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见他嘴角挂着的笑容有点幸灾乐祸,不由挑了他的下巴拉到自己跟前说:“你莫不是也掐着日子来的?一个月的时限可是要到了。”

青宴闷笑了两声,将她杂乱的长发顺到耳后,抚着一缕青丝道:“我只说想你了,你信我吗?下次将头发绑起来再动手,无端糟蹋了这头好东西。”

素贞仰头,疲惫的瘫在地上笑答:“青爷真是讲得一嘴讨喜女人话,若有下次,你便帮我绑吧。”

响尾知道大限已到,眼见着白素贞的兵全到了,蛇身忽而化成人形便准备趁他们说话的当口悄悄逃走。

却不想,脚下刚迈出半步,便见才刚跟素贞闲聊的青衣公子瞬间挡在了自己身前。

他还是那副风流惫赖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响尾道:“姑娘这是要去哪?咱们还没亲近完呢。”

响尾见他似有调戏自己之意,又见他只有七百年道行,自己虽然身受重伤倒是可以拼上一拼。便忍着身上的疼痛朝前蹭了两步,挺着胸脯笑道。

“公子想聊什么?”

青宴摸摸鼻子说:“都行啊,我有时候挺随意的。”

响尾一听这是有戏,便四顾了两眼,娇羞回道:“那得找处僻静地方才好聊。”

青宴似是也起了些兴致,就近俯身认真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脸。

“唔......鼻梁矮了点,嘴唇薄了点,眼睛倒是不错,可惜睫毛又太短。”

青爷眼稍一挑,摇头笑到:“算了,不和胃口。”

这一笑,又带出了一阵剧烈的咳。然而青宴手中的长剑可拿的极稳,就在响尾怒极再要发声之时,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她的妖骨。

妖骨就相当于人的死穴,人刺死穴会死,妖刺死穴却只会生不如死。

响尾疼得整个蛇身都扭曲成了一团,双眼升腾出的妖气几乎要从眼球中爆了出来。将她折磨成这样的男子却依旧闲适,一面侧头看着一面道。

“莫叫了,仔细伤了喉咙。”

青宴的狠,从来不藏在眉眼里。

钉住响尾以后,猴子精又冲过来问他,其余众妖该作何处置?

青爷漫不经心的擦了两把手上的妖血,随手将帕子丢到地上道。

“灭了吧。”

众妖得令,立时围向余下众人。

素贞却只看着一旁的小和尚出神。

她见他在放空,也可能是累极了在歇乏,套在身上的僧袍早已脏成了一片,挂在身上显得身形都单薄了许多。

青宴说把妖都灭了,他没有吭声,只是眉头几不可闻的蹙了一下。白素贞知道他未必想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就在众妖手起刀落之时,懒洋洋的说了声:“都捆了吧,带回去让和尚化着玩儿。直接咽气儿了有什么意思。”

猴子精听后楞了许久,猴眼瞪得挺大对素贞说到:“娘娘您是不是转性了?怎么自从跟法海禅师走了以后,性子都比从前仁慈了?不过这样倒也好,显得人都端庄了,气质也......”

猴子精“出尘了”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素贞捶着发疼的膀子加了一句:“给老子全部揍到只留一口气儿!打我?揍的它祖奶奶都不认识它们!!!”

青宴似乎早料到是这个结果,靠在一旁的老树边儿,无声的弯了一下嘴角。

老白原来喜欢呆和尚啊,真新鲜。

黑熊洞里的那几个妖怪,本来也没剩下几只了。被白素贞手底下的“亲卫”们揍得鼻青脸肿以后,统一用一只大筐装了进去,带回去给法海禅师化着玩儿。

大妖们回去的法子自然也不可能用走的,都是会飞的带着不会飞的。白娘娘难得也尝试了一次被人拴在腰上带着飞的感觉。

那滋味,真的是十分不爽。

青宴带着法海禅师和素贞飞,白素贞又实在看不得他嘴角若有似无的得意,对着他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白眼,眼仁都差点翻不回来,也着实正正经经品出了法海禅师当初不喜欢被她带着飞的心情。

实在是太!嘚!瑟!了!

