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嬉皮笑脸地耍赖:“你一个单身汉去送就行了,我要回家奶孩子了。”

顾熠:“……”

李树走后,车厢里只剩顾熠和苏漾两个人。整个车内空间里,只有苏漾身上难闻的酒臭味在空气中流转。顾熠几乎是一路皱着眉开到了城东旧城。他刚一停车,苏漾就不舒服地嘤咛了几声。

顾熠毫不怜惜地把她拍醒。她冷不防被吵醒,脸上一阵痛感袭来,整个人痛苦地靠在顾熠身上,半梦半醒地闷哼着。

一路低声说着胡话,也不知是她半梦半醒到了什么,突然把头转向顾熠,睁着混沌的眼睛说:“你知道什么是人生吗?”

顾熠嫌弃地推着她的脑袋,毫不文艺地接了一句:“你要是吐我身上,我就直接把你丢在路边。”

“……”

苏漾虽然醉,对自己的家还是熟悉,凭着本能给顾熠指路,两人没一会儿就到了。

顾熠一路半扛着苏漾,累得身上出了一些汗。

一到她家院门口,就直接把她丢在台阶上,毫不怜香惜玉。

本来顾熠把苏漾丢下就可以走了,他却意外的,因为苏漾的家而走不动了。他第一次发现这一处位于一堆自建房中,闹中取静的院落。

带着徽派建筑的特色,以砖、木、石为原料,以木构架为主。

围着院落看了一圈,就着路灯和月光,能隐约看到正屋两头的正吻,竟然是用的鳌鱼元素。传说汉武帝造“柏梁殿”遭火殃,方士道:“南海有鱼虬,水之精,激浪降雨,作殿吻,以镇火殃。”这院落木构架为主,比起砖石构架惧火,这正吻用上鳌鱼,不仅美观,更显得设计师很考究。

院落坐北朝南,因为本城的市内没有山,所以设计师取了个巧思,倚靠一条老路,寻山路,和上了“倚山”,面朝路前的一条,不影响走路的窄小清渠,算是“面水”。

顾熠摸了摸下巴,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弧度。

有意思,这一片要拆除的老城区,居然还有这样的房子。

顾熠正想继续参观,院落的门突然被打开。

一个短卷发的中年女人探头出来,先是震惊地看了一眼,睡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苏漾,再看一眼“鬼鬼祟祟”一直绕着房子打转的顾熠,立刻警觉心生起,一转身,回院里拿了一根扫院子的大笤帚出来。

还不等顾熠反应过来,那个中年女人的笤帚已经打在了顾熠身上。

一下两下,毫不客气。

“鬼鬼祟祟,想偷东西是不是?!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就不知道学好?!”那中年女人的战斗力真不是盖的,打下去的每一下都有几分用尽生命之能的意思:“要你欺负我们家女儿,打死你打死你!”

从这个中年女人话中透露出的信息,顾熠不难猜出,女人的身份就是苏漾的妈妈。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顾熠觉得他和城东旧城区,可能有点八字犯冲,只要来这边一定会挨打。

上次被打了,这次又来。

一个老阿姨,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动手,只能一边用手护着头乱窜,一边赶紧解释:“阿姨,阿姨,我不是小偷,也没欺负你女儿!她是喝醉了睡着了,不是昏过去了!”

“苏漾!姓苏的!”顾熠着急地喊着苏漾:“你赶紧醒醒!快跟你妈解释!”

