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听说那新司仪已来,就在堂内。他不由挺直了腰杆,大步迈进里头,可不能输了气势。进了里面,不见其他人,倒是看见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的人坐在那,已是诧异,“柳、柳姑娘?”

柳芳菲也不知这是命还是什么,等她接过调令,才想起那叫虞彻的男子就在鸿胪寺做司宾,那不是同在屋檐下,非见不可了?这会听见他的声音,唯有站起身,“虞司宾。”

“你竟记住我了。”虞司宾笑已达眼,瞅瞅左右没人,走近了想跟她说话。话到嘴边脸便不自在地飞红,“那个…你来这里做什么?该、该不会是来找…”

“我是新上任的司仪,往后还请虞司宾多指教。”

虞司宾当即把最后一个“我”字吞进肚子,差点就自作多情闹笑话了。正悲伤着她不是来找自己的,霎时又明白过来,“什、什么?你就是那个来头很大的新司仪?!”

柳芳菲听不惯别人将她和柳家权贵说在一起,这就好像自己是靠柳家才做了官、升了职,瞥了他一眼,心有芥蒂,便坐下了。

虞司宾见她默认,差点没笑出声,已快乐不思蜀。见她桌上没茶杯,说道,“我那有套闲置的茶杯,还没用过的,我去拿了给你。”

柳芳菲想说不用,却见他已拔腿跑了。

而在外头想看虞司宾怎么得罪那“来头很大的漂亮姑娘”的人见他跑了出来,问道,“虞司宾去哪?”

“给柳大人拿我那夜光杯。”

众人面面相觑,还说不会趋炎附势,这献殷勤可不要太积极呀!

柳芳菲听见他去拿的是夜光杯,已觉脑袋疼了起来,一想到以后,更加疼了…

过完元宵,迎来第一个休沐,柳雁便和齐褚阳回娘家将瑾萱接了过来。

差不多一个月没见,瑾萱又添了新牙,咧嘴一笑,更是可爱。

柳雁瞧得心都要化了,捉了她小小的手晃了晃,“叫小姨。”

念了一声齐褚阳没插话,等她说第二遍,他也凑了上去,“叫姨父。”

柳雁瞅了瞅他,“齐哥哥你不要跟我抢,让瑾萱一个一个学好么?”

齐褚阳坐正了身说道,“那为何不能先叫姨父?”

“偏不,得先叫小姨。”

齐褚阳笑笑,见她逗得瑾萱咯咯笑着,一时也觉高兴,想了片刻恍然,“雁雁,该让瑾萱学叫爷爷。”

“为什么?”

“讨爹的欢心。”

柳雁一想也明白了,对,得先学会叫爷爷。喊祖父不合辈分,可爷爷的话对老人家都是可以用的。当即改口,肃色,“来,瑾萱,喊爷爷。”

瑾萱还只是笑,眨着大眼看着她,就是金口难开。

等回到齐家,已经窝在襁褓里睡着了。奶娘抱着她进去,和柳雁同一个院子,不过房间离得稍远,往后也由奶娘带着。

从瑾萱房里出来,柳雁已觉心痒,“其实家里有孩子也挺好的。”

齐褚阳动了动耳朵,偏头说道,“我们也赶紧生个。”

柳雁抬眸看他,点了点头,抿笑,“嗯。”

生了孩子给瑾萱作伴,也让父亲做真正的爷爷。

第105章 百花香(二)

第一百零五章百花香(二)

进宫归来的鲁阳公主一进家门就听说小姑子来把瑾萱接走了,因素日她也常照看,这一听心里失落极了。还去瑾萱房里站了好一会,瞧着这里空空荡荡,还想起那天和柳雁一块把瑾萱接回府的情形。甚至想起宋安怡大着肚子来柳家小住的事,这一想又多愁起来。

这孩子养着养着就有感情了,虽说小姑子早就来说了要接人,两家离的也并不算远,可到底是不在身边,要见一面还得跑到齐家去,实在不便。回了房里趴在床上,要是是自己的孩子就没人带得走了。

正想着,听见开门声,不用想也知道是柳长安。这个房间谁敢不知会一声就进来的,唯有他。

柳长安进来就见她趴在那,不起来也不动弹,被子也没盖,甚至露在外头的脚还穿着鞋子,“让你喝药偏不喝,又疼。”

鲁阳公主歪头看他,“什么又疼?”

