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

过的几日,陈珍兰把娘家的琐事理清爽,前往徐家探望外甥们。原先八奶奶还在时候,陈珍兰过来徐家都是要住几日的,此次也不例外。

虽说上有徐大太太,但总是自家亲戚,商量后还是让陈珍兰带了女儿住在曼娘这边,至于陈珍兰的两个儿子,就在外院和俞泠他们一起住。既已定下,曼娘早早就让丫鬟们把厢房收拾出来,被褥床帐枕头一概都要换了新的,又要挑两个得力的人过去服侍。

正在忙碌时候,九小姐和十小姐一起过来,见曼娘房里的下人们在那忙碌着寻找各色东西,两人走进门笑眯眯地说:“哎,我们都来的不巧,明明晓得你今儿要忙着收拾东西好让五姨母过来住,都忘了,偏要来打搅。”

虽在百忙之中,曼娘还是先请两个姐姐坐下,又让丫鬟端茶上来。九小姐止住她,往四周瞧瞧就笑了:“祖母还怕你哪里准备的不妥当,特地让我们过来瞧瞧呢。现在瞧来,样样都是妥当的。”

十小姐喝一口茶也笑了:“嗯,十三妹妹这么能干,到时嫁过去,定是里外都能当家的。”曼娘一张脸又红了,嗔怪地瞧十小姐一眼,十小姐还没说话,九小姐已凑到曼娘耳边:“你还不晓得吧?这回五姨母来,祖母说,趁着长辈们都在,只怕要商量你的婚事了。”

虽说订婚已久,可这回商量就是要定期了,曼娘的脸更加红了。十小姐已经用手指捅下她:“你脸红什么,难道你不欢喜?”九小姐瞧着上面挂着的墨竹图笑了:“不欢喜,就不会把这墨竹图好好地裱了挂在屋里,只怕是瞧着这画,就思人。”

说着九小姐和十小姐放声大笑,曼娘被说的又羞又臊,站起来跺脚道:“你们俩,偏就拿我打趣,我去找大伯母和三伯母说去。”十小姐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好啊,你快些去找我娘,只怕那时我娘会问你,想要些什么添妆,和八姐姐的不一样才是。”

曼娘用手捂住脸,心中的喜悦一波连着一波,能嫁一个知根知底素来熟识的人,可是比嫁别人好太多了。

陈珍兰到那日,徐大太太带了儿媳和孙女们在二门前迎接,刚在二门口站定,既瞧见陈珍兰带了一群人走过来。上回陈珍兰来徐家还是三年前,曼娘站在那有些恍惚,看着姨母的笑,竟觉又瞧见自己的娘,泪不由在眼中旋了一下,很快就咽下去,不能让姨母看见自己哭。

徐大太太已握住曼娘的手迎上去,陈珍兰忙站定行礼,徐大太太松开曼娘的手疾步上前去扶陈珍兰:“都是至亲,五姨休如此客气。”陈珍兰顺势站起,瞧着徐大太

太道:“亲家太太一年没见,倒比在京城时容色还要润泽,果然是家乡水土养人。”

妇人们不管到了多大年纪,都喜欢别人称赞自己年轻,徐大太太也不例外,笑着道:“我老了,哪似你们年轻人。”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互相让着往屋里走。到的屋内未免还要让一下,徐大太太方才坐了上位,陈珍兰在旁边相陪。

到此时徐家人和陈家人各自互相行礼。曼娘虽着急见到姨母,可也要谨守规矩,等轮到自己行礼时候,叫了声五姨母,听到陈珍兰含笑说:“曼娘比三年前可长高许多,是大姑娘了。”姐妹们彼此声音总是有些像的,曼娘听在耳里只觉得这是娘在对自己说话,那泪忍不住又要出来,当着众人又不能如此,微低下头让眼里的泪消失才抬头一笑:“都三年了,若我再不长大,岂不辜负了吃下去的那些饭菜?”

少女清脆的声音里微微带上一点鼻音,显得格外娇嗲,徐大太太笑出声:“小十三这张嘴,越来越像你三婶婶了。还辜负了吃下去的那些饭菜,亏你想的出来。”陈珍兰笑着把曼娘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对徐大太太道:“曼娘这样,倒有些像她舅舅,外甥像舅,这话是果然没错的。”

在座众人自然都点头,又说几句家常,徐大太太就吩咐八小姐她们陪陈珍兰的两个女儿去园里逛逛,话音刚落,柳嫂就笑着走进来:“太太,姨奶奶带来的三位表少爷说要进来给太太磕头呢。”

陈珍兰生的两儿两女,怎么这会儿又多出来一个?陈珍兰已经笑了:“另一个是我五叔家的孙儿,亲家太太在京里时见过他的。”徐大太太了然点头:“原来是九舅老爷的孙子,记得他素来很得太皇太妃的疼爱,做齐王世子伴读,怎的会随你们一道回来?”

