睐姐儿定亲之后,曼娘也就继续忙着振哥儿的婚事,虽陈二奶奶说,无需办的特别盛大,公中给的银钱也就那么些,但振哥儿总是这一辈中最先娶妻的,还是尽可能地办的好一些。虽没有请首辅等,但亲眷们请的还是齐,还有齐王府那边,秦婉柔也答应到时前来恭贺。于是振哥儿婚事,也就在这样的准备中到了迎亲那日。

睐姐儿自定了亲,也就不被视为小孩子,振哥儿成亲,她也帮忙料理。明日就是振哥儿迎亲的日子,睐姐儿带着仆妇们瞧着新房布置好了这才准备回去。刚走到院门口就瞧见陈慎在那,睐姐儿笑着招呼弟弟:“你过来做什么,明儿才有新娘子可以瞧,再说齐家嫂嫂,你又不是没有见过?”

陈慎小手一挥,示意仆妇们都离开一些。这动作让睐姐儿又笑了:“你这小小孩子,怎么做这样的事?”陈慎这才扯着姐姐的衣角,声音特别小地说:“姐姐,今儿魏大哥,不,姐夫来了,他是来送贺礼的,还和三哥说了话。三哥不允,他又来寻我了。”听到魏钰的名字,睐姐儿的心不由扑通跳了一下才捏一下弟弟的耳朵:“你们小孩子家,他来寻你们做什么?”

陈慎见姐姐这样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难怪三哥说魏大哥不是好人,瞧瞧姐姐自和他定了亲,待自己越发不好了。陈慎哀叹一声但又想到魏钰的许诺,好吧,魏大哥总算待自己还像平常一样,不,是更好了。于是陈慎看着睐姐儿凑到她耳边:“姐姐,魏大哥说,明儿他来贺喜,想见姐姐你一面。”

说完陈慎就嘀咕:“可是他为什么想见姐姐你一面呢,他不是说姐姐你定了亲,以后等姐姐你嫁过去,那不是天天都见面?”陈慎在那自顾自嘀咕,睐姐儿却听明白了魏钰的意思,一张粉面忍不住微红起来,他要见自己,是想说什么呢?

陈慎嘀咕完见睐姐儿时不时笑一下,竟不接自己的话,那眉头不由皱起,姐姐是不是傻了,难道这定亲,能让人变傻?可是大哥三哥都定了亲,他们也和平常一样。陈慎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咳嗽一声道:“姐姐,我晓得男女有别的,这样,你不愿意见他的话,我明儿就回了他,只是他答应带我去打猎。”

一次打猎就把自己姐姐给卖了,睐姐儿伸手往弟弟额上戳去:“你就这样把你姐姐给卖了?”什么叫卖了自己姐姐?陈慎用手捂住额头不满地看着自己姐姐,睐姐儿瞧着弟弟道:“明儿你还是带他往花园去吧。”说完这句睐姐儿就觉得有些害羞,叫过在后面侯着的仆妇们就往前走。

明儿带魏大哥去花园,可是明儿花园里人肯定多。陈慎的眉皱起,不管了,等明儿看见魏大哥再和他说。

两人定亲到现在,都还没见过面呢,睐姐儿回到房里,让丫鬟们全都退下,细细咀嚼着陈慎方才说的话,脸不由红起来,这定过亲的男女见面,好像不大好吧,可是他们已经定亲了,见一面说几句话,又有丫鬟们在旁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想着想着睐姐儿觉得脸上似火一样烧起来,明儿该穿什么衣衫呢?这两日天气热,该穿纱的,可纱的他看了会不会觉得不大庄重?

但要穿锦衣,这样天气那不是捂痱子吗?还有要穿什么颜色?杏黄自己穿了最好看,可会不会太嫩了?大红的话,明儿穿这颜色的必定多,到时会不会不够出众?睐姐儿把衣衫都拿出来,从料子到式样到颜色,左思右想,竟不知道该挑哪件才合适?

门吱呀一声打开,春雨走了进来,别的没做,先上前去摸摸睐姐儿的额头才舒了一口气:“丫鬟说你把她们都叫出去了,怕您是不是中了暑气,这才去寻我来。这会儿瞧着额头好好的,看来没中暑。”说完春雨看向那满床的衣衫,眉头这下皱紧:“姑娘这是做什么呢?寻明儿穿的衣衫吗?可是姑娘素来不是不爱这样吗?”

纵对着从小把自己照顾长大的春雨,睐姐儿也不能吐露心事,只是撒娇地道:“妈妈原来不是常嫌我打扮的不够娇嫩吗?还说闺中女儿,就该打扮的好看些,怎地这会儿妈妈又嫌弃我不该打扮了?”春雨听完仔细瞧瞧睐姐儿才点头道:“你说的是,果然这定了亲就是大人了,瞧我们大小姐,比起原先又长大了些,人也稳重了。好,我来打扮你。”

说着春雨往床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衣衫望了望才道:“明儿就穿这件妃色衣衫,再戴那支珠钗,裙子的话,雨过天晴色的那条纱裙好了,既不热也显娇嫩。”妃色衣衫虽好,可是这两样配在一块,未免显得有些小,睐姐儿瞧了瞧那些衣衫,眉微微皱起:“不好,还是那件浅紫色吧,这个色配雨过天晴,正好。”

春雨把这两件衣衫拿在一块比了比,笑着道:“这样很好,既稳重大方,又不显老。”说着春雨不由叹道:“我们大小姐也是大人了,现在定了亲,再过两年就出阁,那时就不记得我了。”睐姐儿不由靠到春雨身上,撒娇地道:“妞妞都大了,我前儿还听我娘说她也定亲了,等我出了阁,妈妈你就该抱孙子了。那时妈妈儿孙满堂,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春雨轻轻地拍一下睐姐儿的肩,从来到曼娘身边道现在,这一转眼,就三十年过去了,等睐姐儿出了阁,那时离了陈家,那时想起现在的日子,不知是种什么思绪?

