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饭回到了庭院里,递给了卓离郁,“你要是觉得口味太重,厨房里还有清汤,野菜鱼头汤,解腻的。”

“有劳阿星了。”卓离郁笑着接过了碗,低头吃了一口。

“怎么样?能不能吃得惯?”

“第一次吃这样的饭…比想象中的能接受。”

“那就好,看来我的手艺还是可以的。”

卓离郁又吃下了好几口,竟然觉得越吃越有味道。

“阿星,你这个人除了性子有点野之外,还是挺贤惠的。”卓离郁抬头冲他浅浅一笑,“你做的饭菜,比我府里的厨子好吃。”

“不对吧?齐王府里的饭还是比较好吃。”妙星冷想起自己曾经在王府里做客,卓离郁摆上了一桌的山珍海味,一桌的成本好几千两银子,给她的感觉不是在吃饭,而是在烧钱。

那些菜是真的美味,她自认为自己是做不出来的。

因此,对于卓离郁的夸奖,她并不好意思接受。

“你府里的厨子手艺其实很好,你兴许是吃腻了,才会觉得我手艺比他好。”

“阿星喜欢吃我府里厨子做的菜?”卓离郁目光中涌动着笑意,“这有何难?你想吃的时候直接来串门就是了,想吃多久都不成问题。”

“呵呵,齐王殿下如此慷慨,作为阿星的师父,我能不能也去你府里常常串门?点最好吃的菜,住最宽敞的客房。”白湖幺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慢条斯理。

卓离郁朝声音的来源处瞥了一眼,“真是不好意思,这样的待遇只能给阿星,至于旁人,无论和阿星有什么关系,都与本王无关,别说是阿星的师父,即使亲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本王也不答应,自个儿有手有脚的又何必沾阿星的光?”

“阿星你看他多刻薄,对待你的亲友都如此不客气。”

“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亲友,是通情达理的,还是无理取闹的?”

“我显然是前者,这你都看不出来?”

“大概是本王眼拙,真没瞧出来。”

“殿下,你可能有眼疾,鄙人精通医术,要不要给你瞧瞧?开几副药方子。”

“你们两个真能吵,像两只鸭子似的,我都懒得听了。”妙星冷说着,双手捂住了耳朵转身走开。

妙星冷离开了之后,白湖幺与卓离郁对视着,二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清凉的笑意。

妙星冷进厨房给自己打了一碗汤,一边喝着一边站在厨房门口观察庭院里吃饭的那两人,生怕那二人又动手。

应该…不会的吧?

毕竟手里都端着饭碗,总不能边吃边打,多不方便。

好在,接下来二人都没有再动手,十分老实地吃着饭。

白湖幺吃得快些,回到了厨房。

“阿星,剩下的饭菜和汤你还要不要了?”

“我吃饱了,怎么了?”

“既然你吃饱了,这些我就全带走了,拿个食盒来给我装,家里还有一窝猫没喂呢。”

妙星冷这才想起,白桦林里她收留了好几只猫,可她回去的次数不多,那些猫几乎都是白湖幺在喂,被他养得圆滚滚。

他吃什么,猫就跟着吃什么,能不养胖就怪了。

老狐狸看似冷漠,养那几只猫却还挺上心,她甚至觉得他关心猫都比关心冰清她们多。

“师父,你现在就要走了?”

“不然呢?家里没人,那几只猫饿坏了怎么办?”

白湖幺收拾完剩下的饭菜之后,便提着食盒离开了。

庭院里,卓离郁依旧坐着。

白湖幺从他身前走过,并未有半分的停留,仿佛他并不存在一般。

等他走远了之后,卓离郁这才起了身,转头看向身后的妙星冷,“阿星,我这次来可并不只是来蹭饭的,刚才我与你师父打架,你在旁边看了也好一会儿,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发现吗?”

“有啊。”妙星冷道,“割掉师傅头发的那根丝线…很锋利,是什么材质?”

俗话说,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十双筷子牢牢抱成团,一大撮头发想要被瞬间切断,要么就是力气用得大,要么就是兵器极其锋利。

可卓离郁用的不是刀,而是线啊…

线的锋利程度,能赶上刀刃?

