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摇头,沉默地往回走。

这会儿已经夜深了,路上没有什么人,老旧居民楼附近的设施不够好,路灯晕黄,勉强能看清前面的路。

路上很安静,宁则远穿着皮鞋,走在路上,低低沉沉的脚步声,消去一些不安的静谧。

两个人一前一后,快走到佟家楼下的时候,宁则远这才喊了一声:“林烟!”暗夜里,他的声音不算高,可林烟却听得心头一慌,只觉得那两个字振聋发聩似的响。

她顿了顿,那人匆匆走过来说:“稍等一下,我有东西要送给珍珠。”也不等林烟拒绝,宁则远折回车边,再走过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盒子。盒子很漂亮,他递给林烟。林烟连忙推辞:“我们不能要。”

她说的是我们,是不是也包括佟旭东呢?

沉隽的眉眼微暗,宁则远说:“没什么,就是一对珍珠发卡,小姑娘用的。我今天路过看到,觉得挺有意思的,就顺手买了。”他没有说挑选的时候站在几个妈妈中间,尴尬的不得了!

林烟还要推辞,宁则远将盒子搁到一旁的花坛上,他低低地说:“我走了。”声音沙沙的,像是搅在一起的砂砾。

宁则远不敢再看她,只快步离开。晕黄的路灯下,笔挺的身影颀长又落寞,还有些小心翼翼。

林烟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两枚精致的发卡。顶端的珍珠圆润饱满淌着华光,旁边拱着璀璨的碎钻,一看就不便宜。但那人已经开车走了,林烟叹气,心事重重地上楼。望着阖上的那扇门,她忽然又有些莫名心虚,林烟将盒子揣到口袋里。

两个人在家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身份证,林烟头晕脑胀,只好说:“旭东,要不明天算了吧,我这几天身体也不好。”

佟旭东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但也还是说好,又让她早点休息。

躺到床上,旁边是珍珠甜甜的呼吸声,林烟却有点睡不着。她将先前那对发卡拿出来,放在珍珠耳边比了比。不得不说,宁则远眼光不错,这对发卡很挺衬小丫头。林烟静静看着,明亮的眼底一点点黯淡下去,涌出浓浓的厌恶之意。

将发卡收在抽屉深处,林烟慢慢阖上眼,睡梦中眉头依旧皱着,不知梦到了什么。

第二天晚上去输液,宁则远又来了。

刚走出楼道,林烟便看到那个瘦瘦高高的笔直影子。他的身形动了动,却又滞住,隐在暗处静静看着她和佟旭东离开。佟旭东将她送到诊所,又匆匆赶回去照顾珍珠。

林烟静静看电视,余光里有人走过来,是难得一见的休闲打扮,坐在她旁边,不发一言。

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佟旭东怕她无聊,又打电话过来。

男人声音清晰传过来的瞬间,宁则远眨了眨眼,照旧悄无声息地离开。只不过这次座位上留了一件洋装衣袋,上面别着张纸条。

他的字迹一如往昔,骨气劲峭,其实挺好看的。

“林烟,里面是件连衣裙,送给珍珠,希望小丫头会喜欢。”

林烟微怔,诊室的玻璃窗外,宁则远背对着她,路灯下,他的背影瘦削又单薄…林烟忽然就不忍再看了,连忙别开眼。

佟旭东因为昨天让林烟一个人走夜路,抱歉的不得了,今天趁珍珠熟睡便来接她。外面没有宁则远的身影,林烟松了口气,要过马路的时候,她终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暗沉的夜里,他静静站在诊所门口,手里提着那件她没要的洋装,蠢得要命,傻得要死。

林烟移开眼,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陈年的往事慢慢发酵起来,不太好受。

目送他们离开,宁则远低头看着那张字条。他的字迹下面多了一行字,是林烟留下的笔迹。

她说:“你别再来了,好么?”

