燕多年来都受人仰仗过日子,哪曾被人这样直接指责过?何况还是自己的儿媳妇。

“丫头,你给我把话说明白!”文燕真的怒了,高高在上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妈是个明白人,一些话非要我说明白吗?如果真想知道,何不…”

沈奕棠一直静默,冷眼旁观这对婆媳之争。此刻,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何欣宁:“不要再说了!”

文燕道:“不,让她把话说完!你没看到她为了这个所谓的朋友,连妈都不放在眼底吗?”

第七章:惊心巧合(二)

沈奕棠拥住她的肩膀:“好了,妈,你别气,先回家去。我和她的事自己会处理。”

欣宁咬住唇瓣,没有再接话。此时任何言语都让她疲惫,也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糕吧!她累了,身体累,心更累。

面对沈奕棠,面对婆婆…*

她回头对逸辰抱歉地笑了笑:“抱歉啊,逸辰…你先回去吧!”

文燕不理会儿子的劝阻,道:“这么好的朋友都送你到家门口了,怎么不干脆请进去坐坐?”

欣宁哀伤的眼眸逐渐变冷,婆婆终于也忍不住要对自己冷嘲热讽了么?她早知道在沈家,只有公公是真心疼爱自己的。

事实上,她从未畏惧过婆婆,为人不做亏心事,怕什么呢?即使该心虚,该有所觉得有所亏欠,也应该是沈奕棠吧!

王逸辰道:“不必了,把欣宁安全送到家,我的任务算是完成。”

四个人中,只有他还能轻松地扬起笑,对欣宁叮嘱道:“你今天还要上班吧?恐怕得抓紧时间洗漱,否则要迟到了。”

欣宁很感激他的关心,暂时忽略另外两道冰冷而愠怒的目光,冲逸辰回以一笑:“好,谢谢你了。”

王逸辰瞟了一眼文燕紧紧抓住的包,丝毫不计较道:“伯母好像也正好要离开,不如一起吧!”

文燕吃惊,想不到这个年轻人如此大胆,明知道自己很不喜欢他,还敢邀请自己同行。她一个历经大半生风云变幻的长辈,还怕了他不成?*

“儿子,妈先走了,你爸最近工作压力也很大,有时间你要常回家陪他说说话。”

“恩,我会。”沈奕棠点头。

“妈…”欣宁清清嗓子,“慢走。”

文燕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径自走到电梯。

王逸辰当着沈奕棠的面,鼓励似的拍了拍欣宁的手臂:“打起精神,每个人要面对的烦恼都很多。有时候做人不妨自私一点,先让自己快乐起来。”

自己快乐的人才能让身边的人也快乐。多年来,逸辰将内心的秘密埋藏得太好,他带给别人的总是快乐。

电梯送走了婆婆和逸辰,欣宁不知道他们一起离开可能会说些什么,但是她相信不管什么时候,面对什么人,逸辰总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沈奕棠站立在门口,阴沉地盯着她。她身上淡淡的酒味,他想母亲也一定闻到了。

欣宁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眼皮都没抬一下。女人就不能喝酒吗?人在烦闷时总想找个出口释放。她知道女人喝酒不是个好习惯,但是有时候女人也会需要它。而蓝颜知己就象这酒一样,必要的时候很给力。

沈奕棠在后面将门嘭地一声关得很重,她也没有回头,没有惊讶,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这段日子,见识到他的虚伪和暴躁还不够多吗?她好像开始习惯了。

欣宁发现昨夜屋子里混乱的局面已经收拾干净,怪不得沈母一开始没怀疑她是出去买早餐。她进洗手间,迅速洗漱,迅速收拾心情。

看到镜中苍白憔悴的容颜,面无表情,何曾几时开朗乐观的女孩这样没有生气?手指控制不住颤抖,手背上的创口贴昭示着昨夜的残酷,她的眼角不争气地湿润,为自己悲哀和不值。

这样狂乱地自我放纵,这样不顾一切地去付出,到头来究竟得到什么?

