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儿却仿佛觉着自己的猎物给抢走了,呜呜地狂吠着,追着小章的裤腿乱咬。

小章逃跑无路,竟爬到枣树上躲避。

琉璃在旁边目睹,笑的弯着腰眼泪冒出来,忙不迭地想去叫范垣出来看这一幕奇景,又猛然想起自己正在跟他赌气呢,怎么就好这样没骨气地再去找他。

回过头来,从枕头旁拿出那泥人,望着他粗眉楞眼的样子,就恨得拿手指头戳他的脸。

不过数日,那泥人已经给戳的面目全非,半边眉毛跟眼睛都模糊不清,看着甚是可怕。

琉璃想补救,偷偷拿了陈翰林的笔想描补回来,结果高估了自己的画工,越发弄得成了个墨样的大花脸。

琉璃极为恼怒,枣花看她每天举着那个泥人愁眉不展,又看泥人给弄脏了,便道:“小姐,这泥人都脏的这样,不如扔了吧。”

又看琉璃嘟着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便又道:“要是不愿意扔,不如回去找那卖的换一个。”

琉璃道:“换一个,那也就不是现在这个了。”

枣花眨眨眼:“换也不行的话,那就回去让他看看能不能修补,他毕竟是做这个的,也许有法子恢复原样呢?”

琉璃眼睛放光:“枣花,你没白吃那一包糖栗子,你变聪明啦!”

从那日,琉璃带了枣花上街,找那卖泥人的摊主,终于在第二天找到了那人。

摊主看着那变成了黑脸包公的泥人,笑道:“姑娘,你若是想要再描出一个样子,倒是容易,可如果要恢复成原来一模一样,那可就难了,一来我不记得原来是什么样儿了,二来就算记得,那也未必保证会丝毫不差。”

琉璃着急,几乎就想把范垣拉来让他照着画:“你要是看见人,能不能就画出来?眉毛这么黑的……眼睛大大的,板着脸……”

摊主看着琉璃比比划划,正瞠目结舌,旁边有人说道:“哟,又是你呀?”

琉璃回头,突然看见那天出钱买泥人的贵公子,竟又神奇地在自己身旁出现了。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琉璃意外之下,笑道:“是你呀!你怎么在这儿?”

贵公子笑道:“我出来逛街啊,没想到正巧遇到你,你……又买泥人?”

琉璃道:“不是,这个脏了,我想……想改一改。”

贵公子低头看了眼,噗嗤一笑:“这怎么弄成个黑脸包公?”

琉璃讪讪地不好意思说,枣花快嘴说道:“是我们小姐拿毛笔画的,谁知画坏了。”

琉璃抬臂怼了她一下。

贵公子沉吟道:“你想恢复原样,倒是有法子。”

“什么法子?”琉璃惊喜。

贵公子笑道:“我见过这泥人的样儿,我也会画,你把它给我,我保管恢复成原来一模一样。如何?”

琉璃喜的无可不可:“好呀,那快些给我恢复过来。”

贵公子道:“这可是个慢活,急不得的。你给我两天时间。”

琉璃又惊又疑:“两天?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贵公子笑道:“我呀,我姓朱,住在鸣玉坊,那最大的一个门府就是我家。你要是还信不过……”他想了想,举手从腰间摘下一块佩玉:“这个给你拿着,当作抵押。假如我拿着你的泥人逃了,你就拿这个东西去我家找我,管保我跑不了。”

琉璃看了看那佩玉,虽不太识货,却也知道是上品:“这个看起来就很贵,我怕给你丢了。”

贵公子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丢了的话,没什么赔给你呀。”

他笑道:“这不算什么。何况上次你说……愿打愿挨的话,这也是我自愿罢了。”

琉璃见他话说的豁达,也笑道:“那我就收下啦,反正我不会昧了你的,既然你说两天,那两天后,我们再在这儿见,一手交玉佩,一手交泥人,怎么样?”

贵公子道:“在这儿?万一有个刮风下雨的怎么说?很不方便,不如去那边的邀月楼见,好不好?”

两人当下说定了,彼此告别。

只有那泥人摊的摊主望着那公子离去的背影,狐疑地念叨:“鸣玉坊里最大的门首,那不是端王府吗?”

