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所信任的人不多,她是其中一个。”

“这么看来,你并不了解她,你要是了解她,就不会往她家躲了。”墨宝无奈地笑了笑,“这样的朋友,你不用对她太好,她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她,你对她抱有太大的希望了。”

“我只是很难以置信,我提出的请求就这么让人为难吗?”

“不算为难,你明知那个谢查楠是什么德行,一门心思只想着抓你立功,哪还有时间想着去谁家搜?你就在他面前跑,他肯定只会盯着你啊,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他几乎不会在意你的伙伴躲到什么地方去。”

墨宝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我能感觉到你的速度好像减缓了不少,你背着我应该很累了,你看,前边那有个巷子,你随便找一间破屋把我放下吧。”

“那不安全。”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还有地方可躲吗?”

“离我们最近的还有一家,那个人或许愿意帮忙。”妙星冷道,“他是我师叔,就快到了。”

“你还有师叔啊?”

“就是太傅家的公子。”

没过多久,二人就看见了吴府。

“太傅府上人多,我要是背着你进去,可能有点不太方便,被人碰见就不好了,你先在这大树上藏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好。”

把墨宝放在了大树上,让浓密的树叶遮住了她全身。

之后,妙星冷迅速翻过了吴府的高墙,成功潜入。

吴银正准备睡,此刻就站在榻前宽衣。

忽的,窗户被人敲了两下。

吴银闻声,转头望向纱窗,瞥见纱窗外有人影晃动,问了一句:“谁!”

“我。”男子的声音清凉悠漫。

吴银走上前去开窗户,窗子才打开,外边的人立刻窜了进来,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桌边,吹熄了烛火。

“诶,你作甚?”吴银自然不理解他的行为。

白湖幺道:“别出声,阿星就快来了。”

“阿星来不来跟你吹蜡烛有什么关系?”

“她是来求助你的,要是看见你这屋子里亮着烛火,岂不就知道你在屋里?把烛火吹熄了,任凭她怎么喊,我们都不要出声,她自然就以为这屋里没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不跟你解释,等会儿你要是敢出声,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这人怎么这样…”

“闭嘴。”

“…”

妙星冷来过吴府好几次,很轻易便找到了吴银的住处,到了他的房门外,抬手敲门。

“师叔,深夜打扰十分抱歉,你能不能出来帮我个忙?”

“师叔,你睡死了吗!”

“吴银,你在不在!”

从一开始的轻轻敲门,到之后的大力拍门。

难道他今天夜里不在家?

房屋之内的二人,听着屋外妙星冷的喊声,皆默不作声。

“你是什么人?胆敢夜闯太傅府!”

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下人的呵斥,妙星冷转头一看,有个下人打着灯笼过来了。

妙星冷见此,不得不转身离开。

吴银不在,这府里其他的人哪能信得过,自然只能走了。

“站住!你别跑!”

“来人啊!府里进贼了!”

下人的腿脚,自然是不如妙星冷快,妙星冷迅速出了吴府,回到了墨宝躲藏的那棵大树下。

“我师叔不在,咱们继续跑。”

百花园是不能回去的,谢查楠既然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第一个会去搜查的地方一定是百花园。

齐王府就在百花园的隔壁,说不准也会被盯上,如果去找卓离郁,被逮个正着,岂不就拖累他了。

堂堂皇室子弟与飞天大盗来往,一旦被证实,卓离郁也难逃罪责。

妙星冷思索再三,决定回白桦林。

“墨宝,我们去我师父那里。”

“在什么地方?”

“郊外的白桦林。”

“那岂不是很远?”

“对,他是我最信任的人,可他离我最远,所以一开始并没有考虑他。”

辛家和吴家是最近的,然,一个不愿帮,一个不在家。

百花园和齐王府去不了,那么,除了去找师父,还能找谁呢。

“这么远的路,你会很累,还是把我放下算了。”

“无妨,我还能坚持得住。”

“现在你来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妙星冷走后,吴银开始对白湖幺进行追问,“她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你又为何不让我帮她?”

“她遇上了大麻烦。”白湖幺的语气毫无起伏,“叶冰清的背叛,高年年的不仗义,足以让她重新思考一下人性了。”

“我还是听不明白,她遇见了大麻烦,你还能这么悠闲?”

“为何不能?反正她不会有事,我一路跟着她到了你这里,她要是遇见危险,我自然会暗中出手,只要她不活动在锦衣卫的视线范围之内,就没必要担心她了。”

吴银听得一头雾水,“起因和经过是怎样的?跟她那两个姐妹又有什么关系?”

“叶冰清对谢查楠交代了阿星和同伙的联络地点,谢查楠带人直接去围剿,搜刮出了赃物,对阿星他们进行抓捕,在逃亡的过程中,阿星死了两个手下,单凭这一点,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冰清。”

吴银惊诧:“叶冰清为何背叛?”

