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心中一震,如遭电殛,突然想起蚩尤当日在这三天子之都,按照一日不同时辰,修炼不同经脉的事情来。是了!五行生克,八极转换……难道这苍梧之渊内的奇怪气象,竟隐隐暗蕴着三天子心法的诸种变化至理么?

修神炼气最佳之所,乃是能让天、地、人交融感应之处,这也是为什么历代龙神都在东海之上、借助龙珠修炼真元,而历代赤帝却选择在赤炎山口、闭关于琉璃金光塔内修行。

盘古、伏羲、女娲太古三帝既然选择在这里修炼,必有玄妙。

三天子心法看似博大精深,包容万象,归本溯源,讲究的不过是阴阳交济、五行变化、八极循环的三大奥义,只要能将此三者真正融会贯通,自当尽窥天地奥妙,和宇宙同化一体。

蚩尤不识太古蛇篆,当日眼前虽有满壁三天子心法,却只能略得一二。拓拔野天资聪慧绝伦,又是五德之躯,融五行谱、潮汐流、天元诀、宇宙潮汐流……各大绝学于一身,故而虽只听蚩尤述其概要,已是醍醐灌顶,触类旁通。但终究是雾里看花,隔了一层。

此刻,身处这三天子修炼之故地,亲身感应阴阳万物的自然伟力,体内真气不由自主地潜移默化,随之不断契合转变,虽未见心法文字,却仿佛已得三帝亲传,心中之震撼狂喜,实难用言辞描摹万一!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难道天意冥冥,上苍让他坠入这太古囚狱,竟是为了让他亲身感应三天子心法之精髓,不让这千古绝学随着三天子之都的毁灭而一齐消亡么?

一念及此,心中嘭嘭剧跳,连日来的悲怒、狂躁、绝望、恨恼……仿佛随着那地火狂飙一齐喷薄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喜、激动、期待与振奋。隐隐觉得,只要能修成三天子心法,必有法子可重返大荒。

经此一夜,他心境大转,信念大增,重又恢复了洒落乐观之态。白日里,依旧乘风高上,寻找脱身之路;夜间则盘坐于两仪钟内,天人合一,静心感应那瞬息万变的狂暴气象,揣摩其中的奥秘,修炼五行真气。

起初,每过一日,他就在苍梧树枝上划上一道,到了半年之后,专心于天地之道,竟渐渐忘了时间,索性也不再刻画记号。

如此日复一日,不分寒暑,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饿了,便以苍梧花果充饥;渴了,便喝冰霜雨雪;困了,便在神钟内盘坐调息,与万物同化;醒了,便与风并舞,高上九天。

虽然始终未能找到重返大荒之路,但对于三天子心法的领悟日新月异,五行真气亦越来越雄浑无间,稍感慰怀,相信终有一日可借此神功离开此处。原先的焦急忧虑之心随着时间推移,也渐渐淡了下来。

偶尔夜深人静、风暴将至未至之时,看着满地霜雪、月光照影,想到龙女,想到蚩尤,想到那些挂念自己、自己挂念的人们,想到也不知何年何日才能与他们重新相见,难免一阵阵刀绞似的难过。所幸还有白龙鹿想伴,不致太过孤单。

※※※

这日黄昏,晚霞漫天,狂风鼓荡,拓拔野驭风低飞,到了那大海南岸,瞧着下方那金光灿烂的波涛,突然想起从前在东海的快乐时光,心中又是悲喜又是温暖。被困此地这么久,要么忙于飞翔高天,要么忙于盘坐于地,从未有闲暇在海边玩耍片刻。

一时兴致大发,解印白龙鹿,呼啸着急冲而下,乘波踏浪。

碧涛鼓涌,白沫纷扬,白龙鹿时而上穿下钻,翻腾海中,时而湿淋淋地冲天飞起,嗷嗷大叫,甚是快活。

拓拔野被它惹得哈哈大笑,童心复萌,和它玩起从前的诸种游戏来,心情从未有过的放松愉悦。

白龙鹿长嘶一声,凌空翻了几个转儿,直冲海中,大浪纷摇,波涛渐缓,过了许久也不见出来。

天际雷声滚滚,乌云涌动,风暴将至。

拓拔野只道它故意藏匿水中,笑道:“鹿兄,冰雹又要来啦。再不出来,我可就将你重行封印了。”连声呼唤,不见应答,心中一凛,难道这海底下竟还藏了什么大金鹏鸟似的太古凶兽?

