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否则木族百花大会,鬼军偷袭,为何又偏偏让蚩尤小子成了英雄?广成子在雷霆峡设伏,翻天移山,为何又被拓拔小子死里逃生?还不是想骗取青帝信任,授以‘种神大法’么?今夜沉龙谷之战,不过是当日重现罢了!”

“最为可笑的是拓拔小子为了混淆视听,洗脱嫌疑,居然还和蚩尤串通一气,编出什么和帝鸿大战的鬼话来。稀泥奶奶的,流沙妖女本就和他一丘之貉,为他圆谎倒不希奇,可怜姑射仙子被他迷了心窍,竟然为这等妖魔粉饰,也难怪她心中不安,事后便立即辞去圣女之位,消失的没踪没影……”

拓拔野听得又是可笑又是愤怒,看着四周那喧沸惊怒的人群,更是一阵阵的悲凉难过。

六年来,他立志打败水妖,还复大荒和平,和蚩尤二人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捱了多少难,帮助各族接连挫败水族奸谋,不想到头来,被妖女轻描淡写地一阵撩拨,便前功尽弃,反而成了各族眼中的巨奸枭雄。

以这些帝、神、女、仙的智慧见识,又岂会如此容易蒙蔽?归根结底,终究是族别不同、利益相殊,而今夜恰逢五帝大会,人人志在必得,纵是以前亲密无间的盟友,也难免生出警惕之心,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乌丝兰玛对群雄的这番心理再也了解不过,所以才借机反噬陷害,让他蒙受这不白之冤。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看着那一双双疑惧而又忌恨的目光,他突然想起当年雷泽湖底,雷神为众人构陷、冤枉的情景来,心中越来越冷,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前是何等地单纯幼稚。

他生性善良,往往以己度人,将这人世想的太过美好,却忘了纵是阳光普照,也难免会有投射不到的阴影,世间又岂会有完全公平无私之处?何况“东海风波恶,不如人心险”,人人都有偏私忌妒之心,只要此心不死,普天下又怎可能处处尽是蜃楼城!

“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以神农之徳能,穷尽一生,尚且不能让四海永葆安宁,何况自己!

与其这般勾心斗角,徒耗光阴,倒不如和自己心爱之人泛舟东海,牧马南山,过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

拓拔野原本便是散漫淡泊的性子,与世无争,今夜历经变故,饱尝炎凉,更觉从未有过的心灰意懒,那些豪情壮志、理想雄图忽然都变得象海市蜃楼般虚无缥缈起来。

当下也不辩驳,嘴角微笑,冷眼旁观,倒象是和自己殊无关系一般,心中却在想着南荒已定,战事初平,新任神帝登位之后,他立即远赴北海,寻找龙女,再也不管大荒之事。

见他如此情状,众人疑心更起,只道他阴谋挫败,无意隐瞒,喧哗之声更如鼎沸。

当是时,忽听纤纤清脆悦耳的声音冷冷说道:“照这么说来,孤家也是鬼国妖孽了?从最初的蜃楼城之战,到东海汤谷,再到琉璃圣火杯失窃、赤炎火山爆发,乃至寒荒国叛乱,我全都卷入啦。这几个月来,孤家更是和拓拔太子、缚龙神朝夕共处,一个时辰前,还和他们一道协助青帝,大战水圣女、广成子等一干鬼国妖魔……不知对我这同谋妖党,各位又想如何处置?”

群雄愕然,喧哗稍止。虽知西陵公主从前与拓拔野、蚩尤青梅竹马,关系极好,但蟠桃会驸马选秀之后,已和龙神太子恩断义绝,形同陌路;想不到这关键时刻,竟又挺身袒护。

她既开金口,金族上下自不好再向拓拔野质疑,纵有猜忌,也只好咽回肚去。其他各族一时也找不出辩驳之话,纵有尖酸之语,碍于白帝、西王母情面,亦不敢放肆胡言。

拓拔野心中一震,亦想不到纤纤竟会挺身而出,当众袒护自己,又是欢喜又是感动,方知这几个月来,她冷冰冰地对自己虽不理不睬,心底里却早已原谅了自己。

姬远玄高声道:“西陵公主所言极是,是非曲直,岂容个人臆断?”转身一字字道:“水圣女,汁公主,我原不想伤你二人性命,但你们在天下英雄面前,口口声声说我三弟是鬼国帝鸿,事已至此,为了大白真相,我惟有拿你们元神炼照,探个水落石出!”

