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笑了笑,朝苏令蛮看了一眼,仿佛透过她要看什么人,突然过了会笑道:“你很得意,是不是?”

苏令蛮没搭理她,小八却跟她肚里的蛔虫似的问:“容妃娘娘,有事说事,我家王妃忙着呢!”

苏令蛮拨了拨腕间的青豆,她心中确实有许多疑惑,可到这时看着容妃这般模样,却又觉得知与不知都无甚差别了。

偏生容妃不这么想。

她这辈子,活得算计,偏怎么算,都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人,喉咙里赫赫笑了起来:“王妃难道不好奇,为何当年我有下毒的能耐,却不杀了你?为何又百般加害于你?”

苏令蛮看着她不吭声,那张漂亮的脸蛋即便因为最近的劳累,带了点倦色,依然美得极为楚楚,容妃最不爱她这般无辜模样,笑了声:

“这世道便是如此。”

“你有一副好皮囊,什么都不做,便受尽宠爱,他肯为你空置后宫,独宠一人……为什么偏偏不是我?!”

“除了不如你美,我王文窈哪一点比不上你?论出身,我出自琅琊王氏;论学问,我也曾是白鹭书院的中元魁首……为何这一世,我千方百计地努力了,反倒让你出现在他面前更早了……”

苏令蛮听得惶惑,什么这一世那一世的,这人约莫是疯魔了。

可她又忍不住想起那日大姐姐的“疯话”,抿了抿唇,问出口:“你……是重生了?”

不然哪里有这一世那一世?

容妃怔住了,仿佛吃了一颗苍蝇般噎得慌,“你知晓些什么?”

苏令蛮默默看着她,一双眼珠子在明暗不定的室内,如浸了水的墨晶,美得惊人。

“当年你母丧父另娶,来鄂国公府时已老大不小,偏露一面,便将整个长安都震慑住了。他……也是。”容妃回忆起来面上尚带着点恍惚,讷讷道:“当年我由着阿爹安排嫁给了新科状元,没甚本事却一身的风流病……我死后,伏在你的镯上,看着你受尽宠爱,恨啊。”

那样的夫郎,为什么不是她的?

嫉恨日日啃噬着她的心,她躲在那镯里,日日看着两人恩爱,便忍不住也将那高高在上的郎君当做自己的,原以为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没个尽头,却在某一日突然浑身一轻,再睁眼时,又便成了孩提时代的自己。

她日日盼着长大,日日跟在那人身后当只跟屁虫,希图因着二哥的原因,会让那人高看一眼。

孰料那人自始至终,都只当自己是路边的野草,不论她如何努力,也看不进她。

容妃糊里糊涂地想着,只觉得这仿佛成了自身的执念,仿佛拥有那人,自己便也拥有了那受尽宠爱的未来。

“我以为给你下药便能有用的。”

她寄身在玉镯上时,便发觉了,自己的性命仿佛有一部分寄在她身上,她生病,自己便也生病,她难受,自己便也难受……所以,容妃不敢冒险。

“你死,你死就好了!”

容妃突然间笑了起来,小八唬得跳了起来,孰料身旁一阵冷风刮过,方才还在内殿熟睡的郎君也不知何时来了,拂袖便将疯癫的容妃扇在了地上,还未等她反抗,便由着两旁人押了下去。

“阿廷,你何时醒来的?”

杨廷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看得苏令蛮心虚地低了头,他才道:“这疯女人,你莫要多打交道。”

鬼谷子在时,他悄悄问过师傅,容妃这属于离魂症,原是一缕幽魄,当年死时沾了一丝阿蛮的血,也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地便有了纠缠,若继续由着她成长,怕是会为害阿蛮。

是以,对于圣人对容妃殉葬的决定,杨廷非但不觉得不忍,反十分欢畅。

棺淳入了皇陵,容妃便由着底下人安排,押了过来,似乎还未从杨廷那一扇反应过来,此时看到前面光照熠熠的岫云杨郎,容妃眼神里突得有了色彩。

为着殉葬,她被梳洗得整齐,一身后妃宫服,涂脂抹粉之下,也好似得了从前的一点颜色。

王右相沉默地看着从前闺中时,极受他欢喜的小女儿,此时也不知心头是何滋味,可不过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容妃一滴泪落了下来。

宫人们一左一右地搀着,强硬将见血封喉的毒药给她灌了下去,她挣扎着往回看了看,目光凝在杨廷面上,仿佛穿越过时间,重新回到了镯子里,与此同时,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容。