“不是来癸水么?”她除了来月事时才会这样蔫无气力,平日他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精力,每日都活蹦乱跳,不会疲累。

她撇撇嘴,“才不是…是瑾萱被雁雁接走了,觉得不习惯罢了。”

柳长安微点了头,“雁雁挂念瑾萱很久了,早就说要来接,倒也是好事,毕竟她和安怡是好友,肯定放不下这孩子。”

鲁阳公主仍趴在那,想想是这个理。她想起重要的事来,起身看着他,“柳长安。”

“什么?”

“母后早上召我入宫,跟我提了件事。”

难得见她说话这样犹豫,柳长安也屏气看她,“嗯?”

她迟疑稍许,才道,“母后跟我说,等春耕一过,父皇政务不忙时,便答应我们和离的事。”

柳长安蓦地愣住。

答应?那就是说,当初她说的话不是假的。

其实从她帮妹妹进宫说情,把宋安怡的孩子接回柳家时他已经有些动摇了。只是那时心中还有欢喜的人,只觉心仪的人受了委屈,便看公主也诸多刺儿。每每想到也强行压下那念头,若是承认公主无错,好似对不住郝玥。

鲁阳公主见他不说话,自己也是默然。刚才还挺高兴,可为什么这会好像很难说出口了。一定是因为瑾萱被接走的事影响的,她才不是还恋着这不懂关心人的人。想的出神,却见柳长安往她走来。那如玉的人走近,一瞬心又不能平静。

柳长安俯身探脸,“打吧。”

鲁阳公主瞧着他净白面庞,瞪眼,“什么?”

“你当初说,若能证明你是被迫下嫁柳家,你便要打我十个耳光子。”柳长安良久才道,“抱歉…”

他不说这事,鲁阳公主已要忘了。他倒还记得,还自己来找打。说他虚伪,可这时又坦荡无比。她咬了咬唇,想到往日他的指责自己受的委屈,真想扇他耳光。可最后还是没下得去手,偏身说道,“我也有错…我稀里糊涂被父皇母后嫁进柳家,我委屈。你被迫放手郝姑娘,不能成为眷属,你又何尝不委屈…仔细想想,我和你都不幸…算了,不打了。”

柳长安倒希望她能泄愤,想想过往所为,真成了笑话。

没了间隙,两人如今相处,总觉多了几分尴尬。平日同睡一床都不会多想,可今日坐在一块,已是浑身不自在。

柳长安许久才道,“总觉…你名节已被我毁了。”并非他自夸,只是在京师中,大多人都觉公主骄横,他是个温和脾气,若是和离,外人肯定要道公主的不是,而非指责他。就算是柳家长辈,也不知两人到底有什么事非得闹得和离吧。

“怕什么,皇帝女儿不愁嫁的。”鲁阳公主确实不担心,“下回嫁,定要嫁个我喜欢的,又欢喜我的。”

这话她说的没错,倒是让柳长安觉得愧疚。

再过两个月,便各奔东西了。于两人来说,倒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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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三月,柳雁出门前特地看了下天气,十分晴朗。只是前两日下了雨,地面湿润,她啧啧摇头。齐褚阳听见,回头问道,“怎么了?”

“我想起我们在书院时每年这个时候办牵钩大赛的事了,如今一想,真是心疼今天的小豆子们呀。”

虽然这么说,齐褚阳还是觉得妻子眼里透着聪慧狡黠…雁雁,你当真在担心么,这真不是幸灾乐祸么…

今日是万卷书院举办牵钩大赛的日子,书院那边请了柳雁过去做评判。齐褚阳还要上衙,跟她一起出门,并不一块去。嘱她在那边好好玩,不用急着回家。

柳雁只觉他还将自己当做不懂事爱玩的小姑娘,“你也是,放衙后不要留太久,会肚子饿的,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去用晚饭。”

相互叮嘱完,已先到了书院入口的街口,柳雁便先下去了。

到了书院大门口的宽敞门坪,马车已密如繁星,虽然多却不乱。有人在领着马车进出,留了一条长道直达门口。

进入里头,不见一辆车,比起上次柳雁来时,见到的马车下人可乱入跟随的景象好太多了。

如今的主洞是薛院士的故交,虽才智略逊于薛院士,可行事风格却与之无异。柳雁也来过几回,这样的干干净净的书院才是她喜欢的。走了没多久,已有人在后头叫她,她转身看去,笑道,“先生。”

郑昉见她一身便衣,摇头道,“薛恨恨姑娘,你该穿官服来呀,让那些小丫头看看,她们的前辈如今是什么样的大官,好更用功念书,以你为荣。”

柳雁思索片刻,沉吟,“对哦…”

郑昉哑然,“先生只是随口一提,你倒当真了。”

“我现在就回去换上,要是晚来了,麻烦先生和主洞说一声我很快就来。”

郑昉真想一把抓住她,恨得跺脚,“先生老了,你能不欺负人了么?”

