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石壁上那些让她脸红耳热、装作永远也瞧不见的图画;想起阴阳双修;想起每个睡不着的夜晚,她数着他的鼾声,却恍然如梦;想起梦醒了,她看见他们十指交缠,脉脉相望;想起当他奋不顾身地挡在她的身前,那椎心彻骨的痛楚与幸福,让她突然忘记了一切悲欢、生死、骄傲和矜持……

呵,短短十日,却像是走过了漫漫一生。

她的心又开始剧烈地收缩,疼痛如绞。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多么想记起那些爱的、恨的、甜的、酸的、痛的……所有的、五味鲜明的往事,哪怕那是柔肠寸断,生不如死。

“轰!”又是一道火浪冲撞在她的身旁,惊呼迭起,只听蚩尤嘿然苦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天道轮转,我们又回到火山口啦!”

她心中一震,抬头望天,见霓云滚滚,天火飞泻,其势越来越猛,整个天空果然便像是一个倒悬着的火山口一般,突然依稀想起当日跃入赤炎火山的情景来。

那时有南阳元神附体,情火、三味紫火,再加上她体内的天生火灵,使得那滚沸岩浆非但没能伤得了她分毫,反被她汲取了大量的火灵真元,沉潜体内。虽非有意为之,却隐隐契合了三天子心法“因时修脉,天人合一,汲取天地间的五行真气”的真谛。

眼下情景仿佛,正值火属经脉旺盛之时,雷霆天火又这般炽烈,若能施法将其导入督脉,化作火属真气,或许便能断开这两仪八卦链了!又惊又喜,凝视着他,低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命一搏。乔少城主可敢引火烧身么?”将计划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蚩尤精神大振,扬眉道:“八郡主,你是火灵之身,我又吞了辟火珠,还怕这天火作甚?大不了一死,一试便知!”当下意守辟火珠,右手指间与她指间相抵,真气滔滔流入督脉。

烈烟石嫣然一笑,惧意全无。闭上眼,默念“天雷裂地诀”,凝神感应漫天雷火,朝自己“命门穴”的气旋引去……

太阳乌昂然立在两人身前,挥翼横扫,炎风鼓舞,将他们紧紧护住。九黎军方一冲近,立刻被它拍得惨叫翻飞。但毕竟势孤力单,在蛮军狂潮的冲击下,不过片刻,它已被射中了数十支箭矢,鲜血长留,嗷傲大叫,却始终如急流磐石,岿然不动。

晏紫苏惊怒恼急,火风瓶被林雪宜抢走,蛊毒全无,苗刀又不知被二八神人藏到何处,否则将十日鸟尽数解印而出,或者还可保护周全。既然不能力敌,唯有智取了,思绪急转,用古语大声叫道:“天梯虽断,却还有法子离开此地。你们想不想救出自己的父老乡亲?想不想重回大荒,做自由的子民?”

她毕集真气,将声音在隆隆轰鸣中远远地传了出去,这几句话虽然至为简短,但九黎群雄听在心头,每一句却都重逾万钧,围攻之势稍缓,怒吼道:“尔等乃女娲、伏羲转世,害我九族受囚数千年,如今又施奇毒,断天梯、倾天火……吾等岂敢再信汝乎?”

晏紫苏咯咯大笑道:“我们若真是女娲、伏羲转世,怎么会被那不死妖女和二八神人所困?又怎会被自己炼制的神链束缚不得出?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再隐瞒啦,女娲、伏羲的确已转世重生,伏羲帝眼下更已一统蛇族,正是他派遣我们来此赦免九族之罪,否则以我们这些外人,又怎会知道进入这苍梧之野?”

众人将信将疑,纷纷指着不远处那缩成一团的延维,七嘴八舌地喝道:“既是如此,延维又焉敢忤逆圣旨,构陷尔等?”

晏紫苏大声道:“这狗贼被女帝囚禁数千年,积怨极深,又觊觎盘古九碑和三天子心法,一心想拉你们下水。枉我们奉伏羲帝之旨,将他从不死山中放出,却反被其所诬,尔等小人言语,你们也敢相信么?”

