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叶衍南三个字还没出口,许茉又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女,粉嫩的呢子大衣衬得她也是脸颊红润。她戴着一顶厚厚的绒线帽,耳朵的一边还挂着一幅口罩,看起来也像是病人模样。

“你是?”许茉皱着眉问。

她心里念叨着,这该不会是叶衍南哪里招惹来的桃花吧。不过转念一想,她又立马挥去了这个念头,这个少女看起来单纯可爱,也不过十几二十岁的样子。如果是叶衍南的桃花,那也真是一场忘年恋了。许茉想了想,很自信得觉得,应该还是自己和叶衍南来的更相配。

“小茉姐姐,你还记得我吗?”少女的笑涡浅浅,左侧的一颗小虎牙露了出来,笑容甜美到像是含了一颗蜜糖。

许茉怔了怔,拼命地翻阅脑海里所有的记忆,最后终于在某个边边角里,想起了一个人。她没见过那个女孩的样子,只是记得她的声音,很甜,和现在的少女音色如出一辙。

许茉犹疑:“你是那个…一颗糖妹妹?”

少女点点头:“我不叫一颗糖。”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在她的那颗小虎牙上,瞧起来晶莹剔透。她还继续笑着,那样天真无邪的笑容,是一直被人保护着,才能拥有的不落尘埃的笑。

“我姓白,名微娆,白微娆。”

“小茉姐姐,你可以叫我小娆。”

许茉记得她,是因为在即将手术的前一个晚上,她见过她。不,甚至不能说是见过,只是…听过她的声音罢了。

有一个小时,叶衍南不在她的身边,而白微娆就是恰好那个时间进来的。那时候许茉恰好失明,只得百无聊赖得躺在床上,听着夜间广播。有轻快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许茉,许茉以为是护士来查房,也就没当一回事。

结果,没过多久就有一双温暖的小手覆上了她的。之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她的掌心,塞了一颗圆形的东西给她。许茉记得她,只是因为她的声音,暖暖地像是一股潺潺的流水,直淌入她的心田。

她说:“小茉姐姐,是梁淮则医生给你主刀的吧。等做手术之前,记得要把这一颗糖吃了,它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相信我,这一颗糖在之前的998个病人身上都奏效了。”

后来,许茉是真的把那颗糖吃了,也是真的安然地走出了手术室。

现在想起来,许茉还对那一颗甜甜的糖果抱有疑惑。她心里想着,就抬头问她:“小娆,那天你给我吃的那颗糖是什么做的?很甜。”

“那是无花果,又叫菩提果。”白微娆一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记录本,一边回过头朝许茉笑:“我信佛,所以相信这些东西。”

“原来是这样啊…”许茉回以一抹笑容。

白微娆忙忙碌碌地从包里拿出记录本,弯□齐刷刷地在本子写下了三个数字。许茉虽然不知道白微娆是做什么的,但她知道,这么笑容皎洁的少女,是绝对不会害人的。

许茉想着,就好奇地问她:“小娆,你也是医生吗?”

“不是。”白微娆摇头。她是长发,轻微晃动的间隙,好几绺头发都从耳后跳跃了出来,凌乱又不失美感。她信手把散下的头发拨了回去,说:“我只是一个来帮你做术后心里辅导的,顺便…记录一下梁淮则到底救了多少人。”

说起梁淮则的时候,白微娆脸上就会不时闪现浅浅的笑容。那种笑,和许茉说起叶衍南的时候,如出一辙。许茉并不是个细心的人,却在面对感情这种东西的时候,敏感地像只狐狸。

白微娆吃力弯□子,想去搬只椅子往许茉病床边坐。然而,她够了好久也没能够到椅子的边边角,连带许茉都看差点看不过去了,刚想走下病床去帮她搬,她却又正好摸到了椅子。

许茉看着白微娆颇为吃力的动作,登时摸不着头脑。结果,等白微娆直起身的时候,许茉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原来…她怀孕了。

白微娆穿着宽大的粉色呢子大衣,颜色又是少女系的。饶是思考能力再天马行空的人,也很难把她跟一个孕妇联系在一起。

许茉怔楞:“小娆你是…怀孕了吗?”许茉真的很难把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少女,跟怀孕沾上边。

“是啊。”白微娆依旧笑得纤尘不染。

“几个月了?”

“五个月。”

“小娆你今年多大啊?”