正待潜入一探究竟,“哗”地一声,白龙鹿叼着一条一尺来长的紫鳞鱼破浪冲起,摇头晃脑,极是兴奋。

拓拔野微微一怔,这些日子以来,他吃那苍梧花果吃得反胃,早就四处遍寻食物。念力查探,未见海中有什么鱼兽,只道当日已被大鹏地火烧灼而死,没想到竟让白龙鹿寻到一尾。想来是藏在海底深处的岩石之下,未曾察觉。

白龙鹿跃到岸上,嗷嗷大叫,得意已极。

眼见那紫鳞鱼在沙石上活蹦乱跳,拓拔野食指大动,哈哈笑道:“妙极妙极!鹿兄,今晚咱们终于可以改善伙食啦。”

话音未落,又是“哗”地一声,水浪高溅,一条长蛇飞也似的朝那紫鳞鱼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拓拔野左手凌空虚抓,气浪怒旋,登时将紫鳞鱼吸到掌心。那长蛇一头撞在沙砾里,不分青红皂白,“咯啦咯啦”地一阵贪婪乱嚼,蓦地“哎哟”连声,似是崩掉了几颗牙齿,呼痛不已。

拓拔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见那“长蛇”乃是一个长了两个脑袋的蛇人,头上各戴一顶破烂不堪的毡帽,面黄肌瘦,龇牙咧嘴,神态甚是滑稽;心中一动,笑道:“是了,你是延维!”

“正是!”那双头人蛇神色一整,作凛然不可侵犯状,喝道:“吾乃神族大巫延维是也!汝一黄毛小儿,竟敢抢吾之晚膳,不想活了乎!”一边说着这些陈词滥调,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手中的鱼儿,狂吞馋涎,随时直欲扑上。

拓拔野早听蚩尤说过这太古蛇巫的刁滑事迹,想不到以他之奸狡,当日竟未曾跟着大鹏冲天逃离。

有意逗他,故意将那紫鳞鱼在手中摇来晃去,笑道:“听说有幸遇见阁下,只要供奉膳食,就可称霸天下。我将这条鱼儿给你,你又给我什么好处?”

延维蛇腹瘪塌,咕咕直叫,若是换了从前,早已飞扑而上,连着这小子和那鹿兽一齐吞入肚内,大快朵颐;但如今浑身直气都已被蚩尤吸走,念力全无,自是变得格外谨慎胆小,色厉内荏。

四眼随着他的手指摇动滴溜溜地乱转,喉结急剧上下滑动,心中闪过一个极为恶毒之计,喝道:“黄毛小儿!汝若拜我而飨,吾可令汝唾手而得‘盘古九碑’也!”

第十一章 两仪神宫

“盘古九碑?”

拓拔野微微一愕。九碑乃盘古以上古百金炼成,其上分别刻写了九种通神彻鬼的绝世法术,是数千年来人人梦寐以求的太古神器。蚩尤与大鹏激斗之时,九碑坠落苍梧火海,下落不明。难道这厮当真知道其所在?

延维见他动容,忙趁热打铁,摇头晃脑地道:“合九碑为一,可成千古第一至尊神器,万里一瞬,随心所欲,天下四海,无处不可及也……”

拓拔野亦曾听人说过,只要将九碑合一,便可成为一神秘法器,穿梭时空,纵横古今……心中陡然大震,是了!倘若真能如此,岂不是可以借之重返大荒了么?狂喜方起,又觉不对,哈哈笑道:“老蛇怪,你若真知道九碑下落,早就九碑合一,离开此地了,还会眼巴巴地在这儿抢一条小鱼么?”

延维神色大转尴尬,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恨恨道:“嗟夫!吾虽知九碑之所在,奈何真气俱失,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不亦悲乎!”

拓拔野心中一动,登时其意,微笑道:“你是说,那九碑仍在二八神人手中?林雪宜还活着么?”