转身笑吟吟地对着延维道:“延维神上,我说的是也不是?”暗念御蛊诀。那条七彩蜈蚣登时在延维心内发狂似的咬噬,疼得他龇牙咧嘴,连连点头应是。

群雄面面相觑,又相信了几分,蛇族两帝积威甚重,他们虽然剽勇无畏,但毕竟还有所忌惮。

惊涛汹涌,火光纵横,数万大军重重叠叠地围在海岛四周,喧声沸腾,正自议论该如何是好,忽然听“呼呼”破风巨响,抬头望去,无不骇然惊呼,狂潮似的朝四周冲散飞逃,什么也顾不得了。

只见高空中霓霞飞转,那汹汹天火如漩涡倒喷,化作一道巨大的螺旋火柱,正破空激吼,朝着蚩尤二人的头顶滚滚猛撞而来!

炎风狂舞,晏紫苏娇躯一晃,俏脸瞬时惨白,蚩尤喝道:“鸟兄,快带她离开!”太阳乌嗷嗷悲鸣,巨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甚为不舍,蓦地展翅冲起,巨爪一划,拽着她往前疾电飞去。

晏紫苏颤声道:“鱿鱼!鱿鱼!”奋力挣扎,想要甩脱冲下,却被它铁箍似的巨爪紧紧抓住,急怒恐惧,一颗心几欲要爆炸开来了,泪水夺眶,嘶声大叫道:“放开我……”

“轰!”话音未落,那道螺旋火柱已重重地猛撞在两人四周,紫红色的光浪直如菊花怒放,冲炸起数百丈高,震耳欲聋。

乱石狂舞,气浪汹汹,她当胸一窒,剩下的话登时发不出声了,圆睁妙目,脑中空茫,看着滚滚翻腾的蘑菇火云,直如做了一场幻梦一般。十日之间,这是她第二次眼睁睁看着蚩尤被烈火吞噬……

闪电骤起,雷鸣滚滚,那巨大的火柱如赤龙盘舞,怒吼飞腾,灼灼矗立于天海之间。碧空中,无数霞云流光如被漩涡卷溺,四面八方冲涌而来,飞旋着卷入火柱之中;又如螺瀑滔滔奔泻,隆隆狂震声不绝于耳,壮丽无比。

巨石横飞,狂涛冲天。九黎群雄骇然盘旋,鸦雀无声。

四周天火渐稀,都被卷入了那滚滚火柱之中,红云紫光层叠翻腾,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雄浑狂吼,“轰轰”连震,天摇海动,漫天火光突然朝下疾收!

“蚩尤!”晏紫苏陡然大震,听到那吼声,泪水登时涌了出来。太阳乌也嗷嗷怪叫起来。

“嘭!”火光炸散,两道人影冲天掠起,断链飞扬,虎皮鼓舞。阳光照耀,遍海金光,镀照在他们身上,灿灿如天神,令人不敢逼视。

九黎群雄目瞪口呆,惊疑骇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这天火神雷势不可当,就连整个海岛都击成寸寸碎块,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挨得这般轰顶猛击?就连延维亦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晏紫苏骑着太阳乌冲天飞起,也不顾众目睽睽,径直飞身跃入蚩尤的怀中,又哭又笑,泪水涟涟。

大劫余生,蚩尤紧紧地搂着她,旁若无人,恨不能将她勒化一体,笑道:“我又没死,哭什么……”

伸手想要擦她脸上的泪水,却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喝道:“臭鱿鱼,说好了,生死不弃,下次再敢把我抛在一旁,瞧我不……瞧我不……”妙目恨恨地凝视了他片刻,忍不住“扑哧”一声,笑靥如花,轻轻一拧他的耳朵,嗔道:“瞧我不把你不听话的耳朵揪下来!”

数丈开外,烈烟石凝视着蚩尤脸上灿烂的笑容,心中剧痛。低眸望去,身上的两仪八卦链已被天火爆发的狂烈气浪尽数震断了,手腕上箍痕犹在,空空荡荡,重获自由,却又说不出的异样和失落。

他和她之间的牵连,是不是也像这锁链从此断绝,再也不复存在了呢?一念及此,胸膺如堵,心内突然灼烧如熊熊烈火,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俏脸酡红,深吸一口气,伸手想要抚摩脖梗儿,陡然一震,这才发觉原来素白如冰雪的掌心,赫然竟已红纹遍布、赤艳如珊瑚。指间颤抖,突然觉得一阵尖锐如扎的不安和恐惧。

蚩尤二人喜悦不胜,浑然未察。晏紫苏又转过身,用古语对众人叫道:“你们都瞧见了?除了伏羲使者,又有谁能够阻挡这漫天雷火?他既敢斩断天梯,自然有把握带你们离开此地!”

