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萱坐在凳子上蹬着两条小腿说道,“柳姨吃什么瑾萱就吃什么。”她伸手摸摸那高高的肚子,“弟弟今天踢柳姨了吗?”

“刚还踢了一脚。”

瑾萱扁嘴,对着肚子说道,“弟弟要乖乖的,不要欺负柳姨。”

见她护着自己,模样还分外认真,柳雁忍不住笑笑,“瑾萱最乖了。”

瑾萱听见这话,一张如玉小脸满是得了夸赞和疼爱的欢喜,“对啊,瑾萱最乖了。”

柳雁给她理好最后一根乱发,就领着她出去用早饭。

齐存之一早就去了校场练兵,齐褚阳也还在兵部,只有她们两人一起吃。柳雁夹什么给她她就吃什么,也不挑。

柳雁低头看着这五官像足了她母亲的孩子,想来她和宋宋初见时,宋宋也才这么点大。

“柳姨,你在想什么?”

柳雁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快吃吧。”

瑾萱点点头,又拿勺子舀了个肉丸子给她,咧嘴笑笑,“柳姨也快吃吧,要冷了。”

柳雁眼眸微湿,“嗯。”她会代宋宋好好照顾瑾萱,也不会让她变成第二个宋宋,更不会重蹈覆辙,哪怕拼尽全力,也要护她周全,再不会像以前那样畏首畏脑。

到了中午,齐褚阳让人来话,说得晚小半个时辰才能赶回来,让柳雁先用饭。等他赶回家中,却听她还未用午饭。进了屋里见她挺着肚子在绣花,说道,”不舒服么?”

柳雁眨眨眼,“舒服呀,好得很。”

齐褚阳问道,“那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柳雁瞥他一眼,“笨,当然是为了等你。”

齐褚阳笑道,“小半个时辰的事,用不着等。”

“对呀,反正是那么点时间,等等无妨。”柳雁放好针线,催嬷嬷去吩咐厨子热饭菜,“瑾萱吃的时候我也跟着吃了点,不饿。你的事忙完了么?下午可还要去?”

齐褚阳这才去脱外裳和鞋,“忙完了,等会出门去买烟火。”

柳雁想了想,“再买点炮仗吧。”

齐褚阳回身看她,“这又不乖了,昨晚不是说好了么?”

柳雁撇嘴,“你当我赖皮呢,买给瑾萱玩呀,小孩子过年不玩这些,这年可就过得不舒服了。”

“倒也不用了。”齐褚阳已换好衣裳坐到她一旁,笑道,“许是爹跟瑾萱说了什么,昨晚瑾萱还跟我说今年不用买炮仗给她玩了。爹说今晚用过团年饭,会买上一箱带她去高塔放。”

公公想的周到,瑾萱也这样懂事,柳雁心中不可谓不舒坦,“瑾萱跟宋宋一样心善,所以我更不会让她变成第二个宋宋。”

“雁雁,你教的很好,不必担心。”齐褚阳起身去开钱箱拿银两,“给瑾萱准备压岁钱。”

柳雁抿抿唇,伸手,“我也要。”

齐褚阳笑问,“孩子还没出生,你这么早就要给他存银子了?”

“他一份,我也要一份。”柳雁笑着挪到他一旁,“给我给我。”

齐褚阳叹道,“以后我定要告诉孩子,他们的娘十八岁的人还要压岁钱。”说着,见箱里有银票,干脆封了张银票,郑重交给她,“给,压岁。”

柳雁笑得两眼弯弯,双手接过,轻咳一声,“谢大人赏赐。”

齐褚阳被她逗乐,笑了笑,“别人家的娘子是上得了厅堂,我的妻子是上得了朝堂。而且还会跟夫君讨压岁钱,吵着要放烟火。说出去都没人能信这是大殷鼎鼎有名的四品女官。”

柳雁轻哼,“你嫌弃我。”

齐褚阳喊冤道,“我哪里敢。”他将那箱子里的钱一一匀成份,“明年的,后年的,三年四年十年十五年的…”

柳雁好奇道,“齐哥哥你在算什么?”