“周岁二十。”

许茉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先生呢?”许茉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居委会里调查户口的大妈。

白微娆狡黠地露出左侧的那颗小虎牙:“我没有结婚,他不爱我。”语气中,带着赌气的因素。

“哦…”

白微娆这么说,许茉一下子就觉得愧疚起来,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戳中了白微娆的心酸之处了。她刚想对她道歉,却听见白微娆温暖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小茉姐姐,你先生看起来很爱你。你生病的那几天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形影不离的。”末了,白微娆还像是结案陈词一般地添上一句:“你们俩的感情,很让人羡慕。”

许茉很少被人夸奖,更诓论这样的夸奖是和叶衍南捆绑在一起的。许茉想,自己的脸应该是红了。

“小茉姐姐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心里辅导吧。”

“好。”

白微娆取出签字笔,在病历档案的一侧,整齐地写下了许茉的名字。许茉瞥了一眼,幼圆的字体,很好看。

许茉还处于欣赏白微娆的笔记的时候,走廊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毫无规律的脚步声,像是在急促的奔跑着。病房里是最需要安静的,但那人却像是旁若无人地喊道:“小娆…”

声音带着焦灼,而那音色的来源,许茉也颇为熟悉。她的主治医生,也是叶衍南的好友——梁淮则。

坐在她旁边的白微娆有些不安分起来,她立马站了起来,跑到许茉病床的另一边,蹲□,借助病床遮掩住自己的身体。

许茉怕她伤到孩子,就心急地说了一声:“小娆,当心点孩子。”

大概就是许茉这焦急的一声,把梁淮则引了过来。等到许茉贸贸然地回过头去的时候,梁淮则已经夺门而入了。他径直走到了许茉的病床一侧,朝着躲在床边的那个少女,说:“小娆,别躲了。”

许茉很难形容梁淮则的语气,但是她知道,这不是专属于医生救死扶伤的语气。而是一个男人对待一个心爱的女人的时候,提不起来的怒气。

梁淮则的气息还有些不稳,大约是跑得太累的缘故。他蹑手蹑脚地凑近白微娆,用手抵住床沿,生怕白微娆站起来的时候撞疼了脑袋。

这个动作,简直颠覆了许茉对于梁淮则这个人所有的看法。

白微娆幽幽地站了起来,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梁淮则,嘟着唇满是不情愿的样子。被梁淮则带走的时候,白微娆还不忘跟依依不舍地跟许茉道别。许茉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发生过什么,但她知道,梁淮则对待白微娆那么温柔,定然是舍不得伤害他半分半毫的。

被梁淮则医治了这么久,许茉也从未见过梁淮则的笑容。但今天破天荒地,他居然对她说了一声:“小嫂子,我们先走了。”叶衍南本就长梁淮则几岁,叫许茉小嫂子也是应当的。

许茉笑着送别他们,结果还没走进步,梁淮则又是硬生生地返回来了。他走到许茉病床边,抽出白大褂口袋里的签字笔,弯下腰,认真地在许茉的医用腕带上写下999三个数字。

写完后,他又问她:“小嫂子,可以把腕带给我吗?”

对于一个救了她性命的医生,许茉没有一点拒绝的理由。她直接大喇喇地脱了下来,说:“梁医生尽管拿去好了。”她又不打算留作手术纪念,自然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

梁淮则转身出门,笑着说谢谢。

只留下许茉一个人在病房里,一头雾水。

门外,响起了两人的对话,许茉听得并不真切。

“小娆,怎么又玩上捉迷藏的游戏了?乖,跟我回去好不好?”梁淮则的声线宠溺,像是在哄心爱的宠物。

“不要!你就去看你的那些病人吧,就让我一个人坐在科室里无聊死算了。”少女在赌气。

“那我错了行不行?”

“那让我再想想,要不要原谅你。”

两人的对话越飘越远,后来就再也听不见了。

后来许多年,许茉再回味起白微娆的笑容时,总会想起这一年的午后,她站在她的病床边说,她姓白,名微娆,白微娆。每每想起,一阵钝痛。

**

一个小时后,叶衍南回来了。那时候,许茉还揉着腮帮子,对于梁淮则的关系百思不得其解。

“小瞎子,在想什么呢?”叶衍南走过去,温柔地把她捞进怀里。

许茉皱着眉头,往他怀里蹭了蹭:“叶衍南你认识小娆吗?”