毫无形象可言,哪里还有平时淡定冷酷的样子,整个沦为一小丑。

……

苏漾已经有阵子没喝酒了,其实今晚喝得也不多,居然就醉了,看来不管是什么神技,一段时间不施展,都会倒退。

酒精上头,人整个有些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从大排档回家的,一路上她做了很多梦,一环扣一环,太多了,自己也记不清了。

本来睡得正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吵得要命,硬是把她从黑甜的梦里给拽了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有些云里雾里。不知道是还没睡醒还是人有些晕了,居然看见有两个人在她面前打架。

哦不,不是打架,是苏妈单方面拿着笤帚暴打顾熠。顾熠是个学历高,又在国外受过绅士教育的男人,完全没有还手,只是上蹿下跳四处躲藏。

那画面,苏漾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只想笑。

苏妈用笤帚打了还不够,又一个口哨,把一直跟在她身后,狂吠助威的老爷给唤了过来。

苏漾终于彻底醒来。

苏妈出招快准狠,也不等苏漾阻止,已经对老爷下了命令。

“老爷,上!”

老爷这小破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还耀武扬威叫得劲大,结果走近顾熠以后,反而不叫了,围着他转了一圈,欢喜地摇着尾巴,居然是一副很喜欢的样子。

顾熠抱着头,正要用脚推开老爷,就看见老爷毫不犹豫地,对着顾熠的裤脚翘起了一条腿。

居然就尿了……

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画面,苏漾用了零点零几秒的时间考虑。

这时候“醒来”,绝对是不明智的。

所以她赶紧闭上了眼睛,以醉鬼的姿态瘫倒在台阶上。

她醉了,没毛病。

这一切,都和她无关,绝对不是出于她的本意……

宿醉真可怕,苏漾早上起来,头痛欲裂,简直和要死一样痛苦。

更让她觉得痛苦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熠这尊大佛。

昨天要不是顾熠最后急中生智,把他的名片拿出来,苏妈看到Gamma的名字,确定顾熠真是苏漾的上司,最后简直不知道该什么收场。

苏妈和老爷把祸一闯,锅要她来背,哎,有这么拖后腿的家人,苏漾也不容易。

想象了一百种顾熠故意找茬的方式,苏漾只觉得不寒而栗。

蹑手蹑脚地进了办公室,苏漾一直在努力减低自己的存在感,也避免和顾熠相见。

但是墨菲定律告诉她,怕什么来什么,想什么就发生什么。

顾熠今天难得迟到了一次,一身黑衣,黑着脸就进了办公室,脸上带着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组里的同事一看见顾熠,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开始调侃:“哎呀,顾工脸上这一道道的,是什么呀?”

另一个同事立刻应和:“禁欲的顾工,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这是被哪个女人抓了脸吧?指甲也是够利的。”

顾熠表情不善,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苏漾惜命,这时候是绝对不会主动靠近他的。

顾熠被调侃了,也没有即刻发作,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漾,嘴角带着阴森的笑意。

“这是笤帚印,昨天和人产生误会,被人伤了。”他指了指自己脸上一道道的伤口,幽幽说着:“还被她家的狗尿了一腿,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不讲理。”

苏漾听到这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顾熠说起这段经历,怒极反笑。大见他带笑,以为他是真的不在意,都哈哈笑了起来。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顾熠走到苏漾身边,低着头敲了敲苏漾的桌子。

“你,来一下我的办公室。”

苏漾如丧考妣。

那啥,现在把老爷送给顾熠,做一顿热气腾腾的狗肉火锅,还来得及吗?

第十五章

苏漾觉得,顾熠现在的套路越来越深了。

从他之前说的话,不难知道他是气到不行的,但是此刻,他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却什么都没有着急说,只是让她那么站着。她不敢造次,只能胆战心惊地等着,如同一种心理的凌迟,比一刀子杀了她还难受。

顾熠放下自己的包,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几份文件,又打开了电脑,调取了什么东西在看,总之,就是对站在面前的苏漾视而不见。

苏漾思前想后,决定主动道歉,承担一切。

“顾工,对不起,昨天晚上误会一场。”苏漾想了想说:“你别生气,我妈这个人,比较冲动,见不得我被人欺负。不过这事你也有一定责任,我好歹是个女的,你怎么能把我就丢在台阶上不管?我妈一看那场面,还以为你把我怎么样了。”

