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启虽是续娶,可身上有首辅之孙、尚书之子、新科进士的光芒,仅从目前来瞧,前途是光明的,而且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前房儿女也不多,陈家也是有名声的人家。这续娶的人选自然要多挑挑,人品、相貌、家事都要通盘考虑,而不是胡乱娶一个。

但这地面上配得上徐家家世的人家也就那么几家,偏偏都没合适的姑娘,若是那样暴发户人家,徐大太太又担心家教问题,寻了这么一两年都没寻到合适的,这件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徐大太太说完就道:“现如今,我也只有写信去京城,让几个好友帮你爹寻摸着,毕竟京城那么大,合适的姑娘也比这边多些。”这些事徐大太太絮絮说来,曼娘知道这是徐大太太在安自己的心,偎依在徐大太太怀里:“祖母,我明白的。”

徐大太太轻轻地拍着曼娘的背,什么都没说。徐启听的自己在家乡寻不到合适的续弦,要到京城里面去寻,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可这是自己母亲做主的,再说徐启心里也没有人,自然听从。

除服的法事从八月十二做起,足足做了三日,八月十四这日做完法事,曼娘姐妹在八奶奶灵前恭敬磕头,起身后徐大太太把曼娘腰上系的麻绳解开,从这日起,就可正式穿着色服,重用脂粉。

曼娘感到谁在抓自己的手,低头看见是难哥儿,曼娘蹲下把难哥儿腰上的麻绳解掉,轻声说:“弟弟,你要记得,这身孝虽除了,但娘你要记在心里。”难哥儿似懂非懂地点头,曼娘起身看着自己娘的灵位,娘,我一定会好好地过好自己的日子的。

除了服过完中秋,徐启的假已将满,要赶回京城,曼娘的婚期已定,自然是跟着徐启一起进京待嫁。两个儿子徐启也要一并带去,徐大太太虽想把难哥儿留在家里,可又看难哥儿对曼娘的依恋之情,想着若曼娘出嫁,娶来的新人万一对难哥儿不好,到时让人把难哥儿带回家乡也没什么,也就让徐启带上孩子们一起离开。

这回拜别家乡,再次回来就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曼娘登船时再生感慨,坐了船又换了车,等到京城时已朔风渐起,菊花将残,满城的金桂都被秋风吹落,只留得一股细细的桂花香往人鼻子里钻。

车刚来到徐府门前,曼娘还在车上既听到有个女子在那说话:“徐启,你要续弦,为何不娶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曼娘让奶娘抱好难哥儿,自己掀起一条缝往外瞧,只见徐府门前,站了个艳装女子,正抬头对徐启说话,这女子太过艳丽,曼娘一眼就认出她是新安郡主。

自己的爹怎么和新安郡主搅在一起,曼娘百思不得其解,但这种事情,不是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人能问的,也只能屏息看事情发展。

作者有话要说:新安郡主在我的设定里,是个很特立独行的人。其实很多人对古代女人有误解,认为都是循规蹈矩的,但其实有不少不那么循规蹈矩特立独行的人。

、入宫

徐启没料到刚到京城尚未进府就被人拦住相问,手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地挥动一下才答道:“郡主,启有父母在堂,婚事自是父母做主,郡主厚爱,启不敢…”新安郡主已经走上前来,发上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但她的容色却比那珍珠还要灿烂几分。

不过两步新安郡主就已走到徐启面前,眉一扬就开口:“民间有言,初婚从父母,再娶由自己。你好歹也是个男人,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阳光之下,面前的女子美的有些炫目,徐启不知该怎么开口,这样的美人,是男人怎么会不动心呢?但这美人的出身家世,让她如同带刺的玫瑰一样,况且,自己还有儿女,若娶进门来,对儿女不好那怎么办?

徐启眼中的光亮了一下接着就黯淡下来:“蒙郡主错爱,启本不该推辞,然娶妻本是主中馈侍奉父母。郡主乃福王之女,当今天子尚要称一声姑姑,天生尊贵,自是受人尊崇。这等主中馈侍奉公婆的事,郡主要做,也没人敢让郡主做。启出身平平,家世淡薄,却也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郡主厚爱,启只有推辞。”

齐大非偶,新安郡主那双如同养了两丸黑水银样的眼泪闪过一丝笑意,接着那丝笑意慢慢漫到脸上,徐启只觉得面前分明是春花开放,心里已经一荡,眼中不自觉已经有了柔情,但想到还在府前,忙又收敛起来。

新安郡主已经哦了一声眉高高挑起:“原来是这样,那我问你,你心里可有那么一些些喜欢我?”此时徐府门前的闲杂人早已被新安郡主的人赶走,府前除了徐启一家外再无别人,徐府的大门紧闭,不知道门后贴了多少耳朵在听。

徐启的面已经直红到耳根,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样问询,徐启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想说没有动心吗?可这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别人,看见新安郡主站在府门前的那一刻,心里升起更多的是欢喜而不是恼怒。可要说出来,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把自己的心说出来,这更不是徐启所能做出的事。

沉默在四周弥漫,虽然人不少,可连骡马都被车夫紧紧拉住笼头,害怕发出一点声音。新安郡主没有等到徐启的回答,双手一拍:“好,你也不用说了,你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想必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我先走了。”

