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冷笑道:“不让你再弹一曲,怕是回相府再管教你也不心甘!来人,送琴与三小姐!”

青蕾浑身一抖。看到殿上再无人反对,想张口阻止,又怕太急切露了马脚,急得直看大夫人。

大夫人忙跪下叹道:“家中早已看出这丫头心思,明令不准她再摸琴。今日青蕾如此,怎好让她闻琴伤心!”

阿萝不待众人开口,笑道:“我就要给折了手指再不能弹琴,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好歹我才只有十三四岁呢。”

太子铁青着脸:“不让你抚琴一曲传了出去倒说是我东宫欺负幼女!”

阿萝轻轻坐下,琴是好琴,东宫拿出的琴那有次货!她手指拂过琴弦调了调音。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一一转过。泠泠如冰水刺骨,嘴边一朵恍惚的微笑,柔弱的似秋天最后快要枯萎的小花。眉间一缕傲然,象山巅青松独自迎风站立。

子离心蓦的收紧,便想携了她离开。刘珏默默地看着阿萝。端起酒饮下。他看着阿萝眼帘垂下,在琴弦上一转。缓缓伸出双手,那双眼睛就没再睁开过。

半刻,琴低沉一音飞出,阿萝开指抚琴。从低呤到幽叹,细声弦震处几轻不可闻。突的琴声激昂又起、慷慨之声绕梁不绝,铮铮的琴声,铺天盖地,飘进了每个人的心里。众人为之震撼!殿中众人似沉痛于无止境的悲伤之中,又痛彻心菲,转而似有来到战场,处处戈矛杀伐!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由悲到痛到愤慨怒意。

阿萝把一曲《广陵散》弹得淋漓尽致。殿上静得只有琴声只有阿萝的心意。此曲因嵇康临刑一弹而出名。阿萝暗想,自已是否也有嵇康那种从容就义的精神呢?肯定是没有了。只是,打动众人的心却是有的。

她想到了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想起了那个世界的亲人,时空永隔难以相见。想到了这些年相府的忍气吞声,想到了刘珏不肯出声,想起了这堂上名为她的亲人的人却铁了心要伤她。琴哀怨悲凉不能自抑。

想起琴声完了,子离要亲手折断她的手指,猛的睁眼瞧着子离,琴声里的愤激呼喊而出,似风暴似雷霆打断了天地的生机,咆啸席卷了子离的神智。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阿萝恨他吗?是在恨他吗?他想亲自动手不过是下手有分寸而已。

阿萝想,是啊,是会痛,一根手指,断了再续,不再弹琴有什么大不了,那是你们没有别的娱乐而已。现代人活得好可不会离了琴就不行!潇洒挥出最后一个琴音。阿萝缓缓站起,高昂着头,走到子离面前,伸出右手:“你折吧!”

子离紧闭着嘴,定定地瞧向阿萝。阿萝小脸上发着光,满不在乎的样子,把手伸给他就似平日娇笑着伸手找他要银票的般轻松顽皮。

殿上一片静寂,太子木立在堂上,青蕾脸色苍白,王燕回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子离慢慢伸出手,手指微微抖着,与人让别人折不不如自已动手的好。狠了狠心就要用劲折下。阿萝眼睛一红,脸往旁边侧过。突然一阵拳风掠过,子离没有躲闪,由得刘珏一把将阿萝拉开。阿萝手指滑开的瞬间,子离心里一空,似乎永远都不能再握着她的手了。

刘珏朗声道:“此等琴艺再不能闻,臣深以为憾,向太子告个情,免了折指吧!”脸上神色却不折不挠地坚定。

太子方才清醒。王燕回柔声道:“琴声感人,念其年幼,便罢了吧!”

太子一双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负手走到阿萝面前。阿萝与他平视着,并不畏缩。太子回头看青蕾。青蕾泪滴下,太子看得实是不忍。终于出言道:“伤了良娣不罚却不行……”话还未说完,刘珏已道:“阿萝琴艺真是不如李良娣么?”

太子怔住。刘珏再道:“不知李家二小姐如何断定是阿萝故意绊倒李良娣?”冷清的目光象毒蛇一下缠上了李青菲。透身而出的怒意与杀气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成思悦皱着眉道:“娘娘摔倒受伤也是瞬间发生的事,青菲慌乱之中瞧得不实在也是有的。”

太子问道:“是么?”

