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居然没有留意琉璃的异状,也并没有心思认真去追问她在外的情形。

丫鬟送了一盏清茶上来,退了。养谦望着琉璃,终于说道:“母亲把妹妹给我求的护身符给了我了,我很喜欢……妹妹怎么不自个儿给我?”

琉璃定了定神,道:“喜欢就好,我怕要是我给哥哥,你会嫌弃不要。”说着一笑。

养谦知道她说笑,便道:“我怎么会弃嫌,喜欢还来不及呢。”停了停,心里想着女官的事,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琉璃打量他脸色,便道:“之前跟哥哥说过的那件事,此后我看哥哥懒懒的不说,我也怕说起来惹哥哥生气,就没再说了,其实……”

养谦按捺不住,冲口问道:“妹妹还想去吗?”

琉璃摇了摇头:“不去了。”

养谦惊喜的站起来:“是真的?”

琉璃笑道:“怎么不真?我如果真心要去,这会儿早就透出意思来,至少拜托这府里的人开始行事了,那里会这样平静。”

养谦握住她的双手:“纯儿……这、这太好了。”

琉璃看着他如此喜欢,眼中却掠过一丝感伤,又怕给养谦看出来,便笑道:“我毕竟不太懂事,以后如果做错了什么,哥哥只管说我,可别再不理我啦。”

养谦先前其实并没有不理她,只是心里不得劲而已,听琉璃这么说,却变本加厉地悔愧起来,便道:“以后我要冷了妹妹半分,你只管打骂我,不然就叫母亲打我骂我。”

琉璃才嗤地一声笑了。

兄妹两人冰释前嫌,琉璃叫养谦快些回去,毕竟要准备殿试,大意不得。

这几天,养谦只觉得乌云盖顶,如今总算去了心事,欢喜无限地回屋去了。

四月初九这天,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金銮殿上,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爽明异常。

上榜的贡生们鱼贯进宫,参加殿试。

小皇帝朱儆亲自监考,徐阁老跟范垣丹墀下一左一右站着。

一时三刻,考生们都交了卷,翰林院跟礼部的人收起,一一给皇帝过目。

朱儆略看了半晌,叫徐廉跟范垣一并来看,又问他们意见。

徐廉认认真真翻看了一遍,同旁边几位翰林学士跟礼部考官们商议了一阵,道:“陛下,一甲三元,臣等觉着这三位为佳。”

说着,便挑了三份试卷放在小皇帝跟前儿。

朱儆一一看去,见分别是山东考生郭立,湖北邢云山,以及苏州的温养谦。

朱儆看到最后一个名字,笑道:“咦,是他。”却又问范垣道:“少傅觉着如何?”

范垣把手中的考卷放下道:“徐阁老选的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微臣觉着,这位河南的张赋,似乎也不错。”说着,把张赋的卷子放下,正好压在了温养谦的卷子上。

这一下,徐廉,旁边的考官众人,小皇帝身旁的陈冲,都有些震惊。

范垣虽没有明说,可是这举动,显然是要让张赋取代温养谦,也就是,要把温养谦踢出三甲。

朱儆也很吃惊,到底是年纪小点儿,立刻出口问道:“少傅,这温养谦可是府里的亲戚吧?”

范垣道:“是。爱之深,责之切。”

朱儆啧了声。

旁边徐廉笑道:“陛下,容臣说句公道话,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张赋的题卷我也看过,的确是好,但我却认为温养谦的遣词用字更胜一筹,意境也佳,虽然首辅大人的话也有理,可是自古‘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如果真的因为是亲戚所以要求更加严格,反而耽误了朝廷择取栋梁之才,不知陛下觉着如何。”

朱儆因为见过养谦,且又是琉璃的缘故,起先看见养谦在三甲,心里早乐开花。没想到范垣来这一招。

原本没话可答,突然听徐廉振振有辞说了这许多,当即大喜,道:“朕觉着徐阁老言之有理,徐阁老又是本届的主考官,你说好自然是好的。那就这样定了,温养谦为探花。这张赋吗,就让他做二甲传胪便是了!”