延维一震,脱口道:“汝乃何人?安知那贱人乎?”贼眼溜溜,将他上下打量了数遍,觉得他不似九黎囚民,瞥见他腰见的天元逆刃,脸色瞬时惨白,两头齐齐张口结舌,瞪着四眼,哑声道:“天……天……天元逆刃!”

回光三宝俱是太古神器,延维若非被蚩尤吸尽真元,早能感应出,方才饥肠辘辘,只想着如何骗夺他手中的紫鳞鱼,此刻瞧见这第一神兵,震骇惊异,更觉这小子来历非凡。

拓拔野心中一动,知他狡诈贪婪,却对伏羲、女娲极为畏惧,要想令其乖乖就范,威吓远胜利诱。

当下扬眉笑道:“很好,你既然还识得此刀,这两件东西想必也没忘记吧?”将两仪钟、十二时盘从怀中一齐取出。

延维“啊”的一声,两头涨红,颤声道:“汝……汝……汝究竟何人乎?”

十二时盘与天元逆刃相传都是盘古所制,两仪钟则是女娲采补天余石制成,太古十二兽国时,这三件神器虽还未被称为“回光三宝”,但天下也都传闻只要将这三件神器收齐,便可洞悉回光诀之神妙,与盘古九碑可谓异曲同工,两相辉映。这三件宝贝原归女娲所有,又怎会落入这小子手中?他越想越是惊疑。

拓拔野收起神器,哈哈一笑,道:“你偷吃了原该我享用的八斋果,还敢问我是谁?将你封在火风瓶中、不死山下,受数千年饥饿之苦,原想你当知道悔改,没想到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绞断建木,解印大鹏,盗取盘古九碑……嘿嘿,你好大的胆子!”

说到最后一句时,右手随手一摁,五行真气生克激爆,绚光怒旋飞舞,“砰”的一声,登时将延维隔空按倒在地;左手从怀中取出炼妖壶,“呼呼”疾转,作状欲将他吸入。

延维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汝……汝乃伏羲大帝转世!”见到回光三宝时,他心中隐隐已有此念,再见他五行毕备,又有炼妖壶,再无半点怀疑,叩头如捣蒜,道:“小……小……小人罪该万……万死也,愿鞠躬尽……尽瘁,将……将功折……折罪,为陛下找……找到盘……盘古九碑……”

他原本伶牙俐齿,谎话张嘴就来,此时骇得浑身颤抖,牙关“咯咯”乱撞,竟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拓拔野暗觉好笑,脸上却是冷冷的极是严肃,斜睨了他片刻,收回炼妖壶,将那条紫鳞鱼撕成两片,一半丢入白龙鹿口中,一半抛到他脚下,一字字道:“念你于我蛇族有旧功,再饶你一次。此番若找不着盘古九碑,定叫你千秋万载,永受魂魄炼烤之苦。”

延维连连点头,如释重负,汗水涔涔而下,周身仿佛虚脱了一般,指尖颤抖地拾起鱼肉,却连送到嘴里的气力也没有了。

数千年光阴更迭,伏羲积威犹在,被拓拔野这般诈唬,他惊惧惶恐之中,又夹杂着一丝炽烈的恨怒。

此时雷声滚滚,狂风呼啸,海上波涛汹涌,暮色沉沉,风暴就要来了。

延维收敛心神,道:“陛下请随我来。”两头分别撕咬了一块鱼肉,不敢细嚼,囫囵吞下,毕恭毕敬地领着拓拔野游入海中。

海面惊涛掀卷,大浪滔天,到了水下数十丈便大转平静。海水灰蓝,空空荡荡,白龙鹿龙须飘舞,四下嗅探,所经之处,不见半只游鱼,就连悬浮的草藻也绝难见着,整个海底似乎都在沉睡着。

延维双头东张西望,蛇身迤逦,在海水中悬游了片刻,突然喜色浮动,朝右前方连连比画。

彼处透明空荡,未见异常,拓拔野凝神再看,心中陡然一震,才发觉那儿海水的光影颇为奇怪,像是立了一根巨大的透明棱柱,水波轻撞其沿,晃漾出点点微光。当下聚气挥刀,破浪劈去。