齐王是仁宗皇帝的幼子,今上皇叔。生母是仁宗昭仪,先帝尊封为贤太妃,今上更尊为贤德太皇太妃,外人只知这位太皇太妃是陈珍兰父亲陈阁老的妹妹,却少有人知道这位陈太妃原本只是陈家丫鬟。那年发大水,爹娘死在大水里面,太妃就卖身进陈家做丫鬟得来银钱葬了爹娘。

过得一年,仁宗皇帝因上年发大水而特地来此地巡行,当时有人看陈家不顺眼,竭力在仁宗面前称赞陈家女儿相貌出众人品端庄,这样的人若在民间随便嫁了岂不可惜?仁宗皇帝虽对女色不大在意,但听到陈家女儿从小熟读诗书,胸中有大丘壑也未免动了念,下诏招陈家女儿入宫。

仁宗当时已年近六旬,陈家适龄的女儿不过十五六岁,怎舍得就此送进宫去伴驾?但也知道这事是有人

陈阁老的父亲仔细看看这位太妃,见她生的也好一个模样,再细一问,原本就识得字,进陈家这一年多来伴着主人更多读了几本书。况且圣旨之上只写了要陈家女儿进宫,可没有说是哪位女儿,更没有说是义女亲女。送她进宫也不算欺君。

自然满口答应,当场收这位太妃为义女,序了排行,在姐妹们排行为八,让全家上下都来认过,从此就没了那个丫鬟而只有一位陈八小姐。

到得圣旨上说的那日,陈家把这位八小姐装扮好了,又备了厚厚一份嫁妆送到仁宗行宫。仁宗不过偶然兴起,见陈家送来这个果然相貌出众,再问几句诗也能答上来,也就宠幸一度封做美人带回宫去。

陈家这边放下心,那头就把太妃的弟弟接进家来,依旧序齿排行,称做九爷。过的三年传来喜讯,陈美人生下一个儿子,仁宗年将六旬而得儿子心里也是欢喜的,将美人进为婕妤,传旨封赏陈婕妤家人。

陈家上下得到消息当然也很高兴,陈阁老的爹是忠厚人,问的九爷本姓也是陈,索性把陈九爷的亲生爹娘当做支系写进陈家族谱,又写明他们本是九爷本生父母,九爷本是过继过来的。这样等陈九爷异日得了功名,也能诰封亲生父母。

陈阁老的爹做事漂亮,陈婕妤知道后也心中深感,转眼仁宗皇帝宾了天,儿子封王后陈太妃就出宫和儿子居住,弟弟也接来京中,说起陈家许多好处,两边也真当族中一般来往,外人不知道的也只当陈太妃和陈阁老是亲兄妹,并不晓得其中弯曲。

陈珍兰听到徐大太太这样说就笑着道:“正是因为太得太皇太妃疼了,五叔才说男子汉哪能不经风受雨,在京中人人捧着,倒不如出来游历一番。我正巧出京就一起带他出来,等在家里待上些日子,还要出去游历呢。”

她们在那说话,小姐们已经走到门外,一群正当绮年玉貌的少女,衣饰都是鲜明的,走在那里让人眼都移不开。曼娘正和表妹琦玉说话,就觉有人瞧着自己,还以为是哪个姐妹,正要去看就听到表妹发出喜悦叫声:“十二哥哥,你们是进来给亲家太太问安的?”

少女们这才发现院门口多了几个少年,领头的是小九爷,陈珍兰的两个儿子和俞家两弟兄众人也都熟,唯独有个少年从没见过,他眉似刀裁鼻如悬胆,天庭饱满唇边含笑。正对琦玉点头:“是,我们正是要进来给亲家太太问安的?小琦玉,你刚进门就要缠着表姐妹们带你去玩?”

这人说话是京里声口,和别人都不大一样,曼娘顿时知道这位就是九舅公的孙儿,那位齐王世子伴读,陈铭远。

作者有话要说:为啥我要设定这么大的家族啊,已经尽量简单写了,可还是那么多的人啊,摔桌。

、11定论

都是表弟兄姐妹们,身边又跟随了不少的丫鬟婆子,徐家的小姐们也没有那么扭捏,彼此又见了一轮礼,琦玉已翘起小嘴说:“十二哥哥,你还是赶紧进去给亲家太太问安吧,我啊,要和姐姐们去园子里逛逛,免得被你白说了。”

陈铭远笑的一双眼弯起来:“小琦玉果然长大了,都晓得说我了。”琦玉小嘴一撅:“那是,我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众人见这样都笑了,陈铭远笑的格外开心。曼娘还是头一次看都陈铭远,不由多看一眼。

余下姐妹也大都如此,既彼此见过礼,少年们也就往里面去给徐大太太问安,少女们继续往园子里面去,刚走出数步,就听到陈铭远笑嘻嘻地问俞泠:“俞表哥,那个穿月白的,就是俞家嫂子吧?”这轻浮的儿郎,曼娘顿时有些恼了,琦玉瞧见了忙笑着道:“表姐,十二哥哥素来都爱开玩笑,和俞家大表哥又是熟识的,等过会儿我让他来给表姐道不是。”

当着自己远道而来的表妹,曼娘也不好说什么,虽算起来和琦玉是亲亲的姨表姐妹,但也不过见过几回,和他们那些在京中常来往的表兄妹是不一样的。八小姐也轻轻握住曼娘的手:“邱大表妹说的是,我们总要出阁的,等出了阁遇到的人总不像在闺中一样,那时若还似现在这样腼腆温柔,怎么料理家务这些?”

曼娘点头:“我没有恼,只是觉得有些…”不等曼娘说完,九小姐已经嘻嘻笑了:“只是觉得有些害羞?”曼娘方才收起的恼意这下全出来了,握起粉拳就往九小姐肩头捶去:“九姐姐惯会取笑我,等…”

不等曼娘说完九小姐已经笑着往十小姐身后躲去:“等什么?等我出嫁,我可和你说,我的性子你是晓得的,可不会像你这样腼腆温柔。”曼娘方才的三分嗔意此时变成七八分,虽被八小姐拉住,也要上前去扯九小姐。

九小姐往后一躲,谁知却撞到了人,原本以为是哪个丫鬟也不大在意,听到琦玉喊宋姐姐忙站直身子,回头瞧见是绵珠,正弯了腰在那去摸脚面。九小姐猛地想起方才撞到时候好似踩到什么东西,难道踩的就是绵珠的脚?忙扶住她:“绵珠姐姐,对不住的很,我没瞧见你。”