次日睐姐儿和平日样陪着少女们在花园中说笑,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丫鬟走过来说陈慎进来了,睐姐儿就笑着起身:“我家阿弟上回还带人走错了路,这回我的去拦着他,免得他又闯到这里来。”众少女虽然也有说陈慎是小孩子没多少关系,但大都赞成睐姐儿这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总觉得,成亲前见见面,说说心里话也是允许的。

、通名

睐姐儿带了丫鬟离了少女们所在地方,心不由开始怦怦跳,虽然这是自家花园,虽然已经走过无数次,虽然要见的人是自己的未婚夫,可还是在悄悄地告诉自己,这种做法是不大对的。若要被人知道,定会被人笑话。可是这脚步怎么也不听自己使唤,只是往陈慎所在方向前去。

渐渐能听到陈慎的说话声,睐姐儿的心跳的越发急了,转过一个拐角,就看见陈慎带了魏钰在那,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厮。瞧见魏钰,睐姐儿欢喜地想叫出来,但很快就按捺下心神上前。丫鬟和小厮已经各自退后一步,正好守在来往路口。

陈慎哎呀了一声才对睐姐儿道:“姐姐,魏大哥说要逛逛花园。我就带他进来了,没想到碰到你了。”睐姐儿只微微嗯了一声就看向魏钰,魏钰虽然知道这进花园来一定能碰到睐姐儿,可刚看见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惊艳。雨过天晴的裙子如一团雾气,那一抹紫色很浅,浅的近乎于白,再加上发上珠钗发的光,竟有乘风而去之感。

魏钰现在完全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和睐姐儿定亲后,同僚中会有人以十分嫉妒的口吻说起说自己捡到宝了。这何止是个宝,宝物不会说不会动,而面前女子眼含秋水,会说会动。魏钰在此刻竟觉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开口说话。

魏钰手足无措,睐姐儿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沉默地站在那里。陈慎倒急了:“魏大哥,你不是说和姐姐有话说吗?还不赶紧说,不然再过一会儿,就有人来了。”这一催魏钰的脸更红了,睐姐儿不由低下头,看着露在裙边的一点点鞋尖,那鞋尖上绣了一对蝴蝶,平日睐姐儿不爱穿这么花哨的鞋子,今日为了他,连一双鞋都精心挑选。

魏钰往前进了半步,感到睐姐儿往后退了一点急忙站在那里,双手的汗又开始在那流,拳握住又放开,终于开口对睐姐儿道:“虽说定了亲,可那是爹娘允的,我想问问你,你心里可欢喜?”竟问的这样直截了当,睐姐儿觉得额上也有了汗,按说已到了七月,这天该没前几日那么热了,可为什么自己还觉得热的不行?

没有得到睐姐儿的回答,魏钰忍不住又想上前,这时睐姐儿抬头,一双眼如寒夜的星子一样动人:“爹娘十分疼爱我,若是我不欢喜,他们又怎能允亲?”这世间还有比这更甜蜜的话吗?魏钰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只知道自己听了这话,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原来她也很欢喜,那今日她的装扮就是为了自己?

魏钰一张脸登时变的喜气洋洋,看在陈慎的眼里却觉得奇怪,这魏大哥只和姐姐说了一句,怎么就变傻了?只会笑,不会做别的?远处似乎传来说话声,睐姐儿瞧一眼魏钰这才叫陈慎:“你带了他往另一边走,我带着人在水榭那边瞧荷花呢。若冲撞了别人,那才不好。”

说完睐姐儿就招呼丫鬟,准备回转。魏钰看着睐姐儿的眼,忍不住又踏前一步:“不会的,我这就出园子去。”这人,这会儿怎么觉得有些傻的可爱?睐姐儿心里不由笑了,走出两步回身道:“记住,我叫陈兰珠。”说完睐姐儿就继续往前走,只留得一个背影。

陈兰珠,这该是她正经名字,不是那个常被家里人唤的小名儿,可是连她的小名儿自己都不知道,睐姐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前面。陈慎已经去扯魏钰的袖子:“魏大哥,走了,我姐姐都往别处去了。还有,魏大哥,这人定了亲是不是会变傻,你是这样,我感觉我姐姐也是这样。可为什么大哥不是这样?”

陈慎说了那么多,魏钰只听到一个傻字,不由呵呵一笑:“我不是傻,我是…”面对这么一个小孩子又解释不清楚,魏钰索性长臂一伸,就把陈慎整个人放到肩上:“等你再长大些就知道了,这会儿告诉你你也不明白,走,我们出去,这会儿新娘该到了。你方才不是说要瞧新娘吗?”

陈慎被魏钰放到肩上,顿时欢喜起来,用手扳住他的肩:“魏大哥,你和我说过,要带我去打猎的,可不许赖皮。”魏钰又是哈哈一笑:“当然不会赖皮,等冬天,下第一场雪之后,我们就去这附近山上打猎,虽然没有什么大家伙,可打几只兔子狐狸也还是可以。”

只有兔子狐狸吗?陈慎的眉皱起:“我还想打老虎和熊呢。”魏钰这下是真笑了:“这里是京城,人烟稠密,老虎和熊哪会到这边来?能打到兔子和狐狸就不错了,你别不高兴了。”哎,就是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才能打到老虎和熊,陈慎坐在魏钰背上,开始皱眉细想起来。

睐姐儿快步走了足有百来步,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恢复平静,从小长到大,这样大胆也是少有的。睐姐儿长出了一口气,坐到旁边一块石头上歇息一会儿,丫鬟已经追上来:“小姐,您方才走的好快,我怎么叫也叫不答应。”好像听到丫鬟叫自己了,但就是没注意。睐姐儿笑一笑就道:“方才的事,你可不许告诉我娘。”

丫鬟也笑了:“小姐您放心,定不会告诉奶奶的,可奶奶要是自己知道了,那可不能怪我?”哎呀,怎么就忘了叮嘱弟弟?睐姐儿在心里说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脸没有方才红了,又拿出帕子来擦了擦脸才道:“我们走吧,让客人等着,那才不好。”丫鬟应声,睐姐儿刚站起身就听到有人笑道:“京城里满是赞誉的陈府千金,方才是做了什么事,让丫鬟不许告诉别人的?”

这声音听来有些讨厌,睐姐儿停下脚步,见一棵柳树后转出的是初小姐。睐姐儿见了她只淡淡一笑:“初表姐来了?许多日子不见,怎地初表姐不在家好生备嫁妆预备出嫁,偏躲到树后偷听别人说话?”初小姐见睐姐儿竟这般毫不在意,眉不由皱起,接着就道:“你方才定是瞧了什么人,不然你怎会和丫鬟说不许告诉别人,若我在席上这么一说,陈家千金的好名声,不知还剩多少?”