青菲那里还有力气多言,心里慌乱的差点脱口说出真相。听到成思悦为自已解围,直点头称是。

青蕾轻喘着气走到青菲跟前扬手就是一把掌:“就凭你乱嚼舌头,差点坏我姐妹之情,害阿萝折指!”

青菲捂着脸垂泪不已,小声道:“阿菲心急姐姐伤势,平日阿萝淘气,以为是她所为。”

太子哼了一声道:“以为也可以当堂乱指证的么?没有瞧得仔细怎能瞎说一气!”

王燕回笑道:“也是好事,不闻秋水,却听闻另一天籁之音。四殿下,今日可尽兴了么?”

子离叹道:“今晚大哥盛宴,令小弟终身难忘。”

阿萝静静地瞧着众人,觉得他们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自已象是看戏的。轻声问太子:“阿萝累了,太子殿下,可否容阿萝先行告退。”

太子心有所思,怔怔地点了点头。

刘珏抢先一步道:“容臣告退,护送三小姐回相府。”施了一礼后,径直握了阿萝的手走出了东宫。

第24章

大夫人长舒一口气,不知这一闹是好是坏,当眼神落在刘珏握住青萝走出的背影上时,笑意在眼底隐隐闪动。脸上却是沉重,叹了口气向太子告罪:“没料到青菲粗枝大叶直口出言竟差点将一场小意外闹成姐妹反目。妾身教女无方实无颜再留下,容我带青菲离席好好教导。”

太子微笑道:“青菲也是心忿蕾儿伤势,急切之中以推测代实情,以后切记话语需谨慎。今晚另闻高明琴声,实也欣慰,夫人以后莫要拘束青萝抚琴了。不然,上那儿寻这等清音去?”

大夫人点头称是。太子又道:“四弟,不知你可还尽兴?”

子离瞧着刘珏与阿萝并肩出去。阿萝至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他,心里已是难受之极。那还有心思继续留下饮酒,听得太子已有散席的意思,忙笑道:“人道是曲终人散,能闻此琴声已是尽兴。谢大哥美意,子离正想告辞回家好好回味呢。”

众人大笑,一并出席施礼告辞。

宾客散尽,王燕回懒懒道:“都说李相府千金绝色绝艺,只出了个三小姐平平庸庸,那知道三小姐却是极有志气之人,小时琴艺不过人,却暗暗练就本领。这琴艺着实与妹妹当日《秋水》能有得一拼呢。大音稀声,便是如此啊!”

青蕾挤出一个笑容,失血让她面色一直苍白:“姐姐说是甚是,小妹青萝能有这般琴艺,妹妹心里欣慰得很呢。这手倒也伤的正好,不然怎么会听到小妹深藏不露的琴声。”

王燕回微微一笑:“是啊,祸兮福所至,看今天情况,要贺喜妹妹了,说不准就要有小王爷做妹夫了。”

青蕾笑笑。一丝微笑也慢慢爬上太子嘴角,他看往青蕾的眼光充满怜爱:“蕾儿,今日手伤又累,我陪你回宫罢。今日想必小妹也受惊不小,明日嘱人送些礼物前去。不然,以后怕了我这个姐夫,蕾儿又要埋怨了。”

太子说时眼睛却是看往太子妃王燕回。燕回笑意盈盈回道:“理应如此!明日妾身亲自去挑礼物。”

太子慢慢陪着青蕾回去。轻语软言小心呵护直到青蕾睡下才离开。太子的脚步声慢慢悄失在长长的廊间。青蕾披起沙衣下了床,空阔的东宫偏殿只有盘龙火烛吐着点点红光,脸被烛光一映更增一分妖魅艳丽,她看着一株红烛烧尽灯蕊燃灭在寂夜里,听到那“扑”的声音,象鱼吐出了个水泡,鱼么?青蕾学着轻启嘴唇吐出一个气泡,又吐了一个,直到那道重重的压迫与哀伤随着这些儿个气泡从胸臆里吐出去。

青蕾最后长舒一口气。坐到妆台前看镜子里的自已。还是梅的骄傲与清丽,看看左手,轻轻笑了,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擅琴,却不知她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无一不是细细认真学来。从小三夫人便教她要做人上之人方吃得苦中之苦。她出身相府,虽是庶出,却也是相府千金,模样肖似母亲,一身清华之色,加之聪明好学。又懂得讨好李相。李相无子,她便似掌上明珠般养大。

