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远闷闷地答应一声,曼娘脸上更红,看向窗外,月亮露出大半个脸正在那嘻嘻笑。

主意既已定,曼娘也就寻了一日去和陈大太太说这件事。看着曼娘呈上的名册,还用笔在旁标明了,这家有谁出去,是做什么生理的,陈大太太默默无语,真是帐不能细算,这么一算,家里竟有二十来家算得上有体面的下人,儿女都在外面,这些人家,不是在账房就是管库,要不就是采买。

陈大太太的手不由握紧,曼娘轻声道:“这些人家里面,媳妇特地细细去访了,他们在外头的儿女,过的都不差,个个使奴唤婢,穿金戴银。管账房的林家,这家子算起来,已是第四代了,先是林账房的弟弟出去,现开着一家大酒楼,一年能赚三四千银子,再是林账房的小儿子也出去了,这孩子现在一家绸缎庄做事,听说再过两三年,就想把这绸缎庄顶下来。林账房的老子,早已告老荣养了,那日子过的,不说出来,还当是哪个京官的老太爷呢。”

曼娘话里的意思陈大太太听的很明白,拍拍曼娘的手:“这件事,你很有主见,我很欢喜,只是难免会得罪人。”说着陈大太太看向名册,看见名册里的苏家,唇微微一抿,这苏家,是陈老太太的陪房,虽说陈老太太没了,但九阿公念旧情,让陪房依旧服侍,现在这家子算是九阿公的贴身人,男人管着九阿公的买办,女人管着九阿公院里的事。

曼娘顺着陈大太太的眼看去,不由笑了:“婆婆,管家的人哪能不得罪人呢?媳妇只是秉着一颗心办事罢了。”接着曼娘轻声道:“这苏家,三个儿子只有一个留在家里了,两个儿子都在外面置了田地买了房子,照媳妇想来,这苏家,只怕是…”

曼娘停下不说,服侍了老人家的人,等老人家没了,不管是放还是留在家里,都要被主人高看一眼。可曼娘要整肃家里的秩序,就必要动这一家的,不然怎能服众?陈大太太看了看曼娘:“你明白就好,记得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家里的下人也没这么多,怎么这不知不觉间,下人就这么多了。”

曼娘笑了:“婆婆嫁进来时,已差不多四十年了吧?”陈铭远今年满了三十,前面还有一个姐姐和夭折的长兄,陈大太太的头微微侧下:“没有四十年,三十八年吧,记得三月嫁过来的,过端午时候就有喜,连那年的粽子都没吃,你姐姐这些年嫁在外头,我也只见过她两回。”

陈铭远长姐嫁的有些远,当初亲家在京里做官,就定了亲事,等完婚后亲家外任去了,后来在任上没了也没回京,径直回了山东老家,虽说山东离京城并不算特别远,但大姑爷没有考中,到现在都只是个秀才,自然不能常常归宁。

曼娘现在做了娘,自然明白陈大太太的心,安慰陈大太太几句,也就抱了名册去传名册上那些管事。

苏婶子听的人说曼娘要传自己过去,还愣了一下,九阿公和服侍他的人,算是在这家里自成一派,除了年节,这些人都不会去见上面的人,怎么这会儿就要传?苏婶子心里嘀咕着,但还是收拾一下往曼娘那边去。

到了曼娘那边,见院子里已站了不少的人,再一细看,都是这家里有头脸的人,心里更加嘀咕不止,难道说三奶奶要训诫众人?见苏婶子来了,众人上前笑着打招呼,苏婶子问了几句,见众人也不晓得曼娘为什么会传,正在皱眉就见帘子掀起,走出秋霜,问众人:“老太爷院里的苏婶子来了没有?”

苏婶子忙越众上前:“我来了。”秋霜把帘子高高打起:“奶奶请苏婶子进去。”既用了请字,想必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是三奶奶要在老太爷面前讨好,想问问老太爷的起居,这也寻常,苏婶子低头进去,见曼娘坐在桌边,忙上前行礼,曼娘笑着叫她起来:“苏妈妈请起,你是代我们照料祖父的人,平日辛苦了。”

果然是要问老太爷起居的,苏婶子起身坐在曼娘面前,身子微微往前倾:“服侍老太爷,这是应当的,再说,主人家对我们恩重,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补报,只有竭力服侍好老太爷。”曼娘笑着应是才问道:“苏妈妈的男人,我记得是管祖父那边采买的。”

苏婶子笑着应了:“这是老太爷觉得我们勤谨,其实哪是什么勤谨,不过是少些错处就是。”曼娘这才抬头看着苏婶子:“苏妈妈有三个儿子,我前儿才偶然瞧见,苏妈妈给小儿子买了个部里书办的名字,等满了五年,就能选一个典史,恭喜苏妈妈,以后也有做官的儿子了。”

曼娘是笑着说的,苏婶子额头却不自觉出了汗,看着曼娘不敢说话,曼娘点着这名册,笑容依旧没变:“苏妈妈一家子服侍祖父这些年,劳苦功高,只是…”这只是两字一出口,苏婶子就不自禁站起,眼里是不可置信神色:“难道,奶奶的意思是,”

曼娘示意苏婶子坐下:“苏妈妈也是经过风雨的人,这会儿怎么又惊到了?我本想把苏妈妈的大儿子像林家大儿子一样,从名册上划去,可想着祖父年已老迈,身边的老人越来越少,陡然划掉不好,索性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苏婶子已汗如雨下,能管着九阿公院里的大小事情,苏婶子也是经过不少事,但现在才知道,那些手段算计,只能对同伴,对上主人,就毫无胜算。苏婶子腿一软跪下:“奶奶的意思,小的也明白七八分了,只求奶奶瞧在小的一家子素来勤谨份上,给小的全家留点面子。”