急念法诀,炼神鼎青光闪耀,冲出一道眩光涡轮,将乌丝兰玛当头罩住。水圣女抱头凄厉惨呼,周身俱颤,突然软绵绵地委顿倒地,一缕黑光从头顶泥丸宫破冲而出,被那神鼎瞬间吸入。

姬远玄右手一翻,炼神鼎呼呼怒转,又朝波母罩去。

拓拔野心中陡然大震,如果她真是自己母亲,难道自己竟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魂魄惨遭炼化么?脱口道:“且慢!”下意识地翻身冲挡在鼎前,光浪破掌吞吐,登时将神鼎凌空抵住。

波母微微一怔,想不到他竟会出手相救。

众人轰然大哗,纷纷叫道:“这小子果然是波母之子!”“拓拔小子做贼心虚,生怕炼神鼎照出帝鸿真相。大家一齐出手,将他拿下!”但忌其神威,谁也不敢贸然出击。

姬远玄眉头一皱,低声道:“三弟,还不松手!”手掌交错,黄光气浪飞旋怒舞,将铜鼎硬生生朝下压去。

拓拔野呼吸陡窒,青衣蓬然鼓舞,心中一凛,好强的真气!不等聚气反弹,应龙、武罗仙子又双双冲到,轻叱声中,四手一齐抵住鼎沿,光焰轰然大炽,如霓霞爆射,照得众人绚彩流离。

拓拔野只觉肩头一沉,势如昆仑压顶,气血翻涌,不由自主地往后连退了两步,丹田内的五行真气受激冲涌,双臂陡然一抬,“嘭!”五气如莲花怒放,神鼎怒旋翻转,竟又反向推移了两尺有余。

众人惊呼迭起。

姬远玄三人微微一震,眼中都闪过惊愕骇异之色,想不到他竟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土族三大顶尖高手!乌丝兰玛的魂魄被四人真气这般对峙、烧炼,急剧摇曳如风烛,变化万千,惨叫不绝。

西王母淡淡道:“拓拔太子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袒护波母?难道真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么?”

适才见她神色凝肃冰冷,一言未发,众人都猜不出她立场为何,听此言语,才知她竟也对拓拔野起了疑心,更是喧哗四起。

拓拔野此时已将一切置之度外,摇了摇头,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是不是帝鸿,诸位扪心自问,立知答案。但我自小双亲俱亡,确实不知自己是否公孙青阳,只要有一分的可能,便绝不能让母亲受半点折磨。”

众人汹汹怒斥,几已认定他必是帝鸿无疑,烈炎等与他交好的豪雄虽仍有些将信将疑,却对他此举也暗暗有些不以为然。波母杀人放蛊,为孽颇重,即便不是为了质问真相,这般烧炼其神,也不为过。

汁玄青怔怔地望着他,眼圈突红,泪水倏然滑落,格格大笑道:“人生苦若黄连,世事渺若青烟。不管你是不是帝鸿,不管你这句话是真是假,听了这些,我死也心甘啦!”

突然扬起手掌,重重地拍在自己天灵盖上,光浪炸舞,红白飞溅。拓拔野大惊,奋力震开炼神鼎,急冲相救,却已不及。

她身子一晃,软绵绵地倚在混金铁栅上,眼睫半闭,嘴角含笑,竟是从未有过地轻松、喜悦和安详。

人影晃动,声如鼎沸,拓拔野握着她脉息全无的手腕,说不清是惊愕、震骇、懊悔,还是难过。

刚烈偏执如她,既甘心为自己而死,其意不言而喻。但她真的便是自己的母亲么?抑或被水圣女等人所骗,才将自己认作了公孙青阳?

而那帝鸿究竟是谁?她又为何一口咬定帝鸿便是自己?鬼军将她和吴回囚禁此处,是早已计划周详,请君入瓮呢?还是误打误撞,另有奸谋?

越来越多的疑问潮水似的涌入脑海,而她的魂魄已散,已无法回答,自然也无法再与乌丝兰玛的元神交相印证了。他的身世,是否也将因此成为一个永远封存的秘密呢?