“轰”的一声闷响,绚光如霞,水波狂震,果见一个巨大的八面水晶棱柱矗立海中,直插入海底。棱柱直径约达三百丈,被天元逆刃气波所劈,微微摇动,侧面徐徐打开一道长缝,冒出万千串气泡,霞芒吞吐。竟是一道暗门。

延维急速前游,从那长缝中钻了进去。

拓拔野骑着白龙鹿尾随其后,方甫进入,眼前一亮,心中陡然大震。在苍梧之渊待了这么久,竟未发觉海下还有这样一个秘密世界!

霓光晃动,迷离瑰丽,置身处竟是一个极为富丽堂皇的宫殿。四壁高阔,悬挂着各种色彩艳丽的蚌壳。珠光四射,亮如白昼。当中一根墨玉石柱,雕着两条人蛇,两两交缠,栩栩如生。

地上铺着厚厚的海狐毛地毯,环绕着那墨玉石柱,织成黑白交旋的太极图案。殿中的玉案、烛台、铜鼎、香炉……无不造式古朴,肃穆而又华丽。

右前方角落立着一排碧玉屏风,隐隐可见螺旋似的白玉石梯朝上下盘旋。显然这里不过是海底密宫的某一层。也不知此殿之外,尚有多少乾坤?

见拓拔野讶然四望,似是对此地浑无印象,延维心底微微感狐疑,咳嗽一声,正待说话,忽听一个柔美清脆的女子声音森然大笑道:“苍天有眼!延维狗贼,原来你还没死!妙极!妙极!”

声音环绕响彻,一时也分辨不出由哪里传来。延维脸色微变,四下环顾,铿锵有力地喝道:“大胆贱婢!两仪神宫乃陛下双修之地,岂容尔等宵小窃据?陛下今已转世到此,尔等贱民还不速速自缚请罪!”

拓拔野一凛,才知这里竟是伏羲、女娲阴阳双修的秘地,难怪如此奢华壮丽。那说话女子想必就是不死国主林雪宜了。

果听那女子格格大笑道:“陛下转世?他若是陛下转世。我就不是林雪宜,而是女娲再世了!”话音未落,狂风骤起,人影疾闪,八道气浪从前后左右向拓拔野、延维猛撞而来。

拓拔野心中大震,那八道真气来势之猛,见所未见,合在一起,威力竟似丝毫不在灵青帝之下!登时明白必是蚩尤所说的二八神人,当下急旋定海珠,五行真气在体内急速激爆,直冲入天元逆刃,连人带刀螺旋怒舞,狂飙似的与那八人次第相撞。

“当当”连声,他虎口迸裂,周身如遭电殛,酥麻震痹,霎时间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所幸单个而论,他的真气均胜过对手,再倚借五行生克之道,将自己的各属真气激化到最大,以金克木、以木克土、以土克水、以水克火、以火克金……如此分而破之,自是大占便宜。

绚光炸舞,撞得那八人“咿呀”怪叫,横空飞退。

他翻身急旋,卸去激撞气浪,稳稳当当地跃回白龙鹿背,仰头哈哈大笑道:“区区八斋树妖,也敢与我争锋!”将涌到喉头的鲜血强行咽了下去。

“五行真气!”林雪宜惊咦一声,接着似又探察到他身上的回光三宝,声调更是骤变,又惊又怒,喝道:“臭小子,你是谁?这些神器从何处得来?”

那八个丈许高的连体巨人咿哇大叫,凌空环绕,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央。在万千明珠映照下,肤色黝黑如铁,光泽闪耀,果然像是八根巨大的枝桠悬浮半空。宽短的脸上,铜铃大眼灼灼瞪视,落腮胡子如烈火跳卷,显是对拓拔野雄浑无匹的五行真气颇感震惊。

延维见他刹那间竟将二八神人尽数震飞,大喜过望,方甫浮起的疑心登时又荡然无存,昂头挺胸地喝道:“贱婢!汝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不到腊月不蜕皮!再不献出九碑,叩首谢罪,肉酱即尔等下场!”眉飞色舞,意气风发。

