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难尽啊!高中时我初恋她是白大褂控,很迷医生。就撺掇着让我和她一起学医。而且那个时候她和满满关系很好。拼命让满满忽悠我学医。我被她们俩一忽悠,就糊里糊涂地填了医学院。结果她倒好,直接出国学金融去了。顺带也把我给甩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就这样当了医生。”霍承远陈述完自己的辛酸史,斜了陈清源一眼,“你呢?”
“我是被我爸逼的。他退休前就是医生。我其实是想学金融的。”
“那你爹可真狠。自己当了一辈子的医生,个中辛酸早就偿了个遍,他居然还忍心祸害儿子,让你学医。”
“老爷子觉得我就该子承父业。”
“我爸也觉得我该子承父业,回去接管公司。可我却当了医生。”霍承远将摇头摁灭,扔了烟蒂,继续说:“但是满满,她小的时候最怕打针,每次感冒伤风打完针她都要把医生护士咒骂一遍。没想到长大了居然喜欢上了一个医生。”
提起梁满满,陈清源这才想起傍晚那通电话还没有结束,就被余震中断了。后面又忙着手术,根本顾不到给梁满满回电话。这姑娘八成担心坏了。
陈清源对霍承远说:“现在有信号吗?我给满满回个电话。”
“你运气不错,现在有信号。”霍承远掏出手机,摁亮屏幕,瞥了一眼信号格。
电话响了一秒,就被接通了。紧接着迅速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嚎叫——
“哇,陈清源你总算是给我回电话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陈清源:“……”
第四十二章
灾后的第五天, 救援人员依然在废墟里不断挖掘生命, 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医疗队的人和消防官兵和武警战士一样也已经持续工作了五天五夜。
这五天他们转战了好几个乡镇, 配合当地的医疗机构救人。
接连五天五夜维持这么高强度的工作量, 很多医护人员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一些身体不适。
丁孜都被累惨了,直接晕了过去。陈清源立马安排人给她输液。并要求她先暂停手中的工作。
好在第一医院来救援的医护人员,每个科室都有领导坐镇。救援工作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第五天的夜晚,桥石县开始出现大面积的强降雨。局部地区还下起了特大暴雨。
六月中旬, 正是这一带多暴雨的时节。
桥石县地处山区, 地震后地表和山体松动,一旦突发强降雨很容易出现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等地质灾害。这又是新的一种潜在的威胁。而且强降雨也会给救援工作带来极大的不便。
废墟里仍然随处可见身穿橙色制服的消防官兵在冒雨破拆、挖掘, 不放弃任何一个生命。
每当一个生命被成功就出,他们大喊一声:“医生 ……医生在哪儿?”
迅速便有医护人员直接冲过去,“快……交给我们……”
无边夜色里这一抹白色格外显眼。
谁说只有军人顶天立地?
医者同样铮铮铁骨,赤胆忠心,徒手撑起一方天地!
——
医疗队所处的乔家坞就是特大暴雨的受灾区。
从地震后的第五天开始,一天三天,乔家坞村都在下特大暴雨。而且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医疗队是第五天下午到达乔家坞村的。
夜无边无际, 浓黑的夜色重重涂抹于天际。
漫天大雨正如排山倒海的趋势压迫而来,很快就在地上形成了一条条流淌的河。
简易的帐篷被疾风骤雨吹得东倒西歪,在风雨里瑟缩飘摇。
晚八点, 陈清源给一个腿伤患者做好缝合, 舒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他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的第几个病人了。这一连五天来,他真的做的太多太多了。
就在这时, 和他们同一批到达的消防官兵的中队长走进了帐篷。
年轻的男人伸手抹了把满脸的雨水,大声对陈清源说:“陈医生,雨越下越大,边上山体松动,已经有滑坡的迹象了。这里留不得,太危险了,接到上头领导的指示,让你们医疗队的人先走,我们殿后。”
“不救了?”陈清源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嗓音粗噶。
“能救的差不多都救了。第八天了,希望渺茫了!”
陈清源听完,面色凝重,深知男人口中事态的严重性,“好的叶队长,我们马上撤退!”
叶队长伸手拍了拍陈清源的肩膀,道:“保重!”
叶队长走后,陈清源直接沉声吩咐:“丁孜,赶紧叫大伙儿收拾东西撤离!”
“知道了,陈医生。”
——
医疗队的人员很快就在帐篷里集合好了。
医疗队总负责人高副院长清了清嗓子开口:“各科室负责人点一下自己可是的人员,看看有没有人员遗漏的。”
“是!”
