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戚弘亦不愧是老江湖兼乌鸦嘴,当天晚上,他的预测应验了。

九点,侯曼轩参加了一场夏季群星演唱会,地点是工人体育馆。她是第六个登场的歌手,在她之前组合的是冬季少女团,因此台下呼声不小。不过,还好是冬季少女团而不是BLAST,不然有BLAST应援那种疯一般的哭喊声,谁在他们之后登场谁尴尬。

侯曼轩开场歌曲是她前年出的单曲《The Game》。这是她近三年歌曲里最容易带动气氛的开场神曲,通常当前奏响起,台下就会出现非常轰动的掌声和呼声。她一边调整耳机,一边走到舞台中央。灯光打下,舞伴就绪,前奏响起。

然而,台下不仅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一点光都没有。除了西南角一片侯曼轩应援团在努力挥舞着荧光棒,工人体育馆的所有观众席都只有一片恍若无人的漆黑。

她有不到一秒的诧异,但很快调整状态,开始了这首歌开场的Rap……

漫长的12分49秒过去,三首歌表演下来都像是在彩排一样,没有得到任何来自听众的反馈。直到退场,都只有那一小块她的粉丝为她欢呼,声音小到几乎可以忽略。冬季少女团那一块出现了嘘声。然后,等下一个歌手上台,雷鸣般的掌声几乎把整个体育馆都掀翻。

出道十五年,侯曼轩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她在后台化妆镜前坐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等工作人员为她把沾满汗水的耳麦摘下来。

这时,一个找祝珍珍要了签名的冬季少女团官网粉丝管理员走过来,对着镜子里的侯曼轩充满恨意地说:“侯曼轩,我们不骂人是因为我们有素质,也不想让老人家地底下不得安宁。但是,我们是嫌弃你的。请你记住,讨厌你的人远比你想得要多。你这样的人,不配当慈善大使,不配当乐坛天后。”

侯曼轩没给予任何回应,换好衣服就走了出去,结果走道上遇到了冬季少女团。

祝珍珍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撑着下巴,优雅得宛如西方贵族小姐:“恭喜某朵白莲花经历了和我一样的痛苦,甚至更甚我一筹。啊,天道好轮回,我爱这个公平的世界。”

Alisa拍了她一下,小声说:“珍珍,你够了啊。”

祝珍珍翻了个白眼:“我说是谁了吗?我自言自语,关你什么事。”

其他成员则是看了侯曼轩一眼,又看看祝珍珍一眼,明哲保身地不说话。

侯曼轩以前不在乎被黑的一个原因是,不管怎么说,她的事业都不会被影响。但这一回,情况比她想得严重。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时,网上已经有了《侯曼轩演出观众席出现‘黑色海洋’现象》的新闻。

手机上出现了六个未接电话,两个是龚子途的,一个是言锐的。微信置顶好友的蓝色领带兔子头像上小红圈里写着数字“6”。她点开一看,全是问她为什么消失的内容,最后一条是这样的:“曼曼,为什么不理我,你是在生我的气吗?为什么你会允许戚弘亦发那种申明?我也想站出来为你说话,可是我没有立场,我是不是应该公开我们的关系?”

她立刻回复说:“不要冲动,我很忙,忙完了给你打电话。”

龚子途秒回:“好。”

侯曼轩先给言锐回了电话。言锐直截了当地说:“你和龚子途在谈恋爱?”

侯曼轩怔了怔,不想承认,但也不想撒谎,于是干脆不说话。

半个小时前,言锐收到了一个邮件,无内容,只有一个音频附件,和邮件主题:请转发给侯曼轩。此刻,他叹了一口气,对侯曼轩说:“我收到一个匿名者发来的东西,发你微信了,你听听,龚子途是在说你吧?”