和初小姐早已撕破脸皮,睐姐儿也无所谓,只笑着道:“方才姐姐妹妹们可以作证,我不过是听丫鬟们说,我弟弟进园来了,怕他冲撞了姐妹们,这才带人去拦他,让他往别处去。初小姐这会儿要在席上说出来,说我见什么人,那你觉得,别人是信你还是信我?”初小姐胸口堵的慌,振哥儿是她亲表哥,今日成亲初家必是要过来贺喜的。一早来之前,初大少爷就让李氏叮嘱初小姐,到了陈府要谨言慎行,千万别给初家丢脸。

到了陈府,李氏恨不得让初小姐不离开她半步,还是陈二奶奶瞧见,说今儿来的姑娘们多,让初小姐到园中和姑娘们玩耍,这才得以离开李氏,被丫鬟带到花园中来。好容易找个借口让丫鬟去拿茶,自己在这一个人静静就听到睐姐儿主仆的对话,本以为拿住睐姐儿把柄,谁知睐姐儿一点也不在意,这让初小姐恨的牙咬。

“哎呀,小姐您也在这里。”身后响起丫鬟的声音,睐姐儿瞥了一眼,见那丫鬟端了个茶盘来,上面还放了杯茶就对丫鬟道:“初小姐只怕渴的很了,你还不快些把茶给初小姐,渴着客人那可不成。”丫鬟应是,初小姐接过茶一口饮干,恨不得把茶杯摔到睐姐儿脸上,睐姐儿又对丫鬟道:“你陪着初小姐在这园子里走走,切不可离开半步,免得到时要撞到什么人,不好交代。”丫鬟连声应是,睐姐儿的丫鬟已接过茶盘,那丫鬟也就陪着初小姐离开。

初小姐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瞧睐姐儿,那牙咬的更紧。睐姐儿瞧着她离去才叹一声,都这么些年过去了,初小姐怎么还是这样性子,这样性子难免是会吃亏的。叹过了气,睐姐儿也就回到姑娘们在的水榭。

还没走进水榭,就听到里面传来笑声,睐姐儿走进去笑着道:“还说我不在,你们只怕玩的不好,谁知你们倒这么乐,要晓得,我就在园里多待一会儿,让你们更乐些。”已有姑娘过来拉着睐姐儿:“方才在听笑话,我们才这么乐呢。说起来,你家这荷花,怎么到现在都还开着,我家那里,别说荷花,连荷叶都快枯了。”

睐姐儿还没答话,旁边的人已经道:“我听说这是有法子的,就是不晓得什么法子?”少女们叽叽喳喳就荷花要怎样养才养的好说了半日,睐姐儿也在中间插几句话,初小姐也就在丫鬟的陪伴下进了水榭,众小姐和她虽不算太熟,但也说笑起来。见睐姐儿面上坦然自若,初小姐就算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和人应酬说笑几句。

少女们常玩耍的也就那几样,抽花签击鼓传花,各样都玩了一会儿,送上酒席说了几句酒令也就各自散了。睐姐儿送少女们各自归家,到初小姐时,初小姐面上带着笑,却对睐姐儿附耳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一辈子都有这样好运气吗?”睐姐儿也只淡淡一笑:“要不要我把眼睛换给你,给你瞧个那么几十年?”

初小姐又被睐姐儿的话噎住,李氏已经上前来和睐姐儿说话,初小姐也只有跟着嫂子上车回家。睐姐儿瞧着初家马车离开,面上笑容没变,有些人,就算好运气来了,也未必能抓住。

曼娘是当家主母,振哥儿成亲她足足忙到半夜,直到次日早上睐姐儿起床时候曼娘才走进女儿屋子,见女儿尚未晨妆就上前拿梳子给女儿梳头:“女大生外向,还没出阁呢,就会向着外人了。”这话的意思,睐姐儿回身看向自己的娘,声音软软地叫声娘。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我都觉得心酸,捧手心长大的姑娘就这样被个傻小子定走了。

、晕倒

曼娘没有理睐姐儿,还是替女儿梳着发,睐姐儿的头发很多,又长,都快到小腿肚子那,曼娘梳的很慢很慢。睐姐儿抬头看着曼娘,声音更加软了:“昨儿,我想着,见见也没什么,那么多人呢。”见女儿咬着嫣红的下唇,一张小脸添了委屈,越发可怜可爱起来。曼娘这才把梳子放下,轻声道:“这样抬头,也不怕头皮被拉的疼,娘不是不许你去见他,可是也要问过了娘,娘帮你安排,昨儿那么多人,有人撞见了,那多不好。”

睐姐儿嗯了一声,伸手拉住曼娘的袖子:“下回,下回吧。”曼娘瞧着女儿心越发软了,就算再疼,这定了亲的女儿也只能在家里留两年,也只有再疼这两年了,以后既要看她盘了妇人的发,离了父母的身边,去别人家做人。做人家媳妇哪比得上在家做女儿自在?

曼娘觉得眼里有泪,那泪已经落在睐姐儿发里,发很厚,很快就消失在头发里看不到踪影。睐姐儿却感到曼娘的不舍,伸手把曼娘的手整个握在手心:“还有两年呢,娘,你要多多疼我。”曼娘嗯了一声,丫鬟已经在门外道:“三奶奶,时候不早了,大少爷那边已经起了。”

娶新妇第二日,例行要去拜见长辈的。曼娘点一点头问丫鬟:“老太爷那边,已经起了吗?”得到肯定的答复,曼娘这才拍拍睐姐儿的手:“你也快些装扮了,我先去前面,你若比你大哥大嫂还晚,那才惹人笑呢。”睐姐儿起身送曼娘出去,听到娘对自己讲笑话,不由吐一下舌,丫鬟们这才敢进来伺候睐姐儿梳洗,睐姐儿瞧着镜中的自己,原先也见过齐家嫂嫂,不过那时没过门,这会儿过了门,和原来有什么不一样呢?