琉璃跟枣花回去的路上,才想起来居然没告诉对方自己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奇怪的是那人居然也没问过。

约定那日,琉璃本想去邀月楼换泥人的,陈翰林偏偏病了,琉璃伺候父亲榻前,无法脱身。

直到又过了两天,陈翰林才病愈了,琉璃惦记着邀月楼之约,心想那贵公子一定以为自己是拿着他昂贵的玉佩跑了,心中惶惶不安。

这日琉璃总算出了门,直奔邀月楼找那朱公子,才进门,掌柜的见了她,忙转了出来问:“姑娘是不是姓陈?”

琉璃一愣:“是啊。”

掌柜笑道:“先前朱公子在我们这儿等了姑娘三天,偏姑娘今儿来了!”

“三天?”琉璃不能相信,又忙问:“那他今日在不在?”

掌柜道:“今儿公子还没来。您要不上楼等等?”

琉璃心想,人家等了自己三天,自己当然也该等一等的,于是上楼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了,谁知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终究不见人来,琉璃怕家里有事,又或者找不到自己着急,只好先回家去。

她来去如风,竟没在意想,为何那掌柜会知道自己的名姓。

到了第五日,琉璃先去邀月楼探了一头,仍旧不见人,便带了枣花往鸣玉坊去,只打听姓朱的大户人家。

找了半晌,有被问到便胡乱指路的,有面露诧异避之不及的,让琉璃跟枣花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只有一个年高面慈的老人家,听了便说:“若说鸣玉坊的大户人家确是不少,但你若说是姓朱又门首最大的……只怕只有端王府了。”

琉璃还以为是哪里弄错了,沿着那老者指点将到了王府大街,远远地看着,整条街只有那一座门头,果然威武气派。

枣花道:“小姐,这王府看着怪怕人的。”

琉璃也有退缩之意:“怕是找错了。还是先回去,改天再去酒楼等等。”

两人正张望,只听身后有人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琉璃跟枣花吓得忙转过身,却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列队伍,足有几十人,中间一顶大轿子,此刻说话的却是前方开路的禁卫。

枣花早慌的退到琉璃身后,琉璃虽也有点儿张皇,却还撑得住,便道:“我、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禁卫按着腰间佩刀,神情肃然,见是两个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儿,道:“这里是王府街,闲人不得在此窥视,还不退下。”

琉璃见如此阵仗,哪里还敢逗留:“我们就走了。”

枣花已不能动,琉璃拽着她的手,拉着就走。

那边儿王府的车驾继续往前,琉璃回头,却见中间一定八人大轿,纱帘之后影影绰绰有个影子,看着眼熟。

两人逃也似的离开,却见街口上有些百姓们议论纷纷:“听说端王又给召进宫了。”“端王爷可真得宠啊。”等等。

枣花回过神来,便跟琉璃说道:“小姐,咱们索性别去乱找了,找到别人家去倒是没什么,至多道个歉,说声找错地方了,可端王府却不是好耍的,刚才那人握着刀,凶巴巴的,好像我们是什么毛贼一样,我可再不想来这里了。”

琉璃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心中也后悔起来,当日不该轻率答应交换的,弄得现在毫无着落。

琉璃暗中打算,本想找机会再去邀月楼跟那泥人摊子碰碰运气,不料次日,户部曾侍郎做寿,曾大人跟陈翰林向来交好,陈翰林便带了琉璃前去赴宴。

曾夫人跟小姐接了琉璃入内,却见满座各家的女眷如云,其中竟有内阁徐阁老的夫人,忠靖侯府老太太,甚至范府范澜之妻曹氏夫人,带着长房长媳孙氏。

那会儿琉璃因多半都不大认得,就只跟曾小姐坐在一块儿,那些女眷们因知道她不过是个穷翰林之女,没什么根基来头,就也很少过来搭讪,琉璃乐得清闲,只低头吃饭,边听别人说话。

一时吃过了饭,那些太太奶奶们便去看戏,一些小辈的姑娘们却坐不住,纷纷呼朋邀友地到外间玩耍闲话。

琉璃随坐着看了会儿戏,昏昏欲睡,心里只想要家去。

又见曾小姐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席上,也无人留意自己,她便抽空起身,出门沿着廊下往外,想找个丫头打听打听父亲在外如何了。