王沐之没肯来。

王家只有王右相来了,便看着容妃给手脚抽搐着断了气,被另一道小棺淳装着,与圣人的一道关在了一处。

断龙石哐啷啷落了下来,隔绝了众人视线。

文武百官们不由自主地歇了口气,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到最前方那器宇轩昂的郎君身上,接下来,该是解决最要紧之事了。

在王文窈关入棺淳的一瞬间,苏令蛮突觉浑身一轻,比练过柔术后更轻,仿佛是有什么东脱离开来,让她舒畅地吐了口气。

与此同时,腕间的青豆瞬间萎缩成了一个干瘪瘪的豆子,突得落在地上,消失不见了。

第215章 共山河

拜祭过先圣, 由钦天监与礼部侍郎共同唱喏长长的祭祀词后,皇陵便正式封园。

回程路上,敬王夫妇同辇,文武百官压后,长长的送葬队伍几乎将整个长安街道都占满了。商户闭门,花坊谢客,摆出了全城同哀悼念先帝的架势。

百姓林立两旁, 目送着打头那架金漆蛟龙辇慢悠悠而过,素来难得一见的高官世族都举哀徒步, 满目萧索的白色, 不约而同地垂头默哀。

待那祭圣队终于只能看到一个尾巴, 消失在巍峨皇城中时, 才忍不住出了口大气。

“方才那御辇中是谁?”

四面露天,由金黄帐幔遮掩的蛟龙辇车, 清风过处, 隐约能见两个并肩而坐的男女,光瞅那气势,就格外不同。

有知晓些内情的一改哀色, 眉飞色舞道:“这你便不知道了吧?”

“前几日宫中大火, 你可瞧见那冲天火光了?”

靠得近的隐约有些印象,点点头:“瞧见了。”

“那中山王狼子野心, 逼宫不成,便放火烧宫,亏得圣人坚挺, 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奈何……”那人叹了口气,连眉毛都是哀戚的模样,道:“圣人被中山王当场杀害,幸得敬王神武,将中山王拿下,如今正扣在宗人府。”

“试问圣人一死,天下何人能继?自然是英明神武的敬王了,方才御辇中便是敬王夫妇,未来的帝后。”

他遥遥朝皇宫那拱了拱手,清秀的面上隐见敬佩。

可有那想不明白的搔搔头,“敬王头上不还有个爹?怎么不是爹继位,反而是儿郎继位?”

眉飞色舞之人登时语塞,半晌才道:“宰辅大人膝下便这么一个儿郎,年事已高,圣人又与敬王少时情谊甚笃,想来便干脆直接禅位给了敬王了。”

旁人听得连连点头。

不论如何,宫中轶事听来总格外带劲,便央着那“有内幕消息”的清秀郎君继续说道,那人倒也是真有本事,竟还能将敬王夫妇从前在定州之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直听得人拍大腿喊“带劲”。

当刘轩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身,便有一带刀侍卫迎上来道:

“刘先生好容易来京畿一趟,我家郎君邀先生过府一叙。”

刘轩挑眉看着他:“宫中事物繁忙,你家郎君不忙着善后,还有时间约我过府?”

杨廷确实忙得不可开交,阿蛮连烧两宫,期间造成的损失不小,干脆由工部派人手重新修建新楼,这里头便有许多琐碎之事要操心,索性李褚焕擅长这块,便干脆请进了宫,与杜工部一同督造新楼。

国不可一日无君。

当日被囚的文武百官,不论人心向背,在谢道阳颁出先圣人遗旨时,便都齐了心一般磕头三呼万岁,待国祭一完,便纷纷催促着敬王登位——

仿佛从前保皇派完全不存在一般。

催促登位之声如山呼海啸,敬王登位不仅是大势所趋,更是众望所归。

是以当刘轩在敬王潜邸见到旧人时,忍不住笑嘻嘻地拱了拱手:“圣人,恭喜您得偿所愿。”

杨廷那张冰块脸难得眉目舒展,伸手拍了拍他肩,叹了口气:“阿轩,你这暗卫统领还想当多久?”