林烟写字一贯潦草,可这几个字却格外郑重…是她的哀求。

宁则远垂眸,心里很难受。

回到老宅,管家告诉宁则远说老夫人明天打算回国。这几年翁涵之的身体越来越差,几乎不再回来…宁则远微微蹙眉,脸色不大好看。他知道翁涵之为什么要回来,是因为珍珠。翁涵之给他打过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母亲让他清醒一点,让他别再去打扰林烟,可他却沉迷的不能自拔。

宁则远冷着脸上楼,经过卧室却没有进去,而是直接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拧开门,宁则远缓缓走进去。

入眼是小姑娘喜欢的粉红色,摆满了各式玩偶,坠着大大小小的珍珠。这是他替珍珠准备的房间,替他女儿准备的房间…

、第四五章

徐逸秋知道宁董这几天晚上不喜欢加班,更不希望安排应酬,可今晚这个饭局实在推不掉,谁替他去都显得不合适…纠结了会儿,徐逸秋小心翼翼提了一句,又踌躇着问:“老板,这?”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臭脸,可出乎意料的,眼前的人眉目格外沉静。

淡淡“嗯”了一声,宁则远说:“知道了。”

徐逸秋默然,退出办公室之前,将一份文件放到他的桌边。

埋头工作一会儿,宁则远探手将文件拿过来。纸张摩挲在手里,带一点偏硬的质感。他没有直接看,而是将最底下抽屉里的那个文件夹拿出来。文件夹中,最上面照旧是他和林烟的离婚协议书,然后是林烟出国前的行踪调查报告,视线拂过那一行字,宁则远将先前的文件摆在最底下。

这是一份林烟目前状况的调查报告。宁则远知道自己挺龌龊的,可周一看到林烟在派出所满面愁容的那个样子,他心里忍不住存疑。有什么值得她愁苦的呢?他很好奇。

目光淡淡地掠过一行又一行,突然,狭长的眸子滞愣住,挺秀的长眉旋即微微蹙起,然后,越蹙越紧。

未婚?!

看到这两个字,宁则远头脑里有片刻的空白,下一刻他的太阳穴便突突直跳,修长的手指使劲压了压,却依旧克制不住心底那团火胡乱攒着,眼底明明灭灭全是愠怒!

林烟居然骗他?

这个女人,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骗他?

这些天来,宁则远总是梦到北郊公墓重逢的情景。他梦到自己下车拔腿追过去,可林烟却转过来笑语晏晏地说:“宁先生,这是我先生佟旭东…”

她的笑意,她的话,通通化作尖刀,狠狠扎过来,让他避无可避,将他惊醒。

可原来,林烟一直在骗他…一直在骗他!只要一想到被骗的那么苦,宁则远便坐不住,他恨不得立刻去林烟面前愤愤控诉,控诉这个女人有多狠心,骗的他好苦!

还有,珍珠…

宁则远眯了眯眼,凌厉的视线在两张薄薄的纸上来回切换,所以,珍珠真的是他女儿!

dna报告要明天才能出来,宁则远原本只敢偷偷的猜测,偷偷的欣喜,可现在,这一条又一条的证据摆在面前,他内心不可遏制地涌起一阵强烈的悸动。那种悸动将他彻底的淹没,让他窒息,让他狂喜,让他突然觉得上天待他不薄!

珍珠真的是他和林烟的女儿!

肯定是的!

薄薄的唇抿起来,是个最好看的笑意,用尽了他所有的温柔。

——

今天是林烟最后一晚去诊所输水。佟旭东本来又要送她的,偏偏珍珠还没有睡,林烟便一个人去了。

楼道老旧,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盏一盏亮起来,快要走出楼道的时候,她步子忽的一顿,心口没来由地跳了跳。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很不好,林烟颦眉,定了定神,满脸漠然地走出晕暗的楼道。

初夏的树影层层叠叠,风过之处,摇曳生姿,窸窸窣窣,唯独没有那个人,也不见他车的踪影。

对着那团阴影,林烟默了默,独自往诊所去。

今晚又是第一天值班的那个护士,她扎针的时候还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朋友怎么没来。林烟微微一笑,安静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听流液滴滴答答的声音发呆。

其实这四年除了照顾珍珠,她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发呆。她总是会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该有多好?那么,她定不会让父亲那夜出门,也会尽心陪着母亲,还会避开那段荒诞又可笑的婚姻,更会劝…可从来没有如果,所以她还是失去了所有的人!

