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提醒,陈医生这才想起这孩子是谁。正是两个多月前,三月初的时候,他和梁满满见第二面的时候,她带了这个男孩子来医院挂他的门诊。这孩子当时踝骨骨折。

也是那次她知道了他的身份是医生,在第一医院骨科工作,从此他的噩梦就开始了。

“徐子涵是吧?”他看着自己跟前小小的孩子,问道:“脚怎么样了?后面有去复查吗?”

“我妈妈带我去医院复查过一次,不过当时你没上班,是另一个医生叔叔给我看的。我的脚已经全好了。谢谢帅叔叔!”

“以后要注意安全,不要再受伤了。”陈医生很是官方地提醒小朋友,眼神扫到孩子身上的校服,不禁问道:“为什么就你们班穿校服,其余班不用穿呢?”

“梁老师说医生叔叔阿姨们看到我们穿得这么整齐,会对我们有好印象的。”孩子很实诚,将梁满满的解释一字不漏地转述给陈清源。

陈清源:“……”

这什么鬼说辞?

不过心里却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有关。

第二十章

中途出了点意外, 梁满满班上有个的女孩子害怕体检, 死活不肯让医生检查。

虽然内科几个和蔼可亲的女医生不止一次告诉这孩子, 体检不用打针, 让她不用害怕。可小朋友就是害怕地不行,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搞得几个女医生很是无语。

梁满满当时正在隔壁大教室盯着其他的孩子。听到班上其他小朋友跟她反应这事儿。立马就跑去处理。

她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柔声细语问:“宝贝儿,跟梁老师说一说,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体检呀?”

小朋友泪眼婆娑, 抹着眼泪,“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带我去医院检查, 一检查,我就要住院,打针。我不想住院,我讨厌医院,也不想打针,所以我不要体检。”

这女孩的情况梁满满多少了解一点。父母离异,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从小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隔三差五就进医院。看来是医院进的多了,从小就对医院,对医生产生了心理阴影。以至于现在这么害怕医生给她检查。

“宝贝儿, 医生叔叔阿姨给我们体检, 是看我们的身体有没有问题。要是他们检查出来我们的身体有问题。我们就要去医院看病。可如果我们的身体很棒,他们检查不出毛病, 我们就不用去看病,更不用打针吃药,也不用住院辣!”

“老师你骗人。以前我去医院,那些叔叔阿姨给我检查,也像你这么说,可我每次都要住院打针。老师你是骗子,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梁满满:“……”

“老师跟你保证,这次医生阿姨就给你检查身体,绝对不会打针住院,好不好?”

“梁老师你骗人,你和他们一样都在骗我……哇……你们都在骗我……”狠狠地哭了起来,眼泪哗啦啦直流。

梁满满:“……”

陈清源不是儿科医生,没有儿科医生的那个耐心。最听不得孩子哭。一听到孩子哭,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觉得女人和孩子是这个世上最难搞的生物。

他站在边上,见梁满满无力解决这磨人的情况。作为医院的带队领导,他有义务着手解决这件事。

男人迈开大长腿,走近那一大一小,轻声问:“我来吧?”

“不用!”满满姑娘利落地就给拒绝了,“我能解决!”

陈清源:“……”

???

太出人意料了,他主动提供帮助,他原本以为她一定会感激涕零的。表情浮夸地跟他道谢的。

这剧情走向似乎不按他的预期来呀!

——

“那心怡对自己的身体有没有信心呢?你觉得自己生病了吗?”劝说行不通,梁满满换了个方法。

“梁老师我身体很好,我肯定没有生病。我每顿都能吃满满的两碗饭,我还经常帮助爷爷奶奶做家务。星期六星期天的时候,我还会跟着爷爷去公园锻炼身体……老师,我的身体很棒的……肯定没有问题的……”小姑娘口齿清晰地跟梁满满保证。

