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是得意地走到中间,瞧着面色阴沉的赵老憨等人,很是狠戾,“我惦记五姑娘的病情,并不是说我傻好欺瞒,这打着一些什么旗号,就敢跟外人糊弄我的,以后是不想来糖坊干活了是不是?”

这话不可谓不重,整个南甘村,如果没有陈家的糖坊,光是靠自己那一点田地,估计不够半年活路的。

即便外头糖坊多,再如何也是背井离乡。

大家都沉默下来。

胡不寿心里很是轻蔑,那臭丫头说几句有的没的,就以为自己是当家人了?大权还不是在自己手里,也是要让这些人明白,他们活命的东西,是谁给的!

没有人吭声。

赵老憨心里天人交战,家里现在已经一团糟,如果此时再出头,以后还能不能过下去?

但又想着满意当初那样的身体,还想着整个南甘村要过得好一些,那些鸡蛋糕,还有春丫说的满意正在做的米豆腐一类,都不是为了她自己。

赵老憨咳咳声,“胡公子,既然人都请了回来,不如……”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五姑娘要出了好歹,你全家可赔得起?!”胡不寿喝问。

赵老憨面色涨得通红,一旁的汉子,也扯了扯他的袖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苦计较这些呢。

赵老憨吞吞唾沫,淡淡说道,“我是说不上什么话,但陈家于我赵家,有活命之恩,这些天,大家伙也为了五姑娘的身子骨奔波,熬了这么多个夜晚,那时候,胡公子你在哪?五姑娘身子骨为什么会不好?还不是被人作践的,那时候你在哪?找木大师在街上日夜守着,那时候,你又在哪?”

胡不寿被问住,手指哆哆嗦嗦指着赵老憨,“反了,反了!”

赵老憨也并不瞧他,反正不得罪也已经得罪了,索性就说了出来,“你如果说你被蒙蔽,你说要罚高婶,可是这些日子,她照样趾高气扬进出,谁真心假意,大家都长了眼睛!”

“哈哈哈,有意思!”木大师见这头僵住,反而觉得可乐。

胡不寿此时如梦方醒,好容易想到了话反驳,“对对对,是你,就是你!你婆娘说镇上有个大师,然后你就带着人去街上找,我是急晕头了才会相信。”

“闭嘴!”却是木大师往胡不寿身上拍了一下。

就这样一下,胡不寿觉得胳膊都麻了,张着的嘴很是滑稽,看着他极力想动又动弹不得的样子,大家都惊呆了。

赵老憨率先跪地上,“请大师不要在意胡言乱语,继续给五姑娘做法。”

木大师轻蔑看着胡不寿,而后哼了一声,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胡不寿软软倒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眼里都是不可置信,但刚才那有心无力的感觉骗不了人。

他望着木大师,像白日见了鬼。

木大师却不跟他计较那么多,“小子,算你运气,要不是这两日老夫吃得好,找你这臭嘴,我让你以后都食不下咽。”

胡不寿这才反应过来,磕了个头,“大师勿怪,实在是这抓妖的法子看着太……太儿戏。”

木大师摆着脸一张脸,轻问:“你可要把花妖引你身上试试?”

“不……不不,方才是一时情急,也都是因为五姑娘关系重大,小子一切听大师安排。”

胡不寿被刚才吓了一回,姿态低极。

木大师这才不多话,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好一会,手指拿着符往空中一伸,居然就着了火,带着蓝色的火焰在空气之中燃烧。

赵老憨一群人见此情景,都自发跪在地上。

等这火燃了之后,这灰烬才扔进刚才的海碗之中,大师抱着海碗,继续做法。

又过了好一会,因胡不寿那一遭,此时再也没有任何人敢质疑了,只虔诚跪在地上,心里也对这大师信服不少。

木大师不知道在想什么,嘴里也不念叨了,捧着碗又过了好一会,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些虚脱似的,“我已经做好法,这花妖,总算是除掉了。”

说完,打开了盖在上头的那只碗。

胡不寿离得近,往那头一瞅,登时面无人色。

赵老憨等人也离得比较远一些,见胡不寿的模样,也膝行几步,俱目瞪口呆。

只见那海碗之中一朵好好的月季花,此时已经没有半点颜色,而碗里的水,也没有半点红色,那突然之间褪了色的月季,看着十分诡异。

于是,磕头如山响,“多谢大师出手相助!”

木大师摸摸自己的肚子,十分满意这样的结果。

他沉吟一会,又道:“既花妖已除,是该把人请出来了。”

“快快,五姑娘已经好了,请五姑娘出来!”

呆在屋子里的满意,早就听到外头的各种动静。

她虽然无数次地出过外头,但此时此刻,这一回,却跟以往所有的都不一样。

跳跳一扑腾,跳到满意肩上,蹲了下来。

满意这才觉得自己有些飘的步伐,稳定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看着这个张开的门,有些感慨,心里嘀咕,“满意,你当初被关进来的时候,可想过有这样光明正大出去的一日?”