“徐子怡。”
“到。”
“林紫君。”
“到。”
“胡杨。”
“到。”
“丁孜。”
“到。”
……
各个科室的领导迅速挨个点名,生怕有人员遗漏。
胸外这边却迟迟没听见霍承远点名。
“霍医生呢?”陈清源点完名,拧了拧眉,询问胸外的一个男医生。
男医生跟陈清源解释:“救援队在桥洞底下发现了一对父女,他们正在施救。父亲伤得很重,必须及时抢救,女儿还不清楚。霍医生在等他们出来。”
“就只有霍医生一个人在那儿吗?”
“嗯,霍医生让我们先撤,他抢救完那对父女就跟上我们。”
“胸外的人都齐了吗?”
“都齐了。”
“好。”陈清源点了点头,“那你们赶紧上车。”
说完他走到副院长身侧,也是本次医疗队的总负责人,说:“高院长,我请求留下来支援霍医生。”
“清源你别胡闹,霍承远是胸外特聘的医生,我拿他没办法。你可别给我捅娄子,没听到叶队长说的吗?山体滑坡,这里很危险,一刻也留不得。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老杨交代啊?”高院长直接就驳回了陈清源的要求。
“高院长,您没听到刚那人说的啊!父女俩被埋了这么多天,父亲伤得很严重,女儿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霍承远一个人抢救得过来吗?人命关天,顾不得那么多了。你们先走,我和霍承远随后跟上你们。”
并对丁孜说:“照顾好大伙儿!”
话音一落,他穿上蓝色雨衣,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雾里。
——
乔家坞村有一条小河贯通全村。河不长,水流也不急,却是全村的水源。河上共修建了三座石桥。石桥底下都修有很大的桥洞。平日里在附近忙农活的一些村民会到这里歇脚,乘凉,雨天则躲雨。
这三座石桥差不多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历经沧桑,又年久失修,地震一震,三座石桥自然纷纷坍塌。
据当地村民说,地震发生的时候,这对父女正在桥洞底下乘凉。父亲很年轻,三十不到。女儿只有五岁。
乡下人,晨起到田间劳作。家里孩子有时也会跟着一起去。日晒三杆了就回家。六月中旬的太阳毒辣,父女俩晒不住了就躲在桥洞底下乘凉纳阴,歇歇脚。
地震发生后,石桥坍塌,父女俩双双被压在石桥底下。
原本早该就被救援队发现的。可由于埋得很深,又是桥洞底下,容易忽视,愣是埋了这么多天也没被人发觉。还是搜救犬给找到的。
神奇的是,这对父女伤得这么重,居然坚持了这么多天。
大雨滂沱,雨依旧下个不停。暗淡的天光里,雨雾缥缈朦胧,形成一道道透明的帘线。
陈清源冒雨赶到的时候,救援人员还没有将人救出。
手电筒的光不堪明亮,勉强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几道明黄的光束里无数雨丝飘荡、悬浮。
地震发生的时候,父亲将女儿紧紧护在怀里,他整个人都被埋在废墟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后背更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死死压住,不留一点缝隙。
霍承远蹲在那对父女身边,一只手扶住吊瓶,一只手紧紧握住小女孩的手,不断跟她打气,“孩子再坚持一会儿,消防叔叔马上就救你出来。”
父亲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呼吸已经变得越来越微弱了。女儿的右手露在外面,虽然霍承远在给她输液,可这女孩好像也快熬不住了。
被埋了七天七夜,不吃不喝,父女俩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边上消防官兵继续用装备破拆。每一个人都浑身透湿,狼狈不堪。
霍承远虽然外面套着蓝色雨衣,可里面的白大褂和短袖也已经全部湿透了。雨水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渗,似乎要渗进人的心底。
“叔叔,我好累,好想睡觉……”小女孩无比虚弱地说。
霍承远哑着嗓子,“孩子千万不能睡,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出来了……”
这个时候一旦睡过去,就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霍承远这才拼命地和小女孩说话,不能让她睡过去。
“我来吧,你去边上坐一会儿。”陈清源接过霍承远手里的输液瓶,“你跪得太久了,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你怎么来了?”听到陈清源的声音,霍承远这才意识到自己维持这个半跪的姿势已经有大半个小时了。
“我过来帮帮你,这种情况,你一个人搞不定。”陈清源指了指埋在废墟里的男人,“他伤在背部,肋骨很有可能已经断了,这个我比你在行。”
“确实。”霍承远笑了笑,站起身,发现自己全身血液不流通,四肢早已僵硬麻痹,脑袋也犯晕。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陈清源:“大伙儿都走了吗?”
“都走了。”
“你不该来的。要是满满知道你因为我留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她一定会跟我干架的。”
“如果换作是我在这里,你也一定会过来的。跟你没有关系,这是两条人命。”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他之所以留下来,不是为了你霍承远,而是为了这对被埋的父女。
——
霍承远实在是太累了,他直接瘫坐在浅滩上,也顾不得石头硌屁股了。
面前河流哗啦啦地流淌,水声泛泛。
陈清源一边举着左手扶住吊瓶,一边和温柔地和小女孩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呀?”