群雄大哗,颇以为然,脸上的惊骇惶恐逐渐转为凛然敬畏。众长老低声议论片刻,星骐骑着天马出阵,高声道:“若他真能救得了九黎百姓,带吾等返回大荒,九族愿奉他为帝,从此唯其马首是瞻!”

晏紫苏大喜,与他凌空击掌为誓,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转身告诉蚩尤,蚩尤吃了一惊,既而大喜,笑道:“好苏儿,你知道如何回到大荒了么?”

晏紫苏叹道:“呆子,你想想,盘古九碑何等神物,女娲为何会将它化作九黎山,留在此处?大金鹏鸟能将天柱撞断,又是何等凶鸟,除了盘古九碑,又有什么神器可以将它镇伏?”

蚩尤愕然道:“你是说大金鹏鸟的封印便是盘古九碑?”陡然一凛,失声道:“糟糕!倘若如此,神碑一旦被林雪宜取走,大金鹏鸟岂不就要解印而出?”

晏紫苏嫣然一笑,抬头望着那深不可测的碧虚,一字字道:“‘大金鹏鸟展翅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有了这神鸟,又何须天梯?”

第十九章 大金鹏鸟

万里蓝天,北风狂舞,众人骑着鸟兽朝南飞行,头发、衣裳朝前猎猎鼓卷,快逾闪电,俯瞰疾速倒掠大地,红焰吞吐,浓烟滚滚,触目所及,到处都是一片熊熊火海,一直连绵到极远处那金黄色的沙漠。

右前方十里便是九黎山的白象山了,此山原由一大一小两座银白的山峰组成,左峰险峻雄伟,宛如象身,右峰高峭挺拔,犹如象鼻,两峰之间恰好有巨石横亘相连,远远望去,极似白象。

只是此刻象身山已被横倒的苍梧巨树从中劈开,迸裂出一道直达山脚的深壑,象鼻峰亦被震得坍塌近半,面目全非。山下火光汹涌,烧得半壁焦黑,不断有山崖崩塌陷落,巨石滚滚飞泻。

象族群雄又惊又怒,捶胸悲啸,过不片刻,象身山上青烟滚滚,传来一阵阵同样雄浑悲郁的啸吼声。众人大喜,知道必有幸存者,当下驱兽疾飞。

石崖壁岭迎风峭立,在阳光下晃动着银白的亮光。碧烟腾舞处,乃是一道蜿蜒斜长的壑隙,其中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避难的象族族民,少说有一万余人。瞧见群雄骑鸟飞来,欢呼四起。

象族长老石谷真指着西面山脚,咿哇比划。晏紫苏见彼处火势狂猛,如赤蛇狂舞,转头喝问延维,道:“老蛇囚,你说的‘浩天白金碑’的图铁便藏在这庙中么?”

原来,方才晏紫苏告知众人,要想举族离开苍梧之野,需得尽快助蚩尤找到盘古九碑的封藏地,以便抢在林雪宜之前解印大金鹏鸟。

延维闻言,立刻自告奋勇,说那盘古九碑以上古百金炼成,女娲以九碑封镇大金鹏鸟后,取每块碑上各一块四方铁,刻以地图,只要能将九块四方铁拼接一处,便能知道大金鹏鸟与盘古九碑的所在了。

女娲为免居心叵测者盗取,故意命九黎各造一座神庙,而后将四方铁藏在庙中,由各族神兽镇守。延维当年陷害林雪宜的九黎地图,便是这九块四方铁藏在各自神庙中的方位。

延维凝神细看,只见山脚火海中有一座白石庙殿,已被烧得断壁残垣,大为痛惋,连连摇头叹道:“噫嘻!象族神庙毁矣!九碑之图亡损其一焉。”

晏紫苏“呸”道:“既是上古百金所炼,又怎会被大火烧毁?若真烧毁了,那你也就没用啦,今晚便将你熬成蛇肉羹,救济难民。”吓得他连忙改口道:“仙子之言真乃醍醐灌顶也,吾愿引路以寻之。”

晏紫苏也不理他,只管用古语吩咐九黎长老,让各族各挑选九个最为勇猛剽悍的战士,随他们一起去寻找九碑图;其余众人则尽快将幸存的九黎百姓带回苍梧禁地。

又学延维故弄玄虚,说海里的鱼兽都有剧毒,但所幸蚩尤已经施展了妙法,众人只需在吃过鱼肉之后,吞吃一些沙土,便可化解无事云云。见她指挥若定,安排得井井有条,九黎各族心中大定,各自领命。