混乱中,又听姬远玄朗声道:“二弟、祝神上,火正仙既被鬼军所擒,想必也当见过帝鸿,现在波母已死,惟有取火正仙的元神炼化对映了。

祝融脸色微变,吴回虽然狠辣无情,罪孽深重,却终究是自己胞弟。不忍目睹他如此惨死,迟疑片刻,方徐徐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姬远玄道:“得罪了!”将青铜鼎往吴回头上一罩。碧光怒放,吴回眼白翻动,登时瘫倒在地,魂魄已被收入其中。

武罗仙子道:“赤霞姐姐,借你流霞镜一用。”

赤霞仙子已明其意,当下高举神镜,默念法诀,姹紫嫣红的光束滚滚飞舞,斜照入炼神鼎中,与姬远玄、应龙三人的真气交相作用,浮涌起两团幻丽多端的七彩光晕。当是乌丝兰玛与吴回的魂魄映景。

姬远玄蓦地将神鼎朝上一托,喝道:“帝鸿真身是谁?快快道来!”绚光爆舞,那两团光晕陡然如水波晃漾,急剧摇曳,过不片刻,渐渐现出两个相同的影象,当空映对。

众人齐声低呼。只见那两团幻景之中,白雾翻腾,一个巨大的无头怪物徐徐旋转,浑圆如球的身躯忽而血红,忽而明黄,四只肉翼缓缓平张,六只彤红的触足时而收缩,时而盘蜷,带动肚腹有节奏地鼓动。当是那听闻已久的帝鸿兽身。

四周洞壁环绕,站着数百名大汉,身着白、黑、赤、黄、青五色衣裳,昂然傲立,动也不动。

一个彩衣霞带的女子翩然立在帝鸿身边,满头黑发盘结,在耳边梳了数十根细辫,腰间别着一管巴乌,细眼弯弯,似嗔似笑,正是南荒妖女淳于昱。

乌丝兰玛则和一个眉清目秀的紫衣男子站在右侧,笑吟吟地看着浑身鲜血、躺卧于地的烈碧光晟。

帝鸿六只彤红的触角突然飞卷而起,将烈碧光晟紧紧缠住,巨躯一鼓,红光大涨,塞入肚腹开裂的大缝之中。烈碧光晟伸臂挣扎惨叫,脸上满是恐惧哀求的神色。

过不片刻,帝鸿巨躯又是一鼓,六条红色的触手猛一抛扬,将他高高地抛了出来,肚膛已被破开,腹内空荡如皮囊,周身苍白干瘪,簌簌鼓动,瞪着眼,张着口,业已气绝,却仿佛仍在惊怖狂呼一般。

洞中众人虽听不见他的呼喊,但瞧此惨状,无不大骇。烈炎等火族群雄更是惊怒交集,烈碧光晟更虽是火族叛酋,但终究曾担任大长老数十年,功勋卓著,被这外族妖魔如此生吞活吃,吸尽真元,实是本族之奇耻大辱。

炼神鼎绚光流舞,幻景荡漾,只见那帝鸿震动大笑,圆球似的庞大身躯陡然鼓胀,又蓦地收缩,渐渐化为人形,旋转飘落在地。遍体光芒闪耀,衣袂猎猎,转过身,英姿挺拔,俊秀绝伦,赫然正是拓拔野!

众人登时如炸锅鼎沸,纷纷朝拓拔野望来,拓拔野惊讶之意一闪即过,旋即恍然,这些妖魔既有晏卿离相助,想要化作任何人的模样还不是易如反掌?又是悲怒又是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

群雄惊怒愤恨,叫道:“拓拔小子,你笑什么?现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赖?”“铁证如山,还不快快跪下受死?”刀光晃动,神兵眩目,将他团团围在中央。

“陛下,王母!”纤纤心下大急,朝白帝、西王母盈盈行礼,大声道:“假亦真来真亦假,晏青丘既然能化作我的模样,连九姑也辨别不出,又为何不能将帝鸿化作拓拔太子,掩人耳目?鬼国最喜挑拨离间,坐收渔利,倘若单凭吴回所见所闻,就断定拓拔太子是帝鸿,岂不正中了妖孽的下怀!”