“段迎燕。”
“哪个迎,那个燕呢?”
“欢迎的迎,燕子的燕。”
“迎燕,真好听的名字。这样迎燕,叔叔给你讲个故事,你答应叔叔不要睡觉好不好啊?”
“嗯……”
“从前有一只狐狸,它爱上了一只兔子。可兔子不喜欢狐狸,狐狸很苦恼。于是它就想方设法想让兔子爱上自己,它做了很多的努力……”
……
霍承远静静听着,在黑夜里无声地笑了笑,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满满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陈清源,你有人格魅力!”
陈清源置若罔闻,继续跟小女孩讲故事。脑海里却浮现出梁满满的那张包子脸。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带队去第一小学体检的那个午后,他看到她耐心地跟学生说话。表情温柔,低眉浅笑,微风拂过她细密的短发,一室寂静。
那个时候,她在他心里,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他爱上她,或许就在那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职业是医生,文里不可能一点都不涉及。何况我对医生向来就怀揣着最最崇高的敬意。写了三篇医生文,每篇文都在向这群最可爱的人致敬。
地震的内容没多少了,很快就完了。也是时候让咱们陈医生见见满满了。笑哭……
在家照顾妈妈,这几天可能都会晚更。如果实在写不出来,我会在评论区请假的。这么勤奋的言哥,需要你们爱的抱抱!
第四十三章
经过救援人员近两个小时的破拆和挖掘, 这对父女终于被救出来了。
他们被救出来的那刻, 陈清源、霍承远以及全体的救援人员都震撼了。有几个一米八、一米六九的大老爷们甚至都忍不住湿了眼眶。
因为废墟里父亲的身体完全弯成了拱形, 背部承载着一块巨大的岩石。他独自一人承担了岩石全部的重量。而他的身下, 小女孩缩成小小的一团,至于他的庇护之下,一点也没有被石块压到。
这位父亲维持着这个姿势整整坚持了八天。
他将生的希望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的女儿。
父爱深厚,比山重, 比海深。
可惜他最终没能坚持到最后一刻。被挖出来之前, 他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小女孩也因为被埋太久而昏昏欲睡。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父亲已经离自己而去了。
他的身体因为大石块长时间的挤压而变了形状, 后背脊柱尽数断裂,血肉模糊。全身上下也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血迹斑斑。
而小女孩除了手骨骨折,和一些皮肤擦伤,并没有多大问题。
陈清源迅速替她包扎好了。
父亲躺在担架上永远地闭上眼睛。
陈清源和霍承远对视了一眼,两人如鲠在喉,完全说不出话来。
救援人员先将人给送了出去。
霍承远哑着嗓子,掩面而泣:“我答应了小姑娘的, 一定会救好她爸爸的……我答应了她的……”
叶队长拍了拍霍承远的肩膀,说:“就在两天前,我们在隔壁镇救灾的时候, 刨开一栋老楼, 最底下一个女人也是像他一样,躬着身体, 死死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她的肚子里有个七个月大的孩子,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离世很久了。可孩子却还活着。随行的一个女医生替她进行了紧急剖宫产,是一个男孩。”
叶队长顿了一瞬,继续说:“干我们这行,这种事见得多了。生死之刻,父女舍命救儿女,丈夫保妻子,哥哥护妹妹,很多很多。最是紧要关头,最是能窥见人心。也最是能体现大爱。”
“不错。”陈清源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说起了一件往事:“很多年前,我刚刚实习,医院附近发生了大型车祸。一个男孩为了保护自己的女朋友,一个人徒手支撑车框,整整坚持了两个小时。他是外科医生,从此以后再也握不了手术刀。”
他说完,周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暴雨依旧下着,顺着脸颊往下流,混淆了滚烫的热泪。
叶队长起身,“陈医生,霍医生,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将她送去镇医院。她应该还需要做个全身检查。我们需要再停留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人。”
“好的。”陈清源应下,对霍承远说:“这个时候真想跟老爷子打个电话。”
霍承远抹了把脸,低低地说:“算了算我好像都大半个月没跟我爸联系了。”
——
暴雨如注,两侧山体随时都有坍塌,滑坡的可能,两人不敢耽搁,带上小女孩,直接驾车离开。
山路十八弯,泥泞不堪,雨又下得很大,车子时不时打滑,委实不好开。
陈清源和霍承远两人换着开,一人开一段路。
大山深处,人烟稀少,又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方圆几里都寂静地诡异。
黑漆漆的夜,夜色格外浓黑深沉,伸手不见五指。面包车无声无息地穿梭在山路上。
雨刷器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外头的世界仿佛上个世纪法国无声的老电影,阴冷而又沉默。
陈清源开车,霍承远坐在副驾上补眠,后座上小女孩睡得酣熟。
车子猛地一颠簸,霍承远被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