曼娘唤她起来:“你起来,我想了许久,你管祖父院里的事,从来没出过岔子,这事自然是好好做着,只是你男人也不算小了,每日买办,未免太操劳了,你家在外面也买了宅子,也该回家去荣养了。你大儿子的名字,还是要从名册上划掉,就当从外面请个伙计一样对待。”

曼娘只说到这里,但苏婶子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也只能再服侍到九阿公过世了。之后全家都要离开陈家,从此失去陈家庇护,苏婶子很想求一求曼娘,让自己大儿子留下,可晓得曼娘不会答应,泪已经流下:“小的也没有别的念头,只是想着,长长远远地服侍。”

这样的话曼娘不是头一回听,微微一笑:“这话,我信你说的是实话,可要真只想着长长远远服侍,就不会把两个儿子都送出去,只剩一个儿子在这了。这家里三四代的陈人,有些头脸的,哪家不是这样想的?可进可退,真要出了什么事,还可以把人赎出来,长长远远地享福去。”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从写文到现在,我都在想世仆和主人家的关系,其实世仆里面,真正忠心的也不多。

、161本分

听着曼娘的轻柔话语,苏婶子的身子开始颤抖,想辩解可开不了口,曼娘扶了她一把:“苏婶子,话呢,我已经说在前头了,你仔细回去想想,其实,我再说一句,这件事,我已经定了,就算你去求祖父,也是没用的。”

苏婶子的唇张了张,那日杜鹃被拖出去的样子又在眼前,听说杜鹃现在过的很不好,管马圈的,是这家里最低等的下人了,每日杜鹃也要抱了料去喂马,还要收拾马粪。如果触怒了九阿公,苏婶子不寒而栗,九阿公的富贵,是陈太妃用花样年华进宫换来的,也是用四十来年的不问世事换来的。陈铭远深得太子信任,一飞冲天指日可待,这些下人要留在家里,也是等日后沾的光更大。

现在曼娘的举动,是把这些念头打消的粉碎,而九阿公,为了能给以后陈铭远一飞冲天少些顾忌,是会答应曼娘这些举动的。真去求了,或者等在自己家面前的,就是全家被逐,甚至,连外面的那些宅子田地,都会被全部收走,现在顺从,还能保住这些。

苏婶子心里做了决断,重新行礼:“奶奶的恩德,小的铭记在心,小的这就回去和男人说,让他不做这边的买办,至于小的大儿子,既从名册上划了,小的也就托赖奶奶的恩典,让他自谋生路去。”

曼娘这才弯腰把苏婶子扶起:“苏妈妈果然是服侍了祖父这么多年的人,十分明事理。其实呢,按理,这些曾服侍过老人家的人,该一直养着才是。可再仔细一想,你们也都有儿女,儿女也在外面,想必你们也愿意出去团圆。为人奴仆,哪有自己当家自在。”

曼娘这话如一道闪电一样让苏婶子顿时明白,外面那些管事媳妇,全都是家里有人在外头的,甚至有些是男人在做管事,小叔子在外开铺子往家里送东西的。这是要彻底地整顿一下家里,而不是像原来一样,小打小闹。

看着苏婶子面上掠过的惊诧之色,曼娘又是淡淡一笑:“这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了。”这个人,指的自然不是主人。曼娘要的,是彻底的依附,而不是既占了家里的好处,又给自己留有后路的人。

而能给自己留有后路的人,往往也是在这家里有头脸的,不然哪会这样轻易就能让儿女们出去?苏婶子开始不由自主抖起来,曼娘这样做,实在是很少听闻,也几乎是所有下人没有想过的事。曼娘的声音还是很轻柔:“我胆小,不忠心的人,就算再能干,也不敢用了。”陈家给的,是庇护,是衣食无忧,要的,是下人们的忠心。至于服侍主人服侍的好,全都是做下人的本分。

曼娘看着苏婶子,等她颤抖停止一些才唤来人,秋霜已经走进,曼娘对秋霜道:“把你苏婶子扶出去。”

秋霜应是,上前扶起苏婶子,感觉到苏婶子的手心都是冰冷的,不由看了眼苏婶子,苏婶子直到被扶出门,被太阳一晒才算觉得身上暖和一些,见那些管事娘子们个个望向自己,不由勉强笑了笑,接着看向秋霜:“等你有了儿女,就明白了,为儿女,有时候就顾不得一些事了。”

秋霜的眼里十分惊诧:“苏婶子糊涂了不成?我早已有儿女,我儿女的去处,我也早听奶奶讲过了。苏婶子,我不是什么聪明人,我只晓得,本本分分做事就好。况且,天下好像没有那种风险别人全都担了,好事全是自家的事情。就算真有,可能也只是表象。”

说着秋霜的眉皱起:“要是夏风在就好了,她就能讲出道理来,可是我不会。”苏婶子垂下眼,日子长久了,难免会生出私心,私心一多,就会忘了本来面目,主人家此时打发走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总好过似武家一样,武大叔和武二都熬不过刑,又着了牢瘟,死在牢里,武氏夫君被拘,家里的产业也全被抄入官,只有去通州投奔哥嫂,可那个一百亩田的小庄子,什么时候才能东山再起?