她咬着牙不断将冷水泼在脸上,尽管情绪依然低落,心空荡荡地似破了个大窟窿,但人活在这世上爱情不是唯一。她,从少女时期情窦初开起,就渴望一份幸福的完全属于自己的爱情,这个梦想一直寄托在沈奕棠身上。

知道他爱尉馨,她悄然隐藏爱意。

看到他对尉馨用情至深,她渴望那份情有一天能转移到自己身上。

心甘情愿飞蛾扑火…跟他在一起是她自己的决定,她拿婚姻做赌注,只祈祷把毕生的运气全用来赌这一把!她希望结果是赢!

这个过程中,不管受多少委屈,挨多少孤独寂寞,她都不会怪任何人。道路是自己选择的,就得靠自己走出来。然而,她的运气似乎不怎么好,她——输了…

尉馨回来了,她不得不正视这场拿婚姻所做的爱情赌局。

沈奕棠斜斜地靠在洗手间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过,他没有出声,看她洗完脸冷漠地走过身边,他甚至好心地侧身让她通过。

她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知道有人在冷冷地关注自己,心底没有惊慌,反而越来越坦然淡定。

拍打爽肤水,抹面霜,打粉底,描眉,甚至是压在盒底的睫毛膏,她把平日里不怎么操作的每道工序都做得很认真。最后,她拿出口红,注视镜子里的自己。

心情差、睡眠差、自然气色也差了些。欣宁仔细看了看,重新拿出粉饼轻拍眼窝和脸颊,再上了点腮红。

沈奕棠依然默不作声,神色冷凝,她的手背怎么多了一处伤?而她不慌不忙的动作更让一双黑眸逐渐眯了起来。

最近,他们经常冷战。

最近,他们只要一开口就会不小心引爆炸弹,所以,他们都紧闭着嘴巴,都在挑战自己的毅力,考验对方的耐心。

欣宁将口红擦上,抿了抿形状优美的唇瓣,对自己展露笑容。心,其实从踏入这个家门就没停止过疼痛,她很想假装忘记,很想忽略不想,但不由自主紧缩的心脏随时在提醒着什么。

她不想表露出来,至少在他的面前,她不需要同情,更不想让自己显得可怜兮兮。

是啊!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过是深爱多年的男人不爱自己而已,又不是天塌了下来,世界上比自己悲惨的人多的是,没有爱情,日子还是得好好过下去。

沈奕棠的脸色却越来越铁青,眼角隐隐跳动。他突然觉得何欣宁是个可怕的女人,她被母亲当场撞见,还能如此淡定,他想不到她还有如此兴致精心化妆…

第七章:百分之一(一)

女人有精致的妆容的确会增色不少,他眼里,欣宁算是天生丽质,有雪白细腻的皮肤,清澈分明的双眸,平日里并不会这样专门化妆,但看上去有她独特的韵味。

每个男人对女人的样貌都有自己的一套审美标准,沈奕棠得承认,欣宁跟尉馨都属于五官精致很耐看的类型。*

欣宁对自己最后的妆容比较满意,微微浮肿的眼皮和黑眼圈被巧妙掩饰。十点钟有个采访,到时候应该不至于太难看。

但是,原本甜蜜清脆的嗓音不见了。她皱眉,有些后悔,或许昨晚不该唱得太过火,差点像疯子一样变麦霸。幸好是逸辰在旁边,万事都能包容和理解她,能容忍她破锣嗓子的折磨。

“糟糕…”她蓦然眼眸睁大,果然精神不济,做事没有条理了。妆都已化好,却还没换衣服。

沈奕棠的脸色只能用黑成一片来形容,对她的冷漠万分不悦。

欣宁飞快收拾好用具,想到隔壁的衣帽间去找衣服。不过这一次,男人伸出一臂横在门框上,彻底挡住了他。

她抬起下巴,倔强地对他阴鸷双目对视,抿紧唇瓣却不肯开口。

他也就那样直直伸直胳膊,也不说话。

对峙的气氛像一把轻轻拉扯就会随时崩裂的弦,空气中弥漫着冰冷而强烈的火药味。

欣宁甩甩头,双手在睡衣袖口里紧握成拳。在跟逸辰回来的路上,她脑海中来回闪动着一个念头——死心,放手。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沈奕棠率先失去耐性,终于弃守城池。

没错,她是无话可说,所以她选择紧闭嘴巴,一个字也不打算回答。

“说话。”他俊眉纠结,低声命令。

她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反而扬起淡淡的轻笑,带着明显的嘲弄。

“何欣宁!”他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

额头上的青筋剧烈跳动,眼里闪烁危险的光芒。她有种,她真是他见过最顽固最有勇气的女人,她笃定他真的不敢对她怎样吗?