八小姐她们也围上来,先把绵珠扶了坐下,十小姐亲自动手替绵珠脱了鞋袜一瞧,见那脚面上青了一块,八小姐边说抱歉边对九小姐道:“你也是个姑娘家,怎地下脚没有轻重,青紫成这样?”说着就让丫鬟快些去寻徐大太太拿些上好药酒来,又让婆子们抬乘小竹轿来,好送绵珠回去。

绵珠想也是有些疼,但见几位小姐乱成一团,咬牙忍痛开口道:“不关九妹妹的事,是我听的邱家两位妹妹来了,想过来瞧瞧,谁知走的急了,没瞧见九妹妹走过来。”绵珠相貌本来就生的极美,此时俏脸雪白,又咬牙忍痛开口为九小姐求情,越发让人对她心生好感。

众小姐们忙齐齐安慰,此时婆子已抬了竹轿过来,众人也没有游玩的心情,簇拥着绵珠上轿离去。

徐大太太听丫鬟来报九小姐不慎踩到绵珠,要寻上好药酒,忙让柳嫂寻了药酒出来,又让柳嫂代自己致意,柳嫂自然应是。原本陪着徐大太太说话的陈铭远已经起身道:“亲家太太,孙儿在京城时和宋家妹妹也是熟识的,既她伤了脚,还请亲家太太允孙儿去探望下宋家妹妹。”

陈铭远说去,小九爷他们自然也要跟随去探望,毕竟绵珠是客人,又是被这家里人踩伤的,做长辈的不好去道歉,做小辈的代为道歉也是常事。徐大太太点头让他们都出去了,这才转向陈珍兰:“贵府这位十二表少爷真是生的好,教养也好,说来没听说他定亲的消息。”

大抵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瞧见个出色的男子总要打听定亲了没,也好为自己家里的女孩们谋划一番。陈珍兰自然晓得徐大太太这问话的意思,笑着道:“原本太妃瞧中了一家女儿,想去求陛下一道旨意,可谁知算命的说这孩子不宜早娶,总要再等些年议亲。”

陈太妃瞧中的姑娘还要去求今上下旨,只怕是皇家女儿,这么一说徐大太太就明白了,陈太妃既然看重这位侄孙,以后他的婚事自然也是太妃做主,别人说不得话,笑着道:“难怪九舅老爷要他出来游历,原来也有这个主意。”

丫鬟掀起帘子,徐琴走了进来,她和陈珍兰也是熟识的,也无需多说也就坐下说话。徐大太太是长辈,自然是她先开口:“五姨远道而来,我们聚在一起也是难得的,算起来八奶奶的孝期,到明年八月也就满了。曼娘那时也是及笄之年,你大姐姐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油盐酱醋绊的也头疼。想早些娶媳妇回去照管着,虽说这事夫家娘家做主也成,可舅家也要商量着,不然这亲戚就疏远了。”

按说曼娘有舅舅,外祖也在,这事寻舅舅商量就是。但徐大太太晓得,陈阁老的家,陈珍兰不说全当,也能当一大半。和子孙繁多的徐首辅不一样,陈阁老子女上有些艰难,年过三十才生了陈珍兰,过得两年又生下八奶奶。此后陈夫人又没了动静,陈阁老四十岁那年为生子纳了一妾,可那妾也没有生下什么。

足足到陈阁老五十岁那年,陈夫人才老蚌生珠得了个儿子,那时陈珍兰已经十七,见弟弟年幼,父母皆已年老,若姐妹们都出嫁了,弟弟谁来照管?放心不下家里的事,又在家待了五年才出嫁,那时八奶奶都嫁到徐家生下曼娘了。由此陈珍兰虽出嫁,但陈阁老还是倚重这个女儿,大事总要和她商量。

对曼娘的婚事嫁期,陈珍兰晓得徐家都已定了,笑了笑道:“此事亲家太太要问侄女,侄女也只有乐见其成的,不过曼娘毕竟年纪不大,又失了母亲,贵府虽则长辈们极多,亲家太太也是疼爱孙女的,但有些细微事难免照料不到。侄女有个不情之请,不晓得亲家太太能否答应侄女?”

徐大太太笑了:“你我两家虽则异姓,却是至亲,你说的定是为曼娘好的事,但说无妨。”陈珍兰笑了:“侄女不过是想着,既然大姑奶奶也是长居京城的,索性就带了曼娘和难哥儿往京城去,曼娘待嫁,我家那几个孩子这些年渐渐长大,我倒觉得没有孩子牙牙学语有些寂寞,想照顾下难哥儿。”

这话一说出来,徐大太太就晓得,陈家定不愿意把难哥儿过继出去,不过想想也是,难哥儿不过继,就是陈阁老的外孙,九奶奶只是个知县的女儿,家世哪能比得上陈家。况且徐大太太心里也不想难哥儿过继,现在陈家主动把这难题接过,心里早早应了,嘴里还道:“五姨果然心疼他们两个,只是曼娘四伯五伯都还住在京城,纵要在京城待嫁,哪能让曼娘住到五姨家去?”徐四爷五爷都是二老爷的儿子,一个在户部任主事,另一个还是监生在读书。

只要徐大太太答应就好,陈珍兰笑的更真心:“这有什么,曼娘平日就住在徐四爷那边,我想她了,让她过去我那边住几日,别人又会说什么?”徐大太太心里明白,这住几日只怕是成月住过去了,这才笑着应了。

