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方才给吓出了一身冷汗,毕竟先前小道听闻,郑氏夫人之死跟先皇太后一模一样,本来以为可以推给范垣,但如今查明是自己身边的人有嫌疑,那若是皇帝再追究起往事来,国公府可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于是哪里还敢多言,只忙低下头去道:“皇上圣明,臣等只听圣意裁夺罢了。”

***

这两日,范府之中,明澈却病了,一大早便请了太医来府中探望。

内忧外患,琉璃也有些咳嗽,只想着这时侯绝不能倒下,因此竟还能撑得住。

期间冯夫人也来了一次,探望过明澈跟琉璃后,又跟温姨妈到了里屋,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冯夫人走后,温姨妈脸色不大好,琉璃知道是跟冯夫人所说的事有关,只是问起来,温姨妈却并不肯说。

这两日,因为李氏早就回了李国公府邸,养谦索性连家也不回,跟温姨妈两个日夜也住在范府。

因哄着明澈喝了药,又叫琉璃好好休息,养谦便来到外间,问起母亲冯夫人的来意。

温姨妈瞧琉璃不在跟前儿,才说道:“不要提了,你姨母说,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快些跟姑爷和离,也好保住你妹妹跟明澈无碍,也不牵连咱们。”

养谦听了,先皱了眉。

温姨妈摇头道:“亏她想的出来,这时侯提这馊主意,因我一时没有答应,她还要找你说呢。”

养谦不由笑道:“幸亏姨母没跟我说。”

温姨妈便问他是何意思,养谦想了想,道:“母亲是知道的,当初妹妹没嫁四爷之前,我就早想到了会有这样一天,生怕祸事来临,所以百般不情愿。”

温姨妈叹了口气,养谦却又说道:“可如今事儿真的来了,一味惊怕退让却也没什么用,何况咱们一家跟皇上那么亲近,如果皇上执意要牵连,管他合不合离的,一样能够牵连。何况我先前不愿意这门亲事,多半倒是怕四爷亏待妹妹的缘故,如今他们夫妻竟是很好,我自然就放了心了,这会儿他落了难,没有个落井下石的道理。只拼尽全力,听天由命罢了。”

温姨妈听他这样说,才念了声“阿弥陀佛”,放了心。

养谦安抚了温姨妈,正要再出门打探消息,却听门口说道:“四爷回来了!”

养谦还当是听错了,或者门上传错了。

谁知下一刻,就见门口处有个人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且说里间儿,琉璃正抱着明澈,母女两个昏昏沉沉地睡着。

正恍惚中,察觉有个人从后靠近,轻轻地探臂把她两个一起抱住了。

琉璃一怔,缓缓睁开了双眼。

身后那人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师妹,我回来了。”

琉璃浑身发抖,想回身,却没有力气,只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

***

宫内。

朱儆从陈冲的口中得知了明澈病了的消息。

又想到那个牙牙学语的女孩子,不知为何有些心乱。

等方擎回宫之后,朱儆详细询问了明澈的病情,方太医道:“小姐像是受了惊吓,听府里的人说着几日都没好生吃东西,看着比先前都瘦了,臣已经开了药,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好好地服药。”

朱儆皱眉又问:“那纯儿呢?她一定很担心了?”

方擎道:“其实夫人也有些咳嗽……应该是受了点风寒。”

朱儆挥挥手让太医退了,自己背着双手,原地来回踱步,猛地往殿门口走去,却又生生停下来。

爆竹之声越过宫墙飘入朱儆的耳中。

小皇帝步步倒退,一直回到了长桌之后,茫然坐了。

此刻外头正是万家灯火,合家团聚的时候,连范垣……他也网开一面地放回去享尽天伦之乐了。

他却还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一个。

朱儆枯坐半晌,外间有一人匆匆来到。

郑宰思上前行礼:“皇上。”

朱儆见他来了,勉强打起精神,不料郑宰思不似平时一样面带微笑,只皱眉沉声道:“皇上,有个人想要见皇上一面。”

朱儆诧异:“是谁?”