林雪宜的声音格格冷笑,四下回荡:“就算他有五德之身又如何?陛下早已化作灵山,永不复生了!延维老贼,我倒要看一看,今日究竟是谁要化作肉酱……”

拓拔野耳廓微动,蓦地辩出她便藏身于上层宫殿之中,不等她说完,一夹白龙鹿,冲天飞起,天元逆刃弧光电舞,闪电似的劈入那玉石穹顶。

“轰!”绚芒激射,碎石炸舞,顶穹顿时坍塌。

二八神人呼啸冲来,凌空穿插,霎时间彼此纵横相连,组合成一个六丈高的“巨人”,双“臂”飞舞,气浪如狂飙怒卷,直如山崩海啸。

拓拔野大凛,这次的气浪果然五行俱备,威力暴涨。难怪以蚩尤、八郡主之神通,当日亦被他们七纵七擒,困在苍梧树洞之中。好胜心起,喝道:“来得好!”天元诀、宇宙极光流交融合一,天元逆刃霓光激爆,夭矫怒旋,如太极鱼线似的破入那两道光浪之中。

五气交击,光波狂震,天摇地动。殿内的蚌珠灯摇曳迸炸,光线陡暗,那些玉案、铜鼎更是冲天翻飞,纵横乱撞。

二八神人急退几步,东摇西倒,勉力保持住那合体阵形。

拓拔野亦经脉如烧,灼痛已极。他无暇与树妖缠斗,只想速战速决,尽快擒住林雪宜,问出盘古九碑下落。当下借着那震荡巨力,骑着白龙鹿朝上飘摇急冲。

灯光骤亮,上一层大殿内,数百盏琉璃水晶灯摇曳闪耀,未见任何人影。想来那林雪宜藏身于更上一层宫殿中。

拓拔野片刻不停,又是一记“星飞天外”,光浪如彗星回旋倒舞,登时又将上方穹顶撞破一个大洞。

只听“啊”的一声低呼,一个绿蟒皮衣的明艳少女急坠而下。延维在下方大喜叫道:“陛下,是那贱婢也!是那贱婢也!”二八神人哇哇大叫,急冲而来,气浪澎湃鼓卷。

拓拔野左手气带飞卷,闪电似的将那少女抄到手中,封住经脉。右手挥刀反劈,五行相克,借着那激撞之力继续高冲飞起,又冲上一层宫殿中。

少女雪肤明眸,双耳上悬着两个赤铜人蛇环,果然是那林雪宜。只是她奇经八脉均已震断,形同废人,即便不封其经络,亦动弹不得。恨恨的瞪着他,双靥晕红,满脸惊怒羞愤之色,高声叫道:“阿大、阿二,莫管我,快快将这小子和那延维老贼全都杀了!”

延维老奸巨滑,早知她性情刚烈狠决,宁可玉碎,不愿瓦全,趁着上方混战之际,早已从暗门中溜了出去,逃之夭夭。

二八神人一心解救主人,顾不得追他,嗡嗡大叫,合成“巨人”直冲而上,五行真气滚滚冲爆,招式虽然至为简单质朴,威力却是惊天动地。光浪所及,势如破竹,无坚不摧,就连那混金铜鼎也被瞬间撞瘪如铁皮。

拓拔野生怕伤了白龙鹿,道:“鹿兄,委屈你了!”翻身将它封印,抱着林雪宜螺旋上冲。

二八神人是八斋树所化的木精,数千年来,又得林雪宜传授八脉神功,真气之猛,当世除了神农、青帝,无人可敌。若换作五帝之盟之前,即便拓拔野吸纳了广成子、阴阳双蟒及万千尸鬼的真气,与这八个铜头铁臂的连体树妖对战,亦毫无半点胜算。

但他在这苍梧之渊修行了这么久,天人合一,心无旁骛,虽未见半篇“三天子心法”的文诀,不知不觉中,却已通过瞬息万变、威力恐怖的苍梧气象,悟得了“三天子心法”的精髓真义,不但将体内的种种真元消化并纳,更将所有绝学融会贯通,阴阳循环,五行生克,都已极之随意自如,只是八极转换尚欠火候。