柳雁已笑得眼成弯月,郑昉也是笑笑,叹道,“瞧见你,我就想起了你堂妹,真跟你一个脾气,想到日后你和褚阳的孩子也会送来,先生便觉师涯无望。”

“笑笑么?笑笑今年由先生带着?”柳雁又喜又惊,笑笑今年七岁,想到她性子好像比前两年更果敢,却果敢得有理有据,想来是因为来了书院的缘故。天下再找不到第二个万卷书院,把有些拧的笑笑交由郑先生带,她更是放心,“笑笑被我四叔宝贝惯了,不过我四婶本来也是个私塾先生,所以脾气倒不差,先生和她说道理,她定会听的。”

郑昉笑道,“你猜她如今最好的玩伴是谁?”

柳雁一时猜不出,可见了他一脸你猜不着的模样,却一瞬猜到了,“豆豆吗?”

这样竟被猜中了,郑昉又是诧异又是不甘,愤愤道,“不是!”

柳雁心中得意,“对对,不是不是。”

“嗯,不是。”

师生两人边说边往拔河的地方走去,又复当年。在春日光景里,十分美好。

春意融融,飞鸟过境,众班已陆续准备好。书院内外喧闹,朝气蓬勃。

柳雁被请了上座,就在主洞一旁。她坐下身后,看着下面平地上的众百人,已有岁月感慨。想起了薛院士,想起了阿这宋晴宋宋,还有曾经的同窗,往昔的女班…

一晃,竟过去了那么多年。

一晃,有人仍在身边,有人却已深埋地下。

百感交集,又见众先生席位那边,热闹起来。她往那看去,也蓦地站起身,往那边走去,“先生。”

叫的不是郑昉,也不是其他人,正是离京已久的冷玉。

冷玉往昔都是教女班,而今唯有柳雁在书院中,其他学生都不认得她。只看见那个传闻中的柳大人很是欣喜地朝那女先生走去,恭敬地作揖拜礼。

冷玉仍如往日,面上多了几许风霜,仍不减当年孤清傲气。见了柳雁也如往常,只是女班中,她实在可算秉承意志,因此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欣慰和期许,语调里却并未有什么起伏,只是寡淡的应了声“嗯”。

柳雁已然习惯,笑道,“先生何时回京的?”

“昨日。回的匆忙,也没告诉旁人。正赶上牵钩赛,便过来瞧瞧。”

柳雁顿了顿,“先生不回万卷书院么?”

冷玉也是有所犹豫,一会才道,“不回了。”

郑昉在旁说道,“那让孩子来这念书吧,子校也够年纪来书院了吧。”

冷玉仍是摇头,“他祖母不肯,我夫君也不愿,如今调任回京,一时半会也不走了,只是会进其他书院。”

柳雁听得失望,又想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肉包子学监竟还是这样不通情面,对万卷书院又诸多不满。她盼着冷先生能回来执教,那书院定会锦上添花。可惜并非家家都是开明的齐家,也非人人都是齐褚阳。

有些惋惜,更多的是遗憾。

第106章 百花香(三)

第一百零六章百花香(三)

冷玉回到家中时,黄昏未至,也算是早了。牵钩赛刚完,就急忙赶了回去。可进了家门,就见老太太坐在正堂上,见她进来,脸色瞬间更沉。

已是免不了挨骂了,她上前开口,“娘。”

未得应声,老太太已是冷哼,“你去哪了?”

“书院。”

“书院?你竟又跑去书院了。这前脚刚回京,家里上下都还没清扫干净,亲戚也没拜访,你将全部事丢下,就是去见那破书院!”老太太气得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尖骂,“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上不敬奉公婆,下不教导孩子,连你丈夫也丢在一旁不理,我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就从未见过你这种德性的。当初真不该答应我儿将你娶进门,不守妇道,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话骂得难听,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冷玉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到底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冲撞,也没有答话。等她骂得累了,才道,“儿媳还有事,先回房了。”

话落,老太太更是气得冲着她的背影大骂,“不孝!不孝啊!”