“以后给你的压岁钱。”

柳雁立即展颜,又道,“再匀下去就是一辈子了。”

齐褚阳认真道,“就是要算足一辈子的份。”

柳雁顿了顿,明眸渐染暖暖笑意,趴在钱箱那看着他仍在拨的份,越看越暖。她抬眸细看这俊秀男子,本以为两人已是夫妻,不会再有什么事能让心撞个满怀。可如今,却又炽热起来,跳个不停。

冬日窗前,她在做着稚气满满的事——跟人讨压岁钱。可那人却愿意陪她一起做,还说要陪她做一辈子这样的事。

心头暖如春日,像鼓在心中——扑通、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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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万卷书院一如既往举办牵钩大赛,今年这天也是风和日丽,春意遍洒。

柳笑笑已经换好衣服,站在一群孩童中也显得英姿飒爽。连郑昉都多看了她几眼,却是连连摇头。冷玉在旁看见,笑道,“郑先生怎么了?”

郑昉叹气,“你看柳笑笑的模样,分明是第二个柳小将军啊。我总觉得以后书院还得鸡飞狗跳。”

冷玉笑了笑,“那不是好事么?”

郑昉也是笑笑,点头,“嗯,确实是好事。”

柳笑笑还在跟同窗说着话,并未察觉远处的先生在瞧。旁人左右看看,问道,“笑笑,你那女官姐姐今年不来观战吗?”

“不来不来。”柳笑笑笑得明媚,如这春日明朗风景,“九姐姐她在坐月子呢。”

“坐月子是什么呀?”

柳笑笑皱眉,对哦…坐月子是什么?她也想知道,可是一问大人,无非都是一个答案。这会被小伙伴一问,思量片刻,肃色,“这是大人的事,以后我们会懂的。”

现在不懂,以后总会明白的。

她不急。

不过她知道的是,九姐姐生了个男婴。她在第二天去瞧过一眼…嗯,可丑啦!

刚出生的孩子确实丑得不行,连柳雁都觉得没一处像她和齐褚阳的,不过见多了弟弟妹妹刚出世的模样,安心等了两天,孩子的肤色便渐渐白嫩起来,五官越发好看。等过了十天,已是十分好看。连向来吝啬赞言的殷氏也直说这孩子漂亮,对李墨荷羡慕得紧,“这孩子将他爹娘的样貌都承了个十分,往后定是个俊朗公子。”

李墨荷笑道,“孩子才多大,哪里能看出以后的样子。”

“哪里不能,嫂子你瞧…”

方青听她还要夸,笑道,“三嫂…”

殷氏见两人笑笑不语,这才明白过来,孩子不能多夸呀,会娇气的。她拍拍脑袋,“一时忘了,忘了。”她轻轻摸了摸柳雁抱着的襁褓婴儿,哄着他说道,“康康乖。”

孩子小名康康,大名还没取——倒不是没取,而是还没定。没定的原因是齐存之千挑万选终于从三十多个名字里挑了五个,犹豫不决,跑去问故交。结果众人意见更乱,更难抉择。众人争到最后,都说领兵打仗都不曾见他这样难断过。

“这可是我亲孙儿的名,怎么能马虎。”

“那你让你儿子儿媳定去。”

“当然得我这做祖父的定。”

众人都是粗糙将士,这样头疼的事再不想理,纷纷喝酒去了。齐存之无法,便去问柳定义。

柳定义看了看他最后选的两个名字,掂量半晌,又想了半日,才道,“左边的好。”

齐存之一拍大腿,“那就右边这个了。”

柳定义见他大笑离开,心中怡然。同行这么多年,他还不知道好友的脾气么。

齐存之到家后就写了名交给齐褚阳。

齐褚阳接过后就去了房里,进去时婢女刚给康康洗过身子,穿着衣裳。他俯身摸摸儿子的面颊,胖嘟嘟的。只是看了看他,就打了个哈欠继续睡了。他笑笑说道,“真爱睡。”