武家当年,比起自家可要风光多了,而自己家的行为,苏婶子一点点开始回想,好像有些也不够本分。苏婶子不由叹口气,此时已到九阿公院门口,秋霜请苏婶子转身就离去。

苏婶子走进院子,看见九阿公正在小厮陪伴下在那给缸里的鱼喂食,苏婶子忙上前行礼,九阿公看都没看她,继续把鱼食往缸里丢:“三奶奶唤你去说什么?”苏婶子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自觉流泪:“三奶奶说,说我服侍老太爷辛苦了,等老太爷百年后,就让我一家子出去呢。”

九阿公这才抬头看向苏婶子:“年轻人做事,总是有几分锐气,好。”苏婶子的泪这下流的更急:“小的只想着,能长长远远地服侍主人就好。”九阿公把鱼食全丢进缸里,笑了:“长长远远的,阿雾,你也不要和我说这样的话,真要存了长长远远在这家里的心,当初你家也不会只把一个儿子报到名册上了。我呢,着你们服侍的时日长,自然不会说出来,可这个家,终究是你们三爷的,三奶奶若任由你们这样做,她也不是徐家的女儿了。徐亲家,哼哼,那个老狐狸,还有我大哥,他们两个的孙女,要真是唯唯诺诺、萧规曹随的人,倒奇怪了。”

说着九阿公摸摸胡子,眼眯起:“嗯,这样也好,这家,总是要有些新人进来,变动变动。”说着九阿公看向苏婶子:“晚饭好了没,我饿了。”苏婶子只有抹一把脸上的泪,去小厨房看晚饭好没有。

看着苏婶子的背影,九阿公叹口气,人这辈子,越到老了越舍不得一些事,这些事情,早就该做了,可还是不忍心啊。毕竟是跟随自己几十年的老仆了。

苏婶子走后,曼娘让这些管事娘子全都进来,把名册列出来的都给她们看了才道:“要继续留在这家里,也可以,不过这手里的差事就交给别人。”曼娘的话音刚落,顿时就跟炸开麻雀窝一样,有人已经有些愤怒地道:“三奶奶,您这样做,未免太寒人心了,我们这么辛苦,不就为的儿女吗?”

曼娘瞧着说话的人,唇边笑容没变:“你们既是为了儿女,我送你们去和儿女团聚,这叫过分?”这人这才发觉,自己话说错了,急忙掩口,另一人忙道:“三奶奶,晓得您的用意,可是小的们在这府里已经三四十年了,都还在可做之年,这一出去,虽说是去享福,可还是惦记主人,陈家对小的们恩重,小的们多服侍几年也是该的。”

曼娘看着她,眼又转向别人:“你们要说的大概也就是那些,我这样做,未免寒了你们的心,长此以往,谁还敢对主人家忠心?可你们错了,你们从一开始,就是我陈家的人,生死荣辱,都是系于主人的念头上。如果觉得我陈家待你们不好,你们自可以说出,甚至请求主人放了你们,另投别的主人。可是,”

曼娘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你们,要记住。没有一边觉得我陈家待你们不好,觉得主人刻薄,一边又在陈家不走的事。甚至有几个儿子中,只让一个人留在陈家,别的儿子都放在外面,做别的生理,甚至有哥哥在陈家做买办,弟弟就开个铺子,一概东西全是从这个铺子里拿。你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是不是只想到自己的儿女,不错,为父母的,为自己儿女着想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可你们是我陈家的下人,生死荣辱吃穿用度,都是靠主家的下人,没有为了儿女拼命挖主家墙角的事。这面墙,看起来很厚,可是这面多人挖,总有一日会倒。那时被压的,是主人家,而不是你们,天下没有这样的事情。所以今日,你们,只有这条路,没有第二条路。我要的,是本本分分,不光只记得自己有儿女,而还要记得自己有主家的下人。这点要求,我陈家给你们庇护,供你们吃穿,让你们在外用陈家名义行事,只要求你们这样做,不过分吧?”

曼娘一口气说完,众人面面相觑,这么些年,已经习惯了,而曼娘此时掀开的,就是他们身为下人的那层底。下人终究只是下人,就算出门被人喊声大爷,还是下人,已有人额头冒汗。

曼娘端起茶喝了一口:“武家的事,你们想来都晓得,武家为什么这么大胆,我想诸位也都明白,不就想着,服侍主人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赚点也是应当的。到时候出了事,到主人面前哭一哭求一求,也就万事皆无,就算被呵斥赶出去,也能拿了银子去做个富家翁,到时虽少了陈家的庇护,但有了银子,走到哪里都不怕。武家会这样想,你们中,只怕也不乏这样念头的。”

说着曼娘抬眼去看众人,众人中有回避曼娘目光的,曼娘轻叹一声,京城中放纵家仆的事,着实不少,不少家仆好日子过久了,就忘记自己是下人,要守下人的本分,真以为自己是大爷了。

终于有人迟疑开口:“三奶奶,您说的都对,可是小的们托庇这家里,不就图一口安乐茶饭,要忠心,也是要拿东西来换。”曼娘不怒反笑:“这话说的不错,忠心是要拿东西换的,那我问问,我陈家可曾亏待你们?每月月例粮米,一年四季的衣衫,都不缺吧?也没有朝打暮骂,更没有一不顺心就拿你们出气,这些都换不来你们的忠心,那拿什么来换?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你们会算账,别人都只闭着眼被哄骗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古代,要长久下去的家族,总是要隔断时间就清理下世仆的,不过用的理由很多,比如服侍过老人家,于是不忍心让他们继续服侍这样的。

、162更换

曼娘说完,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个还想挣扎:“奶奶说的有理,可是小的们做这些事,已经许多年,一旦…”曼娘打断她们的话:“你欺我没管过家?”说着曼娘就唤冬雪,冬雪走进来,曼娘轻描淡写:“本来呢,我想着大家也是服侍了这么多年,这面子总归要给的,接替的人,也要问问你们的意思,可现在瞧着,竟是有人给脸不要脸了。”

说着曼娘就念出一串名字,对冬雪道:“去把这些人都请来,索性,今儿就把这事都办了,免得还真以为,仗了有脸,主人家就真离不得。”冬雪应是,掀起帘子出门,这一串名字一说出,众人就都明白,这是曼娘选定的,接替她们的人,脸色登时都变了,接着就像热油泼进锅里,有人准备开口,曼娘举起手:“停,方才已经给你们留了面子,若再要有别话,就别怪我连最后一点面子都不给。”