撑在门框上的大手因怒气不由自主握了起来,高大的体魄散发出逼人的气势,犹如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仿佛她在不吭声,他将毫不犹豫地将她吞噬。

确定这个男人不达到目的便不罢休,欣宁暗中叹了口气,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用力清清嗓子,嘶哑地迸出五个字:“我无话可说。”

“你…”他胸膛上下起伏,恨不得掐死她算了。

“掐死人要赔命的。”看出他的企图,欣宁不温不火地提醒,不怕气死他。她有深刻的体会,吵一场架、发一顿火有多么伤身体,简直就是自找苦吃,内伤。

她想自己应该修炼到一种境界,就是再痛再怒也要克制,转化为和风细雨般的轻淡。现在,她正在努力修炼中…

“你对昨天晚上的行为没有一句解释吗?”沈奕棠绝不相信连个女人都斗不过。

他原本不是争强好胜的人,更不屑跟一个小女人计较,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气愤她彻夜未归,尤其她今早短短半小时内的表现,行径足够被他列出十条罪状,每一条就可以被判重刑。

欣宁嘴角嘲讽的笑意更深了,睨视他:“解释我一晚上去哪里了吗?沈奕棠,如果这需要解释的话,我想你还欠我更多的解释。”

“你在跟我翻旧账?”

“礼尚往来而已。”

“但我从没过分到跟一个女人双双出现在家门口,还让长辈撞个正着。”

“那我很抱歉,我承认自己说谎和掩饰的水平不够你高。”

“总之,你跟我杠定了,是吧?”如果他这么年轻就得心脏病,那一定是她害的,“何欣宁,你最近这样脱胎换骨地转变,的确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是,想要我爱上你,那不可能。”

欣宁惊愕地注视他,看了许久许久,而后低低地笑起来,声音沙哑难听。笑声越来越大,她捂住嘴巴差点要笑出眼泪。

沈奕棠莫名其妙盯着她。

她笑得一手撑在墙壁上,抹去不小心流出来的眼泪,“呵呵呵…我只能再强调最后一次——你的爱情我已经不再稀罕,如果我要的是公平。沈奕棠,爱情你给不起,一个女人所要的公平,你又给得起吗?呵呵呵…”

欣宁还在笑,笑得胃都要缩起来了。

“什么都给不起,就不要挡着我。我还要赶着上班,不像你这个大老板那么好命。”她毅然推开他的手。

沈奕棠在震惊中眼睁睁看着她走出门去。

“何欣宁,你知道你跟她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欣宁的背影微微一僵,无声地勾起唇角,走进衣帽间。

“她在我面前永远柔顺乖巧,不会违抗我,她对我的爱是百分百,对她而言,我就是她的全部。而两年来,你虽然处处听从我,但你的心却从来不是。你至少有百分之一是留给你自己,这就是差别!”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十分清晰,欣宁站在衣柜面前抓着门把,指关节紧得发白。

她心口再一次被重重地划上伤痕,堵得慌。女人坚强和独立,也是一种错误么?她付出百分百的行动,仅仅留下百分之一的小心来保护自己,这也是错误么?

他可知道,曾经,她愿意用百分之两百的热情和爱恋来换取他的一丝心动?如果不是清清楚楚明了他跟尉馨的感情,她又怎会小心翼翼收藏起最后的百分之一?

她是天生的浪漫主义者,觉得真爱一生只有一次,遇上了就不能错过。然而,现在才明白她和他的心从未靠近,是因为她保留着那百分之一,而他保留的却是百分之百!