想到那些陈年旧事,林烟心口依旧撕扯的疼,她深深吸了口气,正好佟旭东打电话过来,大概又是怕她无聊。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名字,林烟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接起来。

他们两个相处,林烟永远是那个倾听者,听佟旭东说刚才珍珠好笑的画面,说今天拍片时遇到的趣事…每段话结束,佟旭东总会疑惑地问:“阿烟,你在听吗?”电话这头太过安静,以至于他有种自言自语的错觉。

“嗯,我在听。”林烟轻轻回应一句,偏头往外面看去。

玻璃窗外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落在暗沉的夜幕下,构成一种别样的温暖,谓之为家——那是她一直期盼的东西,是她渴望又不可及的地方。

不过好了,她也有家了…

林烟怔怔看着,忽然,一辆车停在斜对面的路边,一个挺拔身影从后座下来,车又开走了。那人没有动,只是双手插在裤兜里,一个人静静站在遥远的路灯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着这么久的岁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烟依旧一眼能认出来他是谁,这让她很不自在。

对于宁则远,她起初是恨的,恨的咬牙切齿,可后来又懒得再恨了,人生在世短短数载,全部拿来恨一个人,值得么?这次回来,林烟没有打算再和宁则远有任何交集,她以为宁则远也是这么想的,可似乎事与愿违…如今,林烟只希望安安静静的生活,她不希望再见到这个人,不希望现在的平静被他打扰。诚如林烟自己所言,她现在过得很好。

耳畔佟旭东还在说着好笑的事情,林烟回过神,干巴巴地笑了笑。就听外面的医生打招呼说,又来了啊,然后,男人的声音一点点传过来,他应该轻轻笑了,唇角往上扬,淡淡地说:“嗯,今天晚了。”

宁则远的声音比之前几日,似乎多了份从容与淡定,又回到他原来的模样…

林烟心头有些莫名慌乱,她抬眼望过去,只见宁则远已经走到门口。他应该是刚应酬完,脸色显得过分苍白,没什么血色。见林烟照例在打电话,他脚步顿了顿,薄唇微抿,又转身离开。外面的医生好奇,怎么又走了?他淡淡地说:“身上带了酒味,出去走走。”

视线缓缓滑到玻璃窗外,他的背影笔直料峭,看上去孤孤单单,最是落寞…

某些不愿意回忆的往事突如其来,让她的心尖很痛,林烟慌忙垂眸。

再抬眼时,宁则远却又转身阔步走进来,身影沉沉的,像一只蛰伏的兽。

林烟心头一跳,再晃过神,那人已经坐在自己旁边,阴恻恻的…让她害怕。可她依旧镇定地望了他一眼,面带不善。宁则远只是淡淡回望过来,眉目英俊,眸色平静,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种讨厌的特质又来了!

林烟蹙眉。佟旭东的声音还在两个人之间萦绕,她努力打起精神听着,努力无视旁边那人。宁则远也不做什么,他喝过酒,这会儿只是略微惫懒地倚着椅背,静静看着电视。可他高大的身影落下来,正好笼罩着她…实在让人无法忽视,林烟格外不自在,如坐针毡。

幸好吊瓶里的盐水没多少了,快要结束的时候,宁则远终于起身离开。

林烟默默松了一口气,挂掉电话,正要喊护士进来拔针,值班护士恰好进来…

这一晚珍珠吵的厉害,佟旭东没法来,林烟只能独自一人回家。宁则远在门外等她。路灯下,他的身影挺拔又清隽,林烟看在眼里,忽然又想到那个阴影中的他…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得并不近,更是没有任何交谈,最后宁则远才喊住她。