郑宰思上前耳语了一句,朱儆变了脸色,忙站起来。

灵椿坊,陈府。

陈伯躺在榻上,脸色灰败。

旁边的大夫将银针收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直到朱儆急匆匆地从外奔了进来,小皇帝直接抢到床边,叫道:“陈伯,陈伯你怎么了!”

朱儆心慌意乱,这个时候,总不能连陈伯也要离他而去!

陈伯本正双眼紧闭,闻言微微睁开眼。

朱儆望着他浑浊的眼神,心里慌得很,失声叫道:“陈伯,是朕,你、你别担心,太医也一块儿来了,你要撑着!”

此刻太医忙上前诊脉,陈伯却只盯着朱儆道:“皇上……你总算来啦,你别怕,我、我有话……”

朱儆握住他枯瘦的手:“你想说什么?不着急,先让太医给你瞧瞧。”

陈伯挣开手,探入怀中半天才拿出来。

“皇上,”陈伯目不转睛地盯着朱儆,哑声道:“我知道你、你想念大小姐。”

朱儆的眼睛早就红了,泪在里头打转。

“皇上,你别伤心,其实,”陈伯的手一动,终于攥着朱儆的手:“其实大小姐,她、她……”

“母后……她怎么样?”朱儆心头大痛,忍着泪问。

“她一直都在、您身边。”陈伯拼尽最后一口气,吐出了这句。

朱儆微怔,以为是陈伯哄慰自己的话。

同时却又觉着老人的手粗糙而有力,握着他的小手几乎都有些疼。

朱儆微睁双眸。原来他发现在陈伯的掌心里还有一样东西,紧紧地贴在自个的手心里。

陈伯直直地盯着朱儆,握紧住他的手,也把那样东西紧握在朱儆掌中:“皇上一定要记着,记着我的话……”

第104章 腹黑

自打先皇太后过身,陈伯一人撑在陈府,只凭一口气支着,但他毕竟是这把年纪了,每到秋冬又要犯咳嗽之症,先前因知道了琉璃的身份,又加琉璃叫人照顾着,老人家的身体本已经好了些。

但毕竟还有一宗心病,那就是……就算他知道大小姐回来了,但毕竟宫里那位“小主子”并不知情。

更加上范垣被软禁宫中之事,这数日陈伯一直在范府里照应,老人家心里想的事多,比如小皇帝不知道琉璃的身份,倘若因为范垣的事迁怒下来,那岂非是人间惨剧?所以心力交瘁,十分煎熬。

突然那日,无意中在范府范垣的书房里发现了那一样东西,终于促使陈伯下定决心。

年刚过完,陈伯就身故了,一应后事都是范府操办。

朝堂上好像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市井间的流言也慢慢地平息下来。

开春之后,张莒从湖州调回了京城,升任为户部侍郎。

对于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京官们自然有自己的不同见解,但大多数人认为是范垣在提拔自己的心腹。

毕竟原先张莒就是前途无量,因为犯了错才给发配外地,从苏州到湖州,一呆就是这几年,做的却也不错,各处的官声很好。

如此也算是苦修完毕,功德圆满了,调任回京又升了官,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范垣自己知道,虽然他的确有意调张莒回京,可这道调令却并不是他内阁的手笔,而是吏部直接下达的。

这本也不算是一件大事,何况吏部也有范垣的心腹人,也许是故意照应张莒的,只是这种事事先竟没有跟他通过气,却有些异常。

一日,范垣暗中询问了那人,吏部的那堂官却不知情,回说:“下官起初也不知此事,后来听说是尚书那边特批了的。若不是四爷这会子问下官,下官还以为是您的手笔呢。”

范垣听了,半晌没言语。

其实按照官员升迁的惯例,也该是张莒调任的时候了,手续上倒是没什么可挑剔的,若说是吏部按照正常步骤行事,也是有的。

这日范垣回府,正明澈跟沛儒两个小娃娃在地上跑来跑去的打闹,奶娘们在旁边站着,门口处,琉璃跟温姨妈坐在藤椅上,正闲话。

见了范垣回来,明澈先撇下沛儒,张开双臂,呀呀叫着跑过去。

范垣将明澈抱了起来,在小脸上亲了两口,道:“又在欺负弟弟了?”

