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阴差阳错的缘故,薛典跟在乔府的谢氏有所交集,以谢氏的性情自然会对薛典多加照拂,若说朱老夫人因为这个原因而大发雌威,这却不是不可能的事啊。

养真抬手在额头上揉了揉。

原先毫无头绪十分困扰她的这件事,突然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露出了真相的一角。

但幸而……现在的自己人在乔府,而谢氏也仍还有一口气在。

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养真捋顺思绪的时候,外头小丫头道:“老太太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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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夫人原本是等在上房里,专等养真过去请安的。

谁知人没等到,却听说她安排在谢氏房中的丫鬟给赶了出来,痛打了一顿。

朱老夫人惊怒交加,便索性带了人过来。

她自然觉着这件事上自己是抓着道理的,而养真不过是个小丫头,料想她不敢在这种男女之事上跟自己犟嘴。

朱老夫人进内的时候,包氏忙迎过去。

养真原本坐在桌边的,此刻便缓缓站了起来,微微屈膝,淡淡道:“老太太。”

朱老夫人冷哼了声:“四姑娘终于肯回来了?快免礼罢了,我可受不起你的礼。”

养真挑唇一笑:“行了礼,有些话才好说。”

朱老夫人皱眉:“你说什么?”

养真道:“我出府的时候太太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竟病的这个地步了?”

“她自己作死,怪得了别人?”朱老夫人翻了个白眼。

养真道:“您这话从何说起?”

朱老夫人不屑地冷笑道:“姑娘不是很能耐吗,难道还没打听清楚?既然你问,我也不妨告诉你,是她自己不知检点,竟容得外头的男人登堂入室,惹来许多闲话,简直辱没了乔家门风。我不过是警告了她几句,并没有拿她去沉塘,就很该感激我的宽宏大量就是了,谁知反而做出这个模样来,要真的是个贞烈之人,早该自尽保全名声了!”

养真听着朱老夫人说完,世间竟有这般不可理喻铁石心肠的老太婆,也算是叹为观止了。

此刻突然里头传来谢氏的哭声,道:“我、我没有做什么……是清白的……”

养真忙向着齐嬷嬷使了个眼色,齐嬷嬷便同杏儿一块儿入内去了。

朱老夫人却仍是一脸的鄙薄。

养真叹了声,终于说道:“听完了您老人家的话,也该听听我的了。”

“你要说什么?”朱老夫人发现她脸色平静,反应更是很平淡,竟然并没有任何的震惊或者恼怒之色。

养真朗声道:“薛叔叔的人品我自然信得过,同样,太太的人品也是无可挑剔的。我不在府中,太太病入膏肓,府内之人照料不当,薛叔叔知道后前来帮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是怕我不尽孝,替我尽心而已。不料却给一些眼瞎心盲的人编排些莫须有的胡话,最可笑的是还有人把这些捕风捉影的胡话信以为真。”

朱老夫人听出她在骂自己,才要张口,养真已经继续说道:“这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自打父亲去后,太太在乔家守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何尝有半点不妥之处?如今却差点落了这个不清不白的污名。父亲在天有灵,只怕也绕不得那些乱嚼舌头的糊涂之辈。”

“你、你在咒我?你还不住口!”朱老夫人忍无可忍。

“老太太别气,”养真却微微一笑,道:“我心里知道,老太太不喜欢我,如今这样对待太太,兴许是因为太太对我太好的缘故,所以惹的你迁怒而已。既然这样,我有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法子。”

朱老夫人诧异:“什么?”

养真淡淡地说道:“之前我本想搬出去,是二叔说十三叔不在京内,怕惹了别的麻烦,如今十三叔回京了,我也该是时候出府了。既然老太太这么不容大太太,那么也不必让她再在府内碍人的眼,我带着她一起出府就是了。”

朱老夫人惊得叫起来:“你、你说什么?”

包氏也在忙片惊愕不已。

养真道:“其实这话……我先前跟太太提过,但是她不肯答应,因为毕竟她嫁来了府里,生老病死是要在这里的,她还想着伺候您老人家呢!可是经过了这件事,我想太太不至于那么死心眼了。毕竟她就算费心费力地做足了所有,在您老人家眼里仍然一文不值。又何必呢?”

此刻里头的谢氏给齐嬷嬷扶着,听养真这般说,早就泣不成声。

养真听着她隐忍的哭泣声,回头往内看了一眼,又扬声道:“太太也不必想不开,我父亲不是个糊涂人,死了也不是糊涂鬼,他在天之灵看的明明白白的,自然知道太太是何等清白贞洁的品性,且父亲从来宽仁慈善,见太太这般受苦,他自然是不会心安的,所以……太太很该为了他和我自行保重,不要为了一些不必要的人而生出那种自寻短见之意!”