说着新安郡主就手一挥,已有人抬着轿子过来,新安郡主刚要坐上轿子,突然瞧向马车方向:“你的女儿,我很喜欢。”说完这句新安郡主就上轿,放下轿帘让人抬起轿子离开。

新安郡主一走,这府门前顿时冷清下来,徐启直起身,看着新安郡主离开的方向,眉紧紧锁住,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是真的很喜欢还是警告什么?一提到女儿,徐启就开始心如乱麻,失了母亲又要那么早嫁去俞家当家,未出阁的时候自然要对她多好些。

曼娘见众人还是如泥塑木雕似的,掀起车帘下车来到徐启身边:“爹爹,先进去吧,歇好了,吃饱了,也就能想出法子了。”徐启低头看女儿一眼,声音十分温柔:“谁教你的?”曼娘绽开笑容:“祖母说的,说人遇到急事,千万不能随便做出决定,总要歇息了,吃饱了,才能想出法子。”

徐启欣慰地拍拍女儿的肩:“好,爹就听你的。”说着招呼身边的管家让他上前叫门,管家的手刚拍上门,徐府大门已轰然打开,徐二爷带着子侄们迎出来,他们虽然个个镇定,但那眼里神色还是泄露了方才那出大家都看见了。

这种事,瞒是瞒不了的,徐启心里苦笑一下,上前和堂兄见礼。曼娘既已下了车,也就没换小轿,而是被丫鬟婆子们簇拥进去,到了二门处又是二少奶奶迎出来,她已大腹便便,曼娘忙问候她几句就一起去了二奶奶的屋子。

屋里的人聚的很齐全,原本久别重逢,该互相安慰问候一番,但有门前那出在前,二奶奶也不过和曼娘说了几句就让人带曼娘下去歇息。等曼娘走了四奶奶才啧啧出声:“也不知道八叔叔是什么时候和新安郡主混在一起的,竟被人追到府门前了。这事要传出去,还真…”

二奶奶是二房的长嫂,又随二爷在外做官那么些年,身上的威仪日重,也没说话只淡淡看四奶奶一眼,四奶奶就忙住口不说。二奶奶这才开口:“好在这事,也只有两府的人瞧见了,你们回去后都约束自己房里的下人,谁敢对这事嚼舌,就给我撵出去。”

四奶奶忙起身应是,五奶奶比她镇静一些,还记得问二奶奶一句:“八叔叔的婚事,只怕要费周折了。”二奶奶勾唇一笑:“也不会多费周折,只要这位郡主肯放手。可是这京城里,谁不晓得这位郡主深的宠爱?你真以为别家敢把女儿嫁给八叔叔?可惜了。”

这最后一句可惜,不知是为已经瞧过的那几家女儿叹息呢,还是为徐启叹息,五奶奶不愿多想,只是又道:“说来瞧曼娘这回回来,又沉静了许多,这嫁过去,俞家真是有福气。”二奶奶也点头:“十一侄女的婚事也定下来了,原本我想着把她带在身边教教她怎么管家,现在曼娘来了,索性让她们姐妹们试着管一管。横竖应酬都是有例的,小事不会错,大事的话,她们也不会自作主张。”

这好,五奶奶忙对二奶奶连声称谢,四奶奶坐在一边,想着让十二小姐也跟着学着管一管,可人家没提,她也不敢开口,只得随众。

晚饭时候曼娘已经知道要自己和十一小姐一起试着管家这事,闺阁女儿临出嫁前,总要先试着管上那么一两个月家,这在徐家也是常见的,曼娘也不会推辞。到次日就和十一小姐一起接了对牌,拿了账本,点齐管家娘子们,每日像模像样地处置起家事来,至于新安郡主那边,曼娘虽关心,但一个女儿总不好去问父亲这些事情,只是在心里默默判断而已。

曼娘她们到京时候已是九月末,转眼就进了十月,十月初七是陈太妃的寿辰,仁宗诸后宫中,只剩的陈太妃和两个低位妃子。陈太妃既是齐王生母,当日位份又高,自比那两位低位妃子更得尊崇,这回又是六十岁的整寿,更是要大庆一番。

从九月起,齐王就命在大相国寺搭起粥棚,每日施两遍粥,一直要施到十月底。又做了一千套棉袄棉裤,遍送京城内外的大小乞丐。至于去各大寺庙添香油钱,这更不用说。去齐王府贺寿的人从十月初三起就络绎不绝,不过陈太妃已在十月初五就被接进皇宫,虽说不能似太后皇后千秋那样庆祝,但在正日子这天,宫中还是要摆宴,诸命妇进宫贺寿。

徐府自然也送去了寿礼,一尊金寿星老儿,十六扇顾绣屏风,一副百寿图,除此又配了四样礼物。那些挖空心思备新奇礼物的自不少,但徐府和齐王府上平日也算亲密,自不用去挖空心思搜罗那些新奇礼物博人一笑。

二奶奶也带了家里女眷们去齐王府贺寿,齐王妃见了,又留她们吃了寿面也就告辞回府。十月初七的正日子,二奶奶是四品命妇,自然要大妆入宫贺寿,二奶奶轿子刚走,送的人才刚回到厅上还没散去,门上就来报,宫中来人宣召曼娘入宫。

虽说徐府和陈太妃有直接亲戚关系的是曼娘,可她一个孩子家,宫中怎会宣召?就算太妃想瞧瞧曼娘,自可以出宫回府后再把曼娘请过去,哪有直接宣召的?但这种事也只是心里想着,四奶奶忙让人去请曼娘让她妆饰了进宫,这边又拿出五十两银送给宫中来者。

宫中来的是一个内侍带了四个小黄门,态度十分客气,毕竟这徐府虽说首辅和尚书都退居林下,但圣眷甚浓,今上还不时提起,哪能得罪?一杯茶尚未喝完,曼娘已走出来,领头的内侍忙起身相迎,徐启晓得宫里宣召也急忙走出来,瞧见徐启,内侍更加客气:“徐翰林休要担心,这回是太皇太妃和太后娘娘说起,太后娘娘才起意宣召的,说太皇太妃的寿辰,哪能没有亲戚?”