管嬷嬷将孩子轻轻抱起,笑道,“孩子可不就是这样。”

柳雁听见他的声音,探头看去,果真是他。

齐褚阳过来就将写了方正大字的纸给她,“康康的名字。”

柳雁拿来一看,只见上头写了个大大的“璟”字,笑了笑,“爹有心了。”

璟出自《埤苍》,释义玉之光彩。

有玉的高洁,也有玉的风华,虽单字简单,却寓意颇好。

齐璟齐璟,盼他日后品行如玉,又不会被埋没在世俗之中,出类拔萃。

三月,绿意已满布大地,随处可见。

鱼儿池中嬉戏,飞鸟勤食早虫,和春日光景一样,生机勃勃。萌芽在初春破土,如今已长成伫立大地之上的绿油小草。哪怕马车行过千遍万遍,也依旧坚挺。

绿郊之上,风筝满天,争奇斗艳,直飞天穹。

柳雁以手遮在眉上,看着由下人领着瑾萱越放越高的风筝,也笑得开怀。久未出门,还是带着孩子来这踏青,只觉闷了三十日的一肚浑浊都在这里释放了,”齐哥哥你看,瑾萱玩的多开心。”

齐褚阳也瞧见了,“嗯,孩子果真更适合在外头玩。”

“这个道理,薛院士明白得最早,所以才有了那样与众不同的万卷书院。”柳雁心中宽慰,也庆幸自己能碰见薛院士。

等瑾萱玩累了,三人用过饭。两人就带上酒水,牵着瑾萱进了树林。

瑾萱一左一右拉着两人的手,问道,“姨父柳姨,我们去哪里呀?”

“去探望柳姨的恩师。”

“恩师是什么呀?”

柳雁笑道,“像父亲一样的先生。”

瑾萱恍然,安静地跟着他们走。穿过林子,已见一大块长满绿草的空地。没了冬日的萧瑟,唯有坚韧青草。

坟前有许多香烛和祭品,坟上也没有疯长的草,想必是被人拔了。

齐褚阳和柳雁将香火点上,洒了酒水祭拜。道了这几个月的平安,看得瑾萱也不觉这平日看起来阴森的坟墓可怕。

里头定是睡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所以姨父柳姨才会有这种敬重的模样。

柳雁敬了最后一杯酒,才道,“如今您可以放心了,圣上开明,鼓励女子入朝为官,虽仍未能和男子平分秋色,可也有人入了军营,战功卓然。也有女子上书变法,圣上也会掂量采纳。再不会任人宰割,无权争辩半分。”

坟里的人不会答话,柳雁仍很仔细的说着,好似这样说了,里面的人便能听见。

兴许是真的能的。

至少柳雁相信。

酒水渗入地下,柳雁这才缓缓起身。收拾好东西,和齐褚阳一起离开。

瑾萱已经睡着了,由齐褚阳抱着,趴在他肩头上睡得香甜。齐褚阳一手托住瑾萱,又执了柳雁的手。两人对视相看,已是笑笑,说不出的暖意。

三人身影渐入绿梢满满的树林中,迎着春风,似花开十里,一直开到城中,绿了满城,春光不尽。

——完

第120章 番外之大雁南飞

“长辈们一喝酒就将我们赶出来,那酒到底有什么好的,又难闻。”

“是呀是呀,我偷偷喝过,难喝极了。”

“那酒是怎么来的呀?”