她边走边从怀中将那玉佩掏出来打量,心里惦记着也不知何年何月再遇到那位朱公子。

正经过一座小敞园之时,隔墙突然听见里头欢声笑语。

琉璃探头往月门里看了眼,却见里间有几个锦衣绣堆,披金挂银的女孩子们或坐或站,不知说到什么好玩儿的,依稀曾姑娘也在其中。

琉璃放轻脚步,正要悄悄地过去,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对了,今儿在席上的那位陈姑娘,就是陈翰林之女,听说在他们家里,还以师兄师妹相称的,你们若想知道更多的,不如去问她最快。”

琉璃想不到自己也会成为谈资,细想着话,疑惑不解。

另一人道:“也难为她了,收留那样一个人在家里,陈大人竟也没什么顾忌?”

“他们又不是你们家里那样的大族,虽是翰林,却也是小门小户的,只怕不讲究这些。”

“说的好听点儿是不讲究,说的不好听……不过没规矩体统罢了。”

“不过我倒是听说那范垣才学不错,也不知真假。”

“才学出色又怎么样?那种低贱的出身,能参加科考已经了不得,难道还真能指望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说的也是,难道本朝就没有别的才子了不成?倒指望一个连认都不得认回的奸生子?”

琉璃清清楚楚听了这几句,总算是明白了。

这说话的几个,似有范府的人,也有侯府的人,似乎还有郑国公家的一位小姐,年方十六,单名一个媛字。

原本琉璃该当作没听见,悄悄走开的,只是听她们肆无忌惮的荼毒范垣,甚至也带上了父亲跟自己,着实难以忍受。

琉璃便迈步走了出来:“背后嚼舌说人的,难道就是有规矩体统的了?”

院子里的几个小姐闻言色变,纷纷回头,见是琉璃,脸色各异。

有愧疚惊怕的,有羞涩掩面的,也有傲然不屑的。

琉璃哼了声,正要走开,却见那位国公府的郑媛郑姑娘道:“背后嚼舌自然不大成体统,却不知背后偷听又是什么行径了?”

琉璃止步回头:“我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向来的不成体统罢了,怎么连出身世家大族的姑娘们也跟我一样的品格?”

郑媛因为将了琉璃一军,正洋洋得意,突然听被反击回来,脸上转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羞辱我们!”

琉璃道:“巴掌打到自己脸上才觉着难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样朱门绣户的小姐难道不懂?”

众人均都钳口结舌,曾小姐见势不妙忙转出来,笑道:“大家不过是玩笑,妹妹可别当真了呀。”

琉璃知道今儿是他们请客,本不该闹出来,只是方才这些人言语荼毒,曾小姐也没怎么拦阻,可见也跟他们一路。

琉璃心里气愤,面上却也笑道:“姐姐别急,我也不过是玩笑的罢了,告辞了。”

此刻郑媛气愤地走过来,眼神像是要把琉璃撕碎。

琉璃毫不示弱地回白了她一眼,正想要走开,郑姑娘却先踏前一步,着力在琉璃身上一撞。

琉璃没料到她会如此,身子踉跄,几乎跌倒,忙伸手扶墙,手中握着的那玉佩便掉在地上。

郑媛本极得意,睥睨向琉璃,才要再说几句,谁知目光一转,猛然看见地上的玉,顿时直了双眼。

琉璃的手蹭在墙上,一阵疼痛,正欲将那玉捡起来,郑姑娘却先行一步把玉拿在手中,用力看了会儿,便厉声道:“你从哪里偷来的?”

琉璃见她这样蛮横,哪里肯理会她:“你才会偷呢!还给我!”

郑姑娘握住玉,一把拉扯住琉璃:“果然是小门小户没教养的,竟敢偷起东西来,还偷到了王府……今日你别想就走!”

曾小姐跟其他的几个女孩子都惊呆了,有的围上来询问原因的,有的怕惹事却远远躲开。曾小姐见闹的这样,忙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郑媛道:“什么误会,这东西我是认得的,这是端王殿下身上佩戴之物……怪道最近不见了,你倒是怎么得手了的?”