是她孤陋寡闻了吗?她怎么就没听过有这种线。

“阿星,那不是线,是天蚕丝。天蚕接近于绝种,已经很难寻觅到踪迹,而天蚕王吐出来的丝,极其坚固,再用特殊药水浸泡过后,蛮力根本扯不断,它本身不锋利,被药水强化后才变得锋利,具有腐蚀物体的力量,简单来说,就是有微量毒素,毒发的过程需要一刻钟。”

“啊?”妙星冷微微一惊,“有毒的?你怎么不早说?我师父他…”

“微量毒素不致命,更何况他医术高明,你又何必担心?阿星,你听清我刚才说的话了吗?被药水强化后的天蚕丝,带些腐蚀性,你师父只是头发被割断,对他的身体不会有影响,只不过…回去之后他会发现,触碰到天蚕丝的那一部分头发,会卷曲而凌乱。”

妙星冷:“…”

那不就变成爆炸头了吗?

还好只是一撮,不是整头。不然老狐狸肯定发飙。

唉…

“阿星,你知道我那根蚕丝是从什么地方变出来的吗?”

卓离郁忽然轻笑了一声,随即伸出了手,让妙星冷看清他手腕上带着的一个镯子。

大概有一指那么粗,复古银黑色,蛇形手镯。

并没有太过华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约,整体有光泽和质感,可以说是一种低调的奢华。

开口镯的设计,只要把口微微掰开一些,就可以适应各种手腕的尺寸。

卓离郁取下了镯子,抓过了妙星冷的手,还不等她挣脱,就迅速套了上去。

“你干什么…”

“阿星,你先别急着拿下来,你把蛇头的部位往里稍微一按,拉扯出来试试看。”

妙星冷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便按照他说的,按了一下子蛇头,往外一扯。

扯出了之前她看到的那条天蚕丝。

“原来藏在这里面?”妙星冷有些不可思议,“你们刚才打架的时候,我没看清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以为你藏在袖子里的。”

天蚕丝的长度,大概有一臂那么长。

妙星冷的手指松开了蛇头,那条蚕丝便又自己迅速收回了镯子里。

这样的设计,让她想起了一种带有机关的卷尺,也是拉着头可以拉出老长,一松开手,就自己卷回去了。

这镯子里头的设计,跟那种卷尺有异曲同工之妙。

“阿星,当你遇到危险,并且敌人离你很近的时候,你可以故作疲倦,让对方放松警惕,正常人是不会对一个首饰有防备的,等他靠近你的那一刻,你就拉出天蚕丝,它相当于一把利刃,可以切割敌人的手、臂膀、甚至头颅,最好是拿来割喉,他到死都不一定反应得过来。”

“…”

妙星冷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惊叹。

“很多武器是不能暴露在人前的,懂得隐藏武器的人才是聪明人,哪怕你这只手镯暴露在人眼前,旁人也只会当它是个好看的装饰品,当然,我还是建议你把开口扣紧一点,藏在袖子里,不让人看见比较好,除去那条蚕丝之外,它本身也是挺值钱的,万一招来强盗土匪,徒增麻烦。”

“这个…也是你做的吗?”妙星冷把玩着那只镯子,“我看你戴着也挺合适的,要不然你自己留着吧。”

“阿星,你为何要这么虚伪?你的眼神里透着喜欢,你的表情却写着拒绝。”

“我不是虚伪!我是不好意思要啊,你上回不是送过我一把银针弩了吗?”

“有谁规定送礼只能送一次?”卓离郁挑眉,“你就当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我知道你的生辰还没到,但我这记性不太好,万一给忘了送礼,我心里会过意不去,因此,你就当我提前给你送了,等我过生辰的时候,你再还我一个礼物,不要大街上买的,自己动手做一个,什么都行。”

“可我想象不出来自己能做出什么好东西,万一特别磕碜呢?”

“送礼只讲究心意,太在意礼物价值的人,就显得庸俗了,阿星,你看我像不像个庸俗的人?”

“你不是。”

“对,所以你应该尊重我,给我送礼,不要在意价值。”

“…”

他说的话好像没什么不对?