“既然心怡你对自己的身体这么有信心,为什么不敢让阿姨检查呢?老师不是教过你的么,我们应该勇敢,对自己有信心。既然你觉得自己身体很棒,就应该让医生阿姨检查。检查出没问题了,我们自己是不是也更放心呢?你回去告诉爷爷奶奶,说医生阿姨说你身体很棒棒,爷爷奶奶听了以后是不是更开心呢?心怡不是一直跟老师说要让爷爷奶奶开心的么?难道心怡忘记了?”梁满满循循善诱。

孩子听梁满满这样一说,立马就弱弱地反驳说:“梁老师我没有忘记,我想让爷爷奶奶开心。”

“既然心怡没有忘记,咱们是不是应该让阿姨给我们检查一下呢?老师相信,心怡是个好孩子,身体一定棒棒的。上次开家长会,我还跟心怡的爷爷奶奶说,咱们心怡可厉害了。参加演讲比赛还拿了一等奖呢。”

大教室里寂静无声,几乎所有的医护人员和学生们都没有出声,安静地听着梁满满说话。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带点江南水乡人特有的软糯。就像从远方飘来的歌声。声声入耳,声声入心。

玻璃窗外是火红绚烂的夕阳。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余晖掩映。

如火的夕阳映照着年轻女人姣好的半边侧颜,她的半张脸都藏在柔光中,说不出的低柔与优雅。

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室内,拂起她几缕易碎的鬓发。她不经意间探出右手别到耳后。露出一双白嫩小巧的耳朵,上头那点肤色极其白,近乎透明,夕阳一照,有些晃人眼睛。

这是陈清源第一次拿正眼瞧梁满满。他发现这个时候的梁满满,完全不是他印象里的那个抽风,犯二,无厘头的梁满满。

她很有耐心,很温柔,懂得循循善诱,更懂得揣摩孩子的心理。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

这样的梁满满,她身上有一种母性光辉,神圣而伟大。让人着迷!

丁孜有一句话是说对了,他其实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这个姑娘。长久以来,他都戴着有色眼镜看她。总觉得她是个麻烦精,很能来事儿。时不时就制造一些意外,让他抽手不及。

他是个害怕麻烦的人,他一直都在排斥她的靠近,对她避之不及。唯恐她的抽风和犯二会连累到自己。

如今看来,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她。她有很多面都是他所没有见过的。

譬如现在,她轻而易举地就为在场的医护人员们解决了一桩大麻烦。

不得不承认,在面对孩子这上面,她很有一套。

“梁老师,我不害怕了,我这就检查。”小姑娘擦干眼泪,居然一点也不害怕了。

总算是把这磨人的熊孩子给搞定了。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

给小姑娘检查完。内科医生向陈清源汇报了这孩子的情况。

陈清源又转述给梁满满:“小姑娘的心脏有点问题,你必须通知孩子家长到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

“怎么了?”梁满满眉头一皱,压低嗓音问。

“心率不齐,过快,具体情况现在还不好说,得到医院做具体的检查。”

梁满满揉了揉眉心,应了声:“我知道了。”

平平淡淡,面色平静,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话。

——

直到所有的孩子体检结束她也没有再跟他多说一句话。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

???

这么平静?

这么正常?

哪里不对劲了?

陈医生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这剧情没按他的设想来?

他心里涌现出的淡淡的失落感又是什么鬼?

他这是怎么了?按理来说他最受不了这姑娘的抽风和闹腾,认识她至今,就没见她正常过。二起来简直让人无力吐槽。可为什么今天她突然正常了,他会觉得失望?他难道不该庆幸,额手称庆么?

陈医生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细思极恐啊!他觉得他一定是被这姑娘整魔怔了,都有被迫害妄想症了!

尼玛,太恐怖了有木有!

陈医生想破脑袋也没想出这其中的缘由。难道是在学生面前必须维持她人民教师的威严?