这边的大事商量定了,那边的少年男女们也说笑的很开心,绵珠伤了脚面,九小姐本是闺阁弱女,力气也不甚大,虽青紫些,等药酒拿来揉上疼痛也就渐渐消了。经了这事,小姐们不好立即出去玩,只有坐在那陪绵珠说笑。

不一时少年们也来了,女儿家的闺房男子也不好直接进去,绵珠也就被八小姐扶了出来,向少年们一一道谢。别人也就罢了,俞泠格外关切些,问的更仔细些,又叮嘱绵珠的丫鬟千万不能让绵珠着了冷水,以免落下病根。

少年们心粗没有感觉,但少女们总是心细的,先是曼娘感到有些不安,但曼娘面嫩况且当了这么多的人又不好问出来,只是低头绞着帕子,盘算着偷个空让丫鬟去悄悄地问问俞泠的小厮,这师兄妹们关心本也是常事,可这未免也太关心了。

十六小姐年纪小,早已鼓了腮帮子问出来:“大表哥实在太不像话了,前儿我感了风寒,你也来探我,可就只让我好生歇着,哪像今日问绵珠姐姐这么细。我可是你亲亲的表妹。”十六小姐这一质疑,让俞泠顿时醒悟过来此时已不是在京城,忙笑着道:“十六表妹,你在家中有爹娘有祖母祖父,还有这么多姐妹陪着。我这个表哥自然只需叮嘱就好。可师妹从小无父无母,身世堪怜,我既是做师兄的,自然要帮婶婶分忧,仔细关心叮嘱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五姨母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

、秋千

十六小姐哦了一声,俞泠手心已经有了汗,本以为这事已经过了,偏偏九小姐捂住嘴笑了:“照十三妹夫这么说,等十三妹妹生了病,妹夫肯定问的更加细致了?”这下不光是曼娘,俞泠的脸也变成一块大红布,曼娘当着众人,不好和九小姐像方才一样打闹,但还是用手帕蒙住脸,把头靠在十小姐肩上,自己一个人在那害羞。

俞泠没想到答了一个十六小姐,又来一个九小姐,问的还是这么直指人心又让人有些尴尬的问题。俞泠下意识地看向绵珠,见绵珠一张俏脸雪白,眼虽垂在那里手却使劲拉着衣衫袖子。认识已经三年,算得上是朝夕相对,俞泠不知道什么时候,绵珠的一颦一笑都进了自己心底,一直都记得自己有婚约,所以对绵珠,只敢多关心罢了。

此时九小姐当着众人面问出这话,又看见绵珠这样有些黯然神伤的表现,俞泠不知道自己的一颗心,到底是偏向谁更多些。绵珠下意识地咬住下唇,虽然能知道俞泠的答案,十之八|九是肯定的,可还是希望能听到不一样的,可惜并没如她愿,俞泠在短暂的沉默后已经笑着道:“十三表妹是我未婚妻子,对未婚妻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少年们发出哄笑声,绵珠知道自己也该像身边的少女们一样,露出了然的浅笑,可这样就不能让俞泠知道自己的心,好在绵珠一直低着头,那头还是没抬起,只是轻轻扯着手里的帕子。

俞泠说出这句话之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不由自主看向绵珠,见绵珠紧紧扯住手里的帕子,晓得她是伤心了。可自己已经定亲,只能辜负。虽然心里这样决定,但难免还是有些失落,好在可以装羞恼转身离去。

他这一大踏步转身走,少年们都笑了,数陈铭远笑的最为开心:“俞大哥害臊了,走,我们都跟上去,让俞大哥带我们在这附近转转。”少年们说笑着离开,十小姐这才捶曼娘一下:“快别害羞了,都走了,你啊,也抬起头来。”

曼娘抬头看着十小姐,咬一下唇正待说话就看见九小姐面上的得意笑容,不由啐一口她:“呸,哪有你这样的,当了这么些人问出去,到时传出去,只会说我不知羞。”嘴上是嗔怪,可心里却是喜悦,少女的心思大抵如此,九小姐长长地哦了一声:“那照你这么说,就不问了,要等你嫁过去慢慢地问?”

曼娘越发羞涩,起身就要去撕九小姐的嘴:“让你乱说,我不理你了。”八小姐是个大的,笑着上前拉住曼娘的手:“好了,都别闹了,本来说的是陪邱家表妹去园中好好逛逛的,谁知先是绵珠妹妹伤了脚,又是在这问候,说起来,都是九妹妹你的错。你今儿啊,该好好地给绵珠妹妹、邱家表妹和十三妹妹陪不是才怪,还有脸在这闹。”

琦玉忙笑着道:“天气有些热,坐在这乘凉说说话也好。八表姐太过客气了。”九小姐已经笑嘻嘻地对八小姐道:“瞧,邱家表妹也不怪我。姐姐,你还有什么话说?”八小姐伸手点妹妹额头一下:“你啊,就仗着我们疼你。不过绵珠妹妹那里,你可要好好地陪个不是。”

九小姐点头,绵珠脚上的疼已经定了,不过一张俏脸还是有些白,听到八小姐这么说也笑着说:“要不是被九姐姐踩到脚,还不能和姐妹们这么说天道地,这就叫因祸得福。”少女们都笑了,琦玉也点头:“绵珠姐姐从来都是会为旁人想着,我们啊,实在是比不过。”众人都笑了。

闲坐着总是无聊,琦玉侧头想一想就笑道:“可惜已经入春了,不然我记得园子里牡丹花边还有一架秋千呢,这会儿去打秋千也好。”

十小姐也点头:“谁也没说只有春日才可打秋千的,这会儿去打秋千也好,只是绵珠姐姐伤了脚,只能看着我们打,不能一起玩乐总是不好。”九小姐是个爱玩的,听了这么一声就巴不得赶紧去打秋千,已经去扶绵珠:“这有什么难的,在秋千上垫了垫子,让绵珠妹妹坐上去,我们在后面慢慢推着就成。”

绵珠虽被扶了起来,但也要推辞一番:“不必了,我就坐在那和你们说说话就是。”十小姐也上前来扶:“让姐姐受了伤已是我们不对,更哪有让姐姐瞧我们坐着,我们在那玩的道理?”