青蕾想,爹啊,我知道你需要用女儿来系住荣华富贵。可是女儿又未尝不是希望飞上枝头?可是太子,她想起了桃花宴上掀起轻纱见到他,朗眉星目,儒雅中带着微笑。她,便心里有了他吧。青蕾想起琴,想起往昔的一切,口中轻声呤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两行泪岑岑流下。

她抬手拭去眼泪,喃喃道:“阿萝,你又帮了我一回。希望你能顺利嫁与小王爷吧。”

青萝一路没有出声,由刘珏牵着出了东宫,离开王宫,刘珏拥着她骑马带她回相府。刘珏没有狂奔,让马慢慢走着。青萝没有吭声,靠在刘珏胸前闭着眼感觉晚风抚上了她的脸。刘珏揽她上马抱着她,阿萝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她很感激,不想破坏这份宁静。再一次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

刘珏只希望路没有尽头。他也没有开口。他在太子下令折她手指时便生出了一种怒气。阿萝淘气却不会有这么毒辣的心肠。只待宫婢动手他便要出手。就在这时却听到了阿萝石破天惊的一声。待到琴音一起,便已惊住。胸中千呼万喊鼓涨着不知名的情绪。在刘绯手指用劲的瞬间想也不想出手如风拉开了她,他也不明白为何会是这般不舍。低头看看怀里闭着眼的阿萝。刘珏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护住她。一定要护住她。他突然一策马直奔相府。

“到相府了。”

阿萝睁开眼,看到相府巍峨的大门。轻声说道:“今天谢谢你。”

刘珏一笑,抱她下马。阿萝对刘珏施了施礼往府中走去。刘珏没有出声一直看着她进去。

七夫人见阿萝一个人安安静静回到棠园。忍不住上前询问。阿萝灿然一笑:“娘,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一定会。”声音坚毅。

阿萝没有回房,径直去了竹林。她怔怔地坐着,想去那儿最好。怎么走。往西是启国,一马平川,难躲追兵。往东是黑山森林,最危险也是最出人意料,但是没丛林经验,七夫人与小玉更无功夫,太危险。只有往南,过汉水到陈国。听说那里风景貌似江南。也是最好走的一道路。阿萝想,等到子离大婚后,青菲嫁与成思悦之时,府中繁忙,无人顾及她们,是最好的时机。

突然眼前一花,子离跃进了相府竹林。月光将竹林照出了道道阴影。他本来想以箫声唤出阿萝,进了竹林却看到她静坐在山石旁沉思。

子离抢上几步道:“阿萝,你,可是在怨我?”

阿萝抬起头,子离的脸上丝急切,嘴角那丝不变的笑容已经不在,眼睛里似有种伤痛。阿萝笑了:“大哥,我怎会怪你。你出手必是心里已有万全之策。我知道,最多痛一点却不会真废了我的手的。”

子离似松了口气。僵直的身子放软了一点。他走到阿萝面前蹲下,拉起阿萝的手紧紧包住,轻声道:“今天,我从没这么慌乱过。阿萝,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阿萝温柔地瞧着他,慢慢抽回手站起身来,已恢复了俏皮:“大哥,你没错,我可比你现实多了呢,要是换了我,我才不会出声呢。你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大哥,我没有怪你半分。你在太子面前可不是平日的样子。”嘴一撇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大哥,你母后不在了,你一个人想必是很辛苦吧?”

子离心里一暧:“阿萝,你能知我心意,我亦满足了。你等我可好?”

阿萝一怔:“等你什么?”

子离上前一步把阿萝抱入怀中:“阿萝,你等我一年,你及芨后我娶你过府,一生一世绝不让人能伤你半点!”

阿萝惊住,抬起头看子离,眼底全是深情,嘴紧紧抿着,显然已是拿定主意。阿萝退出他的怀抱:“大哥,你已极是不易,不要负了你父皇赐婚的好意。”

子离看住阿萝:“我明日便向父皇请罪,收他收回圣命。”子离的脸在说这话时焕发了一种神彩,俊逸如月光般皎洁。

阿萝笑笑:“大哥,你现在心情没有平静,我只当你是大哥的。没有其他。不要为了我放弃你该得的一切。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会属于这里。”

阿萝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纤细的身子却如身旁的修竹一样坚韧。子离痴痴瞧着,哑声问道:“为什么?阿萝,你难道心里真的没我?”