他想了想,也只有这一个可能说得通。

——

陈医生心里装着这个问题,接下去的一个多小时他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经过第一医院医护人员的努力,第一小学的体检终于顺利结束了。

结束时陈医生接到了母亲叶声的电话,说让他回家吃个饭。

他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大半个月不曾回过家了。医院工作忙,事多又累人,每次母亲打电话让他回家吃饭,他都以工作忙给推掉了。

这几天给市里的这几家中小学校的学生体检,刚好腾出了时间,就索性回家一趟。

体检结束后,他没回自己公寓,而是直接开车往半山开去。

陈清源的父母喜静,退休以后就住进了半山郊区的老房子,远离闹市区,很是清幽宁静。

车子刚驶离第一小学,他便接到母亲的电话,让他顺道买一些菜回去。

陈清源应下,掉头去了附近的世纪联华。

车子堪堪停好,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竟然出人意料地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超市对面的时差咖啡厅,那姑娘挎着一只小巧的水桶包,正仰着脑袋四处张望。

没过一会儿,一个年轻的男人出现在视线尽头。那人穿一件黑色衬衫,同色系长裤。隔得远,又背对着他站着,他看不清男人的脸。可那抹身材却是格外挺拔修长,宛若白杨。

但梁满满却是笑容满面,冲着男人比划,似乎在说“我在这儿”。

两人面对面时,男人扬起右手,宠溺地揉了揉梁满满的脑袋。

下一秒,两人一同走进了咖啡厅。

第二十一章

横桑五月的夕阳明明并不热辣, 可不知为何, 陈清源愣是觉得自己暴露在空气里的手臂有一阵明显的灼烧感。被太阳映照着的那边侧脸也是滚烫发热的。

隔着一条宽旷的柏油路, 他远远注目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厅旋转门后面。

看到这一幕, 而他居然有些恍惚。

直到耳畔响起刺耳的鸣笛声和那不间断的、嘈杂的、川流不息的车流声,他方倏然回神。

他这才收回目光,抬头看了眼天边渐沉的落日,霞光四射, 几欲迷了他的双眼。

日光刺眼, 他下意识伸出右手挡了挡。

第一次觉得横桑五月的天气也是让人心烦气躁的。

***

时差咖啡厅里音乐舒缓适宜,环境清幽雅致, 很是能沉淀人心。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男一女,男帅女美,很是惹人注目。

梁满满看着对面的年轻男人,抿了一口咖啡杯里的拿铁,戏谑地开口:“二哥,在南非浪够了,舍得回来了?”

男人闻言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容,无可奈何的口吻, “你干妈一天无数个电话催我回来,能不回来么?”

说话的正是梁满满干妈的小儿子霍承远。梁满满母亲杜娟和霍家老太太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霍老太太膝下就两个儿子, 没有女儿。而老太太又对女孩子喜欢得紧, 于是满满姑娘一出生,霍老太太就认了她当干女儿。

两家人因为梁满满的存在, 亲上加亲,关系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处的很好。梁满满和霍家的两个儿子也是打小玩在一起,是铁哥们儿。

霍家两个儿子,大儿子霍声远是国内鼎鼎大名的青年导演,连续三年揽获金鸡奖最佳导演奖。执导的《九歌》和《为了无悔的等待》等作品,广受好评。是娱乐圈炙手可热的人物。

小儿子霍承远则是一名享誉国内外的心胸外科医生,近两年一直在做无国界医生,满世界跑。最近这段时间才回国。

“哈哈,现在知道我干妈的厉害了吧?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咱们呀可惹不起。她们念紧箍咒的本事简直是如火纯青。别说我了,就连我爸现在都受不了。”梁满满笑嘻嘻地说。

霍承远深表认同:“我现在一接到老太太的电话就觉得脑仁儿生疼,要多烦有多烦!”

梁满满递给霍承远一个“安啦”的眼神,安慰道:“干妈是唠叨了一点,女人一旦上了年纪都这样。我妈也天天催我回宛丘,说是我一个女孩子在横桑工作她和我爸不放心。你在南非,那里局势动荡,干妈铁定更不放心辣!”

“我能理解她,老太太就是有些神经敏感了。其实哪里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梁满满摆弄着自己的一双手,“霍大医生回横桑,准备去哪儿高就?”

“我给横桑各大医院都投了履历,目前有好几家备选,综合考虑可能会去第一医院。”

“真的假的?”满满姑娘一听顿时就激动了,“你要去第一医院的胸外科?”