曼娘这一声让众人都闭嘴,冬雪已带了后面被念到名字的进来,有几个手里还拿着东西,显见被叫来十分紧急,曼娘也不等她们行礼就点着她们名字,让她们挨次和原来那些相对站着。

等各自站好,曼娘才道:“后面进来的,拿了她们各自的钥匙,再去拿了各自的帐,从明儿起,你们就是这家里的管事娘子了。”后面进来的人从没想过被叫来竟是这样的喜事,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有几个还想假意推辞一下,但看见曼娘的脸色,顿时把话咽下去,这时候推辞就是不给曼娘面子,一个个忙表忠心,以后一定好好做事。

早先进来那些是真没想到曼娘连顶替的人都想好了,毕竟她们在这家里,三四代经营下来,已经是一张盘根错节的网,主家就算想破坏掉这张网,也要颇费一些气力,甚至有些已经在想,交出去也没什么,到时按了自己的人脉,给后来者一些不好的果子吃,也是十分轻松。

彼此对看一眼,也就把钥匙交出,曼娘瞧着她们交出钥匙忽然道:“前几日你们想来也听说,外头的掌柜们都想辞了,我留不住,也就让他们辞了去。新提拔的掌柜们,现在做的都还不错。我想你们也会一样。”

后来那些行礼,齐声应是,有一个还是忍不住道:“小的们虽得奶奶信重,可是原来的人手,毕竟不是自己的。”曼娘哈地笑了:“真是好笑,我从不知,下人们都是怕得罪管事的,不是怕得罪我的。看来这家里,比我想的还要糟糕。”

说着曼娘看向原来那些管事娘子们:“来,说给我听听,之前你们可都是想了些什么主意,等新接手的来了之后,要怎么为难,怎么样不肯听使唤。其实呢,会这样想也很常见,毕竟谁也不愿意把手里的肥肉就这样轻易交出来。”

曼娘声音温和平静,就跟平常讲闲话一样,但没有一个人敢接她的话,说完曼娘才轻声道:“有那偷奸耍滑不肯听使唤的,既然身子不好,就回家歇着吧,什么时候歇好了,什么时候来。人全回家了,那就外头雇去。外头多的是两条腿的人。”

有人已经汗淋淋,强撑着问出来:“外头雇的人,怎能信任。”曼娘笑的前仰后合的,指着她对众人道:“连这家里使唤了几十年的人,都想着勒掯主人,自己落好处,倒有脸说外头雇的人不好听使唤。你们听听,这是什么道理,这道理,说到天边我都不明白。”屋内还是很安静,曼娘瞧着说话那人:“我还要请教你一句,难道你们一个个都只望着主人家施恩,主人家稍一使唤就抱怨天抱怨地,恨不得把主人家的银库都搬到你们各自家里去,才叫主人家对得起你们,稍微一整顿就聚在那说是非,说主人家刻薄。有些还要嚼舌到别人家去,巴不得全京城都晓得当家人刻薄,不给下人活路。”

曼娘这话,算是一针见血,没有一个人敢接话,过了很久才有人带头跪下:“奶奶的意思,小的们明白,从今以后,小的们只是竭诚做事。”曼娘淡淡一笑:“我也不要你们尽心尽力,毕竟方才也有人说了,做人,难保会有私心,我啊,只求你们有五成为主人家的心就好。”众人哪敢再说个不字,那日二门前,曼娘说的话还在耳边,林家合族说的话尚且不被京城人记住,更何况是下人们所说呢?还是把那些想嚼的舌根收起,老老实实做事。

曼娘往众人面上扫去,接着就起身:“好了,你们都各自下去吧,好好交接吧。”众人行礼退下,曼娘看着她们鱼贯而出,这才叹了口气,秋霜给曼娘端上一碗绿豆汤:“这是冰镇过的,奶奶先喝一口,晚饭早就好了,要不要传上来?”

曼娘用手按一下头:“我没胃口,不过还是传上来吧,孩子们总要吃。”秋霜应是,冬雪已经道:“少爷们早回来了,被小姐带着在抱厦那边写字呢,小姐现在啊,越来越有长姐风范了。”

曼娘淡淡一笑,接着才问秋霜:“今儿这样做,指不定明儿多少人去太太那边哭呢。可是这事如果不做,还是像原先一样,这家,只会越当越难当。”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人,不先把头一个规矩立好,难做啊。

冬雪已叫人传进晚饭,听到曼娘这样说就道:“奶奶,我以前听家里老太太说,有时候做事,是要狠得下心的,再说托赖主人家的福,有些事,也不能做的太过。”祖母啊,上个月送节礼来的人还说,祖母身子很好,让别担心。

曼娘微微一笑,睐姐儿已经带了谨慎哥俩进来,三个孩子都晓得曼娘今日很累,没有像平日一样围上来问东问西,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曼娘看的又欢喜又欣慰,等传上晚饭,曼娘只用茶泡了半碗饭,随便夹了几口菜就放下筷子。

睐姐儿见了就对曼娘说:“娘,您别这样,爹爹说了,就算再累心里再烦也要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曼娘不由笑出来:“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就会安慰人了。”睐姐儿的小眉头皱紧:“娘,我是姐姐,你前几日还说,我不是孩子了,要会安慰人。”春雨听了就笑道:“大小姐真是一天比一天懂事,奶奶,您看在大小姐面上,也该多吃几口。”曼娘接过秋霜递来的碗,笑着捏下女儿的鼻子:“你啊,真是娘的贴心小棉袄。”