等傍晚包天同回到家中,刚落脚,就被老太太叫了过去,又说了冷玉一通,说到最后脸已气得通红,“你当真要管管她,要是再不守礼节,将她打发出去吧,两个孩子这样大了,小时候还说舍不得,如今还留着她做什么。你再不管住,娘就要被气死了。”

包天同只觉这话重如千斤,慌忙跪下,“娘,让您受气了是儿子不对。只是阿玉她并未犯什么大错,她年轻时不计较我们家是寒门小户,违背了岳父岳母下嫁于我,叫我怎能辜负她?更何况,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是万万没人可以代替的。若是娶了继室,待孩子不好那可怎么办?阿玉再不对,她也是个念圣贤书的,将孩子教得十分好,您瞧瞧,孩子在哪不得先生夸奖?”

左一句孙儿右一句孙儿,老太太重叹一气,“作孽啊…我又何尝不知她嫁进我们包家受过许多苦,你们夫妻和睦娘又怎会说半句不好。只是女子怎能在外抛头露面,老家的人知道后,每年都笑话你娘有个不一样的儿媳。”

包老太太没念过多少书,丈夫是个穷酸秀才,认得几个字,读得最多的就是女四书。她也觉得上头说的对,女子就该待在家中,不应在外头招摇。

可这儿媳,却总背道而驰。

怎能让她顺心。

包天同又好好说了情,老太太不忍他常跪,便让他回屋。他暗松一气,这才回房。进了房里,见妻子坐于窗前看书。静女其姝,往昔是,如今也是。只是现今多了几分岁月愁伤。

他走到前头,将她手中的书抽走,负手握紧。冷玉抬头看他,“将书给我。”

“母亲已快被你气病,你竟还有心思看书。”包天同快气得发抖,已不知方才那样维护她到底有何意义,“你可否多花费一点心思给夫家?多伺候伺候娘。”

冷玉执拗伸手,“把书给我。”

包天同已是怒气冲上头顶,伸手将书撕作两截,又要再撕,已被冷玉拦下,夺了过去。她瞪眼,“你也是读书人,怎会做撕书的事?”

“连家都不安和了,还要书做什么!”

“可以静心静气,无论受多大的屈辱,都能抛之脑后。”冷玉说这话时,到底忍不住,声音微抖,“娘方才骂的难听…我若不看书,那就只能去跟她吵了。”

包天同大声道,“你敢!”

冷玉愣了愣,“你我夫妻二十余年,你当真觉得我是无理取闹的人?若非受了侮丨辱,你以为我会去跟娘吵架?”

包天同也觉方才语气重了,“阿玉…如今跟往日不一样了,娘希望你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为夫也知你不甘如此,可你再一意孤行,只怕我也劝不住母亲。”

“我不过是去书院瞧瞧罢了,如今连外出的权力都没了吗?”

“不是没,只是不要再去书院。”

冷玉突觉心累,看着手上已成两半的书,默然许久,说道,“我不但要回书院,还准备去考女官。”

包天同愣神,顿时冷脸,“不可以!”

“为何不可?”

“你是要家还是要你的抱负?”

冷玉怔怔看他,“大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往日我们同在书院,同入翰林,同朝为官,那时那样和睦你忘了吗?”

包天同也是沉默,无法再看她,偏身不理。

“我不想一辈子如此…半生已蹉跎,不能再继续。”

“你要做什么?”包天同急了,“你不要回去朝廷,那种地方不适合你一个妇道人家。”

冷玉默然。

包天同还想再劝,门外突然响起老太太高声,“休了这悍妇吧!”

在房中的包天同和冷玉都一愣。

老太太冷声,“我忍了你二十年,早该休了另娶贤妻,你要走就走,不走我赶你走!”

包天同立刻去开门,只见母亲已气得将拄拐敲得地面咚咚作响。他软了话说道,“娘,您消消气,不要再说这种气话。阿玉方才也只是说说罢了,并不会当真的。”他一面说着,一面回头看着她。

冷玉见他眼里已有了恳求,差点心软。可她顺从地待在家中后,又哪里开心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如今她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