等睐姐儿这边装扮好到了厅上,厅里已经坐满了人,陈慎正在和曼娘说话,瞧见睐姐儿到了就喊道:“姐姐你今儿到的正晚,幸亏大哥大嫂还没来,不然你比他们还到的晚,会被人笑话。”陈二奶奶今日做婆婆,那脸上的笑意比别人都要浓些,听到陈慎这样说就道:“你也不晓得心疼你姐姐,这些日子她帮着料理这些事,也忙的不行,今日多睡一会儿也好。”

陈慎又要说话,管家娘子已经进来报,振哥儿和齐氏到了,众人忙各自按辈分年龄坐好,等着新人前来。振哥儿比起昨日,面上添了些喜色,而新娘子又比昨日更害羞了些。难道说做了新妇,反比这没出阁的少女还要害羞?睐姐儿瞧着齐氏一举一动,脑中在转着这些。

陈慎历来没坐性,瞧见睐姐儿只往齐氏身上瞧就越过绯姐儿等人悄悄地对睐姐儿道:“姐姐,你是不是在想,等你以后出阁了怎么做?我说…”话没说完,陈谨已经把陈慎扯过来,让他乖乖坐好,长辈们都在,这样像什么话?

振哥儿已带了齐氏过来,瞧见陈谨弟兄就对齐氏笑道:“七弟年纪小些,人也有些调皮。”齐氏也笑了:“原先也是见过的。”剩下的人都已站起来,拜见哥哥嫂嫂。陈慎还要再说话,嘴巴已经被陈谨捂住,陈谨只是笑着道:“大嫂子莫见怪,阿慎他是想多讨些见面红包。”

陈慎的意思本来是这个,但一被哥哥说出口,那味就全变了,陈慎不由气的往哥哥小腿上踢去,但陈谨才不在意。这些红包都是备着,齐氏忙命人拿出,又每人添上一份笔墨纸砚做见众小叔子的礼。至于众小姑那里,红包之外又每人一样首饰,那首饰虽不重胜在做工精巧。众人收了,谢过哥嫂,齐氏也就见完了这些家人。

见过家人,午饭时候也是一大家子在一起用的,睐姐儿坐在席上,瞧着齐氏一副若有所思样。陈二奶奶望一眼睐姐儿就对齐氏笑道:“都是一家子在这里,你也别太拘束了,拘束了那还叫一家子?”绯姐儿也点头:“大嫂,您要多说话,您不爱说话,有人会被吓到的。”

说着绯姐儿就笑嘻嘻地望着睐姐儿,睐姐儿伸手拍绯姐儿手一下:“只会欺负你姐姐我,亏外面还夸你聪明伶俐?”绯姐儿就势握住睐姐儿的手撒娇:“我没有欺负你啊,我是替你和大嫂解释呢。”陈二奶奶见新妇端庄文静,待自己也还算亲热,心里十分满意,已对齐氏笑着道:“你二妹妹,虽然年纪小,性情最是古灵精怪,谁也不忍心拘着她。”

齐氏知道这是婆婆告诉自己这家里都有那些脾气的话,对陈二奶奶笑道:“媳妇晓得了。”赵氏已经在旁道:“这一转眼,二嫂子都做了婆婆,这下才真知道,自己老了。”曼娘抿唇一笑:“五婶子这会儿说自己老了,可昨儿又是谁被赞,瞧起来才二十刚出头。”

赵氏笑着道:“正因为人家现在赞我,都是瞧起来二十刚出头的样子,我才知道自己已经老了,不然她们就该赞我,瞧起来还是朵正开当时的鲜花呢。”众人又笑了。陈二奶奶又对齐氏说了几句,齐氏也在旁点头。睐姐儿瞧着这些举动,心里想着也不说话只是面上有笑,曼娘抬头瞧见女儿这样,这孩子,真的是长大了。

齐氏过了门五六天后,齐长史就带家人离京返乡,齐氏夫妻去送别后,日子也就照样过下去,转眼就到了中秋,今年新添了一个人,只怕明年又会添人口,别说陈大太太欢喜,九阿公也十分欢喜,中秋那夜一家子坐在园里桂花树下,闻着桂花香,赏着圆月,吃着螃蟹,说说笑笑过的十分欢喜。

到了第二日早上,因着夜里睡的迟,众人都还睡着没起,曼娘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接着有人急促地叫:“三爷、三奶奶,老太爷的舌根又僵了。”这一声喊虽不甚大,却让正在梦乡里的曼娘和陈铭远登时就坐起身,陈铭远还在寻挂在外面的衣衫,曼娘已经把外衣扣好走到门边拉开门:“请太医了没,是个什么情形?昨儿不是好好的吗?”

来报信的是九阿公房里的丫鬟,听到这样问就急忙道:“昨夜老太爷十分欢喜,散了后还命小的们去热了黄酒,他和九少爷两人又在那说了好半日,直到…”曼娘已经回头瞧着那丫鬟:“祖父身子还没复原,你们听他要热黄酒,为什么不来报?”曼娘稍有这样的,那丫鬟本就被吓,听到这话急忙跪下:“奴婢也想着来报的,但老太爷说了,难得欢喜,偶尔一次也没什么,这才没来报。谁知,谁知今早起来,听不到老太爷有动静,去瞧时候才发现老太爷满面涎水,舌根都僵了。”

曼娘这会儿也无心追究,就匆匆往九阿公那边去,又命人快些请太医来。等曼娘到九阿公房里时,还没进房就听到九少爷在那呜呜咽咽地哭。曼娘的心都差点跳出来,急忙走进去,见一个婆子正在那牢牢抱住九少爷,不许他过去。曼娘也只有摸摸九少爷的头就往床边瞧,九阿公此时面色异常红润,涎水已被擦掉,倒比平日瞧着精神还好,只是那口一直张着。

见曼娘到了,丫鬟们就跟有了主心骨似的,急忙上前道:“已经给老太爷灌了药丸,可是那药丸下去,也不似平常一样。”见丫鬟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曼娘晓得她们也是怕被主人家迁怒,忙道:“照了太医说的法子做了吗?”有人答道也做了,但不似平常一样有效验,曼娘的心一直往下沉,上回中风还没好,这回又如此,只怕九阿公的寿数,就快终了。

陈铭远已经进来,见九阿公如此就吩咐人把九少爷先送回赵氏房里,自己坐在床边,竟似痴了一般,难道这回抢不回来?太医已经来到,见陈铭远如痴了一般,也没有请陈铭远挪动一下就先给九阿公诊脉,两只手分别诊了又用银针往九阿公人中穴上插去,见带出的血都是暗的,不由摇一下头。

这摇头是什么意思,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曼娘顾不上九阿公先去拉丈夫的手,感到丈夫的手十分冰冷,但手心里偏是湿漉漉的。再抬头往他面上一瞧,见他面上竟看不出悲喜,这下心如被刀割了一样,急忙唤他的名字。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耳边响起,陈铭远才发现自己竟一直坐在九阿公身边,低头对曼娘说了句,我没事。

可话音未落,陈铭远就觉得心口特别难受,喉头腥甜,张口就是一口血吐出去。这下不光是曼娘,旁人也都呆住。陈铭远觉得唇角有些湿,伸手一擦,见到那点猩红血迹,还想安慰妻子,可头一晕竟晕倒过去。

晕倒之前,陈铭远只听到妻子的惊叫,还在想该安慰她不要叫的,可什么都说不出来,接着就陷入昏迷。当陈铭远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己房内,只感到喉咙干涩,陈铭远想喝茶,想直起身却觉得身子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还要再用力时已经听到睐姐儿的声音:“爹爹你醒来就好,您是渴了还是饿了?”