“怎么想到问这个问题了?眉头皱得都要开花了。”叶衍南伸手替她抚平眉间的褶痕,笑得很平静:“小娆是梁淮则的妻子。”

“什么?!”许茉惊得从叶衍南的怀里跳了起来:“可是小娆刚才明明告诉我,她没有结婚啊。”

“你连小娆都见过了?”叶衍南重新把许茉塞进怀里,低头吻了吻:“梁淮则在加拿大的时候,就偷偷瞒着小娆跟她领了证,不过小娆一直都不知道。她信佛,说是要等到梁淮则救满999个人的时候,广积善缘,才愿意跟他举办婚礼。”

“原来是这样啊。”许茉摸着下巴,颇为感叹。

“你恰好就是那个第九百九十九个。”

许茉这才想到,刚刚梁淮则取下她的医用腕带的时候,标上的那个数字是999。这下子,她忽然觉得自己幸运极了,连带把自己的幸运,也一同带给了别人。

“真好。”

许茉转念一想,蓦地抬起头看叶衍南:“叶衍南,可是小娆现在才二十岁呢。梁淮则现在…至少也要有跟我这么大小的年纪了吧。”

“嗯,他们相差七岁。”

许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比我们还多啊?我以前还一直在想,会不会我还年轻貌美的时候,你就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那该多突兀。不过…现在看了小娆他们的际遇,我倒是更同情梁淮则了。”

“难道你要说周锦程的年纪更适合你吗?”叶衍南挑着眉问:“小瞎子,可要小心祸从口出。”

许茉自然知道他是有何意图了,吓得赶紧抱胸:“我脑门上的伤口还没好呢,叶衍南你可不能欺负残障人士。”

叶衍南一下子也拿许茉没辙了。

他抱着许茉慢悠悠地说:“梁淮则出国学医好多年了,这些年他一直跟小娆居在加拿大。这次也是因为一场学术研讨会才恰好回来的。原本他是不准让小娆跟来的,不过小娆又离不开他,只能带她一起回国了。”

“为什么小娆会离不开他啊?”许茉睁着大眼睛,眼神无辜。

许茉的表情无邪,叶衍南忍不住伸手,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小瞎子,你注意到小娆一直套在脸上的那只口罩了吗?”

“嗯,注意到了。”

“小娆有哮喘病,国内的空气不太好。所以再国内停留一会,梁淮则又要带着她重新回加拿大了。”

“哮喘病?!”许茉惊异:“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有哮喘病的话,是并不适合怀孕的。可是小娆她…”

“是小娆一定想要那个孩子。”

“那梁淮则就不管管吗?小娆还小,怎么能用命去赌一个孩子呢?”许茉心里着急。

“小瞎子,你觉得梁淮则可能管的住小娆吗?”

许茉想起了两人刚才的对话,她才默默地摇了摇头。像梁淮则那样拼了命得想要疼爱白微娆的人,是怎么都不可能拂逆她的愿望的吧。

“所以,梁淮则现在才会寸步不离地,不让小娆离开他的身边。因为要是出了事,他可赌不起。”

叶衍南看着他的小瞎子愈发冷静的目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小瞎子,我突然觉得,他们是在走我们的老路。不过…梁淮则可能会比我更苦一些。”

许茉昂起头,眼里有星光闪烁:“为什么?”

“因为…小娆看起来可没有你这么好糊弄。”

“叶衍南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芸生生好喜欢傻白甜的小娆啊~~连名字都是萌萌哒~~

你没有看错,白微娆就是20岁就给梁先森怀了孩子…至于其他的,我们在《克制》里面再说啊~~~

感觉…新文会很好看的样子【→_→作者不要脸】

(╯3╰)《克制》讲的就是一个带着娃的单亲爸爸,遇到了一个酷似前妻的女人。

但是,事情好像又不是这样…

能拜托姑娘们赠送个小收藏吗~~嗷呜~~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叶衍南和许茉复婚的日子,定在三个月后。

复婚的时候,许茉的头发也长出了大半,虽然没到以前那样及腰的长度,但总算也不像是个大喇喇的假小子了。婚礼的前一天,谭青怡陪她去做了头发。微卷的梨花式卷发,配合许茉乖巧的瓜子脸,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正值初春的时节,许茉和谭青怡一起走在林荫遍布的街道上。走道两旁的梧桐树刚萌出新芽,阳光透过枝叶的罅隙洒下来,落到地面上形成了斑驳不一的形状。抬起头,透过稀疏的枝叶还能看见澄蓝的天空,一切美好地跟画一样。