睐姐儿笑容里有些得意,钱妈妈走进来,在曼娘耳边悄声道:“方才,李老妈妈往太太上房去了。”李老妈妈是陈大太太的奶娘,小儿子就是这家里的总管,这回整治,自然不会漏了他家。曼娘哦了一声,用勺子舀一口汤吹了吹:“他们一家子,也赚够了,大儿子开着当铺,二儿子在乡下有上千亩地的庄子,在庄子里,别人都叫他们家老爷。小儿子在这家里做总管,出外也是吆五喝六的,老妈妈在家里,那也是前呼后拥的,还想着要在这家里继续赚呢,前儿还说,想把小孙子送到谨哥儿身边当小厮。她七八个孙儿呢,巴巴地只想把这个孙子送进来尽忠,真是笑话。”

要拔,自然要先从硬茬子拔起,杀鸡给猴看的事,曼娘从来都晓得,只怕不但没警到那些猴,反而让猴子们觉得,是鸡自己倒霉。

钱妈妈应是,轻声道:“家里这些管字头的大爷们,有些也的确不行,前儿我出门,遇到十一姑奶奶,正和她说话呢,就见李总管带了群小厮走过去,连头都没往十一姑奶奶那里点一下。十一姑奶奶还是奶奶您的堂姐,十一姑爷还现选了知县,等着上任,他们都这样对待,家里那些穷的族人,只怕更不放在眼里。”

曼娘点头,族内穷富不一,这也是常情,可是再穷的族人也是主人,再富的下人还是下人。若任由下人们狗眼看人低,对穷族人不礼貌甚至嘲笑,那就是祸端。

李老妈妈正好也对陈大太太说到这件事,眼泪鼻涕都流下:“大姑娘,我奶了你三年,又看着你长大,到现在也有五十多年了,不过就是我小儿子,前日见了四房的三奶奶,赶着去做事,没有给四房的三奶奶行礼问安,三奶奶就要把我们全家都赶出去,大姑娘,都这样做事的话,让人心寒。”

说着李老妈妈就大哭起来,陈大太太劝了她半日,到此时也觉得有些疲惫,闭着眼用手揉了揉额头才睁眼:“妈妈照顾我这么些年,我是明白妈妈的好,您老人家也七十多了,家里不缺吃穿又儿孙满堂,出去了,自己当家作主也是好事。”

李老妈妈还是摇头:“大姑娘,我晓得我老了,不中用了,奶奶要赶我出去,我也不敢说话,可是我的小孙儿还这么小,奶奶就要赶他出去,到时可怎么办。”看来曼娘说的没错,这家里的不少下人安享荣华已经太久,忘了本分了,陈大太太没有扶李老妈妈,而是叹了一声:“老妈妈,你口口声声没去处,那我问你,前面大街上的吴字当铺是谁家的,离城三十里,有地名唤老洼口,那地的地主是谁?你口口声声你小孙儿小,无处可去,可你七个孙儿里面,只有这一个在名册上,你最大的孙儿,已经二十二,从小读书,听说十分聪明,可惜限于出身不能科举,你们全家都十分懊恼,早早给他娶妻生子,望他的儿子也似他一样聪明,到时博个出身。妈妈,你告诉我,你想让小孙子进来,是想继续沾陈家的光呢还是真的忠心?”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情节,其实是从红楼梦林之孝的那段话里引申出来的,当时看的时候就在想,贾琏如果采纳了,是不是贾府还能苟延残喘几年。

、163平静

陈大太太的声音里,带有十二分叹息,李老妈妈的哭声顿时被噎在喉咙里,抬头看着陈大太太,过了许久才道:“大姑娘,您身边,总要有贴心人啊。”陈大太太笑了:“贴心人?妈妈,你从小待我好,我知道,我出了阁也一直带着你,几个奶兄奶弟,我也以礼相待,照说,你家该是对我最贴心的人家了吧?妈妈,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你对我,是真的贴心吗?”

李老妈妈抽噎一下没有说话,陈大太太叹气:“妈妈,从小你就教我,人心难测,我信了,一直到现在,我都在想,从小的奶妈妈,怎么会骗我呢,可方才你进来颠倒黑白的那番话,妈妈,你太伤我的心了。主仆主仆,妈妈,我这个主人待你们,从无半点不好,可妈妈你待我,到底有几分真心?”

李老太太的唇张了张,陈大太太的面容是她十分熟悉的,从刚被抱到她怀里喂第一口奶时候,李老太太就晓得,只要照顾好了这个孩子,全家的路从此就一片坦途,事实也证明了这点。可李老太太怎么都不明白,为何到了现在,想给孙儿再铺一条路,就被断了?

陈大太太已经招呼刘婆子进来:“把李妈妈送回去吧,妈妈,这话,我也只说给你听,你是做长辈的,会为你自己儿孙考虑,我也是做长辈的,自然也要为自己儿孙考虑。你是我的奶妈妈,辈分高,等我孙儿长大,还要你孙儿服侍,有些话,终究难说。你回去吧,这件事已经定下,再无回转余地,这些年,陈家待你们不薄,那些银钱,也足够你一家子过上两三辈子,好好经营,等你重孙儿长大,说不定还能读书成名,了了你孙儿的心愿。去吧,去吧,和外面等着你的人也是这样说。”

李老妈妈又待哭泣,可那声音只在喉咙里噎了下就没出来,过了很久才说:“大姑娘,你的话,我明白了,我走了,这回是真走了,大姑娘,以后,你可要好好保重。”陈大太太点头:“我会的,我已儿孙满堂,儿媳们都孝顺,儿子们个个听话能干,我还发愁什么?”李老妈妈听了这话,默然不语,任由刘婆子扶着她走了。

陈大太太过了许久才坐下,好聚好散也好,免得如武家那般,一想到曾经的小柳儿,陈大太太就觉得心被什么割了一样,曾经以为,这些人都会永远在自己身边,可是渐渐大了,就会生别的念头,再不复当年。