一堆衣着光鲜的孩子凑在一块,吃着手里的糖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便纷纷将目光投向坐在中间的那个小姑娘。

正是四月,初夏还带着春景翠绿,又没有春时寒凉,正是一年中最让人惬意的时节。轻柔光束打在小姑娘的粉嫩脸颊上,正如含苞待放的夏荷,正是夭桃秾李。她咬了一口糖人,见他们看来,撇撇嘴,“没空。”

一个孩童说道,“雁雁你就告诉我们吧,你肯定知道。”

柳雁撇嘴,“干嘛要告诉你们。”

她声调跋扈,惹得一众出身都好不曾受过什么委屈的孩子不满,“雁雁真小气。”

柳雁一听,更不想搭理他们。倒是旁边的孩童劝了几句,旁人也想知道,被缠得烦了,她才道,“《酒经》里有说过,‘空桑秽饭,酝以稷麦,以成醇醪,酒之始也’,这就是酒的来历呀。”

众孩童眨眨眼,摇头,“不懂。”

柳雁恼了,“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们,太笨了。”

“雁雁你不是随便背书骗我们吧?”

“一定是骗我们的。”

“她根本自己也不知道,还跟我们发火。”

“算了,她本来就是这种坏脾气啊。”

“是个骗子。”

柳雁最讨厌受委屈,糖人也不吃了,“‘空桑秽饭’的意思便就是粮食多多,有人把吃不完的饭丢弃在桑林里,结果时日一久,米饭却透出一股香气来,这就是酒的来历了。”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是这个意思呀,雁雁你真聪明。”

小姑娘轻哼一声,再不想和他们打交道,稳稳跳到地上,扫了他们一眼,“明明是你们太笨了。”

众人哗然,都说柳家姑娘跋扈,果真不假。虽然知道,可谁让她是最聪明的人。

爹娘都嘱咐他们要跟柳雁好好相处,跟她做学问。好像跟了个聪明玩伴,自己也会聪明起来。可这一次却将他们激怒了,对这傲气的小姑娘恼得很,谁也没有追上去。

一会长辈出来,见孩子们的糖人已吃的差不多,却还是不肯去日头下走走,看着娇气极了,便说道,“日头这样好,不去跑跑?”

孩子总是被动的,一听便商议着做什么,一人说道“玩瞎摸吧”。众人当即附和,不用到处跑,多好。

长辈看了一圈发现不见了一个人,孩子有七八个,本不容易记得,但那孩子可是出了名的神童,又生的俊俏,记得特别清楚,“雁雁呢?”

“不叫她。”

“她也不爱跟我们玩。”

“对啊,我们自己玩。”

长辈说道,“都是孩子哪有不爱一块玩的。”他瞧了瞧,点了个大点的孩童去叫她。

柳雁本来打算自己去看看院子里的荷花,还没走到,就被人叫住说去玩瞎摸。她可不愿,却还是被他拖了过去,只好和他们一块玩。猜了拳她是躲的人,就寻地方去躲了。

见众人一哄而散,她慢悠悠往假山那走去。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有下人说这儿的假山邪气,众孩童听得害怕,都说不敢往那去。她可不怕,往那一躲,就安全了,赢的人肯定是她。

到了假山旁,也不知是刚好来了一阵风还是什么,钻身进去,就有冷风吹过。惊得她心里发毛,抬脚想出去。还没提脚,就听见那来找的声音了。她忙收回腿,蹲身探头看去。

那男童蒙着双眼缓步往前摸着,走的很小心。只不过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是假山,所以摸到石头时,就立刻往旁边方向走去了。

柳雁这下安心了。

可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柳雁躲在鬼山里”,吓的躲在附近的孩童,包括那蒙眼的人也撤掉眼罩,惊叫着跑远了。

假山里面本就终日不见日光,吹来的风自然阴凉。经他们一喊,柳雁也觉害怕,想出去,可这一急,脚就卡在了石缝上,身子一抽,人就往前摔去,脚还卡在那。

众人一见又尖叫起来“雁雁被鬼抓了”“快跑啊”…

转眼人就跑光了,柳雁扯了扯脚,又疼又怕,差点没哭出来。忽然瞧见有个小姑娘跑了过来,脸色煞白,颤声,“你不要动,等会就会有下人过来了。”

柳雁急得生气,“快拉我一把!”

那小姑娘不敢靠近,犹豫了片刻,才颤颤走过来,抓住她的手。柳雁只觉她已抖成了筛子,手心都是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