天吴笑道:“西陵公主眷念旧情,到了这般境地,还对拓拔小子如此偏袒,我们真真无话可说了。所幸白帝、王母德高望重,素以公正闻达天下,自不会因私废公,包庇妖孽。”

水族群雄轰然附应。

白帝虽对拓拔野颇具好感,不相信他会是帝鸿,然而眼下证据确凿,如无十分把握,实难为其开脱;但若置身事外,各族势必刀兵相向,血流成河,更非其所愿。一时大感为难,沉吟不决。

西王母也不应答,淡淡道:“昆仑东海,相隔数万里,彼此岂知端地?炎帝、黄帝与他情同手足,对他自当颇为了解。不知有何高见?”

列炎斩钉截铁道:“三弟若是帝鸿,烈某愿以颈上头颅相谢!”

姬远玄略一迟疑,沉声道:“陛下,王母,列位帝神女侯,拓拔太子是我结义兄弟,我何尝不希望他只是被人构陷?但无论水圣女也罢,波母也罢,火正仙也罢,都众口一词,浑然契合,前后又有‘天婴珠’、‘炼神鼎’交相印证,实难辩驳。若说是他人乔化,又岂能叫天下人信服?”

四周哗然,拓拔野才知他竟也怀疑自己的身份,惊讶之余,更觉失望、难过。水族群雄则哄然附应。

纤纤道:“黄帝陛下,烈碧光晟被帝鸿掳走之时,拓拔太子正为了救我,与广成子在天帝峰上大战,又岂能分身两地,吞吸烈碧光晟的赤火真元?”

姬远玄道:“公主明鉴,这正是我疑虑之处。当日你我逃脱弇兹追杀,藏身天帝峰时,正是火族大军决战大峡谷之际。天帝山与大峡谷相距甚远,又是大荒禁苑,帝鸿为何偏偏舍近求远,将烈碧光晟掳掠到鹫集峰?更巧的是,我方下山搬取救兵,三弟就突然从天而降,与公主相逢,接着广成子又立时杀到……”

姬远玄叹道:“我未亲眼所见,岂敢妄断?只是听公主所述,觉得此事巧合之处太多,于情于理不合。那日尸鹫盘旋峰顶,我便是担心行踪曝露,才冒险下山求援。三弟来得不早不晚,偏偏在我走之后、广成子到达之前,时机如此之巧,实在有些奇怪……”

若换了从前,拓拔野早已舌绽莲花,辩战群雄,查出帝鸿真相,但今夜历经变故,眼看着连自己的结义兄弟都变得如此陌生,更是心灰意冷,越听越是难受,忽然又想起那夜昆仑山上,雨师妾对他说的话来。

“小傻蛋,你的心地太也善良,终有一日要吃大亏呢!这个姬远玄可不同于蚩尤,你将他当作兄弟至交,他却未必。前几轮比试,他之所以韬光养晦,一来是为了不吸引众人注意,让你这傻小子成为众矢之的;二来是迷惑你,倘若与你交手,便可以像适才对姬修澜那样,突施辣手,打你个措手不及。”心底陡然大震,寒意遍体。

当时是,只听流沙仙子格格一笑,道:“黄帝陛下这话可有些奇怪啦,拓拔太子若真是帝鸿,既已发现二位行踪,为何要放你离开,搬取救兵?又为何与西陵公主藏身在冰洞之内,却让晏青丘冒着被拆穿的危险,乔化为她,随你返回昆仑?换了是我,要么将你们一齐杀了,一了百了;要么将你杀了,让晏青丘将某人乔化作你,掌控土族朝政,岂不更佳?”

众人一凛,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武罗仙子摇头道:“鬼国妖孽勾结弇兹,掠夺西陵公主,一则是为了激化水伯与金族的矛盾;二则是为了挟为人质,控制白帝,何必要将公主杀了?此外,晏青丘变化术虽神通彻鬼,但想要与我土族臣民朝夕相处,不露半点破绽,又焉有可能?”

流沙仙子笑道:“哎呦,仙子莫非是帝鸿肚里的蛔虫么?对他的心思揣摩得这般透彻清楚,一则二则,好生叫人佩服。不过仙子的后半句话可就不对啦,晏青丘化作西陵公主,连白帝、西王母也没辨出真假,你是说白帝、西王母的眼力大大不如你们么?”