她忽然发现,她经常说不过他。

“好了阿星,我府里还有点事,不跟你多说了。”

卓离郁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转身便走开了。

只留妙星冷站在原地,望着自己手上的蛇形镯。

白湖幺回到了白桦林,走回自家园子,才进门就看见远处蹲着一道黑色的人影,那人身前凑着五只猫,冲着他喵喵叫。

或者应该说,冲着他手上的烧鸡叫。

他慢悠悠地撕扯着肉,给那些猫儿投食。

“师弟这么有闲情逸致来帮我喂猫?”白湖幺提着食盒走近了。

“你送了我一把银针弩,我来帮你喂个猫不过就是举手之劳。”黑衣人悠悠开口,“昨天得了一坛三十年的陈酿,就想着今天带上烧鸡过来与师兄你分享,算是答谢你送的礼,哪知道你不在,这些猫叫个不停,肯定是饿了,我就只好把烧鸡拿来喂它们。”

“真是有劳师弟了。”

“不用客气,师兄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多做点好东西送我就成了,这年头,有才能的人都喜欢隐居了,反倒是一些没能耐的人,能力配不上职位,还一门心思想着往上升呢,你要是愿意靠这手艺挣钱,必定富甲一方啊。”

“从我手里出来的东西,绝对不能落入俗人手里,只要是我想出来的玩意,绝对不能流入市场。”

“你看看你这目中无人的样,难怪你没什么朋友…”

黑衣男子说着,已经把手里的烧鸡撕完了,站起身走到了桌边坐下,看了一眼白湖幺带来的食盒,“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中午的饭菜和鱼汤,没吃完的,本来准备带回来给猫吃。”

“猫有东西吃了,我的烧鸡都被他们吃了,这饭菜凉了没?”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

“应该还没凉,才吃完饭就直接收拾回来了,我回来花的时间也少,还有些温热。”

“那给我吃…诶?怎么拌得乱七八糟的?这还怎么吃,你就不能一盘一盘分开好好装吗?全搅拌在一起,看着就不想吃了。”

“呵,拌在一起吃和分开吃有什么区别?入口的食物到了腹中不也是乱七八糟?难不成米饭和菜分开来吃,到了肚里形状还会更好看?这些菜从出锅到现在还不足半个时辰,要不是因为我吃饱了,根本就轮不到你。”

“这一碗看上去这么鲜艳,你不觉得油腻得慌?”

白湖幺懒得再与他理论,直接抛出一句话,“不吃给猫吃。”

“也罢,我先尝一口试试…”

白湖幺斜睨了他一眼。

“咦?这味道还不错啊,我收回之前的那些话。”

白湖幺不予理会。

达官贵人家中,连吃饭都是讲究礼仪的,规规矩矩地端着一碗白米饭,每次夹菜只能夹一点儿,若是大把大把夹到碗里搅拌,那种场面落在外人眼里便会觉得有辱斯文。

“这是你家徒弟烧的菜吗?她手艺还不错…”

黑衣男子说话间,抬起了头,忽然“噗嗤”一声,抑制不住地喷出了几粒饭。

正是冲着白湖幺。

幸亏白湖幺躲得快,那些饭粒才没喷到他的身上。

“哈哈哈。”只听对面的男子笑道,“你的头发…你照镜子了吗?”

白湖幺蹙眉,“头发?”

忽然想起来了,之前被卓离郁割掉了一大撮,因此,他的头发会有一部分很不整齐。

但是这又有什么好笑的?

水井就在旁边,他干脆直接打了一桶水上来,歪着脑袋看自己的头发。

他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他的脑后有一部分的头发,齐齐朝上卷曲而起,卷的弧度还有些大,像是被烧焦了一般,乱七八糟。

他竟然顶着这样的头一路回来了?!

他以为少了些头发也无伤大雅,断掉的那一部分并不是从根断,还留有几寸,几个月也就长回去了。

却没想到…

卓离郁用来切他头发的那根丝线…怕是有毒。

好一个齐王。

身后的男子还在笑。

“再笑就滚出去。”白湖幺冷冷地抛出了一句,转身回屋。

得把这些卷曲的头发全剪了。

傍晚时分,叶冰清从辛家回来了,身后背着一个包袱。

先是去了妙星冷的房屋,推开门却发现没有人,这才想起,快要饭点了,阿星或许在厨房里做饭。

她转身便去了厨房,果真看见妙星冷在厨房里烧菜。

“阿星,我回来了,有需要帮忙的吗?”