原来如此,徐启心里松一口气,又递过去一个荷包:“还请多多提醒小女。”那内侍也没说推辞,连连道:“好说好说,临来之前,太后娘娘还说,这是替太皇太妃请的客人,要我们小心伺候。”

曼娘对徐启送去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就拜别徐启随内侍离去,徐启一直送到门口,看着女儿上车离去,女儿头一次入宫,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篓子,皇宫可比不得王府。

、怜悯

曼娘虽对徐启说不会紧张,但坐上轿后心还是开始砰砰乱跳,没有镜子,就用手开始摸一下脸和发上首饰。今日穿的是中秋节时新做的衣衫,月白色的夹衣外面是杏黄衫子,穿了柳绿洒金裙。

发上别了红宝金簪,一支小巧的凤头钗上凤嘴衔着的珍珠垂在额前,和月白色袄上的珍珠纽扣交相辉映,这身打扮很符合少女娇嫩的容颜。曼娘晓得自己该做什么,可年轻少女,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容貌会更美些?

轿子已经落地,方才那个内侍的声音又响起:“徐小姐,已经到宫门口,还请下轿。”曼娘深深地呼吸一下,这才走出轿子,徐家派来的人也跟上来,夏风上前扶住曼娘的手。

内侍已经笑着道:“还要委屈徐小姐跟老奴走进去,贵仆从照了规矩,是不能跟进去的。”曼娘点头应是,对夏风微一点头,让她们留在这里就随了内侍进去。

曼娘是从皇宫后门进去的,内侍还恭敬地道:“按例是该从安贞门入宫的,但太后娘娘想着,今儿的寿宴摆在九华园内,九华园离这边门近,就吩咐老奴让小姐从神武门入宫,免得小姐从安贞门进还要走好长一截路。小姐可千万包涵。”

曼娘浅浅一笑:“太后娘娘慈爱,我怎会不知道呢?”内侍越发笑的恭敬:“果然相府千金气度非凡,小姐还请往这边走。”曼娘自然不会把这样的恭维话当真,只是又谢过内侍,这样一路说着,曼娘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就把皇宫当做一个规矩更大、规模也更大的王府好了。

九华园是宫中赏菊之所,远远就能闻见桂花香味,曼娘不由怔了下,京城桂花都已开落,怎此处还有桂花开的这样繁盛?内侍察言观色何等厉害,已经笑着道:“九华园内除了菊花,尚有两棵金桂,这两棵金桂也有百来年了,每年开花也晚,落的也迟,总要到了十月底才落。”

说着已走进九华园,果然看见两棵高大的桂花树一东一西站在门口,过了这两棵桂花树,迎面是座菊花山,菊花山前还有几个命妇打扮的在那品鉴菊花,看见曼娘过来,不由都往曼娘身上望去。

曼娘见这些人里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宫规森严,也不敢多加攀谈只微微颌首就随内侍往园中行去。过了菊花山,就是一大片菊花花圃,各种菊花开的正好。菊花花圃边,也有命妇们在那说笑,见内侍领了曼娘来,都和菊花山边的命妇们一样相待,再走十来步,就来到九华园赏菊的地方。

此处是座三层楼,宫中赏菊设宴,都是在三楼。内侍到了此处才停下脚步,对楼前的宫女道:“徐家十三小姐已经应诏而来。”宫女上楼禀报,内侍把曼娘交给一个宫女,让她带着曼娘歇息一会儿等待召见。

宫女把曼娘带到一间小屋里,里面已经坐了两三个命妇,正在那喝茶聊天,看见曼娘进来,不由举目相望。曼娘到了此时,晓得就和平日间出门应酬差不多,见那两个人一位是礼部尚书的夫人,另一位的夫君是国子监祭酒。曼娘都曾在应酬时见过,上前行礼,口称伯母。

这两位夫人乍一看曼娘进来倒吓了一跳,今儿的寿宴全是命妇们,怎么会来一个年轻少女,等见了是曼娘,礼部尚书的夫人倒先笑了:“若是别人我还要费思量,瞧见是徐侄女我就想起来了,太皇太妃娘家姓陈,算来侄女你还要叫太皇太妃一声姑祖母,今儿既是正经寿宴,进宫来贺也是应当的。”

曼娘含笑应了,还待再说宫女就走进来:“徐小姐请随奴婢来。”曼娘对那两位夫人点头后才跟着宫女走出去,隐约似乎听见那两位夫人在赞自己,于是腰板挺的更直,面上笑容更恬静。

太后和陈太妃却没有在三楼坐着赏菊,而是在二楼闲坐,宫女带着曼娘上了二楼,来到门边请曼娘进去。

曼娘走进屋里,鼻内闻见一股桂花香,看见案头插了一大枝桂花,两个老年妇人正坐在上面,笑吟吟地瞧着曼娘。曼娘曾在齐王府里见过陈太妃,那旁边那位就是太后了,忙上前行礼参拜。

太后已经笑着道:“说来也是亲戚,快起来把。”说着已有宫女上前扶起曼娘,并在陈太妃那边设了绣墩,请曼娘坐下,曼娘又谢过座方才归座。

太后已往曼娘面上瞧了一眼,笑着道:“这孩子一双眼却和太妃您很像。”陈太妃这才开口,她虽是今日寿宴的主角,但在这宫内还是要谨守本分,自不会在太后面前先开口。轻轻笑着道:“是,算来我都是她姑祖母了,可我瞧着这孩子,还是有两三分随我年轻时候。”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这些人都是熟的,虽说人人都晓得陈太妃并不是陈阁老的亲妹妹,可太后要这样说,陈太妃当然也就顺着。

曼娘也笑眯眯地道:“记得家母生前,曾说过太皇太妃年轻时候,温婉动人,侄孙女温婉是有了,可别的,就比不上太皇太妃了。”太后已经笑了:“这孩子,还真会说话。听说已经定亲了?”