阿萝抬头看看星空依旧,月色如水。从认识子离开始想起为他打架,想起开素心斋赚银子,一起吹笛弄箫,一起策马草原。思绪如行云流水一一恍过。对王宫内斗的厌恶,对久留相府的倦意终是不能留下。她轻声道:“大哥,每个人都有自已的生活圈子,身在相府我已不能选择,但一生还长,我不能。不能的。”

子离胸口一窒,半响方道:“你是要我放弃王位,抛开这里的一切随你行走天涯吗?”

阿萝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光华:“我们那里有人常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全可抛。从前我不是很理解,生命高于一切,没命了还有什么啊?于是我胆小,一心想保命,从小就叫自已一忍再忍。我也没谈过恋爱,能得你心意,我真是感激得不得了,大哥,我从前说过没想到能遇着你,能遇着能待我这么好的人,和你在一起,我真是快乐。可是,现在,我更想要自由。”

子离抢过话道:“我给你自由,在我的羽翼保护下,你可以安全而自由。”

阿萝呵呵轻笑起来:“大哥,我不要你放弃什么,你也放弃不了。你能吗?”

子离沉默半响方道:“阿萝,你终是希望我能放弃所有与你一起走。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做不到。但是,你走到那儿都会遇着强权要挟,都会受制与人,与其在外漂零,安全地呆在我身边有何不好?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只要我能做到,我会给你尽可能的自由。”

阿萝叹道:“你还有半月大婚,大哥”

子离语气中带着悲伤:“我去求父皇,去给顾相赔罪,阿萝,你还要我做到什么样?”

阿萝心里一酸:“你明知是不可能的。你只为了一个我,得罪你父皇,得罪朝廷重臣,让左右相反目,你就算去了,你难道不知道结果?”

子离猛的把阿萝拉进怀里:“你竟然看得清清楚楚!你竟是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你不能笨一点,答我一句你心里有我?”

阿萝轻声说道:“我不能骗你,大哥,我心累,累得没有力气去顾及其它。”

子离轻轻推开她,阿萝泪已滴下,子离伸手接住,泪滴滴在掌心,灼热刺痛。他何尝不知道,除非阿萝肯入府为妾,否则他永远得不到她。他想起刘珏说的那句话:“你待阿萝不过如此,你既疼她,难道让她委曲妾室?”子离扶起阿萝的脸,为她拭去眼泪:“阿萝,让你入府为妾是委曲了你,可是,我们能在一起,不是吗?能在一起会是多么好,难道你会拘泥那些身份?”

阿萝摇摇头:“你不会懂,老公和牙刷只能自已使用。你的想法没有错。我爹不也娶了七个。”子离有些恼:“阿萝,说来说去,你心中究竟有没有我?”

阿萝低头不答。

子离长叹一声:“阿萝,原来你待我真的只有兄妹之情,无儿女之情。”子离看着阿萝,极是不舍,终于顿了顿足,跃起离开了相府。

阿萝看着子离身影飘走,脸上似哭似笑。子离爱她,他是真的爱她。她的心突甜突酸。想起一首诗形容今夜真是再恰当不过。她轻声念道:“云髻松松换就,铅华淡淡妆成,红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不定。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静。相见怎如不见,有情还是似无情。”

第25章

碎玉泉从山隙中飞流而下,在半山汇入深潭。再经过石雕龙头分流一级级缓缓穿流于王宫之中。王宫东边山谷里绿林错落分布,环绕着处处皇子宫殿。玉璃宫位于山谷最东处,站在宫殿边缘能瞧着玉象山蜿蜒远去的山影。碎玉泉在玉璃宫侧形成一个小湖泊再流出宫墙。

月光下的湖泊闪烁着莹莹光芒,子离长身玉立,怔怔看了一会,拿出玉箫吹出一曲潇湘子。箫声凄迷缠绵悱恻,有宫人隐在暗处远远注视着她们的皇子殿下,呜咽的箫声,孤独的背影,这一刻不由自主沧然泪下,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个俊逸风流的四皇子开怀。