刘婆子重新进来:“已经把老妈妈交给她儿媳了。”陈大太太抬头看着刘婆子:“那么多人,只有你陪着我了。”刘婆子脸上笑容谦卑:“我人笨,没有她们机灵,再说我那儿子,也只能出门跑个腿什么的,别的才干都无。”

有时候笨人并没什么不好,陈大太太笑容有些苦涩,门外传来声音,刘婆子走出去,接着很快进来,神色有些不安:“刚才通州那边来了消息,小柳儿,前晚没了,她儿子来报的丧,还要请示下,这些日子庄子上的事就不能继续办了。”

刚想到她,她就没了,虽然知道武婆子病了很久,但陈大太太还是轻叹一声:“去和你三奶奶说,照例赏二十两银子,再从我这里拿两块料子去给她做衣衫,别的,就和别人一样。”刘婆子应是就往曼娘那边去。

武婆子的死,李老妈妈的说情不允,苏买办被撤,林账房家管了快五十年的账房要交出来。这些都标示着曼娘和别人不一样,那些管家们常用的手段,偷奸耍滑、挑肥拣瘦、欺上瞒下,统统都不能拿出来,一拿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真是落人口实,毕竟愿意留在这家中的还是大多数。

虽然出去了一批人,他们的位置很快就有人补上,新来的人怕丢了差事,办事也勤勤恳恳,一时之间,颇有耳目一新之感,不过曼娘晓得,刚开始都是这样的,总要再看一段时候才说。

这一旬再报上帐来,曼娘看着,有些花费,竟少了两成,不由对林账房微微点头:“你辛苦了。”林账房恭敬地道:“不敢称辛苦,上回奶奶说,要小的好好教一个人,小的还请奶奶把这个人交给小的。”

曼娘勾唇一笑把账本还给他:“书房里那个叫墨雨的,我瞧着还勤谨,又是识字的人,就交与你。”林账房没想到是从书房里调个人出来,不由惊讶一下,但很快就收起惊讶,躬身应是退出。

曼娘喝了口茶,管家娘子们又来回事,等都回完了,曼娘才问:“这家里那些轿夫马夫还有那些杂役们,一个月是多少月钱?”怎么会这样飞来一句?管家娘子们互看了一眼,专门管这事的才道:“轿夫马夫还有杂役们,一月都是八百钱,家里还有一月五百钱的小丫头们。”

曼娘点一点头:“这些轿夫马夫还有杂役们,平日也辛苦了,从下月起,每人涨到一吊钱。”管家娘子们忙应是,有人已经笑着道:“四奶奶管家时候,太太就曾提过这事,说这些马夫轿夫还有杂役们,活重月钱少,想提一提,只是家里一时挪不出这笔钱来,就停住了。”

曼娘听到提起韩氏神色没变:“四婶子从来都体恤下人,一时挪不出钱来也是有的。”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说话那人急忙转口:“小的们这就回去传话去,要他们感太太奶奶的情。”说着众人起身行礼退下,曼娘才打个哈欠,摇了摇脑袋,这会儿也能歇一会儿了。

让冬雨把纱窗放下,把冰盆放到窗前,曼娘靠在榻上准备小睡一会儿。刚闭上眼,就听到传来脚步声,曼娘能听出是睐姐儿的,那眼还是闭着,睐姐儿等了会儿,见自己的娘还是闭着眼,伸手去拉她的眼皮:“娘,和我说话。”

曼娘这才撑开眼皮看眼女儿,伸手捏下她的脸:“来,和娘躺一会儿,我又困又乏,你就乖乖陪娘。”睐姐儿依言躺下,伸手去摸曼娘的脸:“娘,我好久都没和你好好说话。”说着伸出小手,开始算起来:“每天上午要学写字,中午回来睡午觉,午觉起来要学针线,学完针线就要去祖母那里,有时要陪祖母吃晚饭,等吃完晚饭回来就该睡觉了。娘,你算算,我都多少日子没和你好好说话了。”

女儿奶声奶气,曼娘亲下女儿的脸,把女儿搂紧一些:“那你要和娘说什么?”睐姐儿的腮帮子鼓起,好像有很多要和娘说的话,但见到娘,那些话都不重要了,睐姐儿看着娘,用手摸摸她的脸:“嗯,我和娘躺一会儿。”说着就闭上眼,女儿真乖,曼娘看一眼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她很小一样。

微风吹进,恼人的知了已经被粘走,曼娘醒来时候已是满室红光,时候已经不早,曼娘坐起声,睐姐儿不晓得又跑哪去了,喊了一声秋霜挑起帘子进来,曼娘用手拢下发:“都什么时辰了?”

秋霜拿过梳子来给曼娘把发重新梳下:“都酉时了,少爷们都从书房回来了,小姐说您太累,睡着了,让少爷们别吵您,带了少爷们过去太太那边了。太太也说奶奶这些日子操劳累了,让少爷小姐们在她那边用晚饭。”

曼娘接过冬雪递来的手巾擦下脸:“难怪有些饿了,传晚饭吧。你们姑爷,自从回到京,也是脚打后脑勺。”宫中太后自入了夏,有些脾胃不合,陛下和皇后都在病床前侍疾,朝政就交与太子,陈铭远是太子心腹,身上的担子是一日比一日重,前日接报,黄河又发大水,陈铭远就和工部几位郎中出差去了。

想到陈铭远说的,等过了中秋,就去庄子小住几日,现在瞧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曼娘的手在那顿住,秋霜和冬雪是明白她的,冬雪笑着把曼娘手里的手巾接过来,递给曼娘一双筷子:“奶奶,您啊,还是先用了晚饭,免得姑爷在外面,回来见您瘦了,又担心。”曼娘白冬雪一眼,还是拿起筷子慢慢吃起饭来。