此时,在那二八神人雷霆猛攻之下,体内五行真气如潮汐篷然怒涌,不必他多想,便已自动流转激生,化做与彼相克的护体真气,再借势随形,以力助力,扶摇直上,刹那之间便已连续撞破了七层穹顶。看似跌宕惊险,却将五形生克之道发挥得淋漓尽致,妙到毫颠。

林雪宜被他抱在怀中,起初还叱骂不绝,但越到后来,越是惊异莫名,渐渐的竟说不出话来了,心道:“难道这小子当真是伏羲转世?否则以他如此年纪,又怎会……又怎会……”

念头未已,“轰!”光浪陡亮,拓拔野又劈穿了上方顶穹,水浪狂喷,如瀑布飞泻直下,其外已是茫茫大海。

他螺旋冲舞,直入汪洋,带着滚滚气泡穿透灰蓝海面,“哗”的一声,高高破空冲起。

狂风怒号,大浪滔天,暴雨、冰雹正如密箭乱舞,一道闪电陡然划过乌黑的云天,雷声狂擂,震得天海摇动。

拓拔野深吸一口气,精神大震,久居此处,这恶劣狂暴的天气竟已变得如此亲切,体内水属真气受其感应,亦惊涛骇浪似的在经脉间汹汹怒卷,自动激生,化做雷鸣似的木属真气,又激爆起远处冲天烈火般的火属气浪,再转为土崩石裂的土属真气,而后又化作闪电霹雳般的金属气浪……

当是时,惊涛喷舞,二八神人冲天飞起,两道气浪从“巨人”双“拳”中怒爆冲出,仿佛一赤一青两条狂龙,贴着大海纷摇的海面夭矫飞腾,交错着撞向拓拔野胸口、后背。

闪电骤亮,天海如紫。

拓拔野纵身长啸。五行真气天地感应,滚滚冲爆为金属气浪,天元逆刃卷起一道比闪电还要刺目的弧光,瞬间劈入那道青碧色的光浪之中。

气光掀爆,震耳欲聋,“巨人”怪吼一声,“左臂”被震得险些飞脱出去。拓拔野顺势凌空后翻,高高跃起,避开后方呼啸卷过的赤彤气浪。体内真气瞬息万变,立刻又激爆成狂涛巨浪似的水属真气,天元逆刃挥处,水浪狂卷,海面如炸,登时将赤彤气浪轰然劈散。

雷声滚滚,二八神人踉跄后跌。

拓拔野不给他们丝毫喘息之机,长啸不绝,真气恣意转换,相生相克,与天地同化;天元逆刃纵横飞舞,大开大合,如雷奔浪卷,杀得那八斋树妖嗡嗡大叫,后退不迭。

远处,地动天摇,红光喷薄,万千道地火如赤龙狂舞,金蛇高窜,烧得半边夜空彤红艳丽,半边墨黑如漆。

受地震牵动,海啸骤起,飓风如羊角呼卷,数十丈高的巨浪遮天盖地,如雪山崩塌,天河泄洪,整个海面像是沸腾了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拓拔野精神大振,越斗越是酣畅。丹田内,阴阳两炁如太极飞旋,身体犹如一个小小的宇宙,奇经八脉,心肾肝胆……仿佛都化作了日月星辰、山河湖海,随着这狂暴天象,戚戚感应,变化万千。

周身飞旋疾舞,如羊角飓风;天元逆刃纵横闪耀,似霹雳横空。五行真气更迭交替,相克相生,时而如地火焚天,时而如地震山崩,时而如海啸摧枯拉朽,时而又如极光绚舞交叠……万象纷呈,如天机莫测,威力之强猛,便连他自己也觉得说不出的惊讶喜悦。

二八神人踏波破浪,一路飞退,被他那天雷地火、狂风暴雨似的猛攻迫得狼狈万状,偶有反攻,亦立时被化解震退。

这八个木精真气虽然极之狂猛,但终究是铁木所化,愚钝木愣,不知变通,是以数千年光阴,他们也只由林雪宜学得相对简单的“八脉大法”,就连招式也直来直往,刚猛有余,变化不足。被拓拔野如此急攻,眼花缭乱,空有浑身真气却施展不出,憋屈烦闷,咿呀大叫。

闪电骤亮,照得林雪宜脸色惨白如纸,妙目圆睁,骇然的盯视着拓拔野,心潮汹涌,呼吸不得,蚊吟似的喃喃道:“三天子心法!三天子心法!”这小子的一招一式,虽然与壁画所刻的太古三帝武学大相径庭,但其真气运转、精髓要义却是与之浑然相契!