箫声一变冲天扬起滔天波浪,气势逼得湖水荡碎了月光,一池清波轰然分崩离析,激荡不已,似矛盾似决绝道不尽心意。

子离慢慢停住。瞧了瞧手里的玉箫,青玉碧透中有斑斑血红,母后临终时想再吹一曲,吹到一半便口喷鲜血气绝而亡。子离箫放在鼻间轻嗅,似乎还能感觉到母亲温柔的气息。直到那一天,他翻阅母后留下的箫曲骇然发现临终那曲后半段不是箫曲,他轻声跟着曲一唱,所得发音却是一行字意:“毒已入心。”那年他才十一岁。

接下来两年后王贵妃入主中宫,再一年,朝臣上书,便立了大哥为太子。他还记得小时候父王陪着母后逗他道:“绯儿长大了为王可好?”他只撒娇答道:“能陪着父皇母后就好。”

大哥立太子之后,宁王便疏远了他,瞧他的眼睛却是一如往昔般温暧。他是宁王自小宠爱的王子,却不是宁王选中的太子。他心里明白父皇是在用自已的方式保护他。他便对太子更加恭谨,从那一年起,他从没违背过太子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子离眼神染上悲伤,阿萝,在他出声道要亲手折断她的手指时,便已想要寻求自由了吧。在刘珏肯冒着抗太子令把她拉开的时候,他和她的手便生生分开再不能交握了吧。

自由是什么?阿萝要的自由是什么?他要的自由又能什么?子离只觉得阿萝还不明白,这世界除非站在权力的最高处,生杀由已,只有这时,才能随心所欲,才叫自由!

一双眸子悲伤之色渐淡,眉宇间坚定之意渐重,身形放松,与夜色完全融在一起。

心中惊涛骇浪般的思潮如百川奔腾在山间,时而怒拍山岩,时而细流涓涓,此时,方才终于归附大海。平静无波,藏巨浪于深海,只待风起便咆哮而起粉碎一切瞧中的目标。

贴身侍卫立在不远处,终于放松了一丝神经。他们的主公不再徬徨迟疑,浑身上下带出的强大自信喷涌出蓦大的安全感。在他的睥睨之下万物臣服。

子离负手远眺玉象山于月光中显露的朦胧山影,稳如山岳。山巅之上腾起青蓝之色,不多时一轮红日就将跳跃出来。他淡淡地开口:“大婚在即,本王要去左相府拜望。”

侍卫沉声应道:“礼物已备好,主公要一阅么?”

子离面带微笑:“不用了。”

阿萝正要出府去买的宅子打点。突闻太子送来礼物,无奈只得与七夫人前往厅堂。李相众夫人面带笑意瞧着她们。李相笑道:“没想到太子与太子妃如此喜爱阿萝,听说礼物均是太子妃亲自挑选,阿萝,有空不妨多去东宫陪陪你姐姐。”

阿萝始终微笑,便回道:“阿萝明白,与姐姐终是一家人。”

四夫人拉过青菲羞愧道:“阿萝,你二姐心直口快,当时心急你不要恼她。”

阿萝笑道:“爹曾说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一家人,二姐有她的苦衷,大姐有她的苦处,阿萝怎会责怪呢。”

青菲眼泪滴下:“阿萝,你不恼我便是最好,否则,二姐可难过死了。”

李相呵呵一笑:“好好好,看到你们姐妹间能摒弃前隙,为父实在欢喜无限,近来朝中家里都是喜事频频。四皇子娶顾相之女,阿菲下月也要嫁入成家。便是阿萝。”李相卖了个关子,脸上眼底均是得意。

阿萝一惊,生怕子离提亲要纳她为妾。李相接着道:“安清王府小王爷托人上门求亲。”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阿萝差点站立不稳。口齿不清道:“阿萝还有两月才满十四,这个,大姐才嫁,二姐,二姐也要出嫁,府中冷清,阿萝不舍得。”

七夫人站在阿萝身边,用手撑住她的肩笑道:“是啊,阿萝要是一走,这府上就冷清了,老爷,再多留阿萝两年吧。”

李相笑呵呵地说:“话怎能这样说?为人父母做事当为儿女忧虑,小王爷不知是多少名门闺秀心仪之人,家世人才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此次提亲意切情真,不嫌阿萝庶出之女愿求为正妻,我已答应,先定下名份,等阿萝及芨后再出嫁。”

七夫人露出不舍之意,正要开口想要再争取时间。李相脸色一肃:“我已决定,不必再多言了。”