看见女儿,陈铭远想笑一笑,但往女儿身上瞧去,那笑容就凝固起来,睐姐儿身上穿的,分明是素服。看见自己父亲这样,睐姐儿声音很低低道:“爹爹,曾祖父他,过世了。”

过世了,这三个字,让陈铭远不知该怎么和女儿说,睐姐儿已经端过一盏参汤来:“太医说您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数年太过劳累,才会这样。好生歇息就好,陛下已经知道您病了,特地命人赐下两支百年老参。”

作者有话要说:小陈都变成老陈了,也没好好休息过啊。

、第312章

陈铭远听到女儿话音里含有伤心,勉强笑一笑安慰女儿:“你是怕爹爹也…”睐姐儿看着陈铭远瞪大了眼:“爹爹你怎么能这样说,娘说,你要和她白头到老,到白发苍苍时看儿孙满堂。娘还说,让你以后别这样辛苦。她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和你在一起。”说着睐姐儿眼里的泪不由落下,陈铭远急忙安慰女儿:“爹爹好好的,爹爹要看着我的睐儿出嫁,生儿育女,要听着外孙叫我外祖。”

睐姐儿把脸上的泪擦掉才把那盏参汤送到陈铭远唇边:“爹爹,您已经昏迷了两日,先喝口参汤,太医说,您醒来不能先吃油腻的,要先喝粥,炉上熬着粳米粥,您喝了参汤,就把梗米粥喝了。”那盏参汤很浓,不过两三口就喝光了。陈铭远喝下参汤觉得舒服些,睐姐儿把空杯子交给丫鬟,就听到门被推开。

睐姐儿以为是丫鬟端来了粥,回头看时竟是曼娘,手里还端着热腾腾的粥。睐姐儿忙起身迎接。曼娘把粥碗放到女儿手上这才走上前,尚未开口,眼里的泪就落下:“你吓死我了,偏偏祖父又…”说着曼娘又轻声道:“我那时在想,若是你醒不来,我也索性跟你去了。”

妻子的手心已经有些薄茧,陈铭远觉得握住妻子的手,这心才踏实,看着妻子轻声道:“我好着呢,就跟睡了一觉似的,睡醒了反而精神了,从龙岩回来到现在,有几年了,总有八年了吧,不止,绯姐儿都七岁了,从龙岩回来时候还没有她呢,我竟都没好好歇过。”

曼娘能听出陈铭远声音里的几许无奈,看向丈夫的眼也很温柔:“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可…”话没说完已有人在门口道:“三奶奶,太太遣人来了。”陈大太太看见陈铭远晕倒在地,伤心焦急的差点也跟着倒下去,幸好众人劝说安慰才又撑住。接出了九阿公的事,陈大太太身为长子媳妇,自然比别人更要忙几分,一时也只能牵挂住陈铭远这边,人是过不来。此时听的儿子醒来,曼娘还能偷个空出来,陈大太太也只能遣人来瞧瞧儿子。

曼娘坐正身子,从女儿手里接过粥碗给陈铭远喂着才道:“进来吧。”陈大太太派来的是贴身的丫鬟,瞧见陈铭远气色也还可以,正坐在床上喝粥,那丫鬟行礼后又说了几句陈大太太对陈铭远的话才起身离去。

陈铭远的粥喝下去,觉得困意又生,但又不愿睡去,还是瞧着妻子。曼娘怎不明白丈夫的心,不过家里出了这样大事,偷空回来瞧瞧丈夫是可以的,再多待一会儿还是不好,轻轻拍着他的肩,曼娘跟哄孩子似的道:“外头还有事呢,我让女儿在旁边伺候你,要有什么,你叫人唤我,我立即来。”

一直被爹娘无视的睐姐儿这会儿才从曼娘的肩膀背后瞧一眼自己的爹:“爹爹,我晓得你想要娘留在这里,可是您就是因劳累才生病的,娘本就劳累,又牵挂您,您不安心歇着,到时岂不让娘更劳累。”陈铭远也不知怎的,这一病就想妻子在身边,听了女儿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把妻子的手放开:“我晓得了,你去吧,睐儿也去帮帮你,我这醒来太医就该说没什么大碍,只要再躺两日就好。”

曼娘嗯了一声,还是给丈夫掖下被子,看着他闭上眼,听着他沉入梦乡时那规律的呼吸,这才起身离开。睐姐儿送她到门口:“娘,我会好好照顾爹爹的。”曼娘拍拍女儿的脸,什么都没说。前面已经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这会儿来的是谨慎弟兄俩,瞧见曼娘和睐姐儿,他们急忙停下脚步。

陈谨还记得行礼:“听说爹爹已经醒了,儿子放心不下,特地和弟弟过来看看。”陈慎张口就想问父亲如何,听到哥哥这规规矩矩的问,陈慎才连连点头:“娘,爹爹已经醒了,这会儿怎样?”