过不片刻,九黎族便挑选出八十一名至为剽悍的勇士,由虎族的雷波、象族的阿皮、鹰族的风翼轩和牛族的加农为副将,辅佐蚩尤,随他一齐往山脚神庙冲去。

炎风呼啸,黑烟滚滚,火焰冲天乱舞。

神庙夹在石崖、山壁之间,早已瞧不出原先的形状。太阳乌纵声欢呼,一边吞吃火球,一边驮着蚩尤、晏紫苏当先冲入。

众勇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尾随在后。延维迤逦最后,蛇躯庞长,不时被火焰烧着,惨叫不迭。

“轰!”神庙坍塌,石柱横斜,不断有梁石撞落在地。火焰呼呼怒舞,到处都是浓烟,呛得众人咳嗽连连,眼泪齐流。

蚩尤、烈烟石不畏烟火,率先跃落,气浪横扫,将四周火势荡灭,凝神环顾,四壁崩塌,神兽石像已然倒地碎裂,到处狼藉一片。

晏紫苏叫道:“老蛇囚,图铁在哪儿?找不出来,便将你留在这里。”

延维真气全无,眼睛被熏得酸痛刺麻,什么也瞧不见,心中大骂,口中却还得干笑道:“‘浩天白金碑’之四方铁,藏于第三根横梁耳。仙子仰头数之,必可……”话音未落,“呯”的一声,又是一块梁石坠了下来,正好重重地撞在他头上,他白眼一翻,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立即倒地晕厥。

太阳乌振翅睥睨,突然嗷嗷大叫,阔步奔到一个角落,巨翼挥扫,将一柄弯弯曲曲的青铜长刀拔了出来,铜锈斑斑,凹线纵横,赫然正是苗刀!

蚩尤又惊又喜,哈哈大笑道:“鸟兄,多谢你了!想不到八斋树妖竟将它藏在这里。”苗刀插入一块巨石之中,他刚一抽出,那巨石顿时撞落在地,裂成两半。

晏紫苏见那巨石中空,四四方方,像是一个盛物的石盒,底面上凹凸不平,像是刻了什么纹路,心中一动,重重地踢了延维一脚,喝道:“少装死!再不起来,本仙子可就提前用晚膳了。”

延维急忙一骨碌翻起身来,迭声道:“醒矣!醒矣!”

晏紫苏将石盒踢到他面前,道:“你瞧瞧,这是不是用来装四方铁的石梁?”

烟雾弥漫,延维用手摸了片刻,大喜过望,颤声道:“不错!上印神篆,刻有地图,必是石梁常年受四方铁所压而成也!虽无图铁,有此为印,亦可知图耳!”还待反复摩挲,已被她劈手夺过。

蚩尤恍然大悟,那二八神人将他们擒到三天子之都后,必是携苗刀前往九黎山,一则用之对付九大神兽,带回苍梧禁地;二则还可用神刀轻轻巧巧地劈裂石梁,取出四方铁。而此处多半是他们最后一处到达的神庙,故而取出图石后,连苗刀也一并抛留此地。

想到木族第一神器,竟被这帮木精当作劈柴刀来使用,用完后还弃如敝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所幸树妖终究只是树妖,愚钝木讷,只知搜走四方铁,竟也没发觉其上地图已“印”在了石盒底面。这也算是上苍有眼,冥冥相助了。

精神大振,将苗刀“当”地一弹,龙吟不绝,扬眉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待找齐图石,我定要抓住那八个树妖,劈了当柴烧!”驾鸟冲天飞起。

群雄纷纷骑鸟高飞,随他昂首长啸,豪情冲涌。

如此不到一个半时辰,便将九黎山各个神庙尽数逛遍。九块四方铁果然都已被八斋树妖取走,那八块盛装四方铁的梁石都被他们随手抛丢在大殿中央,因此不费多少工夫,便一一找到。

只是牛族神庙与猴族神庙火势太猛,那梁石被其他巨石接连重撞,碎裂成了数块,因此“钧天黄金碑”与“昱天青金碑”的图石便有些残缺不全,好在破损处大多没有图纹,影响倒也不大。

图石既全,众人在牛头峰俯冲落定,稍作休息,由晏紫苏拼接各块图石。

其时夕阳西沉,晚霞漫天,从悬崖上朝北眺望,八百里焦土连绵天际,烟雾缭绕,火苗点点,满目创痍。牛头山以南,则是一望无垠的荒漠沙丘,在这如血残阳的映照下,更觉荒凉萧索。