金口玉言,一锤定音,范垣的意见被驳回,脸色却仍淡淡的,也并没有说什么。

朱儆见范垣并没争执,还以为终于压了他一头,暗中微微得意。

后,小皇帝又召见了几位考生,亲自面见询问,养谦也在其中。

养谦因人物出色,就算在跟郭状元跟邢榜眼站在一起,他也是最风度翩翩的那个,十分醒目。

朱儆神清气爽,格外嘉许了他几句。

放榜之后,先有报喜的奔到范府,冯夫人闻讯大喜,即刻把范澜叫来,让重赏来人,准备各色礼器,放炮披红,迎接探花。

而京师之中其他跟范府交好的,听了消息,也纷纷地前来恭贺。

霎时间,范府门口车马络绎不绝,外头范澜范波,里头冯夫人跟温姨妈均都应接不暇,一直闹腾到入夜方止。

范垣却在次日中午才回到府中。

此刻府内正大摆筵宴,范澜带着养谦在厅下周旋。

隔着墙,都能听见那些喜气哄闹的声响,范垣想了想,并没有往那处去,只仍回自己书房。

才进书房院门,打蔷薇架下经过,突然间心头一动。

范垣举手在唇上轻轻抹过,眼神有瞬间的迷离。

在蔷薇架下站了一刻,终于转身出门。

他一路往琉璃的居所而去,眼见将到,突然又有些踌躇。

正在迟疑,却见从琉璃的院子门口走出一个人来。

一身绛红色的吉服,越发衬得面如冠玉,风流倜傥,此人竟是郑宰思郑侍郎。

郑宰思出门,却又回头,不知在冲着谁含笑说话。

在范垣看来,郑侍郎这幅欢颜笑语的姿态,犹如正开屏的孔雀。

不过……他在这里跟谁如此亲近?

正在范垣希望跟郑宰思对话那人是温养谦的时候,那人跟着出了门。

身段袅娜,面若芙蓉,淡红色的纱裙随风飘曳,曼妙如画,似洛神再生。

当然正是琉璃。

第35章 邀宠

在范垣看来,郑侍郎现在的样子,笑得实在是过分明朗,甚至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两只眼睛也闪着光,假如这会子有点音乐响起,只怕他立刻就要载歌载舞起来。

这俨然就如同是孔雀开屏,在献媚邀宠的姿态了。

范大人在此地惊愕而鄙夷,心情复杂。

那边,郑宰思却浑然不觉,只顾对琉璃说道:“凭他们说一万句纯儿姑娘大好了,我只是不敢放心,终究要亲自来看一眼才妥当,幸而姨太太跟老夫人恩准,如今看过,回头到陛下跟前儿,说嘴也说的响亮些,姑娘可千万别怪我来的唐突冒失,说我不知礼数呀?”

琉璃见他神采飞扬,言语轻松,才也含笑回答:“是大人的好意,也是大人要向陛下复命,我只是感激于心罢了,怎么会想别的?”

郑宰思已经下了台阶,却偏不走,仍是搭讪着道:“怪道陛下跟纯儿一见如故,我见了姑娘,心里也觉着十分自在,竟像是先前认得一样,这大概就是缘法了。”

琉璃又被他挑动了些许惊心,听他说缘,就顺势点头:“想必是了。不是说有句老话,‘五百年前是一家’么?”

“哈哈哈……”郑宰思欢天喜地,乐得仰头笑出了声。

正忘情之中,突然听到身后有个沉沉冷冷的声音道:“郑侍郎在跟表妹说什么呢,这样高兴,走到门口还不得离开?”

郑宰思的笑声正在自由飘荡,此刻就在空中转了个弯,以趔趄的姿态勉强站住。

他回过头,拱手见礼:“原来是首辅大人。今儿您不是在宫里当值吗?”

范垣道:“才回,郑侍郎这是在查我的岗?”