两个儿子都很乖,曼娘拍拍陈慎的脸:“你爹爹方才醒了,这会儿又睡着了。你们两个要进去看看也可以,但不许吵你们爹爹。”陈慎立即点头,并挺起小胸脯:“娘,我也这么大了,也要和姐姐在这里给爹爹侍疾。”曼娘不由摸下儿子的头:“你要乖乖地,不吵不闹,娘就让你在这给你爹爹侍疾。”

陈慎点头如捣蒜一样,已经有人请曼娘往前面去,说是有吊客来了。曼娘又叮嘱儿女们,也就往前面去。看着曼娘的背影,睐姐儿瞧着两个弟弟:“方才娘说的话你们都要记住,现在都不是小孩子了,以后家里的事要多帮着娘些,还有,不许淘气,不许让娘操心。”

陈谨颌首,陈慎忍不住嘀咕道:“我什么时候也没有淘气过。”睐姐儿拍拍弟弟的肩,和他们一起进去瞧陈铭远。

曼娘到了前面,陈大太太已经陪客人坐着,来客是戚尚书的夫人,戚夫人的女儿,就是那位未来的东宫女主人,未来皇后的母亲来到家里,自然要客气相待。曼娘给戚夫人行了礼,各自坐下,戚夫人又问候过陈铭远的病情,感慨几声为国操劳的事,也就说几句话,戚夫人告辞,陈大太太和曼娘送她出去。

客人走了,陈大太太自然要问问儿子的身体,听到醒来后喝了参汤吃了粥,现在又睡下了陈大太太才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接着眼里就有泪:“这事都怪我,自从你过了门,我瞧着你是个能干的,把这家里的事都交给了你,老三那头未免你就有些顾不上。这会儿若不是他吐了血,我都还不晓得,他身子已经虚成这样。”

曼娘心里比起陈大太太更是焦急,但面上还要安慰陈大太太:“奉养婆婆,本就是我这做媳妇的分内事,三爷的身子骨,一直都壮实,我疏忽了。”说完这句曼娘只觉得心里如被刀割一样,偏当着陈大太太又不能流泪,免得惹的陈大太太越发伤心。只有转过身去把眼里的泪悄悄擦掉。陈大太太感伤一会儿,也就由曼娘扶着重又往灵堂来,刚坐下就有丫鬟走过来对曼娘道:“三奶奶,大少奶奶这些日子似乎也有些不好,吃不上东西不说,今早起来还呕了。”

这瞧来不像不好,陈大太太耳朵尖,已经听到了,和曼娘交换一个眼神就道:“太医来了没有,若来了,正好让太医给大少奶奶诊个脉。”说着陈大太太不觉又是一阵伤心:“若真是有了喜事,公公还在的话,还不晓得有多欢喜。”五代同堂,那是何等的福气,曼娘又安慰陈大太太几句。

等太医来了,先去给还睡着的陈铭远诊了脉,听睐姐儿说陈铭远醒来后已经用过参汤和粥,才道陈铭远已经慢慢好了,只要再养两天就好,过了今日,明日就可以给他吃一些比较滋补的饭食,以后少熬夜,多走动走动就好。睐姐儿一一听了,又让人到灵堂去告诉曼娘,就有婆子过来道:“我们太太还请去给我们大少奶奶诊下呢,还劳烦太医您往前面去。”

大少奶奶?睐姐儿不由皱眉:“大嫂子也病了?”睐姐儿总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那婆子只笑一笑:“大少奶奶只怕不是病,可这话我也不能说,大小姐您在这等着信就成。”不是病?又要请太医,睐姐儿的脸不由一红,让婆子带了太医去。

陈慎已经猴过来问:“姐姐,这不是病,那是什么?”陈谨已经不耐烦地把弟弟拉过来:“这些事,你小孩子家是不能问的。”说着陈谨把手里的东西拿给陈慎:“你趁这几日也好生理理功课,天天只晓得完。”陈慎接过哥哥递来的纸,做个鬼脸也就静静看起来。睐姐儿听着陈谨的叹气,拍拍他的肩:“怎的,还为了出了曾祖父的事,不能独自一人回家乡感到难过?”

陈谨摇头:“我又不是阿弟,还只晓得玩,我只是在想,人生在世,所求为何?”睐姐儿瞧一眼弟弟,突然笑了:“还以为你是小孩子,怎么就晓得想这个,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父母生我养我何等辛劳,我就该回报。弟弟们待我何等亲热,我也该和他们亲热。若有那对我不好的人,可恕的就恕,不可恕的,就不恕。至于旁的,我也不晓得。”

陈谨双手托住下巴,有些闷地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为人处世,不是人生在世所求的。”睐姐儿瞧着弟弟:“可是你若不是先学会为人处世,怎么会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呢?”好像说的也有道理,陈谨沉默不语。外面已经传来说话声,睐姐儿姐弟停下说话,听到一个丫鬟在那道:“方才太医去给大少奶奶诊脉,说大少奶奶确有一个月的身孕,太太让人来说,要大家以后服侍的时候都要小心些。”

陈谨对这些事不大感兴趣,还在琢磨自己的心事,睐姐儿也没说话,只是在那想着自己的心事。

陈铭远在床上躺了两日,得到太医准许起床时候,已经过了九阿公的头七。陈铭远着了孝服到九阿公灵前上香磕头,看着灵位上面的字,不由百感交集。祖父,您当初对我说的,我已经全都做到了,现在,我该要做的,是让陈家这枝,枝繁叶茂下去。陈铭远在心里默默念叨,然后才磕头下去。

谨慎哥俩也跟着自己的父亲一起磕头,等站起身,陈铭远才对谨慎哥俩道:“昔日我幼时,你们曾祖问我,做男子该若何?我当时回答,自当辅佐君王,成就家业。你们曾祖甚悦,今日在你们曾祖灵前,我也要和你们说,一人一代的发达,很容易做到,但要长长久久的,就难。你们要记住,纵然你们生在陈家,富贵荣华唾手可得,守不住也是枉然。”

、远方

说完陈铭远就深深叹息,一向爱问的陈慎此时见兄长和父亲都神色严肃,也紧紧闭上嘴,只和陈谨一起恭敬地对陈铭远行礼,口称儿子知道。陈铭远见儿子们都这样乖巧,也再没说话,看着牌位垂下眼,儿子们渐渐长大,很多事情,该交给他们了。

陈家在外过世的人,都要送回家乡安葬,九阿公也不例外,等在京城的停灵日子满了,陈大老爷也就带着儿孙们扶灵回乡,这一来一去,等再回到京城,已是来年三月。此时陈铭远和陈四爷的假也满了,先行各自去衙门消假。

睐姐儿帮着曼娘把那些行李都收拾好,见曼娘坐在窗前面上似有惆怅,晓得这回回乡,自己的娘颇有物是人非之感,只是轻声叫了声娘。曼娘听到女儿叫自己,转头瞧着她道:“我没什么,姐姐弟兄都过的好,心里也就踏实。”睐姐儿握住自己娘的手,轻声说:“可是娘您还是想着几位曾祖。”