陈太妃点头:“太后记得不错,定的是徐供奉的侄儿。”太后微闭了眼点头:“姑母做了婆婆,看来徐尚书十分疼你。”说着太后就唤宫女:“把我那柄比目鱼的如意取来,送给徐小姐。”宫女应是,曼娘忙起身行礼谢过,想着这赐了东西也就该差不多放自己走了,毕竟面前的两位虽笑容和蔼,可和真正的一般人家的老太太不一样。

曼娘脑中还在转着,就听到底下传来喧哗声,这样地方谁会喧哗,太后眉头微皱,已有宫女出门查看,不等宫女回来就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接着有人笑嘻嘻走进来:“皇祖母,今儿是太皇太妃的好日子,我们啊,也想讨杯寿酒喝。”

说话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俊秀男孩,头顶金冠身穿蟒袍,不等太后说话就伸出胳膊搂住太后的脖子,像寻常孩子一样撒娇。但进来的可不止是他,还有另两个少年,一个是齐王世子,另一个是陈铭远,两人都规规矩矩地给太后她们行礼。

太后对着那男孩,笑的十分开心,拍拍他的背:“瞧你,礼仪一点也没有你叔叔们的好,传出去,又要被你爹爹教训一番。快规规矩矩坐好,今儿既来了就不许再跑,等会儿跟着我。”那男孩的嘴已经撅起:“皇祖母总是这样,不过我还是孩子,规矩没有叔叔们学的好也是有的。”

听说周贵妃所出的三皇子甚得太后喜爱,看来这位就是那位三皇子了,曼娘心中思忖着面上神情没动,感觉到有人瞧向自己,抬头望去见是陈铭远,不知怎么地,曼娘觉得他眼里竟有几分怜悯。

这是怎么回事?曼娘在心里胡乱猜测,可和陈铭远不过数面之识,不好开口相询,只是低头默坐。此时宫女已带了如意过来,太后招呼曼娘,把那如意放入她手中:“愿你此生都事事如意。”

三皇子好奇地看着曼娘:“祖母,您为什么送她比目鱼的如意?”陈太妃笑着解释:“曼娘已经订婚了,明年四月就出阁。太后娘娘是愿曼娘夫妻恩爱。”三皇子长长地哦了一声:“哎,为什么姑娘们都要定亲出嫁?”太后忍不住笑了:“等你长大也会娶媳妇的。”

齐王世子忍不住笑了,三皇子的脸腾一下红了:“叔叔你别笑话我,我那天还听齐王叔公和父皇说话,说要给你寻媳妇,还说看中了什么…”不等三皇子说完,齐王世子已经伸手蒙住了他的嘴巴:“不许胡说。”

齐王世子进来之后,陈太妃的笑容里才添了几分真心,此时见他这样就笑着道:“男大当婚是应当的,你早些娶媳妇,祖母也能抱曾孙。”屋内皇家人在那说笑,曼娘和陈铭远两人只有陪着笑笑,曼娘只感觉陈铭远眼里的怜悯越来越深,却不知道这怜悯从何而来。

说笑一会儿,太后已经招来宫女对曼娘道:“今儿来的也有年轻少女,你先去跟她们玩耍说笑,这里啊,还是让我们这两个老太婆说说话。”三皇子立即站起身:“我也要去。”太后故意拉下脸:“你不是说要陪我的?”

曼娘起身行礼告退,那柄玉如意自有宫女重新收了和其它的赏赐一起等曼娘出宫时送到徐府。曼娘走出门时,齐王世子也和陈铭远走出来,擦肩而过的时候,陈铭远似乎有些想开口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只说了句:“表妹下楼慢些。”

曼娘甚感奇怪,但还是谢过他就随宫女前往少女们在的地方和她们一起说笑谈天。

作者有话要说:做妾什么的,就算做到皇家的这么高位置,还是要受限制啊。

、撞破

少女们聚在园子另一端的一座二层小阁里,离的不远就能听见笑声,曼娘走上二楼,宫女掀起帘子,只见屋内放了一张大圆桌子,上面摆满瓜果茶水点心,几位少女或依窗赏菊,或坐在那说笑。

除了那两位公主,别的不是齐王府的两位郡主就是陈家和邱家的姑娘,算来除公主外,都是曼娘的表姐妹。

曼娘进屋后先给公主行礼,两位公主一位行三一位行五,不等曼娘跪下三公主就已紧紧扶住:“今儿是替太皇太妃过寿,你是请来的客人,哪还需行国礼,我们只平常相处就是。”五公主不过八岁,自然也是和三公主一样。话虽如此说,曼娘虽没跪下腿还是弯了弯,头点了点,算行了个半礼。