她自以为参悟心法数千年,当今之世再没人比她更了解其中玄妙,岂料今夜所见,竟是眼界大开,翻陈出新,心中之震撼,实比这地震海啸更要为甚。

雷霆连奏,天海蓝紫一片。

拓拔野丹田太极越转越快,五行真气相激相生,在各个穴道、经脉之间飞旋交融,眼前陡然一亮,又进入那“宇宙即我心,天元即丹田”的奇妙境界,但觉万里长天,海阔无极,自身已与天地同化,体内宇宙星辰飞旋,万象生灭,心中喜悦激动,纵声啸歌……

“轰!”五气磅礴,左掌吐出一道绚丽无比的炽光,像流霞横空,极光漫舞,撞中那八斋树妖组合而成的“巨人”“丹田”处。二八神人齐声痛吼,登时纸鸢似的离散震飞,缤纷坠入狂涛之中。

巨浪滔天,火光映空。

林雪宜脑海中空白一片,怔怔凝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拓拔野旋身徐徐落下,衣袂翻卷,长带如飞,俊秀的脸上如映红霞,那飞扬喜悦的神采,多么……多么像他呵!

眼眶酸热,泪珠倏然从她脸颊滑落。突然之间,心中的愤懑、羞怒、骇异、恐惧、杀意……全都被扑面狂风卷得烟消云散了,咸涩的浪水打在脸上,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才是眼泪。

朦朦胧胧中,依稀瞧见二八神人从海中冲跃而起,咿哇大叫,还想上前与拓拔野死战,林雪宜心底一震,高声叫道:“不要打啦!他是……他是……”凝视着他的双眼,悲喜交集,长睫颤动,半晌才低低的说道:“他是陛下转世!”

雷声滚滚,回荡不绝。

远处的地火像是渐渐平息了,漫天姹紫嫣红,狂风依旧。

二八神人面面相觑,踏浪上前,齐齐朝拓拔野凌波拜倒。虽未发一言,神色肃穆,显是心悦诚服。

拓拔野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竟会突然承认自己的“伏羲”身份。见她眼波凄婉温柔,神色古怪,心中微微一动,似有所悟,将她经脉解开。

延维在远处海浪中遥遥观望,见局势已定,这才迤俪游来,高声抑扬顿挫地赞叹道:“嗟夫!陛下英明神武,地火为之喷薄,天海因之变色!彼等贱婢草民,螳臂当车,不堪一击,自不量力,徒增笑耳!”

声调陡然一转,瞪着林雪宜,大义凛然地喝道:“尔等若想活命,速速交出盘古九碑,以及鲜鱼瓜果!”说到最后一句,喉结又是一阵急剧滑动。

林雪宜冷冷地望着他,胸脯起伏,恨火欲喷。强忍怒气,朝拓拔野伏身拜倒,珠泪簌簌而下,哽咽道:“陛下,延维这狗贼玷我清白,盗食帝药,又诬陷我觊觎盘古九碑,害雪宜蒙受不白之冤,为世人所唾,囚辱数千年。恳请陛下为我伸冤,将这狗贼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电闪雷鸣,雨如瓢泼。

延维急忙伏身波涛之上,连连叩头道:“陛下明察秋毫,又焉能为此贱婢蒙蔽乎?贱婢失贞盗药,与吾何干?若非其渎职,女帝陛下又岂会作此决断耶!此次苍梧树断,大鹏解印,亦乃贱婢勾结外人所为耳!其罪滔滔,天地不容,恳请陛下将此贱婢剁成肉酱,以绝效仿!”

拓拔野嘴角冷笑,心下雪亮。他想起天帝山上,自己被乌丝兰玛、姬远玄等人串通算计的情景,更是心有戚戚,对林雪宜大感怜悯。但自己先前已答应饶过延维,此刻反悔,岂不有失“伏羲”身份?