谢氏听了这样暖慰人心的话,不由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再度晕厥过去。

****

虽然乔家里乔安等竭力拦阻,养真去意已决。

薛典虽然不曾进府,却一直守在门口,听里头得善跑出来说了一句,薛典知道要忙一场,立刻命人去叫自己的伙计。

不料人还没去,王府的管事带了十几个随从来到,问:“薛先生在这里?王爷回府了,问这里姑娘是怎么打算?”

薛典略一迟疑,道:“姑娘要搬出乔府。”

那来人微微一怔,继而问道:“可要我等帮手?”

薛典怕他不明白,便道:“姑娘不是要回王府……”

“知道,”那管事一笑,温声说道:“我们自然不敢左右姑娘去哪里,只是问要不要帮手而已。”

薛典本担心他想让养真回楚王府去,没想到竟是这般回答,当下宽心。

既然王府的人都出面了,乔家也不便过分挽留养真。

加上谢氏晕厥,养真便命用软轿抬了她出来,又命把珍姐跟小红放出来,让她两人回房,收拾谢氏的贴身跟必要的物件,一些不用的或者属于乔家的,一概不要。

乔家众人自然也不敢如何。

因此从今日起,养真便离开了乔家,搬到了西城的樱桃巷一座早就选好的宅子里去了。

养真“乔迁之喜”的第一日,便有两个访客来到。

竟是荣国公府的程红玉跟程晋臣姐弟。

养真听门上小厮得良报知,便亲迎了出来,笑道:“程姐姐,小公爷,怎么你们消息这样灵通?没下帖子就能找来?”

程红玉看一眼程晋臣,笑回:“妹妹的行踪自然瞒不过有心人去。”

程晋臣咳嗽了声,负手转头四看,笑道:“这小院子倒是清幽雅致的很。”

养真假装没听出来,挽着程红玉的手请她到里头落座。

程晋臣因毕竟有些不好意思,又见两个女孩子相见,必然有很多话说,当下只在外头闲看这房子。

果然程红玉才到里间,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呀!先前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跑到南边去了?你的胆子是什么做的?老虎的胆子也没有你大!”

养真笑道:“我有薛叔叔陪着,自然不怕。”

“你不怕,我听着都怕,”程红玉摇晃着她的手臂,迫不及待地问:“听说你们这一行极为惊险,路上还遇见了强贼拦路,一场大战呢?你快跟我细说说到底是怎么样?”

养真道:“我当时是在队伍的末尾,忙着躲闪呢,又怎么会知道的那么详细?横竖只是那些贼自不量力,官兵大胜罢了。”

程红玉顿足叹息,似乎有些遗憾,却又不死心地跟养真说道:“那你就没看见三殿下大发神威?我可是听说了,危急关头是三殿下一马当先,带兵冲杀反击的……”

养真才要嗤之以鼻,突然间想起自己跟赵曦知“握手言和”了,倒是不能背后说他的坏话。

何况赵曦知那人神出鬼没的,每次一说他的坏话他每每就会及时出现,虽然不至于就出现在自己的新宅子里,但……

当下养真一笑,生生按捺下其余的话,只说道:“我听十三叔说,三殿下的表现的确是可圈可点的。”

程红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满足之色,忙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程红玉皱眉:“你真是白去了南边一场不成?人家想多听听有关三殿下英武之事你都不知道。”

养真笑道:“我又不是为了盯着他而去的,他英不英武的,关我什么事。”

又哼道:“你也是怪的很了,小公爷是跟我们一路的,你怎么不问自己家的人如何,反而一直问不相干的人呢?再说,你要知道三殿下如何,只问小公爷就是了,毕竟是他贴身跟着殿下的。”

话音刚落,门口程晋臣道:“妹妹当二姐姐没问过我吗?她自然是问了一遍不足兴,才又问妹妹你的呀。”

程红玉一拍桌子:“多嘴!你进来,看我不打你!”程晋臣哈地一笑,忙逃走了。

两个女孩子又说了些闲话,程红玉嗑着瓜子,突然间想起一件事,便道:“对了,我也有一个机密消息要告诉你呢。”

养真不以为然道:“你又有什么机密?要是跟三殿下有关的,趁早免开尊口,我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程红玉笑道:“不是三殿下,是有关十三王爷的。”

养真听是关于赵芳敬的,忙问何事。

程红玉凑过来,唧唧喳喳地跟养真说道:“我听说,皇上想给十三王爷安排一门亲事。”

养真愣了愣:“真的吗?是、是哪一家的姑娘?”