公主都不肯受礼,齐王的两位郡主和曼娘又相熟,齐王长女已经出嫁,今日来的是次女云台郡主和三女永康郡主,云台郡主已经早早起身笑着挽住曼娘的手:“我们都说,今儿就表姐没来,还在念呢,可巧你就来了。”

琦玉也走过来笑着说:“我还想着,表姐除了服该打扮的像鲜花一支呢,偏偏自从你回来,除了往我家报了个信就再没过去。我还想等忙过太皇太妃的寿辰,就约了陈家表姐去瞧你呢。也好给表姐你添妆。”说到后面一句琦玉眼珠一转,笑容里添了几分促狭。

三公主听着她们说笑就问道:“徐家小姐已经定亲了吗?我瞧着怎么比我还小了些?”云台郡主常出入宫廷,宫中的帝女皇子算来还是她晚辈,已经笑着道:“徐表姐定的就是徐供奉的侄子,婚期就在明年四月。”

三公主哦了声:“原来是俞成明的妻子,说起来俞成明已尽得徐供奉真传,一手梅花画的能从纸上站起来一样。”成明是俞泠的字,曼娘听的公主赞俞泠,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只是低头一笑。

永康郡主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三侄女,我可是唤表姐的,你啊,就别论画了,还是先来说说这做晚辈的事。”三公主一张粉脸微红:“五姑姑又笑话我。”这自然只是说笑,三公主真要唤声姑姑,曼娘也不敢应。

一直没说话的五公主突然咦了一声:“怎么不见林姑姑?”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新安郡主母女,曼娘不由想起徐府门前那一幕,只是这种事,不是做女儿的能够过问的,曼娘也不敢去问父亲,究竟作何打算?

依在窗边的陈家姑娘已经抬起头:“林妹妹方才和三姐出去了,不晓得她们要去做什么?公主何不寻个宫女来问问?”坐在她旁边的琦年皱眉:“好像我听三表姐说,要去寻铭远表哥说话,铭远表哥也进宫来了?”琦玉会心一笑,并没接话,曼娘不由在心中细算,林琉玫今年十二,比陈铭远小了四岁,若真是有意,等到能出嫁时陈铭远也将要二十,不能算是晚娶,现在瞧着,最少陈家是乐见其成的。

看来这新安郡主母女,还真是脾气有些相近,说话时候又来了人,不是别人却是绵珠,待她两位公主就没待曼娘这么客气,坦然受了礼,随便问了几句,知道她是奉了徐琴的令前来给陈太妃送贺寿的画就让她在旁边坐下。

琦玉她们和绵珠虽也相熟,但这是皇宫大内,比不得在各自府邸,自然以两位公主为尊,也只有平常相待。绵珠瞧着曼娘,数月不见,只觉得她又长高了,原本平凡的容貌似乎也随着成长慢慢散发出光芒,变得不再那么平凡。发上首饰身上衣装再到面上笑容,都从容自得。绵珠双手不由握成拳,只有半年了,明年四月二十六就是俞泠婚期,怎样才能让俞泠主动开口退婚,毕竟离的越近,对俞泠的影响也就越大。

曼娘问了绵珠几句徐琴的近况,绵珠自然有问必答,还笑着道:“其实徐妹妹你是老师的侄女,去登门拜访也不怕什么。”去拜访姑母自然是不怕什么,但哪有没过门的媳妇就往婆家跑?琦玉已经在旁道:“宋姐姐你这话就说早了,等表姐嫁过去,那是日日得见,这会儿就去岂不被人笑话?”

绵珠面上笑容也十分动人:“邱家妹妹说的是,倒是我疏忽了。”众人也不以为意,毕竟徐琴这么个不爱理世事的人能教出一个不大通人情的徒弟也是平常事,又开始说些别的话。等那边寿宴开了,来了个女官传了太后懿旨,说既已拜过寿,小女儿们就该在一起说笑用饭才是,让不必去那边赴宴,就在这边用膳。

三公主带了众人听过懿旨,宫女们已把座次排好,送上膳食。永康郡主已经摇头:“林妹妹倒也罢了,年纪还小,可是三表姐怎么也?”三公主已经笑着道:“林表姑的性子,倒和新安郡主一样,陈三小姐也没法子。”说着三公主已经唤来宫女:“去寻林表姑和陈三小姐回来。”

宫女应是出去,三公主招呼各人入席:“皇祖母既让我们在这不过去,想也是怕你们拘束,也就别辜负了她老人家的好意,都入座吧。”曼娘等人又要行礼告座,三公主故意把脸一沉,曼娘等人这才坐下,刚坐下尚未举筷,就听到传来脚步声,接着林琉玫和陈三小姐一起走进来。

瞧林琉玫脸上明显不高兴,甚至眼皮竟有些微红,三公主不由奇怪,云台郡主已经起身拉她们坐下,瞧着林琉玫道:“林妹妹这是怎么了?”陈三小姐正待开口,林琉玫已经大声地道:“不许说。”林琉玫平日虽然骄纵些,可也没有这样当面不让人说话的时候,席上顿时安静下来,三公主忙开口:“想来林表姑是饿了,快吃吧。今儿的寿面御膳房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永康郡主看向陈三小姐,陈三小姐只拉过永康郡主的手,在她手心写了个林字。永康郡主了然,看来她们不但没遇到陈铭远,反而还遇上林家的人了。新安郡主要改嫁,这件事现在在京城里自是人人议论,林家坐不住也很平常,毕竟新安郡主真要一改嫁,林家就没了郡主儿媳妇。