原来郑媛是郑家的小姐,端王妃也是郑家的人,两人算起来还是侄亲关系。郑媛经常出入端王府,自然知道这些。

大家听了,顿时哗然。

琉璃却被郑媛这信誓旦旦的一句话给弄的懵了。

郑媛得理不饶人,竟是一副要拷问琉璃的样子,只问道:“快说,你哪里得来的,是不是王府里有什么你的内应,勾搭着偷盗出来的?!”

琉璃正要狠狠地啐她,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说道:“的确是有内应。”

琉璃转头,却见身后站着的,赫然正是她遍寻不着的那位朱公子,只不过跟昔日的打扮大为不同,此刻的他,身着银白色江崖海水滚龙锦袍,头戴拢宝珠嵌白玉的忠靖纱帽,比先前相见,更加人物出色,贵不可言。

院子里众家姑娘小姐们见了,早纷纷行礼下去,口称:“参见端王殿下。”

连郑媛也松了手:“殿下,”又忙道:“殿下丢了的玉佩,原来是给她偷了去,难道王爷都知道了?却不知……内应是谁?”说话间忙双手呈上。

琉璃愣愣地站在原地,拧眉无语。

“她的内应么,”端王朱睿琮接过玉佩,方道:“就是我。”

众人都惊楞了。

郑媛惊慌失措:“王爷、是在说笑?”

“哪里说笑了,”端王则笑看着琉璃:“这是我亲手送给她的,你是不是也要把我一块儿治罪?”

琉璃看看端王手中的玉佩,对上他含笑的明亮眼神,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的泥人呢?”

***

手腕被捏住,有一丝丝疼。

琉璃垂眸,正对上范垣蹙眉凝视的眼神。

范垣道:“你心不在焉的,是在想什么?”

就像是那个直眉楞眼的泥人,冷不防地就从回忆中跳到了眼前。

第58章 表白

琉璃刚才一味地沉浸在回忆之中,竟然忘了自己正在给范垣揉头,手上自然也有些漫不经心了。

如今给范垣惊醒,琉璃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望着面前这鲜明的浓眉凤眼,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师兄……”低低地唤了声。

范垣仔细打量着她的脸:“怎么了?”

琉璃冲着他笑了一笑:“我刚才……想起先前,也是这样给爹揉头的。”

范垣一怔,心却无端地松宽了几分,继而也随着笑了笑:“难为你竟从我想到了老师。不过给我捏着,的确是委屈了你……”

琉璃忙摇头道:“不委屈,以后……我经常给你捏好不好?”

范垣听了这句,像是灌了一足杯的蜜糖水,心中受用的翻天覆地。

面上却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你是在咒我经常的头疼?”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琉璃叫起来。

范垣望着她着急认真的样子,憋不住正要笑,目光轻转看见门口进来一人。

当下忙敛了笑容站起身来。

进门的正是温姨妈,身后还跟着范二爷之妻曹氏。

琉璃见状,就也后退一步垂了手,范垣向姨妈跟二嫂行了礼,曹氏略坐了坐,便借口走了。

温姨妈端坐着,一贯的和蔼问道:“你从哪里来?”

范垣道:“先前在宫里伴驾。”

温姨妈打量着他:“难为你里里外外的,事情又多又忙,我不懂那些正经的军国大事,只想着你倒要好生保养身子才是,不要总紧着劳累坏了。”

范垣心头一动:“多谢姨母关怀。”

温姨妈笑道:“我不过是多嘴罢了,你别嫌我唠叨就是。”

范垣道:“姨母说笑了。”微微沉默,又道:“这样的唠叨我却巴不得多些。”

温姨妈听了这话,心里也受用,就看了一眼琉璃:“怎么只管呆站着,还不给你表哥换一杯好茶去?”

琉璃一探杯子:“这还是热的,不用换。”

温姨妈无奈地笑看着她,范垣轻轻咳嗽:“听话,去吧。”

琉璃这才回过味来,原来温姨妈故意要支自己出去,不知要说什么给范垣呢,范垣却先自己领会了。

琉璃脸上一热,才答应了声,低着头出去了。

温姨妈目送琉璃出去,便道:“纯儿是个实心的孩子,不像是别人一样七窍玲珑的。有时候偏又性情古怪,时而左犟,叫人头疼的很……可不瞒你说,当初我们在南边儿,纯儿的情形比这个时候还要坏上千百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