“……再说回我们家的狗,我们家的狗品种不好,土狗一只,又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对你绝对没有针对,顶多就是把你当成树啊电线杆的……”

“行了。”顾熠打断了苏漾,微微抬头,对苏漾一笑,那叫一个毛骨悚然,“我又不怪你。”

顾熠就是用这么一句话,开始了对苏漾360度的报复。

一天召唤她无数次,动不动就把她叫到办公室,她几乎时时刻刻都严阵以待,完全没有喘息的时间,有时候怕被叫,厕所都不敢上。

顾熠叫她到办公室也没什么事,就是故意折腾她而已。

除此之外,他还把她当丫鬟使唤,一会儿要她拿这个,一会儿要她找那个。公司资料库她一天跑了十三次。

她就问问还有谁?!

下午三点半,苏漾第三十六次被顾熠叫进办公室。

顾熠办公室除他之外,唯一的活物——一缸金鱼,正在被做清洁的工人一一打捞。

缸内的金鱼被转移到了三个小鱼缸里,和原本的大鱼缸比,这小鱼缸看上去有些憋屈,金鱼们只能在小空间里打转。

转移完金鱼,工人们把一米高的金鱼缸从工业风的担架上抬了下来,随手放在地上。除了办公室,小会议厅里也有个玻璃制的展示槽要拆掉清洗。

因为要做大清扫,顾熠一贯井井有条的办公室此刻看上去有些乱,但是这不影响他的工作步调,依旧有条不紊、旁若无人地做着他的事。

工人们都进了会议室,拆卸东西能听见克制却又无法掩盖的铿铿声,顾熠似乎完全不被打扰,头也不抬,对苏漾指挥:“这三缸鱼,你抱出去喂,鱼缸要拆了洗,晚上才送回来。”

这一整天的折腾,苏漾都快被顾熠培养出几分奴性了。

顾熠的命令一下,她几乎是本能就去拿鱼缸,像一个设定好了程式的机器,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志。

苏漾的手刚碰上鱼缸,冰凉的玻璃璧让她脑子突然清醒了过来。

顾熠这是以为她没脾气呢?这一整天的积怨,让她忍不住回过身来。

“顾工,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

顾熠原本在看电脑,听苏漾这么一说,视线终于从电脑屏幕转到了苏漾的脸上。

顾熠坐着,苏漾站着,他明明是仰着头在看她,那目光却让人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有一根木梁压在脊椎上,让人忍不住就摧眉折腰。

苏漾拿出农民起义的精神,在顾熠的眼神压迫下,努力为自己争取权益。

“我是来实习的,不是来给你养鱼的。”

顾熠听了她的话,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扬了扬嘴角:“怎么?实习的就不能养鱼?”

“我……”被顾熠抠了字眼,苏漾有一瞬间乱了阵脚,但是很快又想好了说辞:“偶尔当然可以,但是你一天不停地折磨我,分明就是报复!”

顾熠听见苏漾这么说,倒也不生气,只是倏然起了身。

一步一步从办公桌的后面走了出来,最后停在苏漾面前:“不让你做事,你说我针对你,让你做事,你说我报复你。那你倒是要教教我,该如何对你这个实习生?”

“你……”

他轻叹了一口气:“那我应该怎么对你呢?”他抬手摸了摸苏漾的头,像对待宠物一样:“难道每天这样?鼓励你,安慰你?像那种励志电影里一样?”

苏漾冷不防被顾熠碰了头,几乎是本能大退了一步,她瞪大了眼睛盯着顾熠:“你你你……你这样,完全是职场性骚扰好吗!”

“噗嗤。”顾熠笑出声来,又凑近苏漾一步:“你又教会了我一个新词。”

苏漾见他越靠越近,也顾不上自己什么目的,只是急速地往后退着。

“我警告你啊,你别动手动脚的,我告诉你,职场性骚扰是犯法的!”

