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我最危险的时候,总是他站在我旁边,守我帮我,甚至忍受我狂暴如骤雨般的性子。

从当年苏情出事,再到苏影几次伤我,每次最灰暗的日子,都是他在默默帮我。

名义上,雪柳宫暗中受着擎天侯府的节制,但事实上,他为我做的,只怕比我为他做的还要多吧?

如今,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刚才那牢头,并没有唤他侯爷,而只是唤了一声,晏大人。

他能站到这里见我,到底付出了多少的代价?

但他只是那样不经意般走到跟前,揉一揉鼻翼,低了头,温和问道:“阿沁,你还好么?”

暗黑的牢室中,依然不难看出,他面庞的憔悴和萎黄。

他本比我年长几岁,却一直在政坛劳心费力,看来竟颇有了几分沧桑疲态,本来俊朗无瑕的眉间已有浅浅的纹理,昭示着年华的逝去。只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依然如往日的优雅和清澈,担忧地望着我。

我立起身来,邪邪地笑道:“我么,似乎比你好些吧!庆王殿下对我关爱得很呢!”

晏逸天侧了脸,没理会我刻意的轻薄,叹息道:“我听说你的事了……我原该早些……早些把那些事交接好,接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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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显然知道我被岳弄川折磨侮辱之事,听来好生懊恼。

可这又与他何干呢?

无声地吸一口气,将那些让我恶心的事丢开,我收了邪肆,低头笑道:“你放心,我好得很。只要我依然能站着,就不会垮下!”

晏逸天似松了口气,握了我的手,拍拍我的肩,转头道:“怎不为他开锁链?”

他虽然可能已被削了职,失了势,但言语之间,依然优雅而凌厉,不由人不服。

牢头躬着身子回答:“晏大人,钥匙只有庆王府有。当日庆王殿下锁了犯……锁了这位公子,就将钥匙带走了……”

晏逸天立马沉下了脸。

牢头慌忙道:“刚才已经派人去取了,估计很快就能把钥匙取来,很快……”

我看着缠了我一个月的锁链,苦笑道:“那么,咱们就静侯庆王殿下派人来吧!”

晏逸天黑着脸,眸中锐光飘过,攥紧拳头道:“是,自然是……只能等着。”

以晏逸天原先的权势,只怕没人敢让他等着吧,还在这样肮脏不祥的地方!

我默然执了他的手,着实地又愧又恨,只克制了绝不流露分毫,恐让他更加心烦着恼。

到底,是我连累他了!

晏逸天垂了眸看我,似在无声地低低叹息,只有我才能觉出正微微颤抖的冰凉手掌,渐渐转过暖意来,回复了素来的稳定沉着。

四目相对,彼此的宁和与优雅悄然相融,那延续了十多年信赖,和默契在这样的逆境继续流转。

“也许……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等着吧!”晏逸天轻笑,像在对我说,又像在对自己说。

或者,我们两个都需要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便是他失去了所有的权势,我也受尽屈辱身陷囹圄,都没什么大不了。

我轻松一笑,说道:“十多年前,咱们就说了,若有机会,咱们会相伴游历天下,赏遍天下美景。这么多年,营营役役,当日的计划,一直都没能实现。如今,该是咱们纵情山水的时候了吧?”

晏逸天眉宇略开,正要说话时,只听外边有人说道:“纵情山水?纵情黄泉吧?”

紧跟着只听身畔牢头和两名随同的狱卒各各发出一声惨叫,已被一道凛冽剑光击倒。

觉出杀气扑面而来,我不及多想,先将晏逸天护到身后,便听到有人在叫道:“柳沁行凶!晏逸天谋反!叶大人奉旨诛杀!”

抬眼时,却是叶慕天带了两名弟子冲了进来。

他身畔的弟子,正在乱喊乱叫,显然想将牢头之死推到我们身上,混淆视听。

我笑道:“叶慕天,什么叫狗急跳墙,我总算见识到了。怎么了,觉得皇上待你不怎样,又打算另投新主么?不知这回,你的新主人肯不肯多赏你几根骨头,旧主人又肯不肯放过你?”