瞥见林雪宜腰间悬系的火风瓶,心中一动,扬眉喝道:“在我面前还敢信口雌黄,延维,你好大的狗胆!”

延维周身一颤,吓得脸色惨白。

拓拔野右手凌空一抄,将火风瓶抓到掌中,淡淡道:“我虽答应饶你,但女帝却未曾答应。她当年既已下令将你关在瓶中,永受火烤、饥饿之苦,我又岂能忤逆?”按照蚩尤、晏紫苏当日所述,将黑铜长针扎入八角铜瓶的颈洞中,叱道:“果风去,成不北,果极南!”

狂风倒卷,延维登时惨叫着冲入瓶中,只露出两个憋涨得紫红的脑袋,气急败坏,之乎者也的大骂不绝。

“多谢陛下为我伸冤。”林雪宜嘴唇颤抖,脸上晕红如霞,声音已大转平定,起身道,“盘古九碑在两仪宫中,请陛下随我来。”与二八神人一齐冲入海中,翩翩朝那水晶石柱游去。

拓拔野收起火风瓶,紧随其后。涡流滚滚,气泡飞扬,两仪宫已被海水注满,上九层殿阁断壁残垣,一片狼籍。万千明珠悬浮水中,五光十色,照得原本灰蓝昏暗的海底光怪陆离。

顺着螺旋玉梯蜿蜒而下,到了下方第十二层,只见彩鱼翩翩,迎面游来,瓜果肉脯,悬浮跌宕。延维两头不断的伸颈乱咬,却每每失之毫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鱼群擦着脸颊游过,狂吞馋涎。

拓拔野心下大奇,旋即恍然,这里既是当年伏羲、女娲双修秘宫,自然储备丰富,这一层必定便是粮仓食库了。先前白龙鹿捕到的那条紫鳞鱼多半便是从此处逃出。

二八神人合力提起地上的一个巨大的太极铜盘,露出一个圆形甬道,海水涡旋急泻而入。

四周黑漆漆一片,拓拔野随着林雪宜跃下,走不几步,打开一道铜门。绚光晃眼,心下大震,险些惊呼失声。

身在半空,前方乃是一个高达百丈、直径近八十丈的八面棱形洞窟,洞壁光滑,五色斑斓,也不知以什么混金铜铁制成,顶壁上有一圈细密裂痕。

底部红彤彤一片,数十个圆孔星罗棋布,赤焰高窜。正中有一个八角高台,环绕着高台,从南而西分别刻了“离”、“坤”、“兑”、“乾”、“坎”、“艮”、“震”、“巽”八卦图。

八角高台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在四周狂舞火舌的舔舐下,闪耀着五彩缤纷的绚丽光芒,映照得四壁红绿不定。

此情此景,与当日皮母地丘下的“阴阳冥火壶”何其相似!无论大小、形状、方位、布置……全都如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浑无半点差别——除了那太极八卦台上,未见碧玉石棺。

拓拔野呼吸如窒,心中嘭嘭狂跳,恍如做梦一般。

命运无稽,世事无常,却又往往有着许多难以解释的奇怪巧合。难道上天当日让自己受困冥火壶,被息壤封于地底,就是为了与今日之事交相映证么?这二者之间,究竟又有何隐秘联系?

心中又是一震,是了!阴阳冥火壶是女娲所制,这两仪神宫亦是女娲与伏羲双修之地,难道当日女娲炼制冥火壶的初衷并非是封镇凶兽,而是用来阴阳双修么?倘若如此,重复当日运转神壶、乾坤挪移的方法,岂不是可以离开此地,重返大荒了么?

一念及此,胸膺狂喜欲爆,蓦地急冲而下,天元逆刃银光电斩,劈撞在那八角高台的乾坤图案上,“嘭!”乾卦图案的巨石果然应声陷落,冲起一道刺目的白光,投映在北面洞壁上。

白光滚滚,狂风大作,那洞壁格啦啦微微一沉,陷出一块长一丈、宽三尺的长方形凹洞来,却并未见任何浮凸而起的太古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