林家那边总是林琉玫的父族,她虽跟新安郡主在福王府居住,到底林家的人还是长辈。真要训她几句,她也只有听着。而看林琉玫这哭过的样子,只怕林家的人训的还很厉害。席上众人心里思忖着,但都没说话只是轻声用膳。

绵珠坐在最后面,看着坐在邱陈两家千金中间的曼娘,牙不自觉地咬住下唇,一定要想个法子让曼娘往俞家去,不然真等到新安郡主和徐启婚事定下,俞泠那边就更难说了。

用过午膳,又说笑消食,曼娘等人也就先和公主们告退,又去向陈太妃和太后告退,也就结伴往宫门走去。来到宫门口,各家的下人接了她们,又在宫门前告辞话别,各自或上车或上轿而去。

曼娘正待上车,见绵珠一个人等在那里,不由多问一句:“绵珠姐姐,那边的人还没来?”绵珠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自己的姑母的确不会想到这些,曼娘自要帮姑母做到:“绵珠姐姐若不嫌弃,就先乘我的车回去,等他们来了,问了侍卫自会回去。”说着曼娘又让夏风留一个小厮在这里,等俞家下人来接绵珠时再行回去。

绵珠推辞一二也就上了车,这是一个绝好机会,错过了就再难抓住,绵珠心里筹划着,面上笑容更甜,还和曼娘说起这些日子俞家在翻盖房屋,特地圈了一所小院子,说是给俞泠成亲用。这些曼娘也曾听二奶奶她们说起过,但哪比得上绵珠亲口所说,面上笑容更加娇羞。

不一时到了俞宅,夏风扶绵珠下了车,又叫开门请她进去,刚进去却见地上掉了根金钗,夏风忙捡起喊绵珠,但绵珠已走进里面,夏风不由迟疑。绵珠已让春雨来唤夏风,夏风回到车前举着那金钗:“这是宋姑娘掉的,小姐您瞧?”

曼娘原本想叫开门让下人送进去,可又想到俞泠,若能趁机见一面也好。让夏风再去叫开门:“我瞧着该送进去,再说我也许多日子不见姑母,既来到门前就该去问安才是。”夏风和春雨不由抿唇一笑,俞家下人已来开门,曼娘也不让他们通报就带了夏风往里面走。

俞家宅子不过两进,曼娘对此地也熟,穿过影壁过了厅再进一道月洞门从金鱼池边穿过一段游廊就是徐琴住所。能瞧见房屋都修整过,想着这是为迎娶自己做的,曼娘的心头有些甜。刚走过月洞门就瞧见绵珠身影在金鱼池边的假山旁闪现,曼娘急步走上前正待开口就听到绵珠声音:“泠哥哥,原来你只想我做妾吗?”这一声十分哀怨,但听在曼娘耳里却如雷击一样,夏风也呆住,正要开口曼娘就伸手扯住她,主仆俩站在那等待着俞泠要怎么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一开V,所以明天就不更了,攒后天的三更。其实公平说一句,如果没有绵珠这个变数,俞家这门婚事也算不上什么差的婚事。人口简单,婆婆不管事,嫁过来就是自己当家做主,连小姑子都没有。

、33伤心

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曼娘又是从马车里急忙出来,连斗篷都没有穿,风吹在身上本该很冷,可曼娘此时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是屏声静气,想听听俞泠怎么回答。

感觉像过了很久,其实很快俞泠就回答:“绵珠妹妹,我早已定了亲了,对曼娘,我不能辜负。”这一声让曼娘的心放松一些,若能发乎情止乎礼,也不错。绵珠呜咽一声:“于是,你就要辜负我了?泠哥哥,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如曼娘,可是我对你的心,从没有变。我也晓得,我不该对你有什么念头,但止不住。泠哥哥,你既只能让我做妾,那当日又何必那样对我?”

绵珠的声音本就十分婉转,再加上此时声声哀怨,就算是曼娘,也想伸手让她不要哭,更何况是俞泠?俞泠已伸手出去把绵珠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绵珠你别哭,我知道我委屈了你,可婶婶历来疼你,曼娘也不是一个容不得人的。你做了妾,也可和曼娘姐妹相称,生下儿女,我也会一并视之,并不会说什么嫡庶之别。绵珠,你那么好,曼娘也是个好性子,你们平日间相处的那么好,以后也一定会处的更好。”

俞泠还要继续说下去,可曼娘的心已经渐渐冰冷,尚未娶妻,就盘算着娶妻后纳妾,还是要纳这样一个相爱的人为妾,这让自己将来如何自处?夏风伸手扶住曼娘,感觉到曼娘的手已经冰冷。绵珠虽低头哭泣,可眼角处还是能瞧见曼娘的绿色裙角在树后闪现,眼里有得意的光闪过,但声音还是那样哀怨:“妻妾之别,何啻云泥。泠哥哥,你既只能让我做妾,那又何必许我?”

绵珠声声哀怨,俞泠心乱如麻,口里只会说:“绵珠妹妹,是我对你不住,别人家的妻妾何啻云泥,但你我之间定不会如此,除了名分上,别的,我都尽力弥补。若日后曼娘对你,我也定不许。”曼娘的心已如被刀割一样,片片碎裂,若没夏风在旁搀扶,曼娘只怕就倒下去。

绵珠的头摇的极快:“泠哥哥,你不懂的,你真的不懂。若你不能,为何要许,既许了,怎又辜负?”俞泠语塞:“绵珠,我,”绵珠已经抽泣起来:“泠哥哥,我晓得你不肯负了徐家,那就负了我,等你成婚后,我就落发为尼,日夜为你祝祷,愿你妻贤子孝,鹏程万里。”这让俞泠越发舍不得,紧紧地拉住绵珠的手:“绵珠,你怎能如此,你才十六岁,那青灯古佛哪是你的归宿?”