李相眼中闪过算计与凌厉:“要知道宁王身体已日见衰弱,太子登基不过两三年后的事。王太尉总领宁国军马,但最精锐的右翼军却在安清王掌握之中。阿萝能嫁入安清王府为少王妃是她的福气,也是我李家日后与王家对峙的力量所及。小王爷提亲是看得起李家。从此你们三人拧成一股绳,方可保李家富贵权势。”

阿萝勉强挤出笑容挂在脸上。李相声音轻柔却不容拒绝:“阿萝,名份已定,小王爷亲来府上倒也罢了,你最好少出去,呆在家中避嫌,和几位大娘做些绣活,一年时间很快就过了。”

几位夫人笑着应下:“老爷放心,以后每日我们轮流陪着阿萝便是,先赶阿菲嫁妆再做阿萝的,这日子啊也不会无聊呢。”

阿萝心里连连叫苦。低下头做娇羞状。

回到棠园,没等阿萝开口,七夫人道:“三儿,那个安清王府的小王爷倒底如何?”

阿萝沉思半响回答:“其实如爹所说,家世显赫,人英俊不凡,是风城五公子之一,赢得不少少女芳心青睐。有世家子弟的骄纵之气但心肠却是好的。为人不错,肯违太子令相救。我很是感激。”

七夫人问道:“如果他对你真心嫁他不是很好么?而且他肯娶你为正妻。”

是啊,刘珏从初识到现在其实也是很好的人,偶尔要使使小性子,回忆起去年春天认识到现在,阿萝忍不住想笑。如果说和子离在一起感觉温暖,那么和刘珏在一起倒是挺开心的。阿萝抱住七夫人,特别想闻她怀里那股香香的,软软的味道,一晃就八年了。这味道还是没有变化,七夫人还是美丽。阿萝和七夫人比比笑道:“我正是长个头的时候,瞧,快和我美貌娘差不多高了。走出去也是一对姊妹花。”

七夫人嗔道:“娘在和你说正事呢。”

阿萝笑着道:“他人是好,可是,我想了半天却不知道我的心,想想十五岁就嫁人,心智再成熟却总觉得不对劲。何况,我是真想走。一想到爹那嘴脸,总不舒服,就不想让他如愿!”

七夫人叹了口气:“阿萝,看来最多只能你带着小玉走了,娘年纪大了,走会拖累你,到时也走不了。”

阿萝干脆的回绝:“我不放心你留在这里。我一走,那个爹会迁怒于你,不知道要受多少罪。我在这世界里你是我最亲最疼的人。要走肯定是一起走。我想好了,在青菲嫁人的时候离开。相府会大宴宾客,注意我们的人会少。”

七夫人看着阿萝:“我们能跑多远呢?”

阿萝灿烂一笑:“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七夫人叹道:“三个人同时走,目标会不会太大?”

阿萝笑了:“你忘了我们可以翻墙了?我已探好路线,至少可以不知不觉离开相府。”

第26章

七月初八,四皇子璃亲王刘绯娶妃,御赐十里仪仗迎宁国左相顾承谦之女天琳入宫。这是继年初太子娶妃后又一轰动风城的大事。风城少女听说下月风流状元郎将娶左相次女。想起五公子已去其三,不知有多少人碎了芳心。

玉璃宫张灯结彩,处于宫群最偏处远望去竟似山谷那角开了一朵艳丽的红花。子离穿了金丝红锦袍服静静站在小湖边,湖边以往只种有几株水葫芦,几萍睡莲。内务府知道王妃喜兰,室内室外处处摆满了夏兰。玉璃宫被隐约的兰香包围着。

子离想起去相府耳边隐约的琴声传来。幽幽转转,清泠沉郁。他情不自禁就想起了刘珏送来的顾天琳像。只扫过一眼,他就愣住了。子离想,或许,他真能和顾天琳好好相处。因为,画像上那双眼睛实在是像煞了阿萝。子离心里抽搐了一下。刘珏已下了聘,阿萝再等一年就不是他的阿萝了。子离闭了闭眼,手缓缓泄去劲道,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月牙痕迹。

鼓乐声近了,再近了。内侍跪伏于子离面前不敢再催促,心里却是急得发慌。嘴里忍不住发出轻不可闻的声音:“殿下。”

子离走到湖边,折下一株水葫芦的花,那抹紫色,怎么看也是抹不去的轻愁,手指一搓,花飞散开去,点点打在水面,微泛起涟漪,片刻便消散无形。子离淡淡道:“把这些水葫芦和睡莲都移走,全部种上荷花,不要白荷,喜庆点。”说罢抬脚往前殿走去。

内侍连声应下。擦了一把汗紧跟在身后。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顾相为官三十年,门生众多。五品以上都有入宫资格。加之宁王下旨,可携眷入宫,今天的玉璃宫着实热闹。子离含笑面对众人的朝贺。眼神扫到李相及大夫人,瞳孔一缩,眼神又慢慢变得柔和。

李相贺顾相道:“恭祝顾相得喜得佳婿,璃亲王文滔武略才貌双全,佳偶天成!”