明澈手舞足蹈地抗议,表示没有。

虽然明澈只比沛儒大两个月,两个人的性情却已初露端倪。

明澈性情外露,年纪虽小,却已经透出了一股说一不二的气势,沛儒却有些内敛,温姨妈只说沛儒的性子随小时候的养谦,至于明澈……这说一不二的果决,自然是像范垣的风范,可是这活泛的性子,想来想去,却想不到像谁。

范垣又逗明澈:“快叫声父亲来听。”

明澈却只是哇哇而叫,琉璃起身笑道:“天热,别只顾抱着她,已经备好了洗澡水了。”

范垣这才将小丫头放下,明澈便又拉着沛儒去玩耍了。

这边琉璃陪着范垣进了里屋,道:“今儿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范垣说道:“侥幸,事少些。”脱了外衫,回头看着琉璃,欲言又止。

琉璃问道:“怎么了?”

范垣笑说:“没什么,对了,哥哥今儿过不过来?”

琉璃说道:“也看他翰林院忙不忙罢了,先前他说,才升了侍读学士,不可偷懒,昨儿就没有来,今天也不知道了,你找他有事?”

范垣一笑:“没有,随口一问罢了。”

原来四月的时候养谦新升了官,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只是府里有点尴尬。因为先前李氏因为要自保的缘故,竟跟养谦和离了,谁知转眼间范垣便告无碍,李诗遥听闻消息,已隐隐地有些后悔,只是仍是不好回头,及至养谦升了官,不止是李氏,整个李国公府以及许多知道此事的人都在背地里指指点点。

先前李国公府托了两位还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过来说和,养谦只是周旋着应付过去了,心中实在是嫌恶了李诗遥,只是碍于她还是沛儒亲生母亲的份上,才没有做到十分绝情。

可与此同时,又有许多往温家来说媒体亲的,其中不乏许多高门淑女,只是养谦因为才和离,且又因为被李诗遥所恶,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此一时竟无心在姻缘上头,这是后话。

且说范垣洗了澡,自去书房,翻了会儿书,心中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

皱眉想了会儿,一时却想不起来。

转身在大圈椅上坐了,正沉吟间,目光低垂,望见书案之下最底层的抽屉。

范垣举手将抽屉打开,隐隐瞧见里头的东西还在,他先松了口气,正要把那东西拿出来细看,书房的门给轻轻敲响。

范垣顾不得再细瞧,忙把抽屉推上。

此刻,琉璃已经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后是小桃端着一个托盘,里头盛着一碗清火消暑的百合莲子汤。

琉璃自己端了汤给范垣放在桌上,道:“你忙归忙,记得喝了。”

因知道范垣事务繁忙,不便打扰,说着便要退出,范垣却道:“等等。”

琉璃回头:“怎么了?”

这会儿小桃已经先出门去了,范垣起身走到书房门口,把门关上。

琉璃眼睁睁看着他动作,脸上有些发热,低声道:“你干什么。”

范垣回来桌边,将她轻轻地环抱入怀中,耳鬓厮磨。

琉璃别过脸去:“快喝汤吧,只管胡闹。”

范垣悄声道:“不忙,做了正经事再说。”

琉璃又羞又笑,低低道:“这是大白天,又热,关门闭户的,哪门子正经事!叫丫头们看见了又说闲话。”

范垣早把她抱了起来:“又怕什么闲话……我自己的夫人,又不是偷来的。”