十六小姐也连连点头:“就是,前几日姐姐还画画作诗呢,今儿打了秋千,也要画一幅画,作一首诗,让我挂在房里。”前面一句还好,后面一句让众人都笑了,十小姐回头敲妹妹脑门一下:“有你这样的人吗?绵珠姐姐伤了脚,你还巴巴地望着别人给你画画,好让你挂在房里。回头啊,我要说给娘听,瞧娘怎么罚你。”

十六小姐一张小胖脸都皱起来:“姐姐,不要这样啊,等绵珠姐姐脚好了再画也不迟。”众人又是一番大笑,已经走近牡丹花丛边,方才琦玉提议打秋千,八小姐已经先行吩咐丫鬟婆子们去那里准备。此时牡丹花丛边已经放了桌椅,摆了茶水点心,秋千也被重新擦拭过,丫鬟们正在小心翼翼地重新查看秋千架,绳子紧不紧,板子绑的牢不牢。

直到万无一失,才上前请小姐们开始打秋千,除绵珠外众人都站起来,先请客人上了秋千,琦玉姐妹也是爱玩耍的,稍微推辞一下就上了秋千。丫鬟们替她拢了裙子去了钗环,这才扶了她上秋千,先还是轻轻地推了几下,但渐渐加大力气,琦玉虽打惯了秋千,但徐家这秋千比自己家的要高一些,在半空心中又喜又怕,咯咯笑个不停。

众小姐们仰头看着,有笑说似月中嫦娥的,也有说该怎么画下来才好,这画自然就落在绵珠身上。等琦玉下来,才是琦玉的妹妹琦华打了秋千,等这两位都打过,八小姐就让丫鬟们在板子上铺了厚厚的褥垫,请绵珠过去。

绵珠此时脚已经不大疼了,看见她们站在秋千上把秋千荡的高高的,有心也想去试一试,可是方才还说自己脚疼,此时也不好开口再说自己要站在秋千上,也只得被扶到褥垫上坐好,由丫鬟们推着慢慢地在荡着秋千。

这样坐着,自然没有站在板子上荡得高、看得远,绵珠被推了几下就示意丫鬟停下,请徐家小姐们上来玩耍。九小姐性喜荡秋千,早就摩拳擦掌在旁边等着,见绵珠停下,急忙就挽起袖子,把外面的裙子脱掉,只穿了鹦哥绿的绉纱裤子,绣了莲花的鞋子上前握住绳子就要上秋千。

十六小姐已经嘟起嘴:“九姐姐,我最小,该轮到我了。”九小姐不等丫鬟推,一脚站在板子上,另一只脚还在地上,听到十六小姐这话就笑着说:“十六妹妹,我这是给你看个样。”说着那只在地上的脚猛地一蹬,脚缩起时人已经飞到半空。

琦玉本以为九小姐只是说说,谁知竟这样大胆,倒吓了一跳,仰头叫道:“九表姐,你可要小心些。”曼娘已经笑着说:“表妹不要担心,九姐姐荡秋千素来是这样的,好在我们家这秋千不算太高,上回去九姐姐外祖家里,他家的秋千才算得上高呢,九姐姐玩耍的格外开心,不过下来后,大伯母还是说她了。”

这么高还不高,琦玉仰头望去,只能看见九小姐鹦哥绿的裤子,隐约还能听到几声铃铛响。十小姐一脸无奈:“怪不得九姐姐今儿想荡秋千呢,原来是戴了那对银铃钗出来,不这样,怎么能听到铃铛响。”

正和绵珠说话的琦华不免问两句,曼娘代答了,一群人瞧着九小姐越飞越高,八小姐双手放在嘴边,高声喊道:“妹妹,快下来吧,让几个妹妹也荡一会儿。”九小姐这才远远地哎了声,慢慢把秋千放下来。

八小姐已经迎上前去用帕子给她擦着汗,嘴里说她几句,九小姐还是笑嘻嘻地。绵珠抬头看着曼娘,见她在阳光下笑容明媚,那张堪堪只称清秀的脸竟也带上几分明艳。若不是自己出身,这样一张相貌,父母自会百般为自己谋划一个好亲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争一个暧昧不清的男人。

此时已轮到曼娘打秋千,曼娘上了秋千,荡高时候不由笑出声,这笑声飞的很远,近似能传出墙外。徐明晋不由嘟起嘴:“姐姐们要在园里打秋千,我们就不能进去园里玩,不然再像那日一样画画作诗多好?”

陈铭远已经笑着道:“说打秋千,我倒想起一句词来,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陈铭远停下不念,后面的多情总被无情恼好似有点不大吉利,况且墙里的是徐家和陈家的姐妹们,未免有点轻薄了。俞泠的眉不由微微皱起,俞隆已经笑着说:“十五表弟,这画画作诗倒轻易,可惜就是没有酒。”

作者有话要说:嗯,有姑娘说不喜欢绵珠出来,其实不经历风雨怎么会长大呢?