叶慕天丝毫不见惯常那付虚伪的慈和,扬剑便刺向我,暴戾地低吼:“至少,我不会放过你!”

他不会放过我,我同样也不会放过他。

只是,现在实在不是交手的最好时候!!

拿了手脚间的寒铁链子,临时当作武器抵挡他的剑锋时,只见火光迸溅,也只是勉强挡他几招而已,沉重的铁链严重束缚了我的行动,而且牢固得连叶慕天的宝剑斩不断,一时大是头疼。

晏逸天已拔出佩剑,从一旁相助。

但他自来养尊处优,有的是大量的侍卫随从相护,虽是身手不错,却远远无法和叶慕天那样的高手相比。

更叫我惊怒,一旁的叶慕天弟子,出手专攻晏逸天!

我自保不暇,顾及晏逸天极是不易,总算晏逸天就在我跟前,我几次不顾自己的空门大开,硬生生为他挡下两剑,却搁不住叶慕天的剑法越来越凌厉,后肩前胸,已中了两剑,不断渗出鲜血来。

我不怕流血,却怕流血的同时,将我这两天好容易蓄起的一点体力也流失了。

内腑的旧伤,已被牵动得阵阵闷痛,我和晏逸天的情形已是岌岌可危,可恨那些狱卒守卫,因不明情由,都不敢冒然行事,一面派人去请示,一面袖手旁观。

等他们问明实情,我和晏逸天早就一命呜呼了!

正气恨时,又见叶慕天的弟子一剑刺向晏逸天,我忙去救护时,叶慕天的宝剑,已毒蛇般向我后背心刺来。

眼看已躲不过去时,一道如虹剑光,瞬间耀亮我的眼睛,迅捷地挡住那把夺命宝剑。

“影儿!”我已不住欢喜叫道。

苏影持了他的流魄剑,焦急地望我一眼,见我还好好立着,才似舒了口气,一边与叶慕天交手,一边将一物扔了过来:“快,钥匙!”

晏逸天忙将他的佩剑塞入我手中,转身为我开锁。

叶慕天弟子要拦时,早有跟在苏影身后的庆王府侍卫冲上前来,阻止着他们的行动,并高叫道:“庆王殿下命送钥匙来,放了柳公子!若有谋逆违抗者,均以谋反论处!”

他们这一叫,自然敲定了叶慕天等人的罪名了。

那些本来袖手旁观的守卫,立刻要冲向前来帮忙,可惜他们的功力,与叶慕天相差绝非以毫厘计,眨眼便有几人被斩于剑下,鼓噪着不敢向前,只与叶的弟子厮缠。

叶慕天那里,基本还是苏影独力相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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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影一向用心,剑法很是不弱,可他的一身内力,几经风雨磨挫,比他十九岁时并没增长多少,和叶慕天更是相去甚远,斗来极是吃力,随时可能伤在他的剑下。

我又惊又怒,锁链一打开,忙持了剑上前帮忙。

一模一样的剑势一经施展,叶慕天神色大变,而苏影眸光跳动,如同一团火焰燃烧。

一瞬间,我似回到了当年。

当年雪柳林中,四目相对,剑光如水。

彼此对影成双时,那掩也掩不住的温柔与缱绻霎那涌现……

我不知道苏影正面见到了我和他一模一样的剑法时,对他那怪异消失的记忆有了多少触动,但见到他眸中那团火焰中分明有种沉默的温柔和温和,望向我时,已有显而易见的关切和担忧,心中已大是喜悦,不顾了牵动伤势,努力将剑气发挥到最大威力,击向叶慕天。

但见双剑合壁,小小的牢室,尽是凌厉而炫目的璀璨流光,交错如虹。!

