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和她坐下来谈谈。”
思及苏漾各种抗拒的行为，顾熠也有点束手无策。
他又拿了一瓶矿泉水，扭开瓶盖喝了一口，那种凉意从食道一路向下，整个人终于缓解了一些。
他踢了一脚林铖钧坐的沙发，清了清嗓子，欲言又止地问：“你一般，是怎么做到几个小时，就让女人跟你回家的？”
林铖钧听他这么一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回答：“个人魅力，这是你没有的东西。”
“滚。”
“哈哈哈哈。”林铖钧揶揄了顾熠，忍不住大笑，然后不正经地问道：“怎么，苏妹妹不理你了？”不等顾熠回答，他又继续说道：“这事儿说起来也是你当年太傻逼了，人家不想去美国，你逼她去干吗？”
“你懂什么？”
“得了，走肾的方式我就不教你了。”
“你这么善良了？”
“我主要是怕苏妹妹报警，那你就得去坐牢了。苏妹妹那一句‘报警吧’，说得可是毫不犹豫。”林铖钧说到这里又是一通嘲笑：“昨晚婚礼上你把人电话打通了，人家一下台就把你拉黑了，这已经说明问题了。”
“……”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苏漾和那个姓曹的，没什么关系，她的整个状态，看起来不像是恋爱中的女人。”林铖钧收起笑意，认真说了一句：“我说啊，苏漾这种女人，走肾的方式肯定不行，走心吧。”
……
林铖钧和顾熠算得很清，顾熠白天不参加会议，他跑了一天，第二天的考察，他死活都不肯去了。为了防止顾熠强行拉他，他晚上跑酒吧喝了个烂醉，真是准备万全。
再见那个谢顶啤酒肚的项目经理，他依旧那么热情。
问起顾熠的行程，项目经理关切说：“听说您昨天去医院看痔疮了？现在好点了吗？最近饮食要清淡点啊。”
顾熠嘴角抽了抽：“林铖钧说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十男九痔，我们都懂的。”
顾熠双手握成拳，捏得骨骼咯吱响，此刻他只想把林铖钧整个拆掉，然后重新组装一下。
跟着项目经理下了乡村，项目经理在前面走着，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是随县的云庆村，政府规划做亚博会的乡村案例馆，昨天看的是亚博会主展览馆的场地，那边计划建68个场馆，虽然过来很久，实际上和这边只隔一条河，我们计划再建一个桥，这样不用绕一个打完儿来这边。所以主展览馆区和案例馆算是一起的。您也一并看看。”
“现在重建项目开始了吗？”顾熠随口问道。
“还没，这个重建项目是给了X建大的曹教授，他带着X建大的学生团队在做。”
“苏漾？”顾熠的表情微妙的变化。
“嗯，苏博士肯定也参与的。”听顾熠能准确叫出苏漾的名字，项目经理八卦地问道：“你们认识吗？”
“嗯。”顾熠简单回答：“她以前在我事务所实习过。”
项目经理回想追尾之后，苏漾的反应，如果两个人是认识的，那她那种冷漠的态度，只能是有什么纠葛了。项目经理想想，觉得这其中似乎并不简单，抿了抿唇，斟酌着提醒了一句：“苏博士已经名花有主了。”
顾熠皱了皱眉。
云庆村虽属随县，但是离X城不远，街道干净，秩序井然。几乎已经完全没有乡村的痕迹，更类似城郊的新社区。从结构来看，一部分是20世纪80年代，整齐的，有马头墙的排屋式新农居，住着外来工人；一部分是90年代后简化版的欧式独栋别墅，住着云庆村自己人；一部分供旅游的乡村乐园；一部分供参观的农业实验室，无土栽培的基地之一，不远处还立着象征性的风力发电杆，再外围，是成片的树林。
这几年，因为经济发展得很好，云庆村也开始重视文化建设，村里的老建筑都拆光了，就从邻村移来一处祠堂，里面可以喝茶，表演乡村戏法。
怎么说呢，整个风格完全不伦不类，是我国现在新农村的现况。
曹子峥一路走着，很认真地和苏漾聊着：“云庆村的村民所做的一切努力，是为了生存，他们的本意不是要破坏，而是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说着，忍不住忧思地皱眉：“你应该明白，一种文明，积累数千年，一旦崩塌，想要成体系的重建，异常困难。”
苏漾是第一次来实地考察，和她想象中那种淳朴的农村完全不一样，不得不说，她也被吓到。因为这里引进了太多城市文明，原始的乡村文化已经被破坏，她很难再去挑取元素了。
完全没有老建筑，这让苏漾终于意识到曹子峥一开始拒绝的原因。
极其棘手的情况下，苏漾的心情反而放松了：“说真的，以云庆村的现况，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有兴趣做一个建筑，剖切一下这个乡村建筑过去与现在的差别，也许，还可以推测一下未来。”
苏漾乐观的语气，让曹子峥转过头来，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笑：“我发现你永远是这样。”
“什么样？”
“天塌下来，也不会害怕。”
苏漾笑：“天真塌了，你们都比我高，也能给我顶着啊。”
“别动。”曹子峥突然盯着苏漾的脸，这么说了一句。