青宴的天上功夫很稳,估计是顾及着白素贞身上有伤,因此并未做出故意带着她往树上撞树叶的事情。

他承认自己这次出来并未为了找白素贞,就像白素贞去昆仑山盗草,也不是单纯的为了替他抹去那条伤人性命的罪孽一样,两人都是各取所需。

他若不找来,腕上的法咒发作了,受罪的还是自己。

青宴有的时候也在琢磨,白素贞到底算自己的什么人呢?若说是仇人,她算一个。因他限制了他的自由,若说真有多大的仇怨,她倒也没亏了他,自他跟了她便将白蛇令给了他,不然他也没有本事能调动的了她的亲卫。

只是这女人向来粗俗,以至于青爷多数时间都很看不上她,眼见着到了钱塘境内,才同她说了一句:“五鬼在家守着孩子呢,你抓稳了,快到地方了。”

而在家老老实实看孩子的五鬼,此时却正急得团团乱转。

法海禅师走的时候便将许仙的元神稳得妥妥当当,除开他们离开的大半个月,再将将撑足半月都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许仙的元神是护住了,生魂却难撑得太久。许仙的肉身早在三日前便咽了气,进入了一种身死魂僵的状态。

说到许仙现下的情况,其实也不是完全的死了。只能说是进入了一种强行封闭的状态,只等着昆仑灵芝到了便可续命。五鬼日夜轮番守护,有妖来,不怕,白府本来就是个妖精窝。有鬼来,那更不怕,五鬼算是鬼里头的祖宗,来了也是送上门给它们吞。

只是这次来的,是黑白无常。

五鬼吓得魂儿都快飘散了。

小灰是只妖,不太懂这里头的道道,但一见来人是地府里的鬼官便知这事儿要不好办了。连忙带着几只小妖冲出来说道:“两位官爷是有啥事啊?我们娘娘这会子不在家,要不等娘娘来了咱们再聊吧?”

黑白无常自来收鬼不收妖,此次过来也是直奔许仙魂魄而来,不想竟让他们撞见了一直被地府通缉的五鬼,索性连同六“人”的魂魄一并勾了,又对拦住它们的小妖喝道。

“我们兄弟二人只管鬼神,不问妖道,若不想我们取你等性命便速速让开,莫要妨碍我们办公!”

小灰心里是很怕的,但是青宴说这是娘娘的吩咐,万不能让许仙的魂魄离体。再者,这些时日也都是它在看护着许仙和玲花二人,对这兄妹两个也早有了感情。许仙的魂魄要是被勾走了,便是连昆仑山的仙草也救不得了。

小灰虽然年纪小,但是很有一些执拗,眼见着黑白二人便要勾魂离去,急得脚丫子一连在地上跺了好几下,强撑着胆子追上来说。

“两位大哥!!!!.......你们!!.......吃完了饭再走呗。”

黑白无常哪里有时间听它在那儿碎碎念,见她一直张开双臂在那儿拦着,便抬起手中哭丧棒直接对着它的面上挥了过来。

小灰不敢碰对方的法器,生怕会被散魂,只能一面躲闪着一面吩咐家里兄弟姐妹都去拦着。

小妖们心知也斗不过黑白无常,便纷纷扑倒死死抱住对方大腿,搂得亲舅老爷似的对黑白无常说。

“二位官爷再等会儿呗,我们娘娘很快就回来了,青公子已经去接了,真去接了。”

黑白无常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无赖还胆儿大的妖,怒急之下只能亮出了鬼光将它们震开。小妖们倒像是不怕死似的,震开以后又都畏手畏脚的滚回来继续抱着道。

“吃完了饭再走呗,我们娘娘一会儿就回了。”

黑无常的脾气自来不好,也不知道养着这些东西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就能把它们教的只会撒泼耍赖的样。被扰得最不胜其烦之时,对着小灰的脖子掐了过去。

然而黑无常的手却落了空,就在他即将掐住小灰脖子的一刻,手腕忽而被一条半空中袭来的白练紧紧勒住,直接就势抻了个趔趄。

自半空落下的女子长发披散如一个女疯子,飘然若仙的一身白衣也不知在哪儿折腾成脏兮兮的一团破布。拉摔了黑无常之后又袅袅婷婷的站定了,眉眼微挑,缓慢的说了句。

“二爷怎么这么大脾气?”

黑白无常又并称为无常二爷,这个称呼在外头其实被叫的不多,堪堪只在仙界和地府有人知晓。黑白无常不知来人是个什么来头,正待猜测她身份之时,便见小灰领着众妖急慌慌地扑跪在地,道:“娘娘可算是回来了。”

黑白无常这方知,原来她才是这群妖的主子。只是你看她方才说话的神色语气,哪里有半点攀谈的样子,那是满脸都写着不耐烦,倒恨不得立时打发了他们去!!