龙族、蛇族群雄哄然大笑。土族将士大怒,脸色俱变。

武罗仙子双颊一阵晕红,妙目中闪过愠怒之色,淡淡道:“洛仙子非要强词夺理,我也无话可说。”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小妖女,你在皮母地丘待了那么多年,连蛊毒之术都是从公孙母子那里学的,自然帮拓拔小子说话了!我看你们沆瀣一气,多半都是鬼国妖孽……”

话音未落,突然嘶声惨叫,满地打滚,显是已中了洛姬雅剧毒。

众人大哗,纷纷如潮水般围涌而上,叫道:“他奶奶的乌龟王八,小妖女动真格的了,弟兄们和她拼了!”“杀光帝鸿妖党,把拓拔小子的头颅割了舀酒喝!”

龙族、苗族、蛇族群雄大怒,纷纷反唇相讥,拔刀相向,有些甚至开始动手推搡,叮当互砍起来,眼见混战一触即发。

第八章 大荒神帝

只听赤松子哈哈笑道:“赤某人是拓拔小子从洞庭湖底放出来的,如果他是帝鸿,那老子也跟他沆瀣一气了。哪位若是不服,只管来找我比划比划便是。”双手飞舞,将当先冲来的七八个水族将士小鸡似的抛出洞口,惨呼着直落山崖。

后方众人大凛,骚动少止。

龙族群雄纵声欢呼,又听巫姑、巫真齐声叹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俊小子是我们的夫君呢?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只好跟着一齐往里跳啦。”骑蝶翩翩,落在拓拔野肩头。

灵山八巫对她们重色轻兄的行径痛心已极,大呼小叫,但旋即表示,既然已是妹夫,也只好勉为其难,略表支持。

顷刻间,又有数百名各族英豪踏步而出,转而站到蚩尤、六侯爷等人的阵营中,其中赫然便有烈炎、祝融、刑天、石夷、蓐收等绝顶高手,他们或曾为拓拔野所救,或曾与他并肩作战,结下生死之谊,此时虽不发一言,却以行动坚定地表明立场。

拓拔野心中大暖,热泪险些涌上眼眶。只要自己的亲朋至交对自己不离不弃,就算当真被天下人误解,又有何妨?一念及此,今夜所有的困惑、挫折全都变得无关紧要了,被众人怀疑的憋屈苦闷也仿佛消散了大半。

忽然之间,又想起羽卓丞所说的话来:“济世的方法何止千万种,可是你选择的却是最为困难的道路。若果真想要重建自由之邦,将来你所遇到的困难比之今日,不知要强上多少百倍。倘若不能坚心忍性,百折不挠,你还是快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在这岛上结网打鱼,过上一辈子罢。”

脸上更是一阵滚烫如烧,又是悲喜又是羞惭,自己既已下定决心安邦济世,又岂能因这一点小小挫折便沮丧退缩?正因世间不完美,所以更需坚守本心,百折不挠,竭尽所能地去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否则不仅愧对神农,愧对羽青帝,更加愧对为了助他成就大业而自甘离去的雨师妾。

想到龙女那温柔娇媚的笑靥,热血如沸,精神陡然大振,蓦地高声道:“各位听我说!”

声如雷霆,震得众人心头一凛,洞内登时安静下来。

洞窑内火光纷摇,映照着每个人的脸,神色各异。

拓拔野目光徐徐移扫而过,心潮汹涌,深吸一口气,道:“我自小父母双亡,流浪大荒,那时的梦想不过是顿顿有肥鸡可吃,天天有安稳觉可睡。直到那年在南际山顶遇见神帝,他临终之际,犹念念不忘蜃楼城百姓,我才突然感到自己何其卑微渺小。

“所以在那古浪屿上,我才会向羽青帝的元神立誓,定要打败烛老妖,重建蜃楼城,还复大荒和平。我要让天下的百姓顿顿有肥鸡可吃,天天有安稳觉可睡;我要让四海之内,处处都是蜃楼城……”

有人冷笑截口道:“大荒五族分立,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是神帝,也无权让四海归一。你道你是谁?竟想让大荒全都变作那乱臣贼子聚集之地!”洞内一阵哄然,纷纷附和。

拓拔野微微一笑,朗声道:“我或许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我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要做什么。盘古以后,九州分裂,十二国战乱不休,伏羲女娲一统四海,改元太极,将十二国杂错融合,重新划分为金木水火土五族,天下太平。

“可惜时日未长,好不容易有了两百年的好光景,两帝先后化羽,蛇族八长老之治不得人心,四海暗流涌动,烽烟迭起,大荒又陷分裂之中。此后一千年,少有和平安乐的日子,老百姓犹如生活在极渊、火山之中。