“因为愚蠢和自私。”白湖幺不冷不热道,“这是我对她的一个考验,由她选择,而她选了谢查楠,那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等会儿,我记得谢将军应该有点喜欢阿星吧?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有什么反应吗?他弟弟把阿星逼到这个程度,他就无动于衷吗?”

“他想管也管不着,这会儿在家中昏迷着呢。谢查楠并不傻,他明知道自己的兄长帮着飞天大盗隐瞒身份,又怎么可能让他参与这件事?为了不出差错,谢查楠在晚饭里下了迷药,把自己两个兄弟都迷晕了。这么一来,不会有人阻挠他抓捕大盗,他一旦得手,功劳就是他一个人的,他想得多周到?”

“呵。他想得再周到,也没你周到。”吴银冷哼了一声,“你什么都知道,却任由事情发生,还让阿星死了两个弟兄,这么一来,她得有多难过?你功夫那么好,明明可以帮得上忙,却冷眼旁观不作为。”

“又要磨炼一个人的能力,又要考虑到她的心情,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白湖幺的声线毫无波澜,“你知道阿星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感情的羁绊,总是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人去涉险,不仅得不到回报,还被最信任亲近之人背叛,这叫什么?这叫天真。作为她的师父,我有责任抹杀她这种天真。”

“你所采用的方式可真不是一般的残忍。”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一个强大的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心和善良,人性本就是自私的,而她脱离了这种人性,总是为了别人在付出,长此下去,吃亏的只会是她自己。你看她多聪明?她总是能在绝地反击,可她仗着自己的聪明多次冒险,她的运气迟早会用完的,只要把她的心软和善良扼杀,她就能变成一把饮血的利刃,让人恐惧她、敬仰她、不敢靠近她。”

“你想把她变得跟你一样无情?”

“有什么不好?你看我,没有人能伤到我。我曾经所体验的一切,她都正在体验,我也曾像她那样天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现在所经历的,跟我比起来都算不上什么。我不能让她步我的后尘,与其将来痛苦,倒不如现在醒悟,我就这样看着她在困难中挣扎,她会脱胎换骨,她会明白从今往后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吴银:“…”

原本以为,和师兄相处了这么久,对师兄的性格也该了解了。

师兄目空一切,似乎无情无欲,对待阿星却十分好,这就让他一直错误地认为,师兄可以伤害任何人,却不会伤害阿星。

可他伤起阿星来,简直毫不留情。

这是真真正正的——佛口蛇心。

他坦然地承认自己的自私冷漠,为了徒弟的成长,在这中间牺牲多少人,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一个没有善良、没有同情心、却又强大的家伙。

阿星身为他的弟子,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或许会被磨炼成没有弱点的人,可那样一来…就不像她了。

可转念一想,如今的她,的确像师兄所说的——天真又容易心软。

“师弟,我跟你说的这些话,可不能让阿星知道。”白湖幺的声线再度传入耳膜中,“如果你敢告诉她…”

“不会不会。”吴银连忙接话道,“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咱们今日的交谈,我会烂在肚子里,师兄放心就是。”

“那就好。”白湖幺迈开步子,走到了窗户边上,“阿星背着个人,速度大不如平时,我很快就能追上她,不和你多说了。”

言罢,打开窗户,窜了出去。

“我能感觉到,你气息不稳,我真是把你给拖累了。”

听着身后人的叹息声,妙星冷道:“已经跑完一半的路程,再有一半就到了。”

“跑了这么久,才跑了一半?”墨宝感到无奈,“这附近没有锦衣卫,咱们不如坐下来休息片刻。”

“不用休息,我还有体力。”

“你可真耐跑,换作是我,早就没有力气了。”

不得不说,妙星冷的体力和耐力都十分惊人,许多铁骨铮铮的汉子都不一定比得上。

这一边,妙星冷背着墨宝往白桦林跑,另一边,卓离郁带着人在四处寻找她。

一刻钟之前,一支箭羽携带着字条射在了齐王府的柱子前。

字条上的内容是:谢查楠带领着众多锦衣卫捣毁了阿星和同伙的联络地点,阿星背着一名受伤的女子正在逃亡,速速救援。

没有落款,不知是谁送来的消息。

一得到消息,他就立即带着人出了王府,分成好几路去寻找阿星。

从谢家到那个联络点的路线并没有经过齐王府,因此,谢查楠带人行动的事,他并不知情。

他此刻在思考一个问题。

阿星和团伙的联络点,算是秘密,除了他们团伙内部的人之外,知情的人极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谢查楠怎么就会知道?

这个联络点,连谢子荆都不知道。

会背叛阿星的人,他目前只能想到两个。

叶冰清或是高年年。

不论是哪一个,他都不会放过。

如今,他都不知该去哪里找阿星。

阿星的身份一旦被拆穿,不会回自己家,她会求助的人,应该只有那么几个。

“席汹,你派人去吴府和辛家,分别去找吴银和高年年问一问阿星的下落。”

对了,还有一个地方。

她或许会去找她的师父?