、往事

在座的都是年轻少年郎,一说到这酒,登时眼就亮起来,徐明晋已经去看小九爷,小九爷迟疑下才道:“这酒也不是什么难事,前儿大哥还给了坛十年陈的花雕,可十五弟和邱家表弟都还小,可不能喝这个。”

邱家表弟就是陈珍兰的两个儿子,一个十一叫邱安,另一个才八岁,八岁的小孩子还在那啃着手里的点心,邱安已经笑嘻嘻地说:“九表哥,不就是花雕,又不是那北边的烧刀子,怕什么?”徐明晋见表弟帮忙,立即就说:“就是就是,花雕又不是烧刀子,小孩子也能喝。”说完徐明晋感到不对,伸手去扯邱安的袖子:“表弟,你怎么晓得烧刀子什么味?”

邱安压低嗓子:“那回我跟俞家表哥出去,在酒楼上听说有什么北方来的烧刀子,就喝了,结果一口就被闷掉了。”俞泠俞隆的脸都红起来,俞隆已经拍邱安一下:“就那么一回,哪晓得你一口酒就倒了,害的回去被五姨母骂。”

众人都嘻嘻哈哈笑起来,既然弟弟们都想喝,小九爷摇头:“罢了,既如此,拼了被祖母骂一回也要带你们喝酒。”徐明晋已经笑嘻嘻地起身给他作揖:“就知道九哥很好。”小九爷摇头笑笑叫来小厮,让他到里面去把那坛花雕拿出来,又让人备好笔墨纸砚,打算边喝酒边吟几首诗、做几幅画,消磨这时光。

小厮很快就带了花雕回来,不过不是一个人,柳嫂带了两个婆子提了食盒过来,见到柳嫂原本脸上笑嘻嘻的众人神色不由一滞,小九爷忙起身道:“徐妈妈,今日有…”柳嫂已让两个婆子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笑着道:“太太晓得小九爷要招待几位表少爷,特地说有酒无菜也是不好,吩咐厨房备了几样下酒菜,又说这个季节喝花雕,要炖热了再放几颗杨梅才是。虽没有新鲜杨梅,也拿了好话梅过来。只是太太也说了,你们年轻孩子在一起,总要玩的痛快些,但也不能丢了礼仪。”

原来不是来阻止自己喝酒的,小九爷这才松一口气,连连对柳嫂作两个揖,柳嫂相帮着小厮把酒烫热,这才回去给徐大太太复命。

徐大太太听的客人们被照顾的很好,这才笑着对陈珍兰道:“记得在京城的时候,我也喜欢看着年轻小孩子们玩耍,可自从回了家乡,就觉得身上乏,看起来是真的老了。”陈珍兰知道徐大太太这话是谦词,笑着道:“亲家太太虽小了家母一岁,可家母这些年腿脚都不住好了,每日只在院子里转悠,连客都懒怠见。哪似亲家太太一样还有这么好的兴致,逗孩子们玩。”

陈夫人因早年生育不顺,还是很受了些熬煎,哪似徐大太太一直都顺顺当当的,连婆婆都没正经服侍过两年?徐大太太笑着说了几句谦虚的,陈珍兰顺着话就道:“亲家太太身体健旺,那可不光是您自个的福气,也是我几个外甥的福气。”

徐启总是要另娶的,男儿的心此时说的再好,若是娶了个不贤惠的,难免会对那三个孩子有些影响。徐大太太自然一口应了:“但愿能应了五姨的吉言,我啊,也不求多的,只求能看见难哥儿长大娶亲就是。”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这么半天,徐琴早就坐不住了,趁这个间隙开口:“娘若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昨儿看见牡丹开的好,正想画一幅牡丹图。”这个女儿的脾气徐大太太是知道的,也没多说什么,等出去了才叹气:“五姨你也不是外人,琴儿这脾气,还是这样。”

别人抱怨女儿,陈珍兰自不会跟着抱怨,只笑着说:“大姑奶奶也是个有福气的人,虽说那边的姑爷去了的早,可这些年在宫中做供奉,太后看重,侄女瞧着她这脾气,也比原来好了不少。”徐大太太嗯了一声:“我啊,现在就有些后悔当初让她跟了五叔一起学画,又嫁了那么个姑爷,不过也亏得她吃了那么两年没银子的苦,不然只怕还不肯应诏入宫做供奉。”

徐琴是徐大太太长女,深得徐老太太疼爱,和五老爷年岁相近,两人名虽叔侄,但徐琴和五老爷之间,但情分上更像兄妹。徐琴幼年就有才女之名,等她及笄时候,无数人来求亲,最后徐首辅按照徐琴的意思,择了一个能诗善画的才子嫁过去。

俞家虽则比起徐家穷了些,徐大太太心里觉得这样人家要女儿怎么过日子,但既是公公的主意也就忍了,给徐琴备了厚厚一份嫁妆,这份嫁妆就算两人坐食,也足够用两三辈子的。

徐琴嫁过去后和丈夫之间真是琴瑟和鸣你恩我爱,看在徐大太太眼里,只要这样也就罢了。哪晓得俞姑爷是个慷慨大方之人,原先手里银子不多,将将度日时候,还呼朋唤友,做竟日之游。现在娶了首辅孙女,带来的嫁妆丰厚,更是变本加厉,和那些才子朋友们互相应酬往来。

徐琴的陪房婆子见不是事,也曾劝说过徐琴几回,可是徐琴从小生长在富贵从中,又和五老爷一起长大,把那银子看做是土块一般。再则在徐琴瞧来,朋友自当有通财之义,况且女子更当贤惠,俞姑爷只拿十两,她反要拿出二十来两。

既然不听劝,陪房也只有闭嘴,偷个空请求回徐府,徐琴巴不得身边没有人在耳边罗嗦,厚赐而去。如此过了十来年,那丰厚的嫁妆已所剩无几,俞姑爷既是才子也有傲骨,不愿去岳父家相求,带了妻儿前去投奔在山东做知县的哥哥。

到的山东不久俞姑爷就感了风寒一病不起,临终前拉了徐琴的手,说此生娶的如此情投意合的贤妻就无枉了,又请兄嫂照顾好妻儿就此瞑目。徐琴痛哭一场,等办完丧事才发现银子已经全都一空,除了些衣衫首饰再没有别的。兄长虽做知县,也是立志要做清官的,那些俸银只够一家子吃饭,哪供得起别的开销?