绵珠的眼这才抬起,泪慢慢落下:“泠哥哥,没有你,我也只能去伴青灯古佛。做妾是不能的,嫁旁人更是不能。”俞泠心里更痛,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什么声音,不由转身望去:“谁。”

瞧见的却是苍白了一张脸的曼娘,看见曼娘,俞泠心里更加恍惚,她怎地来了?曼娘的手心传来疼痛,这种疼才让曼娘醒悟过来,摊开手,那是绵珠方才掉在地上的金钗,此时顶端已有了浅浅的红。曼娘近乎木然地把金钗送到绵珠面前:“这是方才你掉在门口的钗子,我原本,只是来送的,谁知,谁知。”

曼娘连说两个谁知,竟觉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夏风在此时不敢说话,俞泠已经挡在绵珠面前:“曼娘,你若要怪要骂要打就怪我骂我打我好了,可你是我的妻子,我定会娶你过门的。”曼娘只觉全身如冰一般冷,舌头都僵了,什么都说不出来,见绵珠久久不来取自己掌心的钗,索性把钗往地上一撇就转身离去。

夏风狠狠地瞪了俞泠和绵珠一眼,这才匆匆追上去。俞泠拾起地上的钗:“绵珠妹妹,我,”绵珠虽心里暗喜,但面上还是道:“你快些去追曼娘吧,她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俞泠应了一声就匆匆往外追去,刚走两步就碰见俞隆,俞隆看见大哥就道:“方才我怎地遇见曼娘表妹,可她也没和我说话就跑了,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俞泠不及解释匆匆跑出去,俞隆也觉糊涂,一眼望见旁边的绵珠,忙又问她,还不等绵珠回答徐琴从游廊那边走过来:“我听说曼娘来了,怎的不见她?”俞隆摊手:“我也奇怪呢,娘,我方才回来在门口处撞见曼娘,还没说话呢曼娘就匆匆走了,等进来就见大哥和绵珠站在这里,我正要问绵珠呢。”说着俞隆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绵珠,你怎么哭了?”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可这几句已足够让徐琴想出些什么来,她不喜理家务,可并不证明她就是什么都不懂的人,那脸已经沉下去。俞泠在此时垂头丧气走进来,看见绵珠就要再安慰几句,猛不妨徐琴开口:“泠儿,你随我进来。”

徐琴甚少发脾气,但并不是没脾气,俞泠的心不由一抖,转头往绵珠处看去。这一看更让徐琴坐实猜测,手顿时抖起来,绵珠眼里又有泪出来,扑通跪在徐琴面前:“老师,都是我的错。”俞泠见绵珠跪地,忙也跪下:“婶婶,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连说两个不该都话不成句,徐琴已明白前后事情,眼前不由有金星直冒,险些晕过去,还是顺手抓住俞隆才没倒下去,看着俞泠声音已带上寒冷:“你怎能如此做?”

俞家那边俞泠自和徐琴陈情,曼娘这里已经到了徐府,夏风忧心忡忡地扶了她下车,早早等在门口的管家娘子急忙迎上来:“十三小姐您回来了,八爷已经问过数次,还说怎么宫中的赏赐都已到了您怎么还没到。还说…”管家娘子连问不休,春雨虽不知道在俞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晓得定不会是小事,不然曼娘也不会这样面色苍白,一路不发一语,呵斥管家娘子道:“你没瞧见小姐受了寒?赶紧让她们抬乘小轿来送小姐进去,再让厨房浓浓地熬碗姜汤送来。”

若不是春雨说,管家娘子也没发现曼娘面色苍白,这样一说忙闭了嘴,急急寻小轿又让人去厨房。曼娘靠在夏风身上,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倒在床上大哭一场。正乱着徐启得了信也走出来,本打算问女儿在宫中可受了什么惊吓见女儿面色苍白,忙问夏风:“这是怎么了,难道说宫中竟有人什么都不顾,呵斥你们小姐吗?”

夏风见了自己主人,顿时更为曼娘委屈,眼圈徒地红了:“八爷,不是宫中,是…”不等说完曼娘已勉强睁开眼睛露出一丝笑:“爹爹,女儿没事。”话刚说完,曼娘就觉得再撑不住,头一垂竟晕倒在夏风身上。

耳边只传来众人焦心的喊叫,曼娘只晓得有人背着自己把自己送到床上,又有人端了什么东西喂到唇边,甜甜的热热的,好像能把心底结的寒霜慢慢消散掉。可是还是不想睁开眼,一睁开眼,就要面对俞家的婚事,但在此时,这门婚事已经让曼娘心有芥蒂,嫁一个心中有别人的男人,纵是正妻,可又有多少意思?

娘温柔的话又在耳边:“曼娘,你已定了亲了,娘要告诉你,以后嫁过去,可不能光只有你心里有你夫君,也要你夫君心里有你才对。不然光有正妻的名头,没有别的,日子可怎么过?”娘,您今日若在,我也能告诉您,到底嫁还是不嫁?