欣宁吸吸鼻子,对自己微笑。也好,在要放手的最后,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不是不想爱,不是不去爱,怕只怕爱也是一种伤害…

“何欣宁,不要觉得自己很委屈,不要总是一副很受伤的样子。要知道,我从来没要求过让你爱我!”沈奕棠站在客厅里冷漠地陈述。

第八章:我心已决

对!是她自找的…

欣宁的手指抖了好一会才变得稳定,无意识地挑选着衣服,最后才换上一套红底的碎花裙和白色小西装外套。看到外套上不小心沾上了一抹口红,她心底又是倏地被抽紧。

都过去了,再多的伤痛很快就要过去了。*

沈奕棠说完这些,拎起公文包去公司。

欣宁在他离开后五分钟才出门,在换鞋子时,忽然发现鞋柜旁有一盆新开的兰花。可惜盆子被人打翻,洒了一些碎土落在地板上。她一愣,这不是阳台上的那两盆,难道是他买的?

不可能!她飞快挥去这个可笑的想法。沈奕棠从不管家里的事,最近还那么忙碌,更别说有心思买盆花了。

刚准备锁门,电梯口走来一个穿蓝色工服的小伙子,“请问这里是A栋12B吗?是不是住着一位沈先生?”

欣宁点点头,十分疑惑,目光落在他怀中抱的小鱼缸上。

“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沈先生突然来我们店里买鱼,还指定要这种蝶尾熊猫。因为太晚了,蝶尾又很珍贵,我们只能答应马上调货,一早送过来。”

欣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恍然明白了什么。这…真是沈奕棠做的事?那么那盆兰花真是他买的了?

“谢谢,把鱼缸给我好了。”

看来他不是无视于她的威胁,他确实在想办法讨好她,逗她开心。所以她昨天晚上闹脾气,他才那么愤怒,说她在耍着他玩。

欣宁小心地把小鱼缸抱进屋子,蝶尾熊猫一共八条,倒进大鱼缸后,立刻摆动灵活的尾巴,自在地游来游去。她好羡慕它们没有烦恼,此时此刻,滚到舌尖的竟分不清是酸涩还是苦痛。

如果她能稍微冷静一下,或许昨夜的历史就会改写…

但无论如何,他衬衣领口的唇印是真实的,不可原谅。气归气,欣宁走到大厦楼下时,脚步还是迟疑下来,忍不住望望自己家的窗户,计算着从窗口扔出来的U盘大约会落在什么位置。

她不喜欢亏欠,找到U盘把资料给他,自己心里会舒坦些。人再傻,也不能让自己难受。

“沈太太,在找什么呢?”刚准备去交班的宋伯好心问道。

“恩…一个U盘。”

“U盘?是不是这个?”

欣宁眼睛一亮,欣喜地接过。宋伯笑呵呵地打趣道:“就算是这么个小东西,也不可以高空抛物啊!”

欣宁不好意思地把盘塞进包里,“其实…是不小心掉落的。谢谢。”

中午,欣宁打车来到如栩的律师事务所。

“帮我起草离婚协议书。”她很干脆,很坚定,几条鱼和一盆兰花并不能改变什么。

“你怎么变破锣嗓子了?”如栩疑惑地抬了一下头,又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

“越快越好。”欣宁说。

“好。”真不愧是好姐妹,没再多问,如栩直接从电脑里找到一份资料模板,将男女方名字一改,就打印了出来递给她。

欣宁差点目瞪口呆:“这么快?”

如栩皱眉:“律师办事讲究的是效率,你要离就快点离,磨磨蹭蹭真不像你。”

欣宁凑过去:“你好像心情很糟糕?”

如栩没时间抬眼皮子:“没看到满桌子文件快把我压死了吗?我就发现这人的工作永远都干不完,才结一个案子,马上有三个案子又来了。”

“小栩,我想通了。很多时候,人都是自己让自己辛苦,只要自己看得开,别人怎样想就无所谓了。沈奕棠说得对,他从没要求我去爱他,我遭受的一切是作茧自缚。所以我现在要让自己解脱。”欣宁扬扬手中的协议书,语气不再那样沉重。

放手真的需要勇气,一旦做好决定,整个人都会轻松起来。

如栩没什么表情:“恭喜你!祝你离婚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