“怎么了？”苏漾听他这么说了一声，也有些紧张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脸上这是粘的什么？怎么一条黑的？”说着，曹子峥很自然地上手给苏漾擦脸上粘的脏印。
四年多和曹子峥一起工作，苏漾已经把曹子峥视作大哥一样的亲人，对他的接近并不抗拒。
两人站得极近，曹子峥比苏漾高不少，微微低头，温柔地一下一下擦去她脸上的黑印。
嘴里是温柔的话语，温热的气息落在苏漾额头上：“我真觉得你除了设计还挺严谨，生活上完全一个巨婴，走个路还能蹭到，小花猫一样。”
苏漾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身后有人热情地喊了一声。
“曹教授，苏博士！”
苏漾和曹子峥闻声一齐回头。
苏漾一眼就看见顾熠的身影。
站在那个矮矮胖胖的项目经理身边，好像阎王手下的勾魂使者一样，黑沉着一张脸，目光一动不动，死盯着苏漾和曹子峥。完全一副抓奸丈夫的表情。
苏漾有些莫名其妙。
想到前几天碰面的情况，没有一次是愉快的，实在不想和他再见。
……
饭点遇到认识的人，最麻烦的，就是不得不因为人情，一同用餐。
苏漾最不喜欢应酬，这几年跟着曹子峥接项目，饭局也经历了不少，但她始终不是太习惯。
中国人的酒桌文化根深蒂固，即便苏漾不喜欢，也在跟着适应。
和这个项目经理不是那么熟，和顾熠，那更是不太愿意同坐一桌，这顿饭，还没吃，苏漾已经感觉到胃疼。
顾熠从坐在饭桌上开始，目光就没有从苏漾身上移开。
刚才在云庆村的小路上，看见她和曹子峥站得那么近，动作亲昵，顾熠就已经觉得极其不爽。
这会儿一进农家乐的餐厅，苏漾就自然地坐在曹子峥旁边，和顾熠远得完全呈对角线。
曹子峥拿茶水给苏漾洗着消毒餐具，苏漾本能接过，连谢谢都没说，显然她已经极其习惯被曹子峥照顾的生活。
顾熠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内心的不爽几乎到达顶点。
农家乐的客人不是那么多，上菜很快。
曹子峥每上一个菜，就先给苏漾夹一些，体贴异常。苏漾对此也没什么不自在，曹子峥夹什么就吃什么。
葱拌豆腐上桌，曹子峥给苏漾舀了一大勺，绿油油的一把葱点缀在白嫩的豆腐上，刚一放到苏漾碗里，就看到苏漾的眉头微微一皱。
顾熠的嘴角微微勾起浅浅的弧度，眸光中闪过一丝得意，他瞟了曹子峥和苏漾一眼，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她不吃葱。”
曹子峥听到顾熠这么说，表情几分讶异：“是吗？”他撇过头问苏漾：“没听你说过啊？”
苏漾看了一眼顾熠那明显带着几分挑衅的眼神，拿起自己的勺子，舀了一勺葱拌豆腐，看了顾熠一眼，一语双关地说：“人的口味是会变的。”
说着，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口将葱和豆腐吃了下去。
顾熠脸上又黑了几分。
菜快上齐，酒才上桌，顾熠二话不说，直接满满斟了两杯，白酒，以喝茶的杯子，一杯至少三两酒。
他猛地站起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直接走到曹子峥面前停下，将其中的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曹工和我也有好几年没见了，该喝一杯。”
说着，他强势地把酒杯举到曹子峥鼻子前面，这种挑衅的姿态，是个男人，尚有血性就不可能不接招。
曹子峥正要起身，身边的苏漾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
苏漾看穿了顾熠找曹子峥喝酒的目的，内心不齿。
曹子峥是那种很文艺的读书人，酒量比较一般，苏漾不想冲着自己来的火烧到无辜的人身上，豪爽地接过了顾熠的酒杯。
看着那满满的一杯白酒，苏漾说：“曹教授要开车，我替曹教授喝。”
顾熠看到苏漾这么维护曹子峥，心里更是不爽，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漾和曹子峥：“一个男人，要女人代酒？”
顾熠的话没有激怒曹子峥，曹子峥还是稳坐如钟，用温和的声音说着：“女人愿意代，我只有从她。”
顾熠冷冷看着曹子峥，最后目光落在一脸就义表情的苏漾身上。
怒极反笑。
说实话，苏漾酒量虽然好，但是白酒度数高，酒劲烈，味道又辣又苦，她一贯不喜。此刻，她举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面上还努力装作镇定。她不能让顾熠就这么得逞，一直倔强地举着酒杯看着他，一刻不相让。
“怎么样？喝不喝？”苏漾睨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盛气凌人：“还是你怕了？”
原本以为顾熠会生气，结果他看着苏漾这副带刺的模样，表情倒是温柔了几分。
他低头扫了她一眼，眸光微微一闪，别有深意。
苏漾心尖微颤。
几秒后，苏漾听见他极富磁性的声音，带着几分喑哑，缓缓说道：
“我从来不和女人喝酒，没有男人的风度。”他顿了顿声，目光一瞬不瞬落在苏漾身上，嘴角有一丝坏笑。
“如果要喝，那就交杯酒吧。”
第四十九章