郑宰思一怔,继而笑道:“原来首辅大人也能如此诙谐玩笑。”

范垣不置可否:“郑侍郎私入内宅,更无府内人相陪,是不是有些逾矩了。”

郑宰思仍是笑吟吟的:“本来是有点的,不过我先前已经询问过老太太跟姨太太,得了两位太太允许了,何况我牵挂纯儿……姑娘病症,所以亲自进来看看。”

“表妹的病,有太医院料理,就不必郑侍郎再操劳奔波了。”

“虽如此,当初替姑娘看病,是我奉命带方大人跟林大人两位过来的,如今大好了,自也要来瞧一眼,事情到底也要有始有终,首辅大人说是不是?”

范垣不回答。

琉璃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她瞧出了范垣是故意针对郑宰思的意思,这倒是有点奇怪,按理说他不至于刻意为难郑侍郎。

正捏一把汗,却见郑宰思应对的流利自若,毫无阻滞。

虽然是范垣问一句他顶一句,可偏偏全程笑容可掬,瞧着一派的轻松自在,仿佛友好会谈亲切交流,私底下却在暗潮涌动,针锋相对,着实是个交际谈判的高手。

两人对面站着,在琉璃看来,范垣像是寒风凛冽隐隐地风哮雷动,而郑宰思这边,却是晴空万里,日影大好。

如今见范垣不语,琉璃心里纳罕,又怕他不知又怎么样给了郑侍郎难堪,便忙道:“郑大人,到了前面请多吃两杯,我就不送啦。”

郑宰思转头看向琉璃,越发笑的明眸皓齿:“多谢纯儿姑娘美意,今儿我可要不醉无归了。”

说完,郑宰思回身向着范垣作揖:“阁老,我先过去了?阁老要不要同去?”

“不了。”范垣懒得理他。

方才范垣冷眼看着,郑宰思冲着琉璃笑的时候,眼角竟生生地笑出了鱼尾纹,明明年纪轻轻的……真是谄媚过分。

郑侍郎不以为忤,礼数不缺,又自顾自打了个哈哈,后退两步,方转身走了。

剩下琉璃跟范垣面面相觑,琉璃总算得空问道:“方才……师兄你干什么?”

范垣道:“我干什么了?”

琉璃眨眨眼:“你为什么诘难郑侍郎?”

“我有吗?”范垣白了她一眼。

琉璃见他坚持不认,啼笑皆非:“我以为师兄已经不像是那会子一样了,原来还是一样。”

范垣问道:“说的什么?”

琉璃正要回答,目光无意中从他锐利的凤眸上移开,望见那略有些冷清的薄唇。

刹那间,眼前又出现那日黄昏,蔷薇花架子下的情形,心头砰地一跳。

当即忙转开头去不看:“没什么。”

范垣见她低低不答,哪里知道她想什么。

只是他心中到底忍不住,就说道:“你什么时候跟郑宰思这么亲近了?”

突然想到自己连日在内阁当值,期间也不知道这登徒子到底来过几次,两人又干了什么。

这年头不起就罢了,一起,顿时犹如心头藏着一枚刺荆棘,挠刺的他无法安生。

琉璃诧异地看他:“方才郑侍郎不是说了么?他是来看望我是不是大好了的,回头也会跟儆儿说。”

范垣嗤了声:“这样可笑的借口,随随便便找一百个也有。”

他说这句时候的声音略低,琉璃正打量前方角门处,一时没有听清:“嗯?你说什么?”

范垣扬眉喝道:“总之以后不要再跟他私下见面!真不像话。”

琉璃不置可否,但见他动真一样,便说:“如今我都大好了,他以后自然不会再来了,又何必白叮嘱我这句。”

“那可说不定。”范垣又轻哼了声。

琉璃见他态度如此捉摸不定,正要询问,突然见前方路上,温姨妈扶着个小丫头子,走了出来。

范垣也瞧见了,当下站定,回身行礼。

温姨妈见范垣也在,只略觉意外,便和颜悦色地笑道:“你也回来了?可巧……回来多久了?可见到过那位郑侍郎?”