“大荒元年,五族合心,会盟比剑,共推神帝为大荒首领,这才断断续续又有了几百年太平安稳的日子。然而自神农氏登仙化羽,各族内讧不断,灾祸、战火并起,到处都是手足相残的惨烈景象……”

言者无意,闻者有心,听到“手足相残”四字,姬远玄脸色登时微微一变,拓拔野浑然不觉,又道:“天下合,则百姓宁;天下裂,则百姓苦。火族南北分裂,内战达两年之久,原本富饶繁荣的南荒,竟变得荒无人烟,白骨遍地,多少百姓痛失至亲,骨肉分离!难道列位还想让这等惨祸绵延各族,大荒永无安宁之日么?”

火族群豪心有戚戚,想起这两年光景,胸中更有如块垒郁结。

有人厉声道:“拓拔小子少废话!我们今日五帝会盟,原本就是要推选神帝,要你这帝鸿妖魔惺惺作态什么?只要将你杀了,大荒自然恢复太平。”说话之人长发如银,魁伟凶恶,正是水族石者城主孟极。

此人乃水族新近崛起的仙级高手,作战极是骁勇无畏,在族内极具人望。一言既出,周围顿时又是一片如沸的呼喊附应。

龙族群雄大怒,纷纷骂道:“杀你奶奶个紫菜鱼皮!”正要操刀冲上,却见人影一晃,“嘭嘭”连声,水族群雄浪潮般分涌开来,惊呼不绝。

定睛再看时,拓拔野身形一晃,已掠回原地,将孟极随手抛在脚下,扬眉道:“海阔知龙力,日久见人心。我是不是帝鸿,将来自有公论,岂容宵小毁谤!拓拔野既已到此,自当责无旁贷,夺神帝之位,开万世之太平,又焉能因为奸人挑拨,便息事宁人,临阵退缩?”

众人先前目睹他从天而降,以一道太极鱼似的弧形刀光将僵持不下的蚩尤、天吴瞬间劈开,已倍感震撼;此时再看他迅如疾电,不等天吴阻挡,便如入无人之境,将孟极一招制服,更是无不变色。

纤纤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微笑。他口若悬河,神采夺人,比起先前那迷惘困顿的模样,已判若两人,显然已解开心魔,恢复本我,无需再担心了。

眼角转处,瞥见兀自闭目盘坐的缚南仙,心中一酸,她既已不是拓拔的生母,这三个月中所发生之事自全都当不得真了。虽然早知什么洞房花烛,什么父母之命,都不过是镜花水月梦一场,但临到梦醒,仍不免刺痛如针扎。

拓拔野高声道:“各位既知今日是五帝会盟,为何口口声声说想要天下太平,却又不问青红皂白,一再挑衅?一旦龙、苗、蛇三族真与大荒开战,生灵涂炭,便是列位所愿么?便真是天下百姓所愿么?”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嘈声渐止。

且不说东海连番恶战之后,龙族舰队渐占上风,大荒罕有可匹敌之水师;单论蛇、苗两族,一个是太古王族之后,千余年来流亡历难,好不容易有了翻身之机,必定拼死相搏;一个是吞沙砺石的亡命凶囚,凶悍骁勇,以一敌百,对蚩尤更是死心塌地,要想打败他们,绝非易事。

更何况五族之中,赤松子等游侠高手和他私交甚笃;烈炎亦不肯割舍情谊,与之对立死战;金族西陵公主又和他们藕断丝连,变数极大;木族眼下更是群龙无首,方向未明……人心不齐,何以言战?

白帝徐徐道:“拓拔太子说得不错,大荒元年,五帝初次会盟比剑,便是想以此推选天下之主,减免无谓的战争伤亡。今夜正是五帝会盟之时,更不该贸然分裂,轻言战事。且不说拓拔太子是否帝鸿尚无定论,即便他真是,只要他愿意光明正大地参选斗剑,争逐神帝之位,又有何不可?”

众人哄然,议论纷纷。

天吴哈哈大笑道:“五帝会盟,强者至尊;天择王者,不拘一格。要想让天下人心服口服,武学修为,自然当是天下第一人。”转身对水龙琳揖礼道:“白帝此言入情入理,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他自恃八极之身无人可敌,野心勃勃,一心想夺神帝之位,唯一担忧的,正是各族以德行威望为由,齐相抵制。倘若连有帝鸿之嫌的拓拔野都能公然参选,他又有何烦忧?