第四十四章 你有没有爱过

黑白无常哪里知道,老白是因着近些天架打多了,刚一回府又看着屋里剑拔弩张的样,明显是又要动手。心里一时烦躁,脸上便也没了笑容。

她面无表情的对黑白无常说。

“五鬼我要留下,那孩子的魂魄我也要。按说咱们妖界从不跟地府鬼官动手这是规矩,素贞也并非想要冒犯二位,只求您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话里好像是有几分客气,但是你看她那脸色,分明写满了:我不爱跟你们墨迹,这事儿便这么定了。

黑白无常心道你一个小小蛇妖也敢让我们行方便?五鬼你要,孩子的魂魄你也要,忒是好大的口气。当下也不客气到:“今日只怕你一个也留不下,这孩子的肉身已死,阳魂已散,本就是要被勾去的。至于五鬼,它们是地府缉拿多年的要犯,我们如何会轻易放了它去?!”

素贞本端了一会儿客气,不想这两个东西是个说不通的,索性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了,支着膝盖歪着脑袋,吊儿郎当的道:“缉拿多年都没缉拿到,也就不差再多缉拿几年了,我今日胳膊腿都酸乏的紧,是不是没得商量啊,没得商量就动手吧。”

这般言罢就见她比了个手势,立时又从天上落下百来号小妖来,将诺大的一个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再看那些妖,个顶个都是有道行的。小妖手里还端了个破筐,筐里揣了十多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看不出是什么的妖怪。

众妖落地以后便亮了手中法器。那架势,俨然就是一个土匪窝。正中坐着的那个女土匪还在揉着肩膀,带着一脸的困顿疲倦不耐烦的指着他们道。

“记得留口气儿啊,好歹也是地府的鬼官。”

说完,抬脚就要往屋里走了。

黑白无常常在鬼道行走,便是偶然遇到几只小妖,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动手的次数一只手掌也是数的过来的。

此时院中整整百来号,个个都对着他们呲着獠牙亮利刃.......

无常二爷对视了一眼,心中十分懂得寡不敌众的道理,也并不想被揍成筐里那样,暗暗合计一番之后对白素贞喊道:“那个,姓白的!......魂魄可以暂且还你,只是以后莫让我们再碰上它们,不然定不手软的。”

白素贞其实也是见好就收的主儿,人家给了台阶让她下,她便也与人还了一阶,一时又站稳了脚根,盈盈笑道。

“无常二爷常在鬼道行走自来辛苦,若是不嫌府中食物粗鄙,便用顿便饭再走吧,小灰的手艺还不错。”

这次的话说得也体面,笑容也拿捏的好,不卑不亢,甚至还有几分亲切。

如此无常二差算是明白了,白素贞不是不会说场面话,只要顺着她的脾气来,都能笑脸相迎做个朋友。

黑白无常是在白府吃饱了肚子才“上路”的,鬼差跟妖界显少有交集,谈不交恶,也论不上什么交情,今次无端一遇,无常二爷除了看那五只小鬼还是冒火,最终也算是给了白素贞的面子。

白娘娘送走了鬼差便万事不管的昏睡了过去,灵芝草据说是小和尚连夜熬好喂给许仙的。她没那个精神头再管其他人,一连睡了七天七夜之后,再醒过来时,周身都舒服妥帖的想飞出去溜达两圈。

她大好了,法力也恢复了完全。只是腿上还挂着彩,那是被响尾蛇尾刺穿了骨头的。猴子精见了心疼的直掉眼泪,抱着一堆的药粉进来给她上药。她不让。

石头精进来,也不让。

小灰以为她是稀罕自己的,蹦跶着两条小短腿冲进来说:“娘娘我来了。”

被白素贞拎着脑袋轮了一圈,顺着窗户丢出去,还挨了顿臭骂。

这都是些什么没眼力见的。

青宴明知道她在等谁,偏偏不点破,一面扯了她身后的枕头并肩歪在床上,一面慢悠悠的转着药瓶盖子说。

“裙子撩起来,我看看腿。”

白娘娘裙子倒是没撩,直接撩了袖子,攥着一个包子拳就朝他脸上招呼过去了。

她问他。

“我睡过去的这两天,他没来管我?”

青宴漫不经心的一掌包住她的拳头,在手里掂了掂,说。

“谁呀?”

素贞道:“少在那儿装蒜。”

青宴“恩”了一声,又晃晃悠悠的往下躺了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枕头上说。

“来了啊。在你屋门口站了一夜也没进来。那会子妖精多,我挤进去都费劲。后来妖精们都散了,又入夜了。他可能是觉得那个时辰进去不合适吧,就回自己屋里拿了个蒲团出来。......在你门口念了一夜的经。”

青宴说完,嘴角一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你怎么看上那么一个东西了呢?”