刘轩耸耸肩:“挺好玩的,先当着玩呗。”

“亏得你这性子能耐得住……”杨廷退后一步,深深弯下腰去:“这些年,多谢阿轩与大刘掌柜的了。”

“往后,暗卫将由暗转明,阿轩也不必再如过去一般,自在随尔心。”

东望酒楼明面上只是定州一个酒楼,实际却是杨廷手中一个暗卫总司,因名望不间断收到的无数珍罕之物,也为杨廷养部曲、暗卫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金。

刘轩反有点失落,见杨廷当真目露歉意,才挥挥手不在意道:

“这有甚?若非当年你阿娘相救,我阿娘可没法顺利生下我,阿爹说了,这是刘家欠你的。”

杨廷面色发紧,刘轩才道:“得了得了,打小说起这,你就这副冰块脸。”

“当初可说好了,若你与苏二娘子成了,可得给我谢媒礼。”

杨廷这才缓了缓脸色,嘴角微微翘起,刘轩一看他这闷骚模样,便忍不住嘴欠道:

“当年谁与我夸下海口,道若要看上二娘子,除非乾坤倒转,日月颠倒的?”

杨廷狼狈地咳了一声,漂亮的凤眸呛出一层水汽,冠玉般的俊面上迅速敷了一层薄薄的粉,在这阔朗明亮的书房里,更如天人一般。

他眼神游移不定,难得没了那逼人的煊赫气势,不自在道:“……有,有吗?本,本王不记得了。”

刘轩呆了呆,沉浸在某人盛世美颜里一时回不过神,当意识到该嘲笑时,却发现眼前哪里还有人。

……美郎君,当真无耻。

他晃着脑袋,决定去找覃小郎君叙叙旧去。

杨廷见过旧人,吩咐一番,便又去了宫中,作为即将举行登基大典的帝后,阿蛮与他已经从王府搬出,直接居在从前的东宫了。

因先圣人无子,东宫一直空着,起居一应俱全,还有个小小的议事殿,最近杨廷都在这办公议事。

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同时进行,直接定在了三日后。

“阿蛮?在想什么?”

杨廷进入内主殿,便发觉苏令蛮一直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腕间,连他进来都没察觉。

殿内早就被绿萝领着几个宫婢布置过一番,清新素雅的浅绿代替了过分厚重华丽的明黄,除了在必要处留着东宫建制,整个大殿显得温馨舒雅。

苏令蛮回过神来,发觉腰间多了双大手,身后是硬挺健朗的胸膛,她往后靠了靠,享受最近难得的温馨一刻,道:

“师傅给我的青豆子……掉了。”

她将腕间露出来,馥白如雪的手腕纤细,骨肉均匀,衬得那简单朴素的红绳仿佛也有了红玉的质感,杨廷这才注意到上面确实少了重要的青豆,蹙了蹙眉:

“何时掉的?”

他知道阿蛮一直对师傅给的这份礼十分精心,平时盥洗都得摘下好好盛放,洗完再戴,生怕泡了水坏了。

“容妃进入棺淳,便掉了。”

苏令蛮细细将当时情形讲了遍,杨廷听着,面上现出果然如此的模样,他到底入门早,对玄门之术耳闻目睹得多,几番思量便明白过来。

“当日容妃不是道,她曾经是寄居在你镯上的一缕幽魂?后来又与你一同共命,恐怕这是师傅用来护着你的东西。”他一脸后怕:“若容妃死后,又寄居在你身上,可如何是好?”

说得苏令蛮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嗔道:“胡沁什么。”

不过思及当日浑身一轻的感觉,恐怕这位寄旅之客是当真彻彻底底地走了,而青豆护身,防止她卷土从来,既达成目的,功成身退也是应当。

杨廷捉着她手爱惜地用唇碰了碰,扣着她脑袋在怀里,叹了口气:

“阿蛮,莫多想了。

“左不过是跳梁小丑。”

苏令蛮挣了挣,从他怀中抬头仰头睨他,一双桃花眼眸光潋滟,波光粼粼处可见媚色无边,下巴精致如上好瓷器,嘴里还嘟囔着:

“说起来容妃娘娘也算是闺中锦绣,要貌有貌,要才有才,为何你偏不从了?”

杨廷就知道打这醋缸子又打翻了,小丫头等着听好听的,偏不从她意,只顺从心意俯身抱着她吮吻了一番,直到人气喘吁吁才不坏好意地捏了她一把道:

“弱水三千,一瓢足矣。”

苏令蛮脸红了红,皱了皱鼻子娇俏道:“算你识相会说话。”

两人多日不曾亲密,正值血气方刚、食髓知味的年纪,磨蹭着不免擦出点火花来。奈何先圣人方走,死者为大,纵杨廷与杨照再不睦,也还要守这祖宗规矩、以示尊重的,揉捏了会,才勉力将人推开,喘气道:

“蛮蛮,莫急,待出了月,便给你。”

“谁急了?”