水龙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无论是谁,只要他能斗剑登顶,我自当奉他为神帝。”

姬远玄稍一沉吟,道:“神帝是大荒天子,原当由德高望重者任之,依我看来,当今最为合适的人选当是白帝陛下。但既然白帝、黑帝陛下都如此主张,寡人也唯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顿了顿,又道:“只是龙族先前已由科大侠代表出战,败给了水伯,现在拓拔龙神又当以何身份出战?此外,青帝登仙化羽,木族又打算推选谁为新帝?”

拓拔野心中一沉,他既改呼“拓拔龙神”,表明已不再将自己视为兄弟,而是当作敌人,难过之余,却又隐隐觉得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难以名状。

还不等回答,晨潇等蛇族群雄已纷纷叫道:“拓拔太子是伏羲转世,自然作为蛇族帝尊,参加五帝会盟。”

水族、土族群雄哗然相驳,都说蛇族被灭一千六百年,早已不成为国,后裔夷蛮更是下等贱民、乌合之众,岂能与五族平起平坐?既是五帝会盟,顾名思义,自当由金木水火土五帝尊争夺大荒神帝云云。

流沙仙子秀眉一扬,咯咯笑道:“当年神农以剑会盟,夺取天子之位时,也是荒外之身,不属于五族之内,凭什么拓拔小子今日就不行?拓拔小子别理他们,谁要是不服你,只管大卸八块,丢到崖下喂尸鹫去。”

被她这般一说,众人顿觉理屈,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反倒是木族群雄低声议论,半晌也找不出合适之人选。

短短几个月间,灵感仰、雷破天、句芒三大绝顶高手相继归天,东荒实力大损,除了那疯疯癫癫的夸父,再也找不出能与各族帝神相抗衡的人物。但此去古田数万里,一夜之间,又哪来得及将那疯猴子召来?权衡再三,只得宣布暂不参加此次五帝会盟。

等到计议已定,已是子时,蚩尤早等得不耐,踏步而出,喝道:“天吴老贼,你我之战还没打完,快滚出来重新来过!”

西王母摇了摇头,淡淡道:“苗帝陛下,按照历届五帝斗剑的规矩,由一族代表率先挑战各族,若无人能将他击败,他自然登位神帝;但若有人打败了他,则胜者需重新开始一轮斗剑,迎战各族代表。如此循环,最终打遍各族而不败者,方能夺魁。你与水伯之战相持不下,算是平分秋色。但他挑战在先,你既然未能将他击败,便算他过关了。”

水族众人齐声欢呼。

蚩尤大怒,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算什么规矩?我和他之间仇深似海,只有谁生谁死,岂有不分胜负!”斜握苗刀,大步朝天吴冲去,群雄生怕殃及池鱼,纷纷避退开来。

拓拔野一把按住他肩头,道:“鱿鱼,无规矩不成方圆。让我来。”走到洞窟中央,朗声道:“大荒蛇帝拓拔野,愿领教水伯神功。”

天吴十指屈伸,咯咯脆响,嘿然传音道:“苗帝陛下放心,我还等着你交出‘三天子心法’,永世为奴呢。待我打败你的好兄弟,自会与你另行邀战。”

蚩尤强敛怒火,沉声道:“乌贼小心,别被这老贼手掌抓中。”恨恨地瞪了天吴一眼,退回阵中。

他虽然桀骜无畏,却并非徒负蛮勇之力的匹夫。心底雪亮,先前与天吴的这番交手,表面上与他斗得难解难分,实际上却是自己稍处被动。盖因他虽已筑就八极之基,却不像天吴那般可用双手直接吸人真气,只能引诱对方攻击自己八大要穴,而后瞬间形成八极气旋,吞吸对方真元。

拓拔野五行真气固然强猛,但只要稍有不慎,被天吴双手气旋抓中,势必真气急泻,救之不得;而以天吴眼下的修为,即便吃他一刀半掌,也未必有什么大碍。

人潮分涌,朝四壁退去。周围火光摇曳,映照在拓拔野身上,脸如温玉,青衣鼓舞,更显英姿俊秀,各族女子呼吸俱是一窒,芳心大跳,不自觉地暗暗为他祈祷。

天吴八头齐转,目光灼灼地盯视着拓拔野,似笑非笑道:“当日蜃楼城中,拓拔太子挟持犬子,保全性命;北海平丘,靠着解印鲲鱼,侥幸逃脱,今日不知又想如何自保?”