他说:“林烟,我想跟你谈一谈。”

林烟不悦:“宁先生,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话里拒绝的口吻很清楚。

“林烟!”宁则远静静注视着她,眼底一点点泛起看不见的暗涌。他一步步上前,直到靠得很近。

男人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醇醇的酒意,是闷热的潮气,还有那股让她特别害怕的冷冽与凶悍,很多不好的回忆袭来,林烟不自在地抱着胳膊,往后退了一步。

她低着头看着脚尖,只听宁则远忿然控诉:“林烟,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声音喑哑又低沉,蓄着让人害怕的心惊。

林烟缓缓抬起头,盯着他,一脸警惕。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宁则远怒不可遏,“我已经查过了,你根本就是未婚!”

林烟微微一怔又极快平静下来,她说:“宁先生,我和旭东正准备结婚。”

“旭东,旭东…”宁则远咬牙切齿,暴躁又抓狂,却又无可奈何。他痛苦扶额,低低哀求:“林烟,你为什么要这么骗我?还让珍珠叫别人爸爸?她明明是我的女儿,你知道的…”

“珍珠不是你的!”林烟脸色一白,急忙打断他的话,“你醉了!”

这种辩解在宁则远看来,更是一种变相的承认,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何况,珍珠是他走进林烟世界的唯一纽带,他割舍不下的。

“林烟,我没醉,我很清醒!我很清醒…珍珠就是你跟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承认?”宁则远说着抚上林烟的肩膀。

林烟脸色越发惨白,傻傻站在那儿,忽的眼底泛起一丝红。她定定看了宁则远一眼,终恶狠狠甩开他的手,决绝离开。

宁则远没有追过去,他只是站在地下,仰头看着,看着漆黑的楼道一层又一层亮起来,最后,那道光影停滞在另外一个男人的家门口!

心里疼得难受…

——

宁则远回到家,翁涵之已经从瑞士回来。因为长途飞行的缘故,她脸色不太好。宁则远头也有些疼,他捻了捻眉心说:“妈,早点休息。”说着就要上楼。

“阿则,你是不是又去…”翁涵之唤住他,有些恨其不争的意思。

宁则远背对着她,挺拔的身子一绷,沉默无言。

翁涵之她重重叹气,苦口婆心劝道:“阿则,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妈,我一直很清醒。”宁则远淡淡回了一句,继续上楼。

“很清醒?”翁涵之反问。

脚步滞住,宁则远顿了顿,说:“妈,珍珠是我女儿,我不会让他们母女俩在外面吃苦。”

“阿则,珍珠不可能是你们的女儿!”

望着前面的虚空,深邃的眼眸黯然无波,“她是。”宁则远笃定地说。

夜晚天气很热,他躺在阳台的摇椅里吹风,有些闷,有些热,像是炼狱。缓缓闭上眼,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他的心一颤,像是这几年夜夜折磨他的痛苦,下一刻,有人伸手拥住他,耳畔还有咯咯笑声,叮叮当当的,悠远又动听。

他低低问:“阿烟,是你吗?”

…则远,是我。

那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啊,为什么没人相信?珍珠真的是他女儿啊…

——

第二天是周五,宁则远依旧很忙,正在听下半年产品方案时,私人电话突然响了。是管家的电话——今天是报告出来的时间——宁则远愣了愣,接起来。

他极少在开会时接电话,这次显然事情很重要,众人安静下来,静静看着正中间那人。

只听他问:“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人说什么,他们无从而知。

宁则远平静地放下电话,双手交握望着前面,薄唇紧抿,深邃的眸子里层层叠叠的暗涌,那是旁人看不懂的哀伤。

他的梦不过刚开始,又破了,而且,碎得很彻底!