“有,土豆丝还没炒呢。”

“我来帮你。”叶冰清笑道,“先等我一下,我把包袱放回房间里去。”

叶冰清走开了,很快便去而复返。

“我记得你走的时候是空手的,回来却多了个包袱,是买了什么吗?”

“不是买的,都是年年送的。”叶冰清道,“阿星,年年现在是我们三个里最富有的了,她跟我们关系又这么好,肯定是会给我们送礼物的。”

妙星冷状若随意地问了一句,“你都拿了些什么?”

“年年送了我一些首饰和玉器,阿星,你等会儿喜欢什么?自己去里面挑,不过,有一只玉镯子和一对耳环我很喜欢,反正你也不喜欢,就留给我吧。”

“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实在无关紧要,我就不看了,你自己全拿去吧。”妙星冷略一停顿,又道,“冰清,拿这一次就好,以后不要再上年年那里去拿东西,就算是她送过来,也不能全收,太贵重的不能要。”

“为什么?她又不是外人,我们关系这么好,她送的东西怎么就不能拿了?”

“这些东西,还不能称之为她的东西,应该说,是属于辛员外的,辛员外是年年救的,所以只认了她这一个女儿,我们对辛员外来说还是外人,年年可以拿他的东西,而你最好少拿,或者不拿,要是次数多了,人家辛员外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说不定也会有点意见,千万不要给人留下一种我们攀附他的错觉。”

“阿星,你会不会多虑了?这些东西虽然不便宜,但是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呀。”

“我只是不想让你被人瞧不起,你可知——人言可畏?拿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就不好了,他们家那么多下人,背后会如何议论?年年的富贵是属于她义父的,跟我们真没多大关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叶冰清撇了撇嘴,“反正我说不过你,只怪我自己没本事,没有达官贵人做父母。”

“富贵贫贱皆有命,我们虽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啊,冰清,不要羡慕别人。”

“可能我做不到像你那样淡泊名利吧。阿星,说实话,没有人甘于平庸。你和师父都是不平庸的人,你们的心态为何都能那么平静?师父的手艺堪称鬼斧神工,而你又是飞天大盗,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见你们富贵起来,你们的优势摆在那里,都浪费了。”

“什么叫浪费?什么叫不浪费?在你看来,只有把本事用在致富之路上,才叫不浪费吗?我做飞天大盗不是为了致富,我只是当成一场游戏,与那些黑名单上的贵族斗智斗勇,这不是很有意思、很刺激吗?”

“…”

叶冰清不再说话了。

有时候觉得阿星可真像师父,总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们似乎——没有欲望?

对权势和财富都提不起欲望的人,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师父对阿星偏心,或许就是因为欣赏她这一点?

上天可真不公平啊。

有能力的人无欲无求,想要追求富贵荣华的人,却没有能力。

有人放着大好的优势不去加以利用,有人资质平平,却天天做着美梦。

二人做好了饭菜,便坐在一起吃,叶冰清从头到尾都有些闷闷不乐。

“阿星,我吃饱了。”叶冰清放下了筷子,“我有点困,先回屋去了。”

说完之后,她便跑开了。

回到了自己的房屋,才推开门,便看见屋里坐着一个陌生女子,容貌清秀。

她顿时有些讶异,“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房间里?”

“姑娘不必惊慌,我来此,是来跟你做一笔交易的。”陌生的女子冲她笑了笑,“我没有恶意,你不如先坐下听我说。”

叶冰清思索了片刻,还是关上了门。

这陌生的女子莫名其妙就出现,可见武功不低,自己离她的距离这么近,就算大声喊叫,阿星也来不及赶过来。

还是先听听这女子说什么好了。

“叶姑娘,你们姐妹三人是不是关系挺好?”

“你问这个作甚?”叶冰清看着对面的人,目光中带着些警惕。

“高年年如今是富贵了,却并没有带上你们,而妙星冷跟你,常常意见不合,所以我猜测,你们也就只是表面看上去关系好,其实心中早已有了隔阂,称不上有多好的感情了。”

“我们之间的事,哪里需要外人来管。”叶冰清面无表情道,“你直接说你的来意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