挂了电话,打开微信,侯曼轩看见一长一短两条语音消息。她的心悬了起来,有预感不是好事,拇指停在屏幕上空十多秒,才终于按了下去。

“你担心太多了。跟她谈恋爱我又不吃亏。反正拖下去有损失的人也不是我,我在十年内是不可能结婚的。”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喜欢她。”

如果不是语音消息而是聊天记录截屏,她一定会认为是PS出来的。

她又把语音放了一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一个字,确定这是龚子途的声音,然后慢慢躺在沙发上,双目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想自嘲地笑一下,却连演都演不出来。

等低落的情绪过后,她开理性思考:子途是什么时候说的这番话,对什么人说的这番话,在什么情况下说了这番话,都会传达出他不同的本意。而且这两条语音里,他的口吻都是带有一点点怒火的,说明他很可能受到了挑衅,在赌气。有人发这番话过来让她听到,目的多半充满了恶意。她没这么傻,不会因为这件事和龚子途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吵架的。

可是,她又知道,这些话不全是气话,也有一定程度是真的。例如已知的十年内不结婚,他已经明确告诉过她了。那么,还有多少是真的?越往这个方向想,她就越不敢想,越难过。

即便所有话都是假的,他会把这些话告诉别人,以至于这番话最终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不管这个人是谁,都说明他处理事情不够成熟,沉不住气。再想想他和他前女友因为家境被母亲拆散,她觉得如果跟他继续发展下去,最好结果也不过是重复和戚弘亦的老路,甚至更艰辛,毕竟他们还多了一个年龄的难题……

其实,爱不爱重要么?作为一个女人,想要一个成熟的、能为自己挡风遮雨的、可以按照她的意愿结婚的男朋友,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侯曼轩本来一直觉得活在当下就好。现在,她开始感到累了,累到连电话都不想打,只发了一条语音消息给他:“子途,那条微博戚弘亦是没经我许可发出来的,所以你别担心我和他会有什么牵扯。其它事我们明天聊可以吗?今天有点累了。”

“好,你去休息。这几天我真的很想你,很担心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不要放弃我们的感情,好不好?”

听到他的声音,她觉得鼻尖酸酸的。然后,她用文字回了一个“嗯”,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与此同时,龚子途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内容只有一句话:“你给我回来。”电话就被挂断了。

第35章

龚子途听话回家了。偌大的客厅里寂静无声,只有投来不祥目光的哥哥和背对着自己的父亲。光看到龚凯盛的背影, 龚子途就知道, 父亲生气了。因为每次他要教训人的时候,都不会转过头来看自己。龚子途暗自打了个哆嗦, 上前两步:“爸。”

“你是不是疯了?”龚凯盛冷不丁地说道。

“我不懂……”

“即便当歌手只是随便玩玩,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把这件事做好, 功成身退, 不要半途而废。而你现在是什么个情况,老是跑去侯曼轩家里找她,被记者拍到怎么办?是要为了爱情放弃事业?”

“我只是想陪着女朋友, 她被人陷害了。”

龚凯盛夹起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你可得了吧,还在管她叫女朋友呢。私生女、害死自己母亲?我们家不可能要这种儿媳的。”

“害死母亲的事是媒体乱写的, 至于私生女……爸,家庭不是她可以选的啊。”

这时, 连龚子业都忍不住插嘴道:“爸,子途说得没错,侯曼轩家里的事不是报道写的那样。现在网民也不好骗了, 不会说发个通稿就会跟风相信谎言。我上网看过, 相信这个说辞的人占极少数。应该是有人在背后害她……”被龚凯盛瞪了一眼, 他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龚凯盛眯着眼睛,往沙发上靠了靠:“很多时候事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影响。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 一百个人说他是杀人犯并且到处传播, 他就是跟‘杀人犯’挂钩了。三人成虎的道理你懂么?侯曼轩现在丑闻缠身,影响已经非常不好了。子途,你学聪明点,别犯傻。”

“爸,当初你娶妈的时候,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她吗?怎么到了我这一辈,你就要我和自己喜欢的女生分开?”

“胡说八道,你妈家教好着呢,可不是侯曼轩这样的人。”

龚子途有点不耐烦了:“曼曼家教和修养也好,她是我见过最有礼貌的超级巨星了。爸你对她毫无了解,就不要瞎判断了行吗?”