此次回乡,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的墓木已拱,徐家当家的人,已换成了昔日的大少奶奶,听到下人们一口一个十三姑太太时,曼娘才恍神,不知不觉间,时光已流走很远。昔日那曾放过秋千的花园角落,已经修了亭子,建了长廊,那曾盛开的牡丹花,已被挪到荷花池边。

当日夏风殒命处的假山已经换了一个形制,走遍花园,也只有一丛竹子还和昔日一样,可是那坐在竹林里玩笑的,已不再是自己和姐妹们,而是都叫不出名字的侄女甚至侄孙女们。更别提往日的闺房,早已成侄女的住所。

姐妹们都已儿女成行,有些已抱上孙子,说起话题,也多是儿女经。变了,很多都变了。曼娘拍拍女儿的脸:“我知道,连你都要出嫁了,我还想那些做什么呢?我在家乡,住了虽有七八年,但算起来,还是在京城住的日子多。”睐姐儿听到曼娘说自己都要出嫁时,脸不由红一下,但还是蹲在曼娘膝前听她缓缓诉说。

门外已有丫鬟在说:“小姐,仙游县主到了,正在厅里等您了。”阿颜竟到的这样早?睐姐儿站起身曼娘就对她道:“阿颜定是想你了,快些去吧。”睐姐儿笑一笑也就往外面厅上去。

到的厅上还没说话,阿颜就拉住睐姐儿的手:“你回来的正恰好,快些走吧,我们去寻阿昭。”寻阿昭,这又是为什么?睐姐儿的眼眨一眨:“你今儿是怎么了?话都没说就要去寻阿昭,再说我身上还有孝呢,哪能随便去人家?”阿颜瞟她一眼:“别人家倒罢了,长宁公主素来不计较这个的。”

长宁公主也是个妙人,很多民间的忌讳她都不在乎,道理也通,说的是天下哪有旺过皇家的,若连皇家都压不住,还有什么意思?睐姐儿的眉也皱紧:“就算要寻阿昭,等明儿也成,哪有我方回来,就急匆匆去寻的,又不是阿昭明儿就出阁,再不见,就见不到了。”

阿颜叹了一声:“虽不是明儿就出阁,也差不多了。而且阿昭这一出阁,只怕我们再见不到。”这话说的越发蹊跷,阿昭是长宁公主爱女,为她择的婿,定然会在京中,出阁后也会经常见面。阿颜已经拖了睐姐儿的手:“等在路上我慢慢讲给你听。”既然如此,睐姐儿瞧一眼身上,横竖都是素服,这一身也不算不能出去见人,也就交代丫鬟一声跟了阿颜出去。

曼娘听的阿颜把睐姐儿带走,眉不由皱紧:“这到底是是为了什么,匆匆见面就走了?”来报信的丫鬟已经道:“说的是去长宁公主府,奶奶您刚回来,还不晓得京中这些日子的传言?”传言?曼娘的眉皱起,丫鬟已道:“这些日子,京中沸沸扬扬的,说是那什么国的王子,来京城游历时对阿昭小姐一见钟情,上书陛下,要娶阿昭小姐。听说陛下将要准了,还说要封阿昭小姐为公主,嫁给那个王子。”

“这,这不是去和番?”睐姐儿听阿颜说了来历,那眉也紧皱起来,阿颜急忙摇头:“陛下本也不许,说本朝还没有和番的先例。可是那个王子说什么,按他们那边的规矩,王子娶公主才算般配,他游历了这么多的国家,可是没有一个国家的公主能够打动他的心,此来大国,才被阿昭打动心弦,因此求亲。说和天朝的和亲并不一样。”

王子娶公主才般配?睐姐儿的眉皱的越发紧了,难怪阿颜要拉着自己去寻阿昭,要陛下真答应了,封阿昭为公主,那就难以见到阿昭了。想到这,睐姐儿不由叹气:“那个什么王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王子,说不定是骗子。”睐姐儿难得如此,阿颜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个王子八月就到了京城,说偶尔见了阿昭一面就被阿昭迷恋上了,还往他那个国写了信,要他们带人前来求亲。”

这么遥远的地方,阿昭能吃得了苦吗?睐姐儿眼里不由有泪,在阿颜面前也不怕不好意思,也不擦眼里的泪就道:“那么远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我听爹爹说过,说西域之外,有一大片沙漠,过了沙漠才有人烟。可是那里的人,长的和我们这的人都不一样,那话都不明白。”

马车已经停下,阿颜拉了睐姐儿下车:“我听说,去到他们那里,就算日夜不停地走,又一路顺利,也要花上三四个月。那个王子八月往他们国家写信要人前来求亲,这会儿人都没到呢。”八月到三月,已经七个月了,都打不来一个转。阿昭要真的嫁去,那这一生就真的再见不到了,睐姐儿不由叹气:“陛下也真狠心。”

“什么狠心?”阿昭的笑声已经响起,站在面前瞧着睐姐儿:“见了我,就别这么长吁短叹的,你们觉得不好,可我觉得,能离开京城,往各处走走,甚至走到以前根本没想到的地方去,也很好。”睐姐儿看着阿昭,虽说阿昭生的没有睐姐儿那么美,可也是很耀眼的美人,而此时的阿昭,脸上身上,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是睐姐儿以前从没发现过的。

阿昭已经一手牵了一个带她们往自己的屋子走:“睐妹妹,你去了那么几个月,我给你瞧好东西,还有阿颜,你别时时都一副我要去和番,日子很辛苦的样子好不好?”灿烂的话是能给人带来欢喜的,睐姐儿和阿颜互相看了一眼,也跟着阿昭往里面走。

阿昭的屋子睐姐儿很熟悉,但这回一踏进去,睐姐儿就瞪大了眼,看着墙上挂着的老大一张地图指着阿昭问:“这,这是什么?阿昭,这你从哪里寻来的?”地图这些东西,都是被严格控制的,纵然是陈徐这样的书香世家,也没藏着这些东西。

阿昭拉着睐姐儿走上前:“你仔细瞧瞧,这和平常的不一样。睐姐儿,你仔细瞧瞧,这里是不是多了什么?”睐姐儿的心开始怦怦乱跳,仔细看起来,本朝疆域睐姐儿还是听陈铭远讲过的,但除了这些,别的他也没讲多少,海外还有国家,也是睐姐儿从书上瞧来的,可从这张地图上看,不光海外有国家,原来天朝四周,除了那些来纳贡的,也有别的国家,甚至,睐姐儿看着不远处,有一块地方很大,看起来竟有天朝那么大的地方。