妖精受伤他念经能有什么用,等着为她超度不成?而且要守着又不进去守,谁能知道你守过她?

青爷常年在女人堆里打转,对于男女一事自觉十分通晓。嘴里的情话从来都是张口就来,做过什么事,也都要统一的摆在明面上。这都是套路,也最讨女人心。

青宴觉得小和尚除了皮相长得还不错以外,真格是个从头木纳到脚的人。再反观白素贞,除了“举止粗俗”“性格讨嫌”,她拥有所有世间女子该有的风情容貌,又偶尔能纯真慧黠。

这样的女人不会缺男人,青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看上一个和尚?”

白素贞说:“他很干净。”

人活一世,妖存千年,都难免于红尘世故中迷失自己。白素贞身上其实也有很浓重的烟火气,喜欢打架斗殴,又极懂得审时度势,你看她在仙界从不放肆的。

然而小和尚似乎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他对人是这个态度,对妖也是这个态度。神仙来了,你住得高我多给你行一个佛礼。据理力争之时仍旧该讲哪套道理,还是讲哪套道理。

他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的挺好,也或许,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身患顽疾的。他能治的,便治一治,不能治的,便看花看水的安静生活。

裴文德很长一段时间看白素贞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病人。

他大概觉得她病入膏肓了,尝试“救治”以后发现无药可医,只得作罢。

素贞这般想着,又觉得忒是有趣,一面摇头轻笑一面问青宴:“你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你又真心想过跟哪一个好好过日子吗?”

青宴的眼神有一瞬的停滞,随即笑了一下:“好像都爱过,也好像都没爱过。”

说完以后又慢悠悠的坐起身,一声不响的走了。

青宴是个怪人,话多的时候嘴就会很贱,沉默的时候又能一连几天不说话。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爱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不爱。

他活在一片万花群绕的温柔乡里,有时快活,有时落寞。妖总是要活那么久,就算真的爱谁,又有几个能爱到千秋万代。

白素贞说她爱小和尚。

小和尚若不能渡她,自己也难成仙。成不了仙的人就会老会死,他又能陪她多久呢?

青爷第一次琢磨别人的事儿,琢磨完以后又觉得真无聊。脚下绕了两圈以后,又逛到外头逗姑娘去了。

这钱塘县的水,似乎比仁和县要养“人”些。

小和尚是在用过晚饭之后才知道白素贞醒了的,他看那个时候的天色还早着,便敲开白素贞屋里的窗户探着脑袋瞅了她一眼。

法海禅师平日鲜少进素贞的屋子,除去她冬眠那会儿怕她睡死过去守过两天,多数时候都只在外头同她言语两句。言语的时候也都会敲门敲窗,从来不会像她一样,进他的屋子从来都是径直推开,他似乎是想要用这种方法让白素贞知道,你进别人屋子之前要敲门。

但是白素贞推不开门的时候就会爬窗户,爬不进去就让小灰在外头打洞。法海禅师跟她吵架吵的最凶的时候,她就这么干过。

白娘娘在看到窗户纸上映出的光脑壳时就笑了,没受伤的腿舒而一点便越到了窗前的小几上,迎着法海禅师探进来的小光头轻笑道:“傻子,这还没夜深呢,你怎地不进来?”

法海禅师未及她也探头过来,耳朵被她呼出来的热气撩得一热,一面蹙眉揉了两下一面说。

“就看看你好没好。”

素贞说:“那进来看,窗户那么高,你怎么看得着我的腿?”

法海禅师说:“我不看腿,我问过猴子了,说包得挺结实的。你只老实呆几天,过些时日就能养好了。”

说起这事儿老白就觉得生气,那猴子精真格是没眼色到了极致,生怕她一味晾下去伤口会严重,趁着她午睡那会儿带着小妖们三下五除二就给她绑了个结实。

此时都绑好了,素贞也只能点着头说:“这倒是实话,猴子“很会”照顾我的。”说到一半,舌头又绕了个圈,睨着法海禅师道:“不然再碰上某些半吊子的大夫,怕是没病也要养上好些天了。”

“某些半吊子的大夫”不说话了,一脸严肃的沉默着,似乎想要找到一些可以反驳回去的话。

没想出来,便也不反驳了,埋头自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药瓶放在她坐的小几边上道。

“一天三次,让它们勤给你换换,可以止疼的。”

素贞捏着小药瓶只是笑,没受伤的腿在桌子角上一晃一晃的问:“你用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