“所以呢?”他微微低头,看着苏漾,一脸无辜的表情。

“你……”

苏漾正搜寻着抨击他的词汇,突然感觉到一道黑色的阴影笼罩了她。

“你说的职场性骚扰,是这样吗?” 顾熠毫不征兆地一伸脖子,遽然凑近了苏漾,那距离,近到几乎鼻尖要碰到鼻尖。

顾熠温热的呼吸拂扫在苏漾的脸上,她毫不怀疑,如果她脖子再往前一寸,他就要亲上来了。

“啊——”

苏漾被他吓得整个人往后大退了一步,然后腰间被一个硬物一挡,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下一刻,只听“扑通”一声,苏漾整个人掉进了金鱼池里……

苏漾本能在水里扑棱了两下,有些腥气的金鱼池水浸湿了她的衣服,溅到她脸上、嘴上。苏漾狼狈地扶住了边缘,一抬头,正看见顾熠居高临下看着她。

他一脸虚伪的担心,还向苏漾伸出了一只手:“你不要紧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苏漾想起从他突然起身,到后面逼着她后退的路线,分明就是这个狗贼故意整她的。

苏漾抬手就是一下,“啪”一声拍开了顾熠的手。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两个字:“小人!”

顾熠眼睛微眯,冷冷回敬:“彼此彼此。”

那之后,苏漾和顾熠一直呈现针锋相对的状况。反正谁也没有想要缓和的意思。

十月小长假,苏漾本该放假七天,却被顾熠调了休,只休前三天,她觉得顾熠绝对是挟嫌报复。

苏漾好几次忍不住想打市长热线,考虑到实习分,都忍住了。

工作果然让人成长,苏漾觉得自从工作以后,她从一个人活生生“进化”成了受气包。

顾熠调休的活动,倒不是什么项目,而是去参加美国著名的建筑公司Sagittarius在城内办的展。

Sagittarius在上世纪80年代开始涉足中国市场,在2004年就在经济中心上城建立了办事处,仅一个办事处,已经成功在中国承担500多万平方米的总规划。因为洋身世,一直被国内各种超级大项青睐。

苏漾考虑到是展览,穿得还是很正式。早上九点,顾熠准时开车来接,苏漾才发现,原来车上还有一个人——林铖钧。

林铖钧对苏漾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一路和苏漾闲聊,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到了博览中心,苏漾被展览的规模吓到。她突然庆幸调了休,这种展览,绝对千载难逢。

整个一楼全部被Sagittarius包下,规模和档次都是绝无仅有的。这种国际化大公司的大型展览,一般都是邀请函制,原本以资历来说,根本轮不到苏漾,据说是林铖钧的建议,苏漾才得以来见世面,对此,苏漾还是很感激的。

顾熠一到会场,就被建筑协会的几个熟人叫去。林铖钧对此已经非常习惯,直接带着苏漾到处参观。

在建筑界,顾熠的名气远比林铖钧大,但是在Gamma,林铖钧做得项目绝对不比顾熠少。这么多年,林铖钧作为顾熠的合伙人,一直在背后支撑着Gamma。

对此,苏漾还是很好奇的。

“林工,你是怎么和顾工成为合伙人的?”

也许是太多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已经轻车熟路。

“其实建筑大师有很多不同派系,这个你应该懂的。顾熠的成名带有一定争议,他早年是一个比较狂妄的人,而中国又是比较传统内敛的民族个性,所以他早年也不受行业内待见。后来他诸多作品被实施以后,才被慢慢接受。”

苏漾听不懂他的话和她的问题有什么联系:“所以呢?”

“因为我恰好是中国传统内敛的民族个性,却又向往做一个自由狂妄的人,所以,我选择顾熠。”林铖钧说到这里,又强调了一句:“是我选择他,他在圈子里名声很臭,除了我,也没什么人愿意和他一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