“还在考虑,不过第一医院已经通知我明后两天去面试了。”

“二哥,答应我你可一定要去第一医院。你妹妹我的后半生幸福就靠你了。”她一把抓住霍承远的袖子,分外激动地说。

她如今可是亟待给陈清源下一剂猛药。

霍承远:“……”

***

在这场漫长的征途里,不得不说,老天爷还是善待满满姑娘的。毕竟很多年以后她回忆起来,她和陈清源很多的交集都是出人意料的。可以说都是巧合。

而这种巧合,很多时候她自己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在时差咖啡厅见完霍承远,梁满满又赶去给晚托班的学生辅导功课。

结束了晚托班的课程,将最后一名学生送走后,她方拿起包回家。

她平顺了二十二年,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大型车祸。每次在新闻上看到一些大型车祸的视频,场面血腥恐怖,她每每都会觉得心有余悸。

打死她都想不到自己会见识一场真实的大型车祸。而且死亡竟然离自己这样近,擦肩而过。

原本她平时都是坐公交车或者开于心谣的车回去的,根本不会坐出租车。恰好那天好闺蜜的车送去保养了,而这段时间附近路段在整修,原来的公交车绕道了,坐车一点也不方便,她才选择打车回去。

车子开出半山没过多久,就被堵在十字路口了。

梁满满看着外面成串的车流,忍不住皱了皱眉。堵成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呢。

附近路段整修,一时间所有的车子都走这条路线,几乎一天到晚都在堵车。

好在出租车司机是个风趣的大叔,一路笑话不断,她倒也不会觉得太无聊。

刷刷手机,和司机大叔聊聊天,时间倒也过得挺快的。

眼看着跳到了绿灯,前面的车辆都纷纷开走了。司机大叔说一句“总算是动了”,正欲重新启动车子出发。可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只是一秒钟的时间,一辆大卡车突然失控地从左侧冲过来。速度快得惊人,根本避无可避。

梁满满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四/五辆私家车被撞成破烂,满地狼藉。而她所坐的出租车离前面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商务车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而失控的大卡车依然在继续往前冲,车速完全没有减弱下来,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直到撞翻了近十辆车子以后,它才终于停下来了。

然后整个世界突然陷入了一阵异常诡异的静默。

——

事故发生的时候,陈清源就在现场,目睹了这场大型车祸的全过程。他在父母家吃完饭回来,没想到就遇到了这种事情。

他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本能的反应,立马就掏出手机打给了医院。打完电话,直接解了安全带在下车,从后备箱里取了急救包就往事故中心跑。

车祸现场惨不忍睹,血腥一片,有人在事故中心大声地喊:“有没有医生,有没有医生来救救我老公……”

“医生……医生在哪儿……救救我孩子……”

……

整个世界都是灰暗惨淡的,周围的灯光似乎都褪却了,看不到一丝光亮。

撕心裂肺,有无数人在歇斯底里咆哮和呐喊。

陈清源胸腔发堵,心房好像被人硬生生地撬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洇洇往外渗。但是他根本来不及难受,他是医生,危难发生的时候,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救人。这是责任,更是本能。

“我是医生……”

对于绝望中的人来说,这声“我是医生”无异于是天籁。中年妇女一把抓住陈清源的手,异常激动地说:“医生,求求你快救救我老公……”

“你先别慌,让我来看看……”

——

男人的情况比较严重,面包车被撞翻以后,左侧车门被撞裂,车框条刺穿他的右边大腿,直接嵌进了骨血里。出血量很大,血肉模糊,整条裤子的裤管都被鲜血染红了,触目惊心。而且经由陈清源初步判断,车祸很有可能已经造成了粉碎性骨折。

情况不容乐观,没有消防队的专业破拆装置,男人根本无法从车里脱身。

男人的表情十分痛苦,嘴里一直在□□哀嚎着。而且已经有些昏迷了,意识格外涣散。

中年妇女嗓音颤抖,哆哆嗦嗦地说:“医生我老公怎么样?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啊……我们一家四口就指望着他了,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啊……”

陈清源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给病人止血。让中年妇女握住男人的手,陪他说话,千万不能让他陷入昏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