程红玉道:“说来也算是门当户对了,你以为是哪个才能配得起十三王爷?这个人是皇后娘娘家里的,定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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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程红玉唧唧喳喳地说着, 又道:“听说这门亲事还是皇后娘娘提出来的呢,这次十三王爷南边之行大大有功, 如果趁机成亲,那可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她说了一会儿又看养真:“你怎么不言语?”

养真想了想,说道:“长辈的事情, 我也不好说什么,以后定下来再说吧。”

程红玉瞧着她认真的样子, 嗤地笑了。

养真问她笑什么, 程红玉笑说道:“你看看你这满脸的正经,你是不是担心王爷娶了亲,或者王妃是个厉害的人,以后就对你不好了呀?”

养真呆了呆, 才笑道:“你在瞎说什么?”

程红玉道:“那你方才发什么愣?这本是大好事……毕竟王爷这般年纪了,换了别的男子是这个年纪, 早就有许多子女了呢。”

养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 但是赵芳敬的情形显然跟别的什么男人不同。养真便道:“十三叔想什么时候成亲, 或者娶谁,都看他自己的意思罢了, 就算他不想娶自然也是应当的。”

程红玉诧异:“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忘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养真笑道:“忘是忘不了,但是姻缘这种事,我觉着还是顺其自然最好,别说是十三叔,就算是咱们女孩子, 若是不想嫁又怎么样?自己一个人难道活不了么?”

程红玉大惊:“你这丫头在说什么胡话?去了南边一趟,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歪理邪说了吗?”

养真低头:她这却是句句实话。毕竟她自己就曾是不幸婚姻的受害者,如今若能给她自己选择,她宁肯不去嫁人,干干净净的什么事也没有。

程红玉歪头看了她半晌,突然说道:“你自己都是定好了的,却偏来说这些,你哪里像是我们这些没着落的人……你有十三王爷疼顾,又是这样的命格,将来的归宿自是不愁……”

养真听她话中隐约有伤感之意,忙按下心绪,看着她道:“好好的你又怎么了?难道你们家逼着你怎么样?你是公府的小姐,家里自然会给你挑极好的人家。”

程红玉瞅她一眼,起身走开:“你哪里知道我的心事。”她说了这句,忽地跺足:“罢了,好好地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怪可笑的。”

养真见她欲言又止,心中想了想,也猜到程红玉的“心事”大概是什么,从她的言谈举止里早就看出她对赵曦知有意,恐怕程红玉担心府内的安排不如她的心意罢了。

养真本想劝一劝程红玉,让她不要把心放在赵曦知的身上,毕竟赵曦知早就心有所属,桑落那个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但是看着程红玉的脸,那些话却又无从说起。

两个人正沉默中,门外响起程晋臣的声音,笑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原来程晋臣虽然不在屋内,但也没有走远,只在门口上默默地听着,这会儿见她们停下,便走了进来。

养真忙叫他坐,又叫杏儿倒茶。

程晋臣笑问道:“妹妹这房子是什么时候置买的?倒是精致又整洁,跟别的地方的不同。”

养真笑道:“是薛叔叔先前张罗置买的。”

程晋臣道:“想不到薛大叔除了是军中好手,也有这样经商的眼光,自从皇上下令规整西城后,这里的房价何止翻了五六倍?”

程红玉听了精神一振:“妹妹,那这里是你的名下产业,还是那位薛大叔的呢?”

养真抿嘴笑道:“算是我的名下。”

程红玉叹道:“怪不得你不想住在乔家,到了这里,天不管地不管的岂不自由自在?”