龚凯盛觉得很诧异,差点以为是大儿子和小儿子灵魂互换了。

从出生起,龚子业不仅长相随他,连性格也和年轻时的他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因此,叛逆期的他和父亲三天两头就大吵一架,现在孝敬而懂事,也是岁月磨练而出的成绩。但龚子途不一样,他从小就是乖宝宝,成绩好,总能在三句话内把愤怒的长辈逗笑,几乎从未违抗过他的命令,说话更不会顶嘴。

“就凭你现在跟我讲话这个口气,我就能判断,这女歌手对你影响不好。”

“她的名字是侯曼轩,不是‘女歌手’。”

“龚子途,你再顶我两句试试?”

龚凯盛一直如此,很少动怒,却不怒自威。他语气很平静,但龚子途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他握紧双拳,按捺住胸腔中的火气,低低地说道:“我就只喜欢侯曼轩,老爸你要觉得我丢脸就尽管笑我吧,反正我也不想再活在长辈的评价中了。”

龚凯盛恨铁不成钢,哭笑不得地掐了烟:“你就是个傻子。”

“对,我就是傻子。随你怎么说。”他摔门就走了。

第二天,侯曼轩从言锐那得知了发生“黑色海洋”的原因:有人在BLAST的应援团里散布消息,说侯曼轩以前辈身份故意靠近BLAST,勾引BLAST的成员,让她们联合抵制这个害死母亲又不要脸的女人。BLAST的粉丝本来平均年纪都很小,又爱爱豆爱得死去活来,被人这样一煽动,轻轻松松就点爆了。龚子途也听说了这件事,非常愤怒,不经团队许可,就直接发了微博说:“侯曼轩不是那样的人,我不希望有心之人借机利用我的粉丝陷害她,请大家不要再组织类似的活动伤害她了。”

结果可想而知。除去无条件支持他、承诺他不伤害侯曼轩的死忠粉,还有大量冰火饭现场脱粉。蔡俊明命令他删掉微博,他以解约威胁反抗。蔡俊明气得差点吐血,说你这样不仅影响自己,还影响整个团队。他不予理睬。

蔡俊明实在没办法,去找了侯曼轩。侯曼轩忙得不可开交,还是抽空亲自到录音棚找到他,说:“删掉微博,乖。”

“你终于肯见我了。”龚子途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但也没有反抗,就拿出手机把微博删了。但是,他连她的头发丝儿都没机会碰到,她就又一次走人了。

随后,蔡俊明让BLAST的官方微博发了一个正式公告,劝诫闹事的粉丝停止抵制活动。

下午,侯曼轩的团队帮她发了一条微博:“非常感谢支持我的每一个人,包括我的家人、歌迷、朋友……尤其是无条件信任我的弘亦。人生贵知心,定交无暮早。哪怕是只愿意给我一丁点儿信任的路人,也是对我极大的帮助了。感恩。”

这时候突出戚弘亦当然不单纯只是为了感谢。公关早就安排好的水军化作暴风雨般的催婚团,成功地转移了大量网民的视线。

但对龚子途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看见侯曼轩微博和底下评论,他委屈得不行。人都走光了,他还一个人坐在录音棚里郁闷。

这一天下午侯曼轩也忙完了,到录音棚里找到他,佯装无事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心情好点了吗?”

龚子途没讲话,只是淡漠地看着地面。

她弯下腰来,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兔兔?”

龚子途还是沉默不语。

“怎么了呀,生我的气了哦?是因为删微博的事吗?”她其实情绪一直很低落,但为了安慰他,还是努力向他展现最乐观的一面,“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到时候我们还是该怎样就怎样,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我向你保证,相信我。”

录音棚里静悄悄的。龚子途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喃喃说道:“是么,那个我记忆里的侯曼轩还会回来么。”

侯曼轩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兔兔,你说什么呢?”

这几天他每天都睡不好觉,但面对母亲之死那么大的事,侯曼轩却还是如此淡定,淡定到可以说是没心没肺了。想到自己维护她却被强行要求删除微博,想到自己二十二年来第一次这样无礼地顶撞父亲,想到侯曼轩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龚子途觉得又气又伤心,抬头冷冷地看着她:“那个和男朋友在一起是为爱而不是利益的侯曼轩,被大家喜欢的侯曼轩,还会回来么?”