苏令蛮面子挂不住,瞪他。

这般瞪人,仿佛带着酥媚入骨的诱惑,郎君黑眸中燃起了冲天烈焰,深井幽潭里,仿佛藏着可以翻天的巨兽。

大殿内晕黄的九角琉璃宫灯幽幽打着转,苏令蛮忍不住揪紧了襟口,生怕这人当真扑过来。

正当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巧的叩门声,小八大咧咧的声音传来:

“王爷王妃,礼部侍郎求见。”

这一声,仿佛打破了魔障,杨廷率先移开视线,伸手松开了扣得死紧的襟口,轻喘了口气道:“带去小议政殿。”

礼部侍郎是来商量登基当日所需的,杨廷看着这白胡子老学究,不耐烦听这些,摆摆手道:

“老先生按规矩来即可。”

礼部侍郎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杨廷在潜邸时不近情面的名声便是广为流传的,哪里会任人摆布?

即便老侍郎再三强调体统亦是无用,只得退而求其次地与未来圣人身边那姓林的黑面侍卫接洽,走前还嘟囔道: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而当日同时举行的封后大典,敬王爷没舍得王妃操劳,细节全由王妃身前姓绿的女官与礼部侍郎一条条过了,确定下来后再由王妃过目。

三日时间,一眨而过。

苏令蛮还未有真实感时,便成了皇家造册御笔亲封铁板钉钉的皇后。

真正的凤冠与九凤朝阳皇后服加身时,是相当有分量的,更别提还得在烈阳下,穿着这般有分量的朝服徒步走上皇宫最高之楼摘星楼祭天祭祖,昭告天下,若非苏令蛮常年锻炼,恐怕也得跟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命妇一般倒下。

最顶层,唯有圣人可踏足。

苏令蛮仰头看杨廷,那张沐浴在阳光中的脸,俊朗若天人,如松如竹地矗立高台,随着礼官一声敬告先贤,倒樽洒酒,金光为他添了一层柔光,九爪金龙玄服披身,自下而上看去,赫赫威势扑面而来,仿佛凭空遥远了许多。

“礼毕!”礼官唱喏:“朝见圣人!”

百官命妇遥遥拜之:“圣人万岁,当贺大梁千秋永载!”

“朝见皇后!”

百官命妇再拜:“皇后千岁,当贺大梁子孙绵延!”

朝拜声振寰宇,直上云霄,苏令蛮居高临下地往下看,只觉这高处的滋味,确实不大一般,难怪古往今来,有那许多之人向往王侯,挣着命要往上爬。

正恍惚间,掩在大袖中的手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掌握住了,虎口处能觉出老茧,掌心有些微汗意,杨廷站到她身旁,黑眸中仿佛有闪烁星光,荡漾出缠绵情谊。

他朝她不明显地翘了翘嘴角:

“蛮蛮,往后大梁山河,你与我共。”

苏令蛮那股飘在空中的不真实感,这才落了地,只觉得方才还遥远的人一下子又贴近了。

她也笑了笑。

一排黄鹂鸟叽叽喳喳热闹着,直上青天。

当日的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直到二十年后仍让亲见之人津津乐道。

不独礼制煊赫、众望所归,更因那在帝后朝服下尤显威赫如天人般的一双人,天上地下无有找寻的般配,仿佛得天之所钟,值得世间人奉上所有去得其垂怜,一切都天经地义、本该如此。

容貌盛至极致,在权势的衬托下,便有了煽动人心的力量。

史载,大梁武帝寿岁格外长久,在位期间平四海,威加海内,振国祚,百姓富足,史称中兴之治。

而野史尤爱对其私生活多加春秋笔法,传其后宫空置,独宠一人,为世间难得“情种”,两人姿容绝而羡世人,后传位独子,双双归隐,终不知所踪。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是帝后小甜品番外大概有十来章~

容妃记得的前世,也会在番外里~

还有,大宝贝儿们想看谁的番外?

比如,苏覃弟弟?居士与蒋师姐?

谢谢诸位大宝贝儿们的不离不弃,驴子爱你们(づ ̄3 ̄)づ~~~

下本书,一定存够稿了再开,省得会因二次元事而断更~新文还在想脑洞,等回头驴子挂上,姑娘们喜欢哪个开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