丈夫孩子都不在,曼娘也只草草吃了一碗,就让人把东西收拾下去,带人往陈大太太上房去,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笑声,等走进去一瞧,不由摇头,睐姐儿带了弟弟们,在那玩瞎子摸鱼呢,凌哥儿用手绢蒙了眼,在那四处摸,丫鬟婆子们围在那,不时笑着拍手指示。

睐姐儿看见自己的娘,奔过来叫娘,这一过来就被凌哥儿抓住,笑嘻嘻地拉下手绢:“抓住姐姐了。”曼娘见凌哥儿额头上全是汗,接过手绢给他擦一下汗才道:“也别玩了,太阳也要落山了,去洗手洗脸,准备睡了。”

凌哥儿乖乖地嗯了声,就和哥哥们一起被奶娘带下去,曼娘牵着睐姐儿:“就数你最调皮,又是你拉着弟弟们玩的吧?”睐姐儿嘻嘻一笑,丫鬟已经笑着掀起帘子:“太太也想瞧呢,还说,这家里,果真有女孩子才热闹。”

曼娘走进屋,见赵氏也在,先给陈大太太行礼,这才坐下,问候几句赵氏肚里的孩子说两句家常,陈大太太让人把睐姐儿带下去才对曼娘和赵氏道:“方才我见孩子们在这玩耍,想起一件事,你四叔和你四婶子,虽说我做老人的望着他们好,可这么半年瞧下来,他们夫妻,只怕难以和好了。”

陈四爷搬去书房这么些时候,脚步绝迹不进上房一步,韩氏的病又是心病,陈四爷这举动,越发加重她的病情,名贵药材就算流水似地送进去,也治不好

、164纷扰

此时陈大太太这样说,背后的意思是什么?赵氏不由瞧曼娘一眼,见曼娘只是垂下眼帘,赵氏也就打点主意不开口。既然儿媳都不开口,陈大太太才迟疑地道:“你四叔现在一个人在书房里住着,现在也没多少关系,可日子长了,外人看着总是不像。”

夫妻要分房,也要到年纪大些,年轻夫妻们长久分房,虽有韩氏生病这个借口,可日子长了,外人瞧着什么闲话不传出来?曼娘已经明白陈大太太要说什么,迟疑一下才道:“婆婆的意思,我们明白,可我们总是外人,就算能劝四婶,可四婶自己不想开,又有什么法子?”

韩氏这些日子的情形,曼娘也是清楚的,赵氏可没有曼娘那么心平气和,鼻子里面不由哼出一声:“婆婆,这要好,也是彼此要好才成,没有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的理。就算真要去贴,日子久了,什么心都冷了。不是我说,四嫂称病之后,四哥是怎么待她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可四嫂怎么做的?那嘴真是比蚌壳都要紧三分,口口声声都是下人不好,她只有失察之责,真只有失察之责,那些银子,是怎么跑到她口袋里去的。”

陈四爷和韩氏因何翻脸,在这家里早不是秘密,只不过平日大家都不说而已,此时赵氏说出来,陈大太太不由轻咳一声,看一眼赵氏,赵氏闭嘴不说。陈大太太这才道:“寻你们来,不是为了说这事为的什么,而是以后该怎么办?”

陈四爷和韩氏在这一点上不愧夫妻,两人认准了的都不肯改,韩氏认准自己没错,全为了儿女考虑,只觉得丈夫不明白自己的心,陈四爷已经心冷,认定妻子不会悔改,这样的人怎能为人母妻?两边都不肯俯就,急坏了陈大太太,陈四爷毕竟是她儿子,是人,就不会不偏心,陈大太太见两个儿媳都不说话,叹口气把主意说出来:“四奶奶的病要是一直不好,我想再过个一两年,给四爷纳个老实的妾回来,也免得外面看着不像。”

果然是心疼自己儿子,赵氏的眉一皱,但还是不开口,曼娘见这样安静,开口道:“婆婆心疼四叔,这是常理,可从长远瞧,这事不妥。要是四婶病好了,纳不纳妾,怎么纳,自然有四婶做主,四婶弹压。可现在四婶病着,说是纳个老实的来,可主母不能弹压,婆婆在还好,婆婆若不在了,我们做哥哥嫂嫂的也不好开口插这种事。天长日久,等那妾生下儿女,四叔对了新人,未免会只疼新人所生,对谌侄儿多有疏忽,那等以后,不得宠的嫡长兄和得宠的庶出弟弟,各自娶了媳妇,这才有得头疼。”

陈大太太的眉没有松开,这件事,对陈家来说,已经成灰堆里的豆腐,吹不得弹不得轻不得重不得。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也只有两条,一是韩氏去世,二是韩氏或者陈四爷,两口子中有一个肯俯就,但现在瞧来,这两条路都行不通。

真要下狠心了结了韩氏,陈大太太又无法对两个孙儿交代,陈大太太不由叹气:“哎,四奶奶那边,怎么就不肯听劝?”韩氏这些日子,并不是没有人去劝说,可哪有半分效用?曼娘也明白陈大太太的左右为难,总不能说当时陈大太太让韩氏管家是错吧?只得轻声道:“还是等韩家舅奶奶来了,再让韩家舅奶奶劝劝,侄儿们也多去探望探望。”

赵氏嗤地一声笑了:“三嫂,你好心,可是人家未必肯领,难道你没听说,上回皇后娘娘赐婚,四嫂登时就晕过去,等谌侄儿去探她,她搂住谌侄儿就大哭起来,口口声声说对不住。谌侄儿现在年纪小,还扳的回来,等日子长了扳不回来,和自己堂弟日日吵架不成?三嫂,好心好意也要看用在什么人身上?”