像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头顶,让侯曼轩觉得几乎站不住脚。她摇摇脑袋,想要维持过去的理性,但这几天的重重压力让她数次到达崩溃边缘。龚子途的这一番话,是压倒骆驼最后的稻草。她吃力地呼吸着,身体晃了晃,转身走出录音棚,结果不小心碰倒了五线谱架。它砸在了音箱上,发出了刺耳的碰撞声。

这一响把龚子途也砸醒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说错话了,赶紧冲过去拉住侯曼轩的手腕:“曼曼,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正惊觉她的手腕比过去小了一大圈,她却已经转过身来,“啪”地一声,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我不爱你!”她用包包砸在他的身上,声音哽咽地喊道,“对,你说得对,我不爱你!我跟男朋友在一起都是为了利益!现在我不被大家喜欢了,我也不值得被爱了!”

包包很沉,打得龚子途胸口剧痛,链条也刮破了他的脖子,但现在对他而言,害怕远远多过了疼痛。他方寸大乱地抱住她,一个劲儿道歉,没有任何用。她乱打了他一阵以后,跟遇到猛兽一样躲着他,大步后退。见他又追上来,她指着他,连手指都在颤抖:“龚子途你不要靠近我!你再靠近我,我立刻跟你分手!你滚远点!”

“分手”两个字吓得龚子途动都不敢动。

侯曼轩眼眶发红地指着他,又退了两步,然后转过身飞奔下了楼梯。

转身的刹那,眼泪决堤而出。她并没能跑多久,只是在楼梯拐角处就脑部失血,跪在了地上,然后捂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终于,她知道了,这是一场单相思。他就像那些爱着冰雪贵族公子兔的小孩子一样,用同样的热情爱着自己。这么多年里,他双眸追逐始终追逐着女神的影子。女神有着动听的歌喉,跳着男团舞王都无法做到的高难度舞蹈,是每一个乐坛少年少女教科书般的楷模。她是完美的,善良的,天使一般的。她发自内心地爱着受苦的孩子、受病魔折磨的老人,她没有缺点,坚强到不知泪为何物。

她特别理解子途。因为,如果她是一个男孩,也会迷恋这种形象的女神。谁没有追逐完美的理想呢?

最初她也一样,只是沉迷他的皮囊,沉迷于他满足她所有少女时代梦想的外形特征。这原本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原本设定应是开开心心地开始,玩够了就以朋友的方式结束,彼此都快乐。

然而,她走了心,他却停在了门外。

当她每一次告诉自己“享受当下”的时候,其实不过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去想一辈子”。所以,子途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她。错在爱得太过了。

这是一场梦,她早就知道。哪怕梦的最后发现了真相,她还是选择了相信谎言与虚妄的表象都曾经存在过。

现在,心碎了,梦也该醒了。

外面下起了大雨。初夏的狂风如此潇洒,在灰色天空中将暴雨吹出大片银色花纹;雨水落在地上如此动人,在高楼围出的城池中开出了一塘满天星。戚弘亦开着车,看见风与雨在视域中跳着你来我往的探戈,忽然想起,他第一次与侯曼轩见面,也是在一个闷热的雨夜。想起在遇到她之前,他的人生计划是很清晰明确的,这都要归功于他的家庭。

他与侯曼轩一样,有一个貌美而暴躁的母亲。但是,生了他以后,母亲颜值就随着时间推移而下降,脾气还越来越大,所以结婚不到几年,父亲就有了一种“和她结婚我到底图什么”的想法。父亲同样是有雄心壮志的人,颐指气使惯了,在家里和母亲也就形成了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终于,父母在他七岁的时候离婚了。母亲拿到了不少赡养费,但失去了孩子的抚养权。父亲对离婚一事感到非常羞耻,并将所有的怒气都转化为了动力,继续打拼事业,用了六年时间将公司上市,并在第七年与一个年轻漂亮的业务员结婚,生下一个小儿子。