范垣道:“正好遇上了。”

温姨妈点点头,又说:“我方才着急回来,就是怕怠慢了那位大人,只是里头那些太太奶奶们甚是热络,一时脱不了身。幸而你也在,咱们不至于失礼了。”

范垣听到“咱们”,有些莫名得意,竟看了琉璃一眼。

琉璃虽看出他在得意,却不知他为何而得意——温姨妈感激他来招呼郑宰思那位贵客,却不知道他把郑宰思“呲”了一顿,如果知道,指不定多着急,他竟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

温姨妈却果然满心的感激,又加上养谦高中,她心里喜欢的开了花似的,忙道:“怎么只在门口站着说话?纯儿,快请你表哥进去坐。”

琉璃正要答应,因对上范垣的眼神,想到那天蔷薇架子下的轻薄,突然变了心意:“母亲,表哥有事,要走了。”

范垣满脸意外地看向琉璃。

温姨妈有些失望:“是吗?”

琉璃不容范垣开口,柔声道:“不然我早请他进去坐了,只是他贵人事忙,坐不住的,咱们还是别太耽搁他了。”

温姨妈叹了口气:“倒也是,我一时昏了头了。”

范垣盯着琉璃,突然说道:“就算外头的事再怎么忙,也不能撇下家里,如今表弟大喜,表妹的身子又大好,双喜临门,我心里也格外高兴,既然姨妈前头应酬不开,不如且先去,免得冷落了客人们,我在表妹这里略坐一坐,也就走了,横竖都是自家人,很不用在意许多,不然我也于心不安了。”

温姨妈本是忌惮他位高权重,矜贵自持的,自然不屑应酬这些,如今听了这样贴心的话,又惊又喜,连连点头:“好好好。”

又忙叮嘱琉璃:“好好地跟你表哥说话,把前儿咱们南边捎来的雨前龙井沏给他喝。”

温姨妈吩咐妥当,满面春风,仍旧回去周旋了。

这边范垣跟琉璃对视,琉璃嗤了声:“哼。真没想到……”

范垣唇角微挑,尽量不让自己得意的太过明显:“你没想到的事多了。”

琉璃禁不住吐舌:“是是是,只问这世上,还有谁能猜得透师兄你?”

不防范垣看着她这幅娇俏的样子,心底砰然之余,也不禁想起了那天黄昏的事……霎时间,一股难以描述的清甜从心底泛起,一直涌到了舌尖,就像是满口都是那无尽绵柔的香甜,令人情难自已。

他迈步进门:“还不走?没听姨妈吩咐,要你好好招待我的?”

琉璃望着他轩直的背影,这会儿就像是又回到了在陈府时候的光景,自己又被那个她叫做“师兄”的人摆了一道。

琉璃笑着摇了摇头,也跟着进了门。

***

往日范垣都是悄悄的来,不像是今天这样“名正言顺”。

他在桌边坐了,不甘寂寞地问:“我的茶呢?”

不等琉璃吩咐,小桃早快手快叫地去沏了茶,端上来,揭开盖盅一看,果然是雨前龙井。

琉璃问:“怎么沏这个?”

小桃吃惊,又忙道:“这已经是最好的了,是才从南边送过来的西湖龙井,连姑娘还没喝过,咱们这里没有更好了的呢。”

琉璃见她会错了意,却不好解释。

范垣说道:“这个很好,我正想吃一口。”

小桃本天生敬畏他,生恐服侍的不周全落了怪罪,如今见范垣有嘉许之意,顿时满面通红:“四爷喜欢就好了,还有新买的芙蓉糕,我再去端些来。”

范垣淡笑点头,小桃望见他的笑,早已经昏了头,晕晕乎乎出去了。

琉璃在旁目瞪口呆,直到小桃离开,她才如梦初醒,看看范垣,他正悠然自在地端着茶,喝的甜津呢。

“好茶。”范垣润了润唇,却总觉着不够尽兴,“你真的没有喝过?”

琉璃叹道:“我们哪里及得上四爷尊贵,有口福。”

这本是极寻常的一句话,却突然让范垣心猿意马起来。

范垣道:“琉璃……”

他竟然直呼她的名字了。

琉璃一愣:“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