顾相乐呵呵地笑道:“还是李相有福,三个女儿都嫁得如愿以偿!”

李相笑道:“彼此彼此。”

刘珏喜气洋洋,着了一身绯红的长袍,见人就打招呼,走到子离面前:“子离,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一直想知道风城五公子排名究竟谁是第一,今天来看,绝对是你!”

子离含笑道:“怎么说,允之?”

刘珏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一番笑道:“风城五公子人人都道太子俊朗,四皇子俊逸,顾天翔冷峻,成思悦风流,我嘛各取其长,我还心喜,各取其长多好啊,想看五公子那一面都能满足芳心。但今日见你,俊逸依旧,眉目爽朗,翩翩风流,你才是真正的取其长啊!”

子离眼睛瞟见左右无人,便冷了脸:“允之,你如此开心是因为抢到阿萝了?”

刘珏也敛了笑容道:“子离,我一早说过,强扭的瓜不甜,若是阿萝愿意跟你,我绝不胡挠蛮缠。你对阿萝说起过了吗?”

子离胸口一痛:“如你所说,她岂能委曲妾室,阿萝,她要她的自由!别说我没提醒你,阿萝未必会嫁你。”

刘珏淡淡道:“子离,若是阿萝嫁了我,我们还是朋友?”

子离嘴角一弯露出笑容:“当然。嫁你,我还放心。只是,你莫要认错了眼睛。”

刘珏一怔,这是什么意思?子离已经笑着走开。

繁琐的礼节后,子离觉得自已真的有些醉意了。醉得来透过新娘子的红盖头都能瞧见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他暗笑,刘珏,你是把阿萝当成了顾天琳吗?心中似有些期待,期待顾天琳的那双眼睛能真如画像般传神。

他屏退了左右,想要独自欣赏这名风城双绝之一以兰自喻的奇女子。顾天琳看到一双脚向自已走来。宁王赐婚后顾相高兴异常,太子未选她为妃听说也是顾相与宁王的主意。她低叹,这些事实不是她能操心的。只听得传闻四皇子一只玉箫如诉如泣,谪仙似的飘然。也有几分向往。见脚步移近,一颗心竟急跳起来。羞红了脸,低着头,闭上了眼睛。

子离伸了两下手,都又收回。他瞧着坐着的顾天琳,心也一阵急跳。他几乎屏住呼吸轻轻揭开盖头一角,微一用劲,红缎似水般滑下。凤冠流苏遮住了大半的脸,只见到露出一个玲珑的下颚,雪白的后颈。子离低声道:“抬起头来!”

顾天琳还是紧闭着眼,头照低头,脸已涨得通红。

子离有些不耐,伸出手抬起了她的脸。天琳睫毛一颤,子离的心也跟着一颤。终于等到她睁开眼睛。子离手一抖,忍不住后退一步。

顾天琳清丽的脸上一双秋水般的眼波柔柔地瞧向他,眼睛有几分慌乱,几分羞涩,几分躲闪,动人之极。而子离浑身上下浸入这秋水双眸却如浸到了碎玉泉山巅的雪水里。秋水眼波每扫向他一分,寒冷便袭来一分。失望、愤怒、悲伤。

子离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她不是,刘珏原来喜欢的不是她!子离一直以为刘珏喜欢的是顾天琳。看到那幅画像上酷似阿萝的双眼以为刘珏是因为顾天琳的眼睛而要娶阿萝。他暗自高兴。以他对阿萝的了解,阿萝绝不会嫁一个不爱她的人。可是,错了。子离大笑,真的错了,刘珏与他一样,都爱的是阿萝本人。

顾天琳瞧着子离的神色由含笑到疑惑,由紧张到吃惊,竟大笑出声,不禁柔声问道:“王爷,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