、第四六章

周五的时光总给人一种懈怠的感觉。

上午的会议正常结束之后,宁则远便觉得有些累。那种累是从积了厚厚灰的心底冒出来的,像是负了千斤重的大山,他被压得根本透不过气,却不得不勉力撑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旁边的人看不出来,还觉得今天的宁董眉目沉敛,思维清晰,言辞之间一如既往的严苛,却也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唯独跟着他最久的徐逸秋勉强看出一点点端倪。这仅有的端倪,是宁则远放下电话时眼底的一瞬异样。这种异样该怎么形容呢?徐逸秋暗地想了好多形容词,但都觉得不贴切,最后突然开了窍——那种异样是殇。

不是伤,而是殇,是剧烈的伤痛,是悲到骨子里的哀伤,却被面前的人克制并掩饰的很好。

可掩饰的再好又能如何?那一点端倪,便将宁则远不敢示人的柔软通通曝露在外人面前。

除了那位林小姐,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一遇到林小姐的事,宁董就不可理喻…

徐逸秋更加沉默,他猜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没想到宁则远一反常态,整个人格外平静与淡容。他静静坐在那儿,宛如夏日波光洌滟的一汪湖水,让人再看不出他心底任何的波涛汹涌,让人再无法窥探他残破不堪的世界,让人再也走不进去。

所有的一切,都他一个人默默受着,也只有他一个人需要承受…

因为,旁人都清醒着,唯独他独自做着那么可笑的梦,沉迷的无法自拔,唯独他沉沦在那样的幻觉中而不自知,他抓着那根救命稻草,唯一的救命稻草,永远在自欺欺人。

如今,也确实该醒了…

从会议室出来,宁则远回办公室阖眼眯了一会儿,这才重新面对纷繁的工作。

午餐是秘书特地去外面买的,是他素来喜欢的一家餐厅,菜品也按着他的口味来。宁则远最近身体不大好,今天吃的尤其慢。那些曾钟意的菜肴入了口,细细咀嚼,几乎尝不出什么滋味,就像他已经死了一样,或者没死,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宁则远搁下筷子,懒懒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在一起,终绷不住叹了一声。

他真是蠢得该死!

抿起嘴角,是天底下最涩的一个笑意,纤长的眼睫轻颤,晦暗的眸色轻轻浅浅,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霜,又宛如隐着世间最酸楚的泪,俱是痛苦!

痛苦到了麻木的地步,只剩无穷无尽的疲惫倦意,他难得没出息地想要逃避一次。

就让他逃开一次,又何妨?

就让他活在梦里,又会怎么样?

虽然那梦终究会醒,可他好累,没有人知道这四年他怎么过的,痛苦,忏悔,懊恼,他早就不堪一击了…

可是,这个世界永远不会让他好过…

翁涵之打电话过来,让宁则远过去接她。

宁则远苦笑。母亲出门一向有老孙接送,何时用到他?母亲定然有什么别的打算,比如——再一次戳破他的幻影,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翁涵之在闹市区的一家茶艺馆里,离公司不算很远,宁则远不想去,他是真的不愿再面对母亲的“好意”,可又不得不去。

这家茶艺馆闹中取静,是典型的古典装饰,每个雅间均由秀美的屏风隔断而成,显得格外雅致。宁则远走进来的时候,微微有些晃神,看不见的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香气,足够沁人心脾,让人心头宁静下来。服务生要引他过去,他问明地方,慢慢踱步过去。

翁涵之在最里面那间,也最为私密。外面围着一幅苏绣,绣的是夏日小荷才露尖尖角,衬着这淡淡的茶香,很清爽。

宁则远一点点走近,一点点走近,然后怔住。

那道屏风后面是两个人,正对他坐的是母亲翁涵之,背对他而坐的那个纤瘦身影,不是林烟,还能是谁?林烟似乎在说岛上的趣事,翁涵之听了忍不住笑,一派和乐。

宁则远怔住,垂眸呆呆站在外面,身体僵硬地再挪不出半步。

他跟林烟说了那种愚蠢透顶的话,哪儿还好意思见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