狂风吹来,鼻息间尽是烧焦之气。倦鸟漫天悲啼,黑压压地盘旋飞舞,却找不到可宿之林。山脚下,隐隐传来号哭之声,那是牛族百姓在废墟中寻找自己死去的亲人。

蚩尤胸口若堵,难受已极,若非他与烈烟石绞断苍梧树,天火崩泻,苍梧之野又怎么会变成如荼炼狱?这些囚族蛮人虽然剽悍狂暴,但淳朴勇敢,忠诚友爱,与从前蜃楼城的百姓何等相似!想到自己因一己之私,而差点给九黎百姓带来灭顶之灾,不由大感愧疚。

耳颊如烧,热血上涌,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定要挫败林雪宜,夺得九碑,再设法驾驭大金鹏鸟,带领九族囚民离开此地。

那九块图石纹路相差无几,拼来排去,始终不得要领。晏紫苏秋波一扫,见延维满脸诡谲笑意,知他必知其中玄妙,眉梢一跳,笑吟吟道:“太阳下山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啦。这么大一条蛇,正好够我们饱餐一顿了,很好,很好。”

延维此时倒是有恃无恐,笑嘻嘻道:“吾乃数千年之老蛇,皮糙肉苦,食之反胃。那不死妖女去已久矣,此刻当已至封印之地耳。仙子若肯立誓保吾不死,并将那贱人赐予吾为膳,吾当效犬马之劳,引诸位速达彼地也。”

晏紫苏咯咯笑道:“你是不死之身,还怕我杀你么?好,本仙子答应你便是。若违此言,天打雷劈,万世不得超脱。但你若不能及时找到,可别怪我煮蛇羹啦。”心中却想:“我只说‘若违此言,天打雷劈’,可没说违的是哪一句。”

延维知这妖女心狠手辣,自己得罪了她,必要遭其报复;真气既失,一直惴惴,闻听此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将九块图石三三成组,排成方阵,摇头晃脑道:“九块图石均有凸点为标志,一点为一,两点为二……九点则为九也。女娲以九宫阵布此图,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央……”

晏紫苏凝神一看,图纹接连,丝毫不爽,果然是一个地图。图中有九山,以绿线标出地平、九山之间则以红线勾连,蜿蜒回旋,直达地底,宛如迷宫。地宫中央画了一个圆圈,想必便是封印大金鹏鸟的所在。

众人围拥而上,仔细端详。

加农“咦”了一声,指着那石图道:“这里所画的牛头山入口,看起来像是‘牛角峰’,就在对面……”

“轰隆隆!”话音未落,地动山摇,群鸟惊飞,对面那座险峭高拔的石峰突然冲天炸裂开来,万千块巨石破空抛舞,呼啸连撞在四周的山峰上,朝着崖下滚滚坠落。隆隆回震,烟尘滚滚,峰顶霎时间便崩塌了三十余丈,乱石参差,隐隐露出一个幽深的黑洞来。

蚩尤大凛,沉声道:“那妖女已经解开第一块碑石封印了!”众人再不迟疑,立即骑兽盘旋,朝那黑洞疾冲而去。

延维乘机掉头,飞也似的游走,远远地还不忘叫道:“仙子,那贱人当留与吾为晚膳耳!”

洞口纵横各近六丈,黑漆漆一片,雾气腾腾。众人方甫冲到洞口,便觉得一阵炽热无比的炎风呼呼怒卷,刮得口干舌燥。

九黎囚民终年在极为恶劣的环境里生存,适应性极强,丝毫不惧,反倒是坐骑鸟兽悲啼惊嘶,盘旋不敢下。

当下蚩尤解印苗刀,命群雄换乘十日鸟。红光闪耀,九只太阳乌纵声欢鸣,齐齐展翅冲出。九人一组,共骑一鸟,随着蚩尤直冲而下。

炎风狂烈,越来越炙热,众人汗水淋漓,周身很快便已湿透,那感觉与火山腹中时颇为相似,只是下方始终漆黑幽暗,瞧不见半点儿火光。太阳乌欢鸣并舞,喷吐出道道火球,照得四壁嶙峋凹凸,时明时暗。

晏紫苏已将石图线路默记于心,按其比例,估算距离,每到下方有分叉转弯的洞道时,便大声指挥太阳乌,率领众人左折右转,不断朝下冲去。

如此飞了半刻来钟,下方隐隐浮现出橘黄色的火光,蚩尤一凛,难道这里当真是火山?下意识地转头朝烈烟石望去。却见她微蹙眉尖,俏脸苍白如雪,右手捂在胸口,神色颇为痛楚。

蚩尤吃了一惊,传音道:“八郡主,你没事吧?”