眼泪从曼娘眼角流出,接着被一张帕子温柔地擦去,一个陌生地声音响起:“以学生看来,贵府小姐这病,是陡然受了激变,以致郁结在心没有发出来,若能哭出来就好了大半。”沉默一会儿后,是徐启的声音:“那可要如何诊治?”

接着就是商量开方这些,曼娘又沉沉睡去,昏睡时候,能感到有人往自己嘴里灌了些药汁,下意识地咽下去,曼娘觉得更困,重又睡着。但睡的并不安稳,俞泠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我不会负了你。然后是绵珠的哭声,既不愿,怎又许了我?辜负,辜负,究竟是辜负了谁?

曼娘的头在枕头上无意识地摇晃,肩膀被人按住,有人用帕子把她额头上的汗擦掉,还有人时时来换那被汗濡湿的里衣。当再次有人用帕子把额头上的汗擦掉时候,那温柔的触感让曼娘想起一个人,伸手出去抓住手腕,嘴里已经喊出一声娘。

睁开眼,面前是陈珍兰温和的眼,手里还拿着那块擦了曼娘汗珠的帕子。看见姨母,曼娘心中无法对父亲言说的委屈这才全都发出,直起身就抱住陈珍兰大哭起来。陈珍兰原本还想让曼娘别起那么快,但被曼娘抱住后又听着曼娘大哭,不由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想哭就哭吧,还是孩子呢。”

曼娘这一哭倒让内外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人很快去报给忧心忡忡的徐启,徐启听的女儿醒来,又在那抱着陈珍兰大哭,徘徊一下还是进了女儿闺房。进的屋来就听见女儿在那哭,徐启不由叹了一声,这两日曼娘昏睡期间,徐启已经询问过夏风,夏风自然把前后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徐启。

徐启听的大怒,本想去寻俞泠的麻烦,可徐琴已带了俞泠上门,言明俞徐两家的婚事已定了这么多年,自不能因此生变,绵珠那边,徐琴已训斥过,只等给绵珠寻一门亲事就让她嫁出去。按说这样的处置已很好,可徐启是男人,怎会不明白男人的心?见俞泠虽依旧规矩行礼,但那眼里分明是忘不掉绵珠的,这样嫁过去,女儿不受委屈才怪。可这件事,怎么处置还要等女儿醒来,毕竟要嫁的人是她。

、34劝说

此时徐启叹气,进屋后瞧瞧女儿,见短短两日,她却瘦了一圈,心里更是绞疼。陈珍兰在旁,徐启不好上前,此时更不好相询,只是又仔细瞧了瞧这才对陈珍兰道:“曼娘这里,还请五姨多照顾,有什么事,你尽让人来回我就是。”

陈珍兰也不和他客气,等他走后让春雨打来洗脸水给曼娘洗着脸:“你都睡了两天了,请了不少太医来瞧,连宫中的御医都请了,说你只是陡遭大变,郁结在心。自己会醒,可瞧着你不醒,谁也放心不下。”徐首辅和徐尚书在日,这请御医自不是个难事,可现在这两位都不在京中,这请御医的人情只怕就是齐王府或者邱府的。

曼娘不由低了头,对陈珍兰轻声道:“都是甥女的错,经不得事,这么点小事就记在心里。”陈珍兰让人把水端出去,啪一巴掌打在曼娘膝上:“哎,曼娘,这时候你可千万别这么懂事。什么叫都是你的错,是小事。这是大事,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

陈珍兰这一说,曼娘心中的委屈又漫上来,趴在陈珍兰膝盖上:“五姨母,我该怎么办?要嫁,我不甘心,可不嫁,我也不甘心。”不嫁,就是把俞泠让给绵珠,依了徐琴的性子,是会应了这桩心事的,怎能看着伤害了自己的人过着那么快乐的日子,不甘,不甘,还是不甘。

陈珍兰轻轻摸着曼娘的发:“傻孩子,我晓得你的心,你对俞泠,是有情的,也是盼着嫁的。可男女之间,不是一方有情就能过的好的。时至今日,你没发觉,俞泠对你,不过是因早定婚约,所以才如此。若没有绵珠,你嫁过去天长日久也会慢慢生情。可有了绵珠,而从我瞧来,他对绵珠,不是那样被美色所迷,而是情根深种。”

说着陈珍兰把曼娘的头抬起来:“曼娘,你若要嫁,处置一个绵珠哪是什么难事。不管是要把她嫁出去还是让她为尼甚至让她没了命,都不是件难事。可这么一来,你,就永远欠了俞泠的了。”陈珍兰给出的三条选择里面,没有一条是让绵珠做妾,这也是曼娘能想到的,俞徐两家都是有脸面的,怎会让俞泠收徐琴的弟子为妾?这样难看的事,徐琴绝不会答应。

曼娘不由叹气,永远欠了俞泠。陈珍兰没有再说,只是看着外甥女,年少时的情分,在成人看来往往浅薄,但只有经过的人才晓得,这点情义很多时候不会随时光磨灭,反而如那陈酒一样,越来越浓,浓的再也化不开。绵珠之于俞泠,很可能就是这种,那到时不管俞泠和曼娘过的好不好,都将是一根刺,这根刺扎在肉里,可能要很久之后才会爆发。

陈珍兰想到曾见过京中不少任丈夫风花雪月,自己打理家务抚养儿女出外应酬的贵妇人的脸,不由深深叹气,纵然她们一个个都笑的和蔼,应酬圆滑,可话语里偶尔也会有怨言,怨丈夫在自己如花岁月就抛下自己和别人在一起,纵然那些妾室再恭敬,庶出子女再孝顺,可心还是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