陈大太太的眉皱的更紧,谌哥儿和凌哥儿这些日子在陈大太太身边,陈大太太是能发现之前一些发现不了的事,两个孩子特别是谌哥儿,并不是像下人们原先说的那样乖巧。这些事,真是难办,陈大太太现在想把原来给自家做媒的那个人给寻出来好好骂一顿,说这样一个媳妇,那不是害了全家?

曼娘察言观色,对赵氏道:“水滴还石穿,更何况人心呢,等你三哥回来,让他去劝劝四叔好了。毕竟婆婆也是盼着这大家子都过的和和美美的。”赵氏用帕子点了下唇角,没有再说。

这件事也就撩下,已到了这个局面,谁也不希望往更坏处走。陈二奶奶已带了孩子们进来给陈大太太问安,各自叙了几句家常,正要告退时候,刘婆子走进来,面色有些不好:“太太,大姑奶奶那边来人了。”

这不年不节,怎么女儿家来人?陈大太太吩咐让人进来,来的人是陈大姑奶奶的陪房,见了陈大太太跪下就道:“太太,我们姑爷上个月得了急病,病势沉重,乡下地方没什么好医生,前儿已经快不行了,姑奶奶让我来报信,还要请太太多派几个管家去帮忙。”

本就在忧心自己儿子,现在又听到这个噩耗,女儿才敢过了三十岁,陈大太太只觉得心口一阵疼痛,就像有人用手在里边搅一样,叫了一声竟晕过去。

曼娘坐的近些,恰好用手扶住,刘婆子也上前帮忙把陈大太太扶到床上,陈二奶奶已经端来热水,陈大太太牙关紧闭,忙撬开她牙灌进去,陈大太太那口气这才出来,双眼睁开泪已流出。

曼娘明白陈大太太的意思,托着她的手道:“婆婆,您先歇着,大姐姐那边,我这就派人跟了报信的人去,定不会让大姐姐吃亏。”陈大姑奶奶的儿女还小,现在没了丈夫,婆家不撑腰的话,族内若出了几个匪类,想从中谋利,陈大姑奶奶难免吃亏。

陈大太太见儿媳明白自己,心里这才觉欣慰,点了点头,外面说太医已经到了,曼娘带了众人出到外面一间屋,好让太医进来诊脉。

等太医诊脉时候,曼娘又细细问了那陪房,问明陈大姑奶奶也是怕族内有这样的人,毕竟是远嫁,上面老人家又不在了,现在丈夫也没了,谁知道有没有人存心不良?

曼娘问明白后打发陪房下去歇息,又让刘婆子去通知府里几个管家,明日一早就跟陪房回去。陪房磕头后起身跟刘婆子出去,等走出院子才悄悄地对刘婆子道:“这奶□一回见,气势颇有些不同,原本我们奶奶打发我回来时候,还怕几个弟媳都不好相与,不肯派人呢。”

刘婆子笑着道:“都是一家子,哪能不帮忙?”陪房叹了口气点头:“这才是一家子的说话,方才我本想去寻武婶子的,可是他们一家子都不在,还有李妈妈也不见,这都是怎么了?”此时已到那陪房安置的地方,刘婆子把门打开,各自坐下这才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叙了一遍,最后道:“你别瞧三奶奶这不声不响的,心里清楚着呢。就拿苏家和林家来说,当初太太也想动的,被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说起来,贾姨娘不也是因世仆出身,生下二爷,才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陪房嗯了一声:“说来,太太也心慈手软了些,换了别家,二爷哪还能这样顺顺当当长大,娶妻生子?”刘婆子点头:“可不是,太太就是心太好了。你先歇着吧,赶了这么几日路,明儿还要回去呢。你且放心,我们三奶奶绝不是那种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她说的那几个,都是办事稳重的。”陪房点头,又说几句也就放心歇下。

太医给陈大太太看过,又问过为何而晕,开了剂方子,并对曼娘说没什么大碍,毕竟年纪大了,绝不能再经大悲大喜了,有什么话,和缓着说。

曼娘听了让人送太医出去,又去瞧了陈大太太,见她服药后平静睡下,也就和大家离开。慎哥儿已经困的睡着,谨哥儿乖乖跟着走,睐姐儿见曼娘一脸困乏,又想起方才陈大太太突然晕过去,双手紧紧抱住曼娘的胳膊,过了很久才说:“娘,我以后不会让你生气的。”

曼娘捏捏女儿的脸,真乖。谨哥儿也点头:“娘,我也和姐姐一样,会好好读书,努力做事,嗯,就像舅舅一样。”幸好陈铭远不在这里,曼娘不由笑了:“好,你们都是乖孩子,娘就放心了。”

慎哥儿迷迷糊糊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说:“我也是乖孩子,娘抱抱。”曼娘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你们都是乖孩子。”慎哥儿打了个哈欠,就在曼娘怀里重新睡着,谨哥儿有些羡慕地看着弟弟,但很快就想起自己是哥哥,要做个哥哥样子,还是乖乖地跟在曼娘后面走。

曼娘派了四个管家四个婆子跟陪房回山东,陈大太太又亲笔给女儿写了信,信里的意思,如果有个万一,婆家那边又有什么,就回娘家来,陪房接了信,也就一起回山东。

天气越来越热,太后的病势也越来越沉重,太医的意思,如果到入秋时候太后病势还不好,很可能就不起,毕竟太后也年过七旬。皇帝听得自己娘的病势不好,侍疾又费了些精神,况且虽有太子监国,但不少事情还是要皇帝做决断,竟也生起病来。皇帝生病比不得太后病了,顺着病情变化朝中众人的念头也跟着变化。

只有后院女子,依旧操心着柴米油盐。这日韩大奶奶照例来探韩氏,曼娘先把她请来,几句话后方对韩大奶奶道:“这件事,一直压在婆婆心头,毕竟儿子和儿媳不和,老人家也是烦恼,还请舅奶奶多劝劝四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