“许茉,我觉得你挺没意思的。”谭青怡幽幽地说了一声。

许茉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谭青怡转过头,用一种望穿秋水的眼神望着她:“都嫁了两次人了,居然嫁的还是同一个,真是丢了我们二十一世纪新女性的脸。”

“那你倒是不丢人,二十五岁都还没谈过恋爱。”许茉觑了她一眼。

“先别说我的事,我还年轻貌美急什么啊?倒是你…”谭青怡摇了摇头,语重心长:“许茉,你小学语文老师一定忘了教你一句话,好马不吃回头草。”

“那当初在S市挖掘清代碗葬的时候,你怎么不好好教教我好马不吃回头草啊?我记得某个人之前可是一直在给我煲心灵鸡汤,说是让我好好思考跟前夫的关系呢。”许茉本来是想装作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一段话的,结果说到一半,就没忍住,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谭青怡一脸严肃地拍了拍许茉的肩,说:“许茉啊,我觉得放弃周锦程这么好的男人,你这辈子铁定会后悔。”过了一会,她又硬生生地反驳了自己的观点:“不!是下辈子都会后悔。”

“这么好,那你自己上啊。”许茉挑了挑眉毛,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谭青怡托腮作沉思状:“容我再考虑一下。”

“你还真对周锦程有意思?该不会是打算上演一场旷世绝伦的师生恋吧?”许茉惊掉了下巴。

谭青怡推了一把她:“说什么呢,还有一个月我们都要毕业了,还算个什么师生恋。”

“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啥时候看上他的啊?”许茉蹭了蹭谭青怡的肩膀,凑过去一脸殷勤地问她。

趁许茉凑过来的间隙,谭青怡扬着谄媚的笑容抖了抖许茉刚做好的梨花卷发,故意岔开话题:“许茉,你这头发倒真是挺好看的,这样子看起来,倒真的不像接近三十岁已婚已育的中年少妇了。”

“谭青怡我看你这是在嫉妒我。”许茉反击。

“嫉妒你什么?”

“嫉妒我家庭幸福,青春永驻。”

谭青怡一下子没忍住,只得捂着嘴偷笑:“好吧,被你发现了,我就是嫉妒你家庭幸福,青春永驻了。”

许茉和谭青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每当许茉想把话题绕到谭青怡和周锦程身上,谭青怡都能很不动声色地绕过这个话题。她的借口很多,比如,看那里有一只蜗牛在爬树,看天上飞过一只鸟…诸如此类。

许茉总算明白了,要从谭青怡身上套话…真是难如登天。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智商已经足够了。因为每一次,她都能轻而易举地从叶衍南身上套到任何想听的话,无论是甜言蜜语,还是温香软玉。但现在她才知道,她的智商远远不够用。而每次能从叶衍南身上套到自己想要东西,也不过是因为他一直是在变着法地宠着她而已。

她忽然觉得,真的有必要好好锻炼她自己的智商。只是想着想着,她又觉得没必要了。

她不需要聪明,因为——她只要有他宠着就好了。

街道上一辆黑色的卡宴缓缓开来,在许茉和谭青怡的旁边驻足。谭青怡戳了一下许茉的肩膀,挑眉浅笑:“你的草来了。”

谭青怡对叶衍南的称呼,让许茉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她刚想跟谭青怡调笑几句,就听到那人熟悉的声音,穿越人声嘈杂不紧不慢地传进许茉的耳朵里。

“小瞎子。”

依旧是那个谙熟的称呼。

许茉转过头,笑着望向他。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他深邃的侧脸,鼻阔英挺,薄唇微抿,还是那个许茉爱了多年的样子。

她忽然很感叹命运的不公,为什么他明明比她大了五岁,但这么多年来却一点都没有改变呢。

似乎,他还是那个记忆里会抢走她情书的叶哥哥,是那个会在她摔倒时义无返顾地背起他的叶哥哥。

这么多年过去,唯一不同的是,他大概已经不再是他的叶哥哥。他成了叶先生,专属于许茉的叶先生,是她女儿的父亲。

也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叶衍南。

**

告别谭青怡之后,许茉和叶衍南一起驱车回家。

暖春时节,车外温度低,车内温度高,自然的温差让玻璃窗上现出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许茉支着下巴趴在车窗上,隔着窗上的薄雾,观察着窗外的流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