养真道:“如果不是实在住不下去,谁愿意往外跑呢。”

程晋臣听到这里说:“我回来后也听说了,是乔家的老夫人太苛刻了,差点儿把侯夫人害死,只不过妹妹带了夫人去后,听说老太太哭天抢地,还要到顺天府去告呢。真是不知所谓。”

养真也略听闻过,只是并没有放在心上。

且又叮嘱杏儿跟齐嬷嬷等,不要把外头听见的风言风语跟谢氏说起,免得对她身子不好。

程红玉也说道:“遇上那样不晓事的老人家,真不知该怎么办,你们府里的大太太也算是贤惠了,她却仍是这样不依不饶的,幸而是遇到了你,也只有你,不然的话,好好的人也不知道会怎么了局了。”

若不是养真这个特殊的身份,放眼天下,没有第二个小辈敢做这种惊世骇俗的事了。

就算是养真,朱老夫人还心心念念蠢蠢欲动地想要上告呢。

那两天整个京城里几乎都在谈论这件事,荣国公府也不可免俗,其他的地方,因为不知道朱老夫人的为人,只以为养真是小辈肆意妄为、不近人情之类,不免有些说养真如何如何的话,但是荣国公府的孙老夫人是最讨厌朱老太太的,加上程晋臣程红玉又跟养真交好,所以跟别的地方不同。

程晋臣跟程红玉坐了半晌,养真本想留他们吃中饭,他们两个却因为没有跟家里说,所以仍是要去,只在临去的时候程晋臣说道:“横竖如今妹妹出来了,见面也方便,我改日再来探望。”

才送程家姐弟出门,却见薛典带了仲春正好在门前下马,仲春见了程晋臣便忙过来行礼:“小公爷!”

程晋臣笑道:“你跟着薛大叔见多识广的,越发出息了。”

仲春红了脸,薛典却道:“小公爷如何不吃了中饭再去?”

程晋臣道:“今日没有跟家里说,改日必来叨扰。”

薛典亲自站在门口送了他姐弟两个上车去了,这才回府。

进了堂中,薛典先跟养真说道:“在庄子上种的那些蒜,如今长势很好,就是近来愈发冷,怕下雪冻坏了。”

养真忙问道:“长的多高了?叶子怎么样?”

薛典道:“按理说要九月、十月时候种的,咱们种的稍微早些,所以长的也快,我怕你不知道,特拿了一棵。”说着,竟果然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棵蒜苗。

养真一看,已经长出了绿色的叶子,只是还不算很大,养真翻来覆去打量半晌,笑道:“原来这蒜还能长成这个样子。”

薛典听了这不知世事的话,哑然失笑。

养真又认真地把蒜苗在手臂上略一比量,对薛典道:“薛叔叔,你看着要是叶子都长的很好很绿了,有我的手臂长,就叫人采摘了。”

薛典愣住,惊问:“你说什么?不不,这会儿虽然长了叶子,但实则蒜瓣还没长好,至少要等到开春抽了蒜薹,底下的大蒜才能长好才能卖钱的。”

养真说道:“我不是想卖蒜瓣,总之薛叔叔务必盯着,最好赶在下雪之前,我怕下雪后把绿苗都冻坏了。”

薛典百思不解:“真的要在这时候采割?没长成的蒜有谁会要?岂不是把银子都白白地扔了似的?”

薛典虽然很听养真的话,但生怕她是小女孩儿,不懂这庄稼作物,何况这批蒜苗又是他从头到尾督促着下种的,虽然知道就算成蒜也卖不了多少钱,但是总是一分收获,若是白白糟蹋却是不能答应的。

养真见他着急的脸色都红了,才笑道:“薛叔叔不要着急,既然这样咱们不忙着采摘,再等两天就是了。”

薛典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横竖她不要现在就毁了蒜苗就罢了,当下定定神,又说道:“上回因为离京的缘故,汇丰楼有些人惫懒不作为不说,还跟客人打架,私下里偷菜偷吃的,给我知道后训斥了他们几句,他们还很不服,我已经将几个闹事的赶走了。”

养真道:“这些事薛叔叔料理就是了,不用特跟我说。”

薛典道:“这也不算是小事,因为他们坏了汇丰楼的名头,以后有个流言蜚语说起来,你心里也好有数。”

养真点头。

薛典又拿了几本账簿出来,给养真指着说了哪些开支,哪些又是收入之类。

弄完了这些,薛典道:“你自己再好好地看一看,不要嫌烦,毕竟如今搬出了乔府,你当家做主了,这些事不能马虎。”

养真笑道:“不还有薛叔叔吗?”

薛典一笑,却又问道:“大太太的病好些了吗?”

养真说道:“已经很有起色了,再仔细调养个几天应该就好了。”

薛典迟疑了片刻,见杏儿在旁边,便不言语。养真看出来,便示意杏儿先行退下,才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薛典见她把杏儿支开,才小声说道:“近来我在外头走动,听说了许多不堪的话,多半都是从乔家传出来的……方才回来的时候,竟看见在巷子外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的,看着不像是些好人。我……”

养真问道:“他们传什么?这些人又想怎么样?”

薛典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