睐姐儿觉得呼吸都要窒住了,手定在那个地方,轻声说:“原来,这个天下,还有和我们天朝差不多大的国家。”而且,就在天朝旁边,紧密相连。阿昭点头:“这个就是罗刹国,大荣的母亲,就是罗刹国的公主,所以大荣说,他也要娶个大国公主。”大荣,这又是谁?睐姐儿瞧向阿昭,阿昭的脸罕见地红了下:“大荣就是他了,他的那个名字,念起来曲里拐弯,我听不懂,恰好有一个荣字,我就叫他大荣。”

说着阿昭指着罗刹国西边的一个地方:“这就是大荣的家乡。”真远,睐姐儿找到京城所在地,又在阿昭指着的那个地方划了一条线,真远,难怪要走三四个月,瞧这个样子,只怕三四个月都不止。阿昭看着那个地方,似乎能透过地图看到大荣描述的情景。他说,他的家乡绿树成荫,姑娘们都很热情,每到了集市时候,都会穿上漂亮的衣服去集市,在集市上唱歌跳舞。他还说,那里的男女大防不像天朝这样,喜欢上一个姑娘就可以直接和她说,如果同意就定亲,男女还可以在一起跳舞。

那是怎样的情景,阿昭十分向往,去一个不那么受拘束的地方,女子可以骑马可以打猎,可以有家臣,而不是处处受拘束。阿颜看着阿昭的神情,有些焦急地对睐姐儿道:“你瞧见了吗?阿昭已经陷进去了,那地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你所依靠的只有那个男人,习俗什么全都不一样,你甚至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你要怎样过日子。”

阿昭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这话什么意思,她们都没听懂,阿昭已经笑着到桌上翻开一些纸:“你瞧,他在学天朝话,我也在学他们的话。舅舅已经说了,如果他的国家真派人来求亲,那他将会让我以公主的身份出嫁,还会让我带走两百个侍卫,以保护我的安全。”睐姐儿接过那些纸翻了翻,除了旁边注明的那些字,睐姐儿压根不知道这些纸上写的什么东西,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毛笔写的,睐姐儿不由奇怪地问。

阿昭已经拿出笔:“你瞧,这是他们用的笔,和我们用的笔也不一样。连衣服都不一样。”说着阿昭把手放在阿颜的肩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那样苦寒的地方,我又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可是阿颜,能够出去走走,看到不一样的景色,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有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中国和欧洲,一直都有间接或者直接的来往,并非很多人,包括以前的我在内,所认为,在唐以后就没有了往来。既然有来往,或者也有不为人知的通婚。

本文中的朝代没有明写,但是很明显的以明为参考的架空朝代,所以我就狗血了一把,让阿昭远嫁欧洲。觉得太狗血的人不要打我,顶锅盖下。

、反对

可也不用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路上要走那么远,那是真正的异乡,那些人长的都和天朝的人不一样。况且,一株在温室里长大的鲜花,能经受住狂风暴雨吗?阿颜的手死死地抓住阿昭的胳膊:“可是,阿昭,你会不习惯的,而且你看,从这里到这里,远的让人心惊。你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该找什么人哭诉。他们也不信佛,我连为你祈祷,都不知该求什么保佑。”

本来静静听着的睐姐儿突然啊了一声:“原来,那个什么大荣信的,和天王庙里的和尚信的是一样的教?他们信的就不是佛,他们的首领曾经来拜访过我爹爹,我曾偷偷躲在那听,听我爹爹说,他们的教,和我们信佛是不一样的。他们漂洋过海来到这里,远离家乡,为的是传这样的教派,如当年达摩西渡一样,所以先帝允许他们在本朝传教。”

阿昭已经点头:“是啊,大荣他就住在那边天王庙里,不过他说,他和天王庙的和尚不是一个地方的人,他的家乡,去到天王庙那个和尚的家乡,还要走一个多月。不过天王庙的和尚能听懂大荣说话。”睐姐儿嗯了一声:“可是那和尚,当初是走海上来的。而大荣说的,是走陆上来,难道这天圆地方的不对,地才是圆的?”

见阿昭和睐姐儿在那叽叽喳喳说这个,阿颜气的不行,紧紧拉住阿昭的手:“你先别说这些,你怎么能离开这里,去往异乡,就算要走,这天下还有哪一块地方,更胜过京城的繁华富丽?天下还有哪一块地方,有天朝的繁荣安定。阿昭,我也听我爹爹偶然提起那些天王庙的和尚们,说他们若不是家乡十分辛劳,又怎会来到我们这里。”

是啊,都知道,离开京城之后,也许一辈子都看不到家乡,听不到家乡人说的话,大荣说过,他虽然是王子,但所住居室远没有这么豪华奢侈。日常生活更是简单,家有长兄,所以他才出来游历。只是其他的兄长们在附近游历,而他仰慕天朝的繁荣富丽,前往天朝游历,出门已经三年,路上遇到过艰辛,甚至和商队走在一起。可这样的日子,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能得到很多见识,人这辈子,说起来那么长,可过起来却那么快。

见阿昭沉默不语,阿颜越发气的跺脚:“阿昭,长公主疼爱你这么多年,难道就忍心看着你这样出嫁?就算要嫁,难道他不能跟你在京城,而要去他的家乡?阿昭,你能不能醒醒?”阿昭拉住阿颜的手俏皮一笑:“我一直都很清醒呢,放心吧。阿颜,我遇到他后才觉得,什么叫做动心,什么叫做…”

“所以你为了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王子,情愿远离家乡去一个那么远的地方,被他的家人欺负都没办法找人求助。阿昭,你我从小听到的,难道不知道为了王位争夺,一家子反目成仇。唐时的宜芳公主,出嫁不到一年就被杀。那么遥远的地方,隔了那么多的山水,真出什么事,陛下都是鞭长莫及。”

“我知道。”阿昭还是那么三个字,阿颜气的要死,伸手去扯睐姐儿的袖子:“你怎么不帮我劝劝她?”睐姐儿放下那些纸张才对阿颜说:“可我觉得,阿昭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对,虽然去的地方很远,可能瞧见的景色也很多,虽然是异乡,但在一个地方久了,不就是故乡了吗?还有,唐时不是也有人去了那块,还写下了见闻录。既然他们能去,我想,阿昭也能去。哪个地方的泥土不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