这孩子出世的消息对母亲来说是晴天霹雳,她和她娘家的亲戚就一直给戚弘亦施加压力,要他务必拿到财产继承权。他觉得孩子是无辜的,但非常不喜欢婊里婊气、经常暗讽他母亲的张阿姨,所以说什么也不想让她得逞。好在父亲是传统的人,即便疼爱小儿子,也坚信“立长不立幼”有一定的道理,在继承人这方面,更偏心戚弘亦。戚弘亦知道,父亲的疑心病和防备心简直就跟当代曹阿瞒似的,于是他表面玩世不恭,装作对财产继承没兴趣,演了两部自己投资的电视剧,在娱乐圈玩女明星,一边把业绩做得很好,加强了父亲对他的信任。

他二十六岁那一年,父亲给他安排了一场相亲,对象是一家比他家规模更大的上市公司董事长千金。这个大小姐皮肤好得跟鸡蛋壳似的,一只手上的珠宝能买两套海景房,但身材五五分,才二十二岁腰部就有两层救生圈,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会是看上我家钱想入赘了吧”。他当时只想把桌上的铁观音浇在她脸上。但很快他说服了自己:这是政治联姻,不要带太多个人情绪,把对方当成客户就好了。

使用花言巧语把这千金哄得开开心心的,他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掏空。他想,既然快结婚了,那么就最后玩一把吧。于是,他找了两个在影视圈做投资的兄弟,参加了一场赫威集团的内部派对。

派对里有很多赫威的练习生,年纪都很小,个个颜值都达到了赫威的及格水准、演艺圈的超高分水准。他随便找了一个十八岁的练习生聊了几句,对方看见他名片的刹那眼睛都亮了,热情地跟他聊了起来。她提到了自己对演艺事业的憧憬,说来赫威当练习生是因为崇拜侯曼轩,问他能不能帮忙和侯曼轩搭个话,她自己根本不敢去。

然后,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众星拱月般被人群包围的侯曼轩。

以前并不是没有在电视上看过侯曼轩,但因为她曝光率太高,他对她的印象就是漂亮、天后、唱歌飙高音可以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然而见了真人,他走神到这个练习生伸手在他眼前挥手。带着她去和侯曼轩搭话以后,他更是觉得脚下轻飘飘的,甚至不敢直视侯曼轩美丽的大眼睛。

他活了二十六年,算是明白了何为一见钟情。

刚好那一夜下着大雨,侯曼轩的保姆车被堵在路上一个小时。在他的坚持下,她让他送自己去了保姆车所在的地方。

和她同处在密闭的空间里令他感到头晕目眩,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有催情效果般令他难以自拔。他开始疯狂追求她。他想,如果能在尘埃落定前和侯曼轩激情一把,即便娶了那个死肥婆也没什么遗憾了,所以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很快他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大明星架子,“天使在人间”的形象也不是包装的,她是真的热爱慈善,而且每周六会低调地去敬老院照顾老人。她说希望天下所有父母都幸福,又令他想到自己的家庭,从而被深深触动。他很害怕再这样下去会陷得太深,于是想要加快进程,迅速推倒她,再全身而退。

对此,侯曼轩给了他明确的答复:“不是我不愿意和你亲密,但我想发展得慢一点。你这大色狼,再急色我就不理你了。”

那时她已经非常理性且懂的保护自己了,可她这一份自爱,却让他觉得她愈发有魅力。于是,他耐心地追她,追了整整一年半。

真的在一起以后,他可悲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法离开她了。这一年半时间里,他一直拖着婚约不做推进,纸又包不住火,父亲调查出他和侯曼轩在谈恋爱,逼他们分手。他不同意,加上后母煽风点火,他和父亲吵了八次架。他坚定自己要跟侯曼轩在一起,冲动之下,黄掉了和大小姐的婚约。对方恼羞成怒,从盟友变成了仇人。他被从父亲的公司除名,持有的25%股份全部转交给了后母生的小儿子。