琉璃身不由己地给他抱坐在书桌上,自觉很不像话,然而哪里能拦得住他,更加插翅难飞。

一时满室春光,等范垣尽了兴,那一碗莲子百合汤也早洒了大半儿。

***

这日,养谦回到府里,却意外地发现李诗遥也在,正在陪着沛儒玩耍。

养谦一见她就厌烦,虽然李诗遥眼下表现的千依百顺,十分温柔,但养谦见过她绝情偏狭的一面,心有余悸,便不愿理会。

只是沛儒年纪小,不懂事,倒是不便在孩子跟前争吵。

养谦冷哼了声,白了她一眼,便又转身出门。

李诗遥本追了两步,却又讪讪地停了下来。

倒是温姨妈追了出来,叫住了养谦。

养谦只道:“母亲何必理她?又叫她跟沛儒玩什么,留神把沛儒也带坏了。”

温姨妈只道:“她既然要来,难道能拦着不许她进门?我看她倒是好了似的,先前又跟我说了许多好话,都是些悔改了之类的,叫我看,不如就……”

养谦知道温姨妈的意思,忙拦住道:“她不过是看现在范府里风平浪静,我又升了,所以才厚着脸回来的,母亲想想,如果这会儿妹夫还遭难,你看看她会是什么得意的嘴脸,更别提回来,就算回来,只怕还是向我们耀武扬威呢。”

温姨妈苦笑:“话虽如此,沛儒到底还小,需要一个母亲的。”

遂又试探着说,“就算不想要她,那不如趁早再另娶一个倒好,你如今空着,所以她更有了盼头了,你若再娶,只怕她就死心了。”

养谦很是无奈:“要再娶一个也是这样的,倒不如不要省事。”

温姨妈笑道:“哪里就运气不好到这种地步,不贤惠的都给咱们遇上?”

两人说到这里,门上忽然报说:“范府四爷来了。”

养谦讶异,温姨妈也忙道:“怎么这会儿来了,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快去看看。”

于是养谦先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来。

外头范垣却正往里,沛儒见了他很是亲热,因撇下了李氏,向着范垣奶声奶气地叫道:“姑夫。”

李诗遥早退到了一边,听沛儒这样叫,不禁又惊又愕。

范垣俯身在小孩子的头上摸了一把:“沛儒很乖。”

正这时侯养谦出来了,因迎了范垣到里头说话。

两人堂下落座,养谦便问范垣为何而来,范垣道:“有一件事想跟你商议。我因想着纯儿的生日快到了,想要好生给她热闹热闹。”

养谦诧异之余,笑道:“这是好事,难得四爷竟有这份心意,只是……怎么对我说?”

范垣说道:“一来想让你帮衬着,二来,我还没跟纯儿说,想悄悄地布置,也不许她操劳半点,只等当日再给她个惊喜。”

养谦越发喜欢:“原来如此,四爷放心就是了,我也会暗中叮嘱母亲,也不叫她泄露半分,等妹妹生日那天再大大地热闹热闹。”

范垣笑道:“正是这样。”

在养谦的协助下,琉璃的生日宴会私底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琉璃虽隐隐察觉底下人暗中忙碌,却也问不出什么来,加上温姨妈在旁边打掩护,因此她便也没往别处想。

眼见琉璃生日将至,一切都准备妥当,这日范垣早早地回到府中,却听说琉璃进宫去了。

范垣先前不知,闻讯微微愕然,但小皇帝常常传召琉璃跟明澈进宫,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次有点奇怪,朱儆只是传了琉璃,明澈却仍在家里跟着奶娘。

范垣回来的时候,明澈正因为找不到母亲,哭了一阵,被奶娘哄着睡着了。

范垣看看天色,忖度着琉璃也该回来了,守着明澈坐了片刻,心里总有些浮躁不安,心想许是天热的缘故,便叫人备了水,匆匆地沐浴了一番。

在圈椅上出了会儿神,眼见天色将暗,琉璃还没有回来,范垣正要出去催问,目光下移,又看到书桌底下的那个抽屉。

他将抽屉打开,把里头那一叠东西取了出来,打开看时,正是先前温家没上京之前,琉璃画了救养谦的那几张图。

范垣看了一眼,正要再送回去,突然心头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