她勉强一笑,摇了摇头,双颊突然一阵晕红,转过头去,素手却依旧捂住左胸,急剧起伏,指尖微微发抖。自从先前以“五雷裂地诀”将天火尽数引入体内之后,她的心便一阵阵烧灼刺痛,进入这山洞后,更是越来越剧烈,几乎痛得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蚩尤正想追问,忽听“轰”的一声巨响,隆隆狂震,众人双耳欲聋,气血翻腾,险些翻身栽落,心下大凛,知道林雪宜已解开了第二块碑石封印。

晏紫苏道:“再下百丈,先朝右转,再向左转,最后再下三十丈,朝右拐一个弯,便该到了……”

话音未落,又是“轰隆隆”一阵猛震,土石簌簌,四壁上登时迸裂出万千道细纹,显是第三块碑石封印也已解开。

众人全速下冲,依照晏紫苏所言东折西转,耳边隆隆剧震声轰鸣不断,烟尘滚滚,碎石迸炸,整个地洞似乎都要坍塌了。第四块神碑……第五块神碑……第六块神碑……到了第七块神碑解开时,眼前黄光大盛,狂风扑面,陡然冲入了一个巨大的洞窟之中。

洞高近百丈,纵横各有六十丈。洞底是通红刺目的沙石,岩浆似的沸腾翻涌,中央悬浮着一个赤红色的巨大石球,滚滚翻转,掀动起猛烈的炎风热浪,刮卷着赤沙碎石朝上飞舞抛射,“哧哧”激响。

洞壁嶙峋,青碧如铜,从下方鼓涌来的狂风、沙石撞击在壁上,嗡嗡狂震,火星飞窜。下方喷涌而上的彤芒与四周的碧光滚滚激荡,氤氲成了艳丽的橘黄色,浮动在洞窟的上方,流丽变幻。

在洞窟中央,一个身着碧蟒皮衣的明艳少女正盘旋飞转,口中念念有词;旁边环绕着八个双头巨人,凌空推掌,光芒滚滚,冲入她奇经八脉之中。赫然正是林雪宜与八斋树妖。

众人大凛,凝神再看。

四壁上凿有九个方洞,斜斜朝下,各嵌着一块混金铜牌,颜色各异,绚光流离。其中七块都已滑出大半,唯有一个银白色和一个紫金色的铜碑仍深嵌在方洞中,两道光芒交错飞舞,投映在下方的赤红石球上。

蚩尤呼吸一窒,心中怦怦剧跳,那赤红石球多半便是大金鹏鸟的封印,而这九块铜牌想必就是古往今来、大荒人人梦寐以求的盘古九碑了!

当是时,林雪宜低叱一声,素手如兰花绽放,食指斜斜地对准那块银白色的铜碑,“嗡”地铿然震响,那“浩天白金碑”陡然朝外一滑,银光尽消,四周轰隆剧震。赤红石球的彤光陡然大盛,呼呼狂转。

蚩尤心道:“这妖女多半也已打通了八极之身,但她受困苍梧数千年,没法修炼真气,所以才要八个树妖各输她一道经脉,解印大鹏。只要设法破了八树妖的阵法,这妖女便不足为惧。”

这十日之中,他与烈烟石成天便在琢磨着如何打败这二八神人,知道这八个树妖真气狂猛无匹,同气连枝,配合默契,因此虽然只各修一脉,招式又极之简单,但其威力却是惊天动地。一旦合成那“八斋巨人”,更是八脉俱全,天下无敌。要想打败他们,唯有先发制人,利用五行相克之理,各个击破。

当下蚩尤传音众人,示意一旦烈烟石和自己发动攻击,晏紫苏便指挥九黎勇士包夹林雪宜,务求在最短时间内拆散敌方的阵法,分化瓦解。

“砰!”林雪宜指尖绚光大爆,那块“阳天紫金碑”微微一震,朝外徐徐滑出半尺,蚩尤再不迟疑,喝道:“木头疙瘩,吃你蚩尤爷爷一刀!”从鸟背上疾跃而下,苗刀碧光暴舞,朝着那修土属气脉的树妖当头怒斩。