从一个上市公司的继承人变成了一个纯的三线演员,从那以后,别人对他的待遇完全不同了。于是他性情大变,对侯曼轩的容忍度也越来越低。他觉得是侯曼轩毁了他的前程,让他变成了个一无所有的垃圾。“现在我什么都不是了,你是不是想离开我”变成了他那个时期的口头禅。侯曼轩每次都很不耐烦,但都没有离开他,每次的回答都是:“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对我好,跟你的家境、收入没什么关系。”这句话让他更难过,不知不觉中,骨子里继承父亲的闯劲儿也被激发了。十四个月后,非科班出生的他奇迹般拿了第一个最佳男主角奖。但是,他和侯曼轩的感情也早已因他低谷期的暴躁而消磨殆尽。

父亲一直在逼他和侯曼轩分手,给了他很多次机会。每次他都想直接甩了这个傲慢的女人,但每次话说到嘴边就被吞回去。随着父亲找他的频率降低,他对侯曼轩的不满也在增加。而且认识久了,他又发现她其实内心对感情是很冷漠的,并不像她在慈善机构表现得那么无私善良。他们俩都在不幸的家庭中长大,两个人都没安全感,他把她管得很严。她知道他牺牲了多少,所以一直在忍。两个人其实很不适合,但事业绑定,也没有什么分开的理由,就这样拖了七年。

这个雨天,他把车开到她家楼下,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整整七年。曼轩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一切的付出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他怎么可以不好好宠她,反而把她逼走,让一个和她恋爱只是玩票性质的小男孩糟蹋她……

戚弘亦把头靠在方向盘上,闭目养神半个小时,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一个小时后,雨停了。侯曼轩独自开着车驶向回家的方向。她恢复了平静,思考着是否还有必要公开和戚弘亦分手的事。戚弘亦帮了她这么一把,继续拖着对他也不好,不如想想怎么让他早点抽身吧。到红绿灯的时候,她打开手机,在相册里找到了年初录制的视频,点击播放键。

视频中,他坐在她的身侧,对着镜头,面无表情地说:“我,戚弘亦,和女友侯曼轩两个人的感情早就已经有了裂痕,只是碍于过去的情面,才没有舍得结束这段感情。今天是1月3号,我和侯曼轩正式分手,彼此都恢复了单身。从今以后,不管她跟什么人在一起,都不是在背叛我,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作为前男友,我只希望未来的她一切都好。遇到真爱她的人,懂她、疼她,和她相知相守一辈子。”

这是她第一次看这个视频,也是第一次知道,说到最后,他虽然还是没有表情,却已经泪流满面。

她关掉手机,继续在泥泞的马路上开车。这长长的路程就像是梦的隧道,一直通向梦醒的终点。最终,在自家花园门前,她看见一辆熟悉的车,里面有一个身穿深蓝西装的背影。

听见车声靠近,戚弘亦回过头来,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静待她从车上下来。

“曼轩,我打你电话半天没人接。我有新的进展要告诉你。”戚弘亦走近了一些,把一个文件袋递给她,“这些都是祝伟德近期调查你的证据。就是从祝珍珍那件事结束之后开始的,他对你的身世特别好奇,而且也在满圈子搜刮你的隐私和黑料,你要不要看看?电子版的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

“嗯,我晚点去看。谢谢你。”她接过文件袋,有气无力地说道。

戚弘亦低下头:“怎么了……你哭过?”

这一刻,他就好像是她梦醒后看到的第一个亲人。

侯曼轩摇摇头:“没事,有点累而已。”

他想了想,眉宇之间却渐渐有了愤怒之色:“是龚子途欺负你了对不对?”

现在她连“龚子途”三个字都没法听了。一听眼眶就会发热。戚弘亦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变化,焦虑地摸腰包:“是,我承认,我没有他的优势,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可是他这么伤害你,我还是要说一句,妈的,小兔崽子!”