徐琴到得此等地步,也要拔了金钗换了罗衣,和嫂子一起操持家务,再不能似从前坐食。徐尚书听的徐琴到了这样地步,忙遣人前来看望,还说要让徐琴回娘家过活,徐琴也有丈夫的耿介脾气,自然是不肯。徐尚书没有办法,见俞泠年纪和曼娘也还相近,就为曼娘定下这门婚事,也好名正言顺周济一二。

不过徐尚书经此一事,和徐首辅密密谈了许久,说家里孩子不能只懂得风花雪月,也要晓得些人情冷暖,仕途经济这些。徐首辅一个儿子已经被养成只知风花雪月的,连带孙女也是如此,晓得长子说得对,也只有点头应了。

俞姑爷过世后没有半年,俞知县操劳过度也去世了,他夫人见他去世,也似油灯熬干一样撒手而去。好在俞知县做官声名还好,不少百姓前来帮忙办丧事。徐琴这才没手忙脚乱,带了俞泠俞隆披麻戴孝奉了三具灵柩回乡。

徐尚书见状又让人来接徐琴回家,但徐琴宁愿吃糠咽菜也不愿回娘家享福。徐尚书拗不过女儿,也只有作罢。徐琴原先再不拿银子当一回事,也要给人画几幅花卉这些来换银子好让侄儿和儿子能有饱饭吃有暖衣穿。这样日子过了一年,今上为人至孝,为太后举国征诏女画师入宫为供奉。

徐尚书又让人把徐琴的画作送上,既是首辅的孙女,又是守节的节妇,太后点名要徐琴入宫。徐琴生长官宦家庭,晓得出嫁女儿拒绝娘家帮助是可以的,但拒绝宫廷征召不好,这才入宫为供奉,徐大太太到了此时心才放下。

这段往事陈家自然晓得,徐大太太不由叹一声:“那宫中那是我们这样人家能比的。说来,我们离开京城之后,还要多亏你照应。”陈珍兰忙又说几句谦词,柳嫂已经进来:“就这么一回,小爷们把那坛花雕全喝完了,还说再送一坛,太太您瞧?”

徐大太太脸一沉:“这可不成,让厨房做几碗醒酒汤送去。要真想喝,晚上再喝。”柳嫂应是退下,陈珍兰说完这些家常话,到徐家的目的已达到大半,剩下的就是再和徐家其他几位应酬一番就回娘家去。

曼娘听的自己要和姨母去京城,心里也是欢喜,算来还有一个来月,忙着收拾东西打点礼物。陈珍兰只笑着瞧她,曼娘刚拿起一件东西:“这个,是带去给六姐姐的。”春雨就掀起帘子进来:“小姐,四太太来了,说要见五姨奶奶。”

陈珍兰已经站起身,曼娘忙放下东西准备去迎,四太太已经在九奶奶搀扶下走进来,瞧见曼娘也不说话只让曼娘出去。曼娘看一眼陈珍兰,陈珍兰点下头曼娘才出去。一等屋内只剩的她们三个,四太太就对九奶奶道:“过去跪着求五姨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搞艺术什么的,的确费钱啊?

、14回绝

四太太这话一出口,陈珍兰的脸色顿然变了,九奶奶从来都是听婆婆的,上前就跪了下去,陈珍兰一张脸沉如冰霜,也不去扶九奶奶,只是对四太太道:“四太太把我当成了什么?那种受不得要挟的人吗?是你的儿媳妇,又失了丈夫还没有儿子,你自当疼她,哪有这样折辱的道理?传出去,我不晓得老太爷的声名还要不要,您守节这么多年,最后落得个刻薄媳妇、抢夺失母幼子为孙的名声出来,想来也不愿意?”

九奶奶本就不情愿跪下去求陈珍兰,此时听到折辱两个字更觉说到自己心坎上,失去丈夫本就没了依靠,若膝下有子还算有指望,可此时什么指望都没了,婆婆还为了自己好恶,为过继嗣子的事闹的一家子都不高兴。婆婆活着还好,若婆婆不在了,到时家里想起婆婆昔日所为,又有几个能为自己说话,登时九奶奶伤心起来,又不敢哭出声,泪如珍珠一样落在地上。

四太太被陈珍兰几句话说的狼狈,想反驳回去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见九奶奶在那伤心哭泣,只是指着她道:“你瞧瞧,我媳妇也是喜欢难哥儿的,听到陈家不许难哥儿过继,就伤心成这个样子。五姨奶奶,我晓得你们陈家怎么想,可做了四房的嗣子,也没有折辱他。他也一样称你一声五姨母,你又何必…”

陈珍兰从小帮着陈夫人料理家务,嫁人后又没有婆婆,丈夫从来都是听从她的,脾气比起姑娘时候少了几分腼腆,多了几分刚烈。平日虽处事圆滑,但一惹怒了她那可不是好惹的。冷笑着拍桌子一下,陈珍兰就瞧着四太太:“四太太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令尊文悫公也是一代名臣,先帝赞曰公正廉明忠厚有加。今日四太太这样举动,文悫公知道,该是何等叹气?”