几在同时,烈烟石翩翩飞舞,赤炎火凤怒啸着撞向旁边那修木属气脉的树妖;众人则纵声狂吼,驭鸟俯冲,火箭、长矛纷纷激啸破风,朝林雪宜雷霆交攻。

“轰!”那树妖仓促下回掌迎击,正撞在苗刀气芒上,光浪炸舞,蚩尤身躯剧晃,而他竟被震得横飞而出,猛撞在铜壁上,“咿呀”怪叫,满脸惊恼骇异,似是想不到何以这小子竟会突然变得这般了得。

蚩尤自己亦大感意外,精神陡振,哈哈大笑道:“朽木不可雕也,还是让你蚩尤爷爷劈作柴火烧吧。”不给那树妖丝毫喘息之机,碧光狂卷,朝他汹汹猛攻。

四周轰鸣骤起,气浪叠爆,九黎群雄不等接近林雪宜,已被那六个树妖挥掌横扫,打得四下跌退,鲜血狂喷。

而那木属树妖却被烈烟石的火凤气浪轰然横扫,招架不住,接连踉跄后跌,口中亦“哇哇”惊叫不迭。

却不知蚩尤与烈烟石的潜能原本就极之深厚,虽只修炼了十天的“三天子心法”,修为早已突飞猛进;加之一个吞食了九兽灵珠,又吸纳了延维及千余九黎勇士的真气,另一个则刚刚汲取了漫天雷火的灵力,如今真气霸道强猛,与十日之前相比都已有如云泥,甚至比之任一八斋树妖,也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与八斋神人交手以来首次占得上风,信心大增,当下纵横穿梭,气浪狂舞,施展生平绝学,接连朝对手发动致命猛击。两树妖先机尽失,真气也为其所克,在这般如潮狂攻之下,更是难以抵挡,“嘭嘭”连声,火星四溅,转眼间已被逼到洞壁,退无可退。

晏紫苏一边喝彩叫好,一边用古语指挥九黎群雄,众蛮人士气大振,欢呼怒吼,拼死激战;虽然不断地被树妖撞飞扫退,但他们生性剽悍无畏,稍一盘旋,强忍痛楚,立即又呼啸着围冲而上。

二八神人适才早已听见蚩尤等人响动,对他们能挣脱两仪八卦链虽颇感惊异,但自恃神通,想先助林雪宜解开九碑封印,再转而对付群雄,轻敌大意之下,八脉阵法登时被冲乱开来。

林雪宜心下惊恼骇怒,杀机顿起,咯咯笑道:“小师弟,小师妹,你们来得正好,大金鹏鸟一旦解印,便需男女人祭。你们阴阳互济,八极相通,再也合适不过啦。”嘴唇翕动,传音示意。

那六个树妖纵声长啸,凌空穿插,彼此纵横相连,立如六丈高的巨人,独缺“左臂”。余下两个树妖便欲往回冲去。

蚩尤哪容他们合体?哈哈大笑道:“这八个妖怪名叫‘八斋’,那便是现成的祭品了。还需我们作甚?”真气滔滔奔泻,在八脉之间回旋流转,苗刀碧光暴舞,气势恢弘,登时又将那树妖杀得退了回去。

这十日之中,他与烈烟石搏杀九大凶兽,游斗延维等绝顶高手,都是在被“两仪八卦链”紧紧锁缚的情况之下进行的,腾挪不开,发力不得,每一个动作都备受限制,神链既除,就犹如平时背着万钧大石爬山的人,突然卸去重物在平地上狂奔,说不出的自由轻松,随心所欲。

那刚猛霸烈的神木刀诀此刻使来,也仿佛登高望远,境界全殊,许多从前未曾悟透的细微玄妙,霎时间全都豁然开朗,融会贯通。时而大开大合,如奔雷狂蛟,时而回旋奔卷,如春水狂涛。刚柔并济,变化万千。斗到酣处,畅快淋漓,忍不住纵声长啸。

那树妖木讷迟钝,招式简单,唯靠真气刚猛取胜,眼下真气不及对手,气势顿时大馁,被他这般迅疾狂攻,眼花缭乱,“当!当!”气浪迭爆,右腿、左臂接连被劈中,鲜血飞溅,哇哇大叫。

林雪宜大凛,八斋木精的身躯几如铜铁所铸,这小子能将其斫伤,真气当已逾神级!轻敌之心尽敛,拍手笑道:“妙极,妙极,果然不愧是我的小师弟!只是不知道小师妹又有何长进?”嘴唇翕动,暗自授意。

六树妖齐声怪啸,也不上前援手,反而转身围攻烈烟石。

气浪狂卷,绚光怒爆,烈烟石心中灼痛剧烈,若只有一个树妖,尚能强忍,但以一敌七,应接不暇,胸口如堵,周身更仿佛烈火焚烧,顷刻间便被迫得险象环生。那树妖趁势翻身冲起,跃上人墙。