叶慕天无法知道我伤势恢复的真实情况,果然惊慌,匆匆挡了几招,到底不敢在越聚越多的牢室中久呆,飞快虚晃一剑,带了弟子,劈开一条血路向宫外冲去。

以他的功力,只怕这皇宫之中,是无人能挡得住他了。

我胸前阵阵疼痛,已无力坐倒地上,以剑相柱,恨恨想着,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杀掉这个该死的老匹夫!

“阿沁,你怎么样?”晏逸天知道我受伤不轻,匆匆走来扶我。,

苏影持了剑,本似想去追击叶慕天,一回头又望住我,迟迟疑疑。

凭他那几下子,追上叶慕天指不定是送死!

我丢开剑,向他伸出手:“影,过来背我。我伤势重得很,走不了了。”

苏影果然本能地应了一声,收剑走到我跟前,乖乖地俯下身,将我负在背上。

他当真记不起我来了么?

还能对我如此关切?

我不信!

庆王府的侍卫已慌忙走来说道:“苏公子,你不回庆王府么?”

我不等苏影回答,已截口道:“他要送我出宫,然后,保护我去……”

我也不知晏逸天现在还住不住在他那深远阔大的擎天侯府,扭头望向晏逸天。

晏逸天苦笑一声,说道:“去北城我的香浮别院。”

庆王府侍卫还在迟疑时,我已摸住苏影的脸,嘻嘻笑道:“影,快背我离了这个鬼地方吧,我……我可受不大住了。”

我真的受不住了,新受的两处剑伤是小事,内腑的伤势被牵动了,才是真正讨厌的事。

本来早就该恢复的身体,一再给摧残重伤,伤上加伤,我都怀疑着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轻咳两声,将两口血沫吐到地上,连抚摸苏影的手都开始颤抖了。

苏影垂头望着我吐出的血抹,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负着我的臂腕不自觉地收着力,显然很是紧张。

“要么……我带你回庆王府吧!”苏影犹豫道:“宸的医术好得很,他的师父也在庆王府中,可以让你好得快些。”

让我去楚宸的王府?

“是么?”我诡笑着,将手环过他的脖子,借了他一头乌发的掩护,只捏住他一点皮肉,用力掐住。

苏影脸色一白,一声不吭随了晏逸天便走。

“这才听话!”我轻笑一声,放开了手,只趁人不注意时,便将脸庞嘴唇凑过去,只在他脖颈边磨蹭。

结果,他的身体一直紧绷着,直到将我送上宫外的马车,还不曾松驰下来。

而晏逸天早见惯了我的荒唐,吃吃笑着,并不理会。

一时上了晏逸天那宽敞异常的马车,晏逸天已找出了伤药,说道:“快坐下把伤口先包扎一下吧!”

我一边解衣,一边向苏影努一努嘴。

晏逸天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将药瓶和一些软布和棉花递给苏影,说道:“影儿,有劳你了!”

苏影闻言,略一迟疑,已将药瓶接来,先用棉花吸去不断渗到皮肤外的血迹,再小心将药粉撒到伤口处。

我疼得一哆嗦,咆哮道:“影儿,你想痛死我么?”

“很痛么?”苏影急急说着,用手指小心地在我的伤口四周划着圈儿,试图用轻微地细痒,缓解我的疼痛。

偷眼觑他时,清好的双眉已皱作一处,低垂的黑眸不见以往那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孤寞清冷,担忧和疼惜言溢于表……

这是失去了记忆的苏影?

我猛地将他一拽,差不多把他拉得跌到我怀里,紧盯住他的眸子,笑着问道:“怕我痛么?那快告诉我,你已经想起我是谁了,我一开心,必定哪里也觉不出痛了。”

一坐到我腿上,对着我半裸着的上身,苏影的身子立刻发僵,眸光却恢复了清冷明澈:“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你又还在骗我什么?”我说着,含笑亲向他的面颊,然后是他的唇。

苏影呻吟一声,一只手握紧剑柄,另一只手用力推开我。

我悄无声息地将身体侧了一侧,正好将前胸的伤口处送到他手边,由他好生用力地推了一下,然后痛哼一声,放开了他的唇,紧皱着眉弯屈了身子。

苏影惊怔地望着自己手中的血,忽然将我抱起,搂在怀里换道:“柳沁,柳沁,你怎么样?”