侯曼轩知道,他是个情绪化的人,说话很刺耳,更是很少哄人开心,但这七年里,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他们底下闹得有多僵,只要她遇到了麻烦,他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帮助她。

他自己气了半天,最后只叹了一声说:“我可以抱抱你吗?不是吃你豆腐,我只是觉得,你现在需要一个人靠一靠。”

侯曼轩没有说话,他只当是默认了。但他也没有用力抱她,只是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前,然后小心地拍拍她的背:“你也很多年没这么柔顺过了。上一次这么乖,还是我和我爸妈第一次吵架之后吧。那时我就知道瞎付出、瞎牺牲一通,然后又被自己感动,根本没想过你是否需要我的付出,太蠢了。”

她当然记得那些事,但她不觉得他蠢,只觉得两个人都很无奈。

听见她小声笑了一下,他提起一口气,也自嘲地笑了:“最近我更傻,又买了一个已经买过并且废弃的东西。”

他从裤兜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盒子,一只手握了握拳,再打开盒子,举在她的面前,单腿跪在地面的水洼中:“曼轩,你愿意嫁给我吗?我会一直支持你,陪着你,守着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第36章

曾经侯曼轩一直觉得,她和戚弘亦有感情, 但不适合。现在她才发现, 很可能戚弘亦才是适合她的人。和她有感情但不适合的人是龚子途。

爱情在人生中占的比重实在太小了。和龚子途几个月的激情期过后,她终于明白戚弘亦说的话是对的。玩够了, 该清醒一点了。还好她还没宣布和戚弘亦分手的消息,不然事业势必会受到更大的创伤。她确实很爱龚子途, 但是, 爱情是什么,能吃么。母亲曾经用生命在爱她的生父,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和后半辈子的幸福。而母亲最后除了苦闷而怨恨的一生, 并没有收获到额外的幸福。如今自己怎么能走母亲的老路,怎么能让爱情毁了自己辛辛苦苦打拼了十五年的事业?

确实,龚子途的外形也好, 身高也好,智商也好, 都太优秀了。好的基因谁都喜欢,在这一点上,人和动物没什么不同。母马看见背腰平直有力、胸膛最宽、鼻子最大、眼睛最大最亮的、跑步最快的公骏马就会主动与它繁殖后代。然而, 这是性冲动, 不是爱。人与动物又有很大的区别, 既人是智慧与感情的动物。爱是智慧的产物,与基因、原始性冲动关系是不大的。怜悯、共情、关爱, 才是人类优于其它动物的不同之处。

克制原始冲动的人, 如能控制食欲、贪欲、性.欲, 才是优秀的人。

断舍离是人生中最难完成的事,但决定了一个人的人生完成度有多高。

说到底,她和戚弘亦才是同一类人,利益至上,感情不过是调味料。他们不会为了感情放弃利益的。而龚子途太阳光、太单纯、太热情了,与她是如此格格不入。

再回想十九岁的教训,她已经欠过母亲,留了遗憾,以至于她这辈子最怕的事就是辜负别人。继续发展现在的恋情,结果只有两种:龚子途辜负她,或者她辜负龚子途。两种结果她都不想要。

她让戚弘亦给自己一点时间考虑,但内心已经差不多做好了决定。这以后,龚子途的电话她一个都没接,她在公司会刻意回避他,而且总是和旁人在一起,口头承诺会私底下联系他,之后却毫无音讯。他到她家楼下等她,她就索性住在外面,连家都不回。于是他每天就会在她家门口最少等上四个小时。

六月二十日起,BLAST即将开展他们的首场世界巡回演唱会,出发站是洛杉矶,他们将会有三个月的时间长期在国外。眼见期限越来越近,龚子途很着急,干脆直接在公司当着很多人拦住她:“我有事要找你。你如果没时间,我在这里说也可以。”

侯曼轩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知道冷处理是没用了,跟身边的人打了一声招呼,跟他去了无人的走廊。

“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只有他们独处时,他立刻放软了态度,几乎是在哀求她了,“是我不成熟,压力一大就乱说话,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曼曼,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没事的,我早就不生气了,只是发生了太多事,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等这次风波过去。晚上你到这个酒店找我,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说。”然后,她发了一个酒店地址到他的手机上。

晚上9点33分,推开酒店门时,侯曼轩看见龚子途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是已经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