四太太从来都以父亲为傲,此时听到陈珍兰这样说,气的要扑上去撕她:“你有话就好好说,何必拿我父亲出来?”陈珍兰冷冷看着她:“是吗?有话好好说,四太太,您明明知道不管是贵府老太爷也好,亲家老爷太太也罢,甚至我姐夫和侄女,都不愿意把难哥儿过继过去。况且四太太您并不是没有孙子,贵府十爷已有两子两女,十奶奶年不过三十,正是再生之年,四太太您舍弃亲孙儿要过继别房孩子,到底安的什么心?”

陈珍兰的话如一根针样,戳破了四太太的伪装,她喘着粗气用手抚着胸口:“你,你这等刻薄,算不上什么好人。”陈珍兰冷笑一声:“刻薄?四太太,这话该是说你吧?我一没有忤逆公公,二没有抢别人失母之子为孙,我有什么可刻薄的?至于别的,四太太,十爷虽是庶出,却也是四老爷的亲子,十爷也唤您一声娘,他的孩子称您祖母,您何必为了心中一口气,要闹的家中鸡犬不宁?如此,可是女子的齐家之道?”

陈珍兰的话句句有理,打的四太太无还手之力,陈珍兰已经不看她而是去看九奶奶:“九奶奶,你起来罢,这件事虽说有长辈做主,却是寻你的嗣子。你也该说句话。”九奶奶已经不哭了,只是呆呆坐在地上,听到陈珍兰的问话眼才转了转,四太太已经怒道:“这事,自然是我这个长辈做主,她一个小辈,听着就是。”

陈珍兰脸上笑容带上嘲讽:“好一个长辈,四太太,贵府老太爷尚存,您可曾听从他的?”陈珍兰咄咄逼人,四太太已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但气势总不能输,只是嗫嚅着道:“难哥儿过到我家,我会待他好。远胜过异日八侄儿续了弦,在继母手里揉搓。”陈珍兰发上的金钗微微一动:“你当我陈家全都死光了还是你徐家就是没上没下连个孩子都护不住的人家?”

陈珍兰方才虽然一直在反驳,但没有像现在这样话里带上怒气,四太太的眼里渐渐也有泪:“我命苦…”九奶奶见婆婆要开始哭诉,忙起身安慰,不过这对陈珍兰毫无效果:“你命苦,四太太,你说自己命苦,难道是置府上的老太爷于不慈之地?您虽则守寡,分家之时也是公平公正地分,徐家规矩严谨,上下人等都没有怠慢过您。九爷生前也是读书识字,照管家业,是,您确实是年少丧夫,老年丧子。可您没缺吃少穿也没少了半分被敬重。十爷也是个孝顺的,两个儿媳服侍的都好好的。您这样叫命苦,天下人只怕都要笑。”

四太太在徐家这无往而不利的哭诉在陈珍兰这毫无作用,一双眼登时瞪在那里,陈珍兰今日就是要彻底打消四太太抱难哥儿为孙的主意,坐下来款款地道:“过继孩子,也要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四太太从小也是熟读诗书的,当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句话。安安生生地从十爷的孩子里面挑一个出来给九爷做嗣子,再让九奶奶好生抚养,母子之情都是处出来的,九奶奶有了靠,九爷也有了后,大家都欢欢喜喜的,有何不好?”

说着陈珍兰端茶在手,说这么些时候也渴了,不再看那对婆媳一眼。四太太被一个小辈说的灰头土脸,哪里能忍得住,只觉得胸口有些疼,眼一翻竟晕过去。九奶奶忙跪下去伸手摇着,嘴里喊着婆婆,见喊不醒,对陈珍兰泪涟涟地道:“五姨奶奶,您说的虽是好话,也该和软些。”

陈珍兰蹲下,用手摸一下四太太的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瞧瞧,这才道:“和软些?九奶奶,你们家就是说的太和软了。”说着陈珍兰从发上拔下根一丈青,瞅准了就往四太太人中上一刺,这一刺四太太就睁开眼,看见陈珍兰眼一翻,愤愤地不理她。

陈珍兰把一丈青重新插到头上:“好了,你给她喝杯水,再扶她起来,歇息一会儿送回去吧。”软的硬的装晕都不成,四太太这会儿是真的要被气的晕过去,但想到方才陈珍兰那毫不留情的一刺又觉得疼,只得被九奶奶扶了起来,就着她的手喝了杯水,这才被扶出去。

只是四太太虽走出去,那神色还是不好看,九奶奶还记得转头对陈珍兰说一声,眼里也有感激神色。毕竟媳妇伺候婆婆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谁也受不了婆婆成日寻是非出来?能看见婆婆被陈珍兰狠狠说了一顿,九奶奶心中是快意的,这种快意甚至能抵消四太太不久之后对九奶奶的发怒。

四太太婆媳出去很久之后,那帘子才重新被掀起,曼娘的小脸出现在门口,脸上还有些许惊诧。陈珍兰知道外甥女一定是在外面偷听了,不过并不准备责骂她,毕竟她已渐渐长大,将要面对自己的人生。再说徐琴才华尽有,但说到持家能说句平平还是看在她总算独立支撑了这么多年。

当年徐尚书定下俞家这门亲事,只怕也是想着家里嫁过去的,从小调|教着,能持家也能待徐琴好。徐尚书对徐琴这个长女,虽嘴里不说,其实心里比对徐大爷还好。

俞家现在是靠着徐琴在宫中当供奉所得的俸禄和赏赐过日子,但供奉总不能当一辈子,还是要有个能持家料理里外的人才能把这日子过的井井有条。既如此曼娘嫁过去就要能当家,比起别的女子要辛苦些,可再一仔细想,早当家虽然累了些也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