好,反应得很快,而且正是我所希望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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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是故意撞上去,好试探他动静,但新伤之余给他来了这么一下,着实疼得厉害,脸上的痛楚之色,已完全不需要伪装,额上的冷汗,也是大颗大颗不掺假地往下滑落,想来脸也一定也难看得紧了。

初时的疼痛劲过了,望着苏影歉疚而匆忙为我包扎伤口的绝美面庞,我心怀已是大畅,不自觉地悄悄从他的后背拈过一缕发丝赏玩,却再舍不得狠拽一把了。

——虽然这小子常常很欠揍。

由着他为我细致地裹好伤,我很不客气地继续以他的臂腕为枕头,只作乏力地伏于他腿上。

他小心地为我盖了我自己的袍子,犹怕我冻着,解了自己的衣带,将衣衫敞开,尽量多将布料覆到我身上,而一双眸子,再也没有离过我的面庞。

他忘了我?

如果忘了我,还能用如此柔和担忧的眸光看着我?

慵懒地在他的怀里找着了更舒服的姿势躺着,觉得我的影儿到底长大了,怀抱居然极舒适暖和,特别,在他不再清冷陌生的注视下,舒服得我真的想睡觉了。

偶尔,撇向坐于一侧的晏逸天,却正抱着肩饶有兴趣地望着我,琥珀色的瞳仁里,泛着狡猾的笑意。

这只老狐狸,自然早看出我小小的手段和用意了!

只有我单纯的傻傻的影儿,一见我痛,便什么都注意不到了,只会……心痛……

为我心痛……

带了些微的得意,我只作无意识般,用手环了他的腰,缓缓在他的腰腹间磨蹭。

苏影没有挣扎,一声不响地捉住我的手,握在他温暖的掌心,将我拥更紧了些。

只是他的面庞,已泛出微微的红晕,他的身体,更是忠实地起了某种反应,让我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这个把什么话都放在心里的傻孩子!

到了晏逸天住的香浮别院,我只作睡着了。

自然,又是苏影当仁不让地将我小心抱起,随了晏逸天身后步入院中。

这时,我听到晏逸天说道:“影儿,柳沁和我不是外人,就抱我房中去吧!”

苏影顿时顿下脚步,将我的身体抱得更紧了,显然不那么乐意。

该死的晏逸天,还真会凑趣儿!

当日苏影想和我和好,就因半夜见着一幕我和晏逸天的月下春宫图,一气跟了楚宸便走,半年都不出现。现在他脑中想的是什么我还没弄清,若让他再生了疑忌之心,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想及此时,我动了一动,算是醒了,微笑着说道:“逸天,我还是……住客房吧!我不想被你那堆漂亮姬妾给撕了。”

晏逸天微微一滞,笑容有些牵强:“那些姬妾……我已经遣走一大半了,现在只有两个为我生了孩子的还留在身边。”

我望着这个打拼了半世的男子,再转头望一望这个并不十分畅阔的院落,一瞬间,心中的疼痛和愧疚无以复加。

“先住我房中去吧!”晏逸天散漫一笑:“你的客房我呆会叫人收拾,等你好些,我自然把你赶出去。”

他笑得也有些痞气,不复原先的优雅,显然是在掩饰自己的失落和悲哀了。

任凭是谁,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都会很痛,很痛,甚至痛得根本无法承受那种落差。!

但晏逸天居然什么也没抱怨,那样平静地接受了这种落差,因我而带来的巨大落差。

我不想说抱歉。

在我们两人之间,或者,抱歉已是多余。

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他,又怎么弥补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