她的师父住在什么地方,他还真不知道。

无论她去哪,只要她安全便好。

“殿下,派出去的人刚才回来禀报,在一个巷口发现了两具尸体,看样子,应该是那群盗贼团伙里的人与锦衣卫发生了打斗,被锦衣卫杀了。”

“这个谢查楠是不想活了,案件还没有经过刑部审理,贸然杀掉人犯,本王看他是想升官想疯了。”卓离郁冷笑一声,“先找阿星要紧,谢查楠的脑袋先放在他脖子上,本王有空了再找他算账,赶紧吩咐手底下的人,如果有看见阿星的同伙被锦衣卫捉拿或者追赶,设法救下,能救几个算几个,不要恋战,安全为上。”

“是。”

“前边就是我师父的住处了。”

妙星冷背着墨宝,终于到了白桦林,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平时一个人跑起来,跑很久也不会觉得累,多背一个人,跑不了多久就累了。

“你师父,就住在前面的那个园子吗?”

“嗯。”

二人到了榕树园外,妙星冷总算能把墨宝放下来了,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拍着大门——

“师父,开门!”

“师父,你听见没有!”

“别嚷嚷了,就来。”门后响起熟悉又清凉的男子声音。

很快的,大门被打开,一袭修长的白色人影映入了眼帘。

白湖幺望着风尘仆仆的妙星冷,“怎么折腾成这样了?看上去可真狼狈。”

“不要笑话我了,我今夜真的没心思跟你说笑。”

此刻的妙星冷已经卸下了防备,眉眼中流露出疲惫。

已经能确定自己安全了,她这才觉得自己筋疲力尽,都快站不稳了。

她放任自己倒在白湖幺的肩膀上。

“师父,我很累,真的很累,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的额头抵在白湖幺的肩上,“我真希望,今夜所经历的只是一场梦,梦醒时,一切都不曾发生。”

“怎么了这是。”白湖幺拍了拍她的肩膀,“先进屋去。”

“我把我朋友一起带来了。”妙星冷道,“师父,她要借你这里躲避两天。”

“那就让她住在年年那间罢,反正也没人住了。”

“好。”

妙星冷把墨宝扶到了房间休息,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才坐了下来,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白湖幺端着一碗饺子进来了。

“阿星,趁热吃。”白湖幺走到了她的对面坐下,“我刚才觉得饿,煮了挺多,你要是再来得晚一些,可就吃不上了。”

妙星冷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饺子,没动筷。

她本来是很喜欢吃的,但是如今她没有心情吃。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此刻坐下来了,脑海中忍不住要想许多事情。

叶冰清的背叛,高年年的怯懦,都在提醒着她,她真的错信了人。

冰清的命是她救的,年年的命也是她救的。

她们欠她天大的人情,她们记着了吗?

谁都可以对她不好,可她们…

是她的亲人啊。

不对,现在已经不是了。

“阿星,在师父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白湖幺注视着她,“说吧,你今晚到底经历了什么?”

“师父,我觉得自己很可笑。”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白湖幺不紧不慢道,“我一直都觉得你挺可笑。”

“…”

“好了,我不打断你了。”白湖幺道,“继续说。”

“冰清背叛我了,她告诉了谢查楠,我和弟兄们的联络地点,在逃脱抓捕的过程中,我死了两个兄弟。”

“还好你没事,不然我杀了她。”

“师父,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这有什么好值得惊讶的?她的品性我早已看出来了,卖友求荣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不奇怪。”

“可我一直都觉得她不会卖友求荣。师父你知道吗?卓离郁曾经派人试探过她,用大把的财富作为诱饵,她也并没有背叛我,我一直认为,我在她心里比名利和财富重要,可她碰上谢查楠,她就不顾我了…”

“重色轻友。”白湖幺面无表情道,“这不也是人之常情么?在世人眼中,恋人比朋友重要。”

“那也得分情况啊,要是谢查楠对她掏心掏肺,我也无话可说!她怎么就不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了那样的人背叛我,我不服气!”妙星冷拍桌而起,“她是不是瞎了眼,连带着心都瞎了?!”

“阿星,事已至此,你不用再为她感到痛心。”

白湖幺的脸色毫无波澜,“发生了这样的事,归根结底,不也是你自己造成的过失?都是你惯的。我白湖幺冷酷无情,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徒弟?这也是我的失误,没有早早发现这一点,等我察觉到的时候,你的性格早已经形成,想改也不容易,如今…你自己尝到了被亲近之人背叛的痛苦,你也该醒悟了,如果你还继续选择原谅,在我眼中,你就是一个傻子,我生平最讨厌傻子。”

“师父讨厌我吗?”

“讨厌你的心软,讨厌你的善良!”白湖幺冷喝一声,“从来不听我的话,一意孤行,一错再错,又天真又可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其实在我眼中,你还是挺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