蚩尤又惊又怒,想不到他们竟会使这“围金救木”之计,自己若放之不顾,烈烟石必受重创;但若上前相救,八个树妖又必定乘机组成八脉之身,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林雪宜指尖光芒舞处,那最后一块“阳天紫金碑”朝外一震,终于脱滑而出。

天摇地动,洞壁隆隆狂震,似乎又有一座九黎山随之塌崩。

晏紫苏等得便是此刻,咯咯大笑道:“老妖女,多谢你啦!”用古语大声呼喝,九黎群雄随她骑鸟四冲,闪电似的抓住那九块神碑,一一夺拔而出,朝上方洞口呼啸掠去。

林雪宜猝不及防,惊怒交迸,喝道:“快拦住他们!”那七个树妖顾不得烈烟石,纷纷疾冲拦截,气浪狂涌,轰震连连,但十日鸟交错飞舞,去势如电,霎时间便已冲入洞口,消失不见。

蚩尤大喜,连声狂笑道:“好苏儿!”晏紫苏这一招现学现卖的“围金救木”,不仅立时消解了烈烟石之危,更釜底抽薪,打得敌方阵脚大乱。当下心无旁骛,真气爆涌,苗刀狂风急电似的轰然连斩。

那树妖手忙脚乱,踉跄后跌,“嘭!”气浪炸射,挡不数合,坚铜似的右臂竟被他生生齐肩剁下,鲜血喷涌,嘶声怪吼。

蚩尤大喝道:“滚你奶奶的紫菜鱼皮!”顺势飞起一脚,正中其胸,登时将他踹得凌空倒飞,猛撞在下方那赤红石球上,“当!”石球疾速飞旋,将他翻卷其下,卡挤在赤烫的沙石之间,“哧哧”轻响,青烟直冒。

林雪宜失声叫道:“阿五!”洞底火沙沸如岩浆,这树妖虽是钢筋铁骨,亦被灼得皮开肉绽,伸手惨叫,凄厉不绝。

八斋树妖虽然害得蚩尤二人几次险死还生,但其本性温厚愚钝,纵有恶行,也只是因为对林雪宜至为忠心,蚩尤对他们并无杀念,见此情状,微微一怔,颇有些歉疚难过,当下纵身跃下,拉住他的手,便欲强行拖出。

其余的那七个树妖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他竟会上前相帮,正欲跃下相救,却被林雪宜用古语连声喝止。

那石球重逾万钧,旋转极快,将树妖死死地压卡在地缝之间,蚩尤奋起神力,也无法逆向拽动分毫,反被那流炎火沙怒舞飞溅,撞了浑身满脸,若无“辟火珠”护体,只怕早已被蚀骨穿心,一命呜呼。

烈烟石想要上前相助,心中却陡然一阵难以形容的炽烈剧痛,呼吸窒堵,天旋地转,顿时软绵绵地坐倒在地,耳中隆隆,烦闷欲爆,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当是时,“咯啦啦”一阵脆响,那石球倏然迸裂开万千细缝,无数道赤光纵横破舞,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来,风声狂吼,隐隐夹杂着刺耳尖锐的呼啸声,竟像是什么怪鸟在不住地鸣啼一般。

蚩尤心中大凛,知道这大金鹏鸟即将解印而出了!

他自小斗兽伏禽,经验颇丰,知道要想驾驭凶兽,或者念力、真气远胜于它;或者有通天神器、封印法诀;又或者能感其心智,戚戚相应。若换了其它太古凶兽,他还有几分把握,但眼下这只神鸟绝非他所见过的任何凶兽妖禽可以比拟!即便无敌如女娲,也是费尽周章,借助盘古九碑之力,才将它封镇于九黎地底。

此行之前,虽已下定决心,定要驾驭这只太古第一凶鸟,带领九黎百姓离开此地,但此刻咫尺相对,听着它在封印内发出的尖厉可怖的声音,仍不免寒毛直乍,惧意横生。

林雪宜俏脸潮红,凌空飞舞,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那石球,恐惧、喜悦、紧张、愤怒……交相翻涌,樱唇翕动,当下传音指挥七个树妖站到她身后,为她抵脉输气;右手则从头上徐徐地摘下一根碧蛇簪,青光闪耀,化作三尺来长的神兵尖刺。

“咄!”“咄!”“咄!”“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