顾熠这人, 总是能很恰到好处地，捏住苏漾的软肋。明知苏漾怕尴尬，他就故意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想让她知难而退。
这么多年过去, 苏漾也有修炼出一些应对的功力。
她静静扫了顾熠一眼, 在他灼灼的眸光中反倒淡定下来。
她大胆向前走了一步，脸上始终带着适宜的微笑, 完全大方得体的样子。
“行！”
苏漾似笑非笑，不等顾熠反应，举着酒杯的手已经从他手臂上穿了过去。
他还没把手收拢，两人距离还没有拉得那么近。苏漾趁顾熠不备, 已经把酒杯递到了嘴边：“我干了。”
说着，果断地将那一杯白酒灌了下去, 辛辣刺激的味道，让她的喉头都有些发疼。喝完酒，她很快将手臂收回，倔强地倒扣酒杯, 在顾熠意味深长的眼神中说道：“你随意。”
顾熠被苏漾摆了一道, 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只是猛一仰头，将手中的酒全数灌了下去。空杯后，他也和苏漾一样，倒扣了酒杯。
他别有深意地轻轻一瞥：“苏工果然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
那顿饭之后都吃得有些尴尬，倒是喝了“交杯酒”的两个人, 却是一副很自在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仿佛在席上较劲一样。
项目经理意识到苏漾和顾熠的关系并不简单，也不敢再随便调侃。大家都安静地吃饭，偶尔气氛太干，项目经理就说说自己的老婆女儿，大家随便附和几句。
顾熠自斟自酌，竟然不知不觉半瓶酒就喝完了。
饭后，顾熠本能要去结账，项目经理已经抢先一步，去了收银台，家庭式的农家菜馆，收银台在院落最里面。
在别人面前争抢埋单有些难看，顾熠便随了他去，转身准备回刚才吃饭的小房间。
刚穿过走廊，就看见曹子峥和苏漾从小房间里出来，向大门的方向走去，看着他们的背影，一高一矮，一个清隽温和，一个秀丽坚韧，看上去竟然是那么搭配，真有几分神雕侠侣的超脱物外的感觉。
白酒的酒劲很大，那种辛辣冲撞的感觉，让顾熠觉得好像五脏六腑都有些烧灼感。
曹子峥刚要走到门口，手边一个小房间里正好走出一个男人，苏漾给她让位置，往后退了一步，那男人本来要走，一见到曹子峥，立刻来了精神。
“哎哟，看看这是谁？我们的曹教授。”他脸上很红，一看就是喝了酒的，情绪激动地搂上曹子峥的脖子：“这赶巧的，赶紧，进去喝一杯。”
曹子峥刚用过饭，婉拒道：“不用了，我刚喝过了。”
男人对于曹子峥的话并不买账，直把他往小房间里拽：“这酒不喝就是不给面子，曹工，这个面子不给不行啊……”
在外遇到熟人，曹子峥盛情难却，无奈之下只得回头对苏漾说：“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会儿。”
男人顺着曹子峥的目光看向苏漾，眼眸中流转着不怀好意地笑意：“曹工，女朋友啊？一起进去喝一杯啊！”
苏漾见被人误会，立刻本能地摆手，礼貌地回答：“我和曹工只是同事关系。”
……
曹子峥被人拉进了新局，苏漾站在走廊上，她下意识四处望了望，顾熠赶紧往后一躲，进入她视线的盲区。
顾熠回想刚才眼前的一幕，整个人一怔。
后背紧紧靠在墙面上，双手攒握成圈。心中有许多复杂的情绪，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林铖钧这个老司机，虽然平时满嘴跑火车，这看人眼光还真是挺毒辣的。
许久，他的嘴角终于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饭桌上那点不爽，瞬间一扫而空。
有什么比伊人尚独身，更让他开心的呢？
……
曹子峥被人叫去喝酒，苏漾没有跟进去，而是拿了车钥匙，准备去停车场等他。
一个人走出农家菜馆，刚一跨出院落的门槛，就看见顾熠一个人坐在外面的石阶上，双手的手肘撑在膝盖上，脸整个朝下，一动不动。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寥，想到他方才一个人喝了那么多白酒，苏漾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从石阶上下去，走远了几步，想想又觉得不管有点太残忍了。
毕竟人家刚请他们吃饭了，总不能放任他醉死了也不管。
脚步停在顾熠前方，低头看着他头顶的漩涡，紧抿着双唇，最后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喂，醉死了吗？”
被人推动，顾熠许久才怔忡地抬起头，眼睛里通红，身上浓郁的酒气让苏漾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能不能走？”苏漾问。
顾熠反应有些迟钝，抬头看着苏漾，半天没有说话，许久，正在苏漾考虑要不要叫人的时候，他突然微微偏头，用深情的目光看着她。
薄唇轻启，声音辗转：“苏漾。”
不过是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却忍不住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