拓拔野在北海与他苦战良久,险死还生,知其凶威更胜烛龙,这半年多来,自己虽然突飞猛进,但他亦非原地踏步,也不知吸敛了多少真元。既能将石夷、科汗淮等武学天才接连击败,又能与蚩尤八极互吸,两两僵持,足见其“八极大法”之空前强猛。

要想将他击败,唯有利用其急剧膨胀的狂妄心理,攻其不备,险中求胜。思绪飞转,霎时间主意已定,施施然负手而立,扬眉笑道:“水伯可真会说笑。当日在蟠桃会上,我不发一招便将双头老怪反震而死,你水准比他还要不济,若还你半招,岂不是叫天下英雄笑话?你只管出手,我若动上一动,便算是输了,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群雄哄然大哗。以水伯当下真气,就算是神农重生,也未必敢发此狂言,这小子莫非是疯了么?

天吴大怒,纵声笑道:“臭小子找死!”周身绚光暴舞,“轰轰”狂震,洞壁迸炸,万千道霓彩气浪冲天怒旋,拓拔野气血乱涌,衣裳倒卷,如被狂飙扑面卷溺,若非早有所备,势必拔地翻飞。

身侧光影纷叠,惊呼如潮,乱成一片。接着四周陡然一亮,狂风呼啸,尘雾滚滚,渐渐露出万里夜空,澄碧如洗。霎时间,偌大的洞窟顶穹和四壁竟然都被他震碎飞炸,夷为平地!

漫天尸鹫惊飞盘旋,乱石滚滚,划过半空,如雨似地飞撞在崖壁、冰川上,朝下抛弹急坠,雪崩滚滚,回声如雷。

众人或躺卧崖边,或骑鸟盘旋,或踉跄站稳身形,望着那道兀自滚滚飞转的霓光气旋,惊魂未定,骇异无已。

洞壁岩石至少厚达十余丈,固若金汤,当下五族群雄中虽有三十余人可将其击碎,然而要像这般手足不抬,单以护体真气瞬间震碎,估计也只有白帝、石夷勉强可以做到。

但见涡旋如巨柱,滚滚擎天,绚丽刺目,天吴悬空倒浮,八道真气绕体团团飞转,双手化爪,距离拓拔野头顶不过数寸之距,蓄势待发。

受其真气所激,拓拔野衣裳猎猎,护体气罩急剧晃抖,双手却依旧负于背后,磐石似的一动不动,神色自若,哈哈大笑道:“堂堂朝阳水伯,竟然胆小若此!我说过绝不会躲避还击,自然言出必践,你当我像你那般反复无常,厚颜无耻么……”

话音未落,天吴怒极狂笑,双手陡然一沉,气旋怒转,闪电似的压在他天灵盖上,“嘭!”众人惊呼声中,光浪飞甩,拓拔野身子剧震,陀螺似的疾速飞旋,丹田内的五彩真气滚滚不绝地冲出泥丸宫。

蚩尤大凛,吼道:“乌贼!”待要冲上前相助,却听拓拔野喝道:“物我合一,神游天外,随风花信,遍处可栽……”泥丸宫怒放出一团霞光,势如闪电,破入天吴气旋,直没其玄窍。

天吴周身陡然一震,八头齐齐僵住,满脸尽是惊骇悔怒的古怪神色,突然纵声狂吼,冲天飞旋,一掌往自己左耳后的小头打去,“嘭!”血肉飞溅,那颗小头颅登时粉碎。

群雄大哗,隐隐可见一道绚光在天吴颅骨内飞窜缭绕,钻入其右耳后的小头中。天吴嘶声怒啸,想也不想,又是一掌横扫,将自己右耳后的头颅生生击碎!

刹那之间,他犹如失心发狂一般,怒吼不绝,双掌风雷激舞,左右开弓,竟将自己四颗小头接连打爆。忽然又是一声怪叫,右掌朝着自己天灵盖急拍而下,“砰!”的一声闷响,光浪炸舞,被他左手挡住,既而周身飞旋,左右双掌猛烈互搏,景象诡异已极。

众人瞠目结舌,莫名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