满意探出一只脚,又缓缓迈出另一只脚。

外头院子虽然依旧有些湿润,但灰蒙蒙的天空已经变了模样,太阳照射下来,金光一般撒到了身上。

刺眼极了,刺得眼睛都发痛要滚下泪水。

☆、第24章 自由

好一会,春日的暖阳将人身上烤的热乎乎的时候,满意才总算反应过来。

这一次,她是真的自由了!

即便不说话,望向木大师的眼神之中,也满是感激。

胡不寿再不敢轻举妄动。

木大师却在那叹息说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这小娃关着,她那小夫君才能好?”

话拐到此处,胡不寿自然要应,“正是正是,如果她出来,怕以后还有什么闪失!”

话音未落,木大师一口唾沫砸地上,“放屁!糊涂!”

胡不寿以为木大师是否定以前的事,忙喊冤,“大师,真不骗你呢,这事情大家伙都晓得,一切都是为了五爷的身子着想。”

木大师却截住他的话头,直直说道:“以前那些事情,你也甭跟我说,我算过了,你们那时候也没错,但是——”

但是这两个字,让大家的心又揪一团。

木大师接着说道:“可小娃关着,你们那啥不是咳血了,可知道为啥?”

“请大师指点。”大家见抓住了花妖,看木大师的眼色很是虔诚。

比起满意来,大家自然更关心唐颂的身体能不能好。

满意见赵老憨等人眼之灼灼的眼神,突然特别想见见自己那未婚夫,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才让大家如此。

木大师指指满意,“原因都在这小娃身上。”

胡不寿纳闷起来,这说来说去,跟他说难道不是一回事?不过刚才的教训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也很想像当初刚来的时候,跟五爷一般的,在这说话行事,哪怕当时还是个半大孩子,都让人言听计从,也想那样哪怕被别的糖坊挤得喘不过气,还能淡定自若地想办法。

他发现,他做不到。

哪怕此时也很想振臂一呼,很想反驳木大师的话,但……却是不敢。

这个认知,像是让他的心被剥离了一层,疼得坐在地上,人都有些糊涂了。

木大师却完全不会考虑胡不寿心里如何,只道,“你们那个法子原没有错,但却是需要童女,小娃已然过了十二,就应该让她出来,这样关着,只能让两个人都不好。”

满意听得如此,暗暗竖了个拇指。

这算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了,胡不寿别的本事没有,就知道攀咬自己,每次到关键时刻,就说只要自个儿一出来,唐颂就会不好,屡试不爽。

而且,这话由木大师说出来,自然更加有说服力。

“女子十二是大事,怎么也不见操办一番……”有人开始质疑。

赵老憨话语里都是忧伤,“你们瞧五姑娘这个样子,可像十二岁的姑娘?”

大家瞧着穿衣服空荡荡的满意,细弱的身子骨,异常白的皮肤,在这阳光之下,似乎都能看见血管,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像,实在是太不像了。

“咱们家的孩子,虽然养得糙了些,好歹都能吃上点东西。”

“可不是,五姑娘看样子都不够十岁,要说十二,谁信呐!”

“这关一年看不见说得过去,这都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咱看见……”

说着说着,这些汉子,都要哭出来一般。

胡不寿见形势对自己很是不利,有些焦急,“大师,果真是十二之后就要出来吗?”

“你以为呢?!”木大师对他就没有过好声气。

胡不寿有些发怔,却有些不死心,“大师抓妖是厉害,不过之前家父也是千寻万访,才找到的一个高人,把五姑娘接过来,五爷才熬过这么多年,如果贸贸然放出来,这……”

此时还要如此?

可不就是说术业有专攻嘛,木大师是抓妖的,而人家那高人,另有说法。

他这般,木大师一点都不惧,只道:“糊涂!难怪我听说陈家糖坊这几年不仅没有出新糖,连以前的糖都熬得越来越差了……”

胡不寿一副受教的模样,但看着就是听不进去。

木大师突然贼贼一笑,“你说的那个高人,不会是大家都没有见过,你自己瞎说出来的吧?”

胡不寿哪里肯认,又指天发誓。

木大师又道:“不然我也还不走,小娃身子还不顶好,我就呆在这,你去把那人叫过来,我看他在我跟前,还敢说什么别的?”

言语之中十分信任。

满意见老头又翘尾巴了,一副自信的样子,心里升腾出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她是越发看不透了。

装神弄鬼看着还在行,但抓花妖那个,明明就是自己的主意好吧!

硫磺米分末在黄裱纸上画过,是看不出痕迹的,当成符纸燃烧放进去,本来就是脱色剂,这月季花自然就没有颜色了。

制糖的时候,也是需要二氧化硫的。

但这老头暂时没有看出别的本事,万一当真找了个什么人,自己……该怎么办?

胡不寿心知有之前木大师那句瞎说出来的高人顶着,他是绝对不能用借口找不到来糊弄过去的。

而且看此时场景对自己也很是不利。

到不如真的找到那个人,两相比较,只要那个人一口咬定不能出来,他又能如何?

于是,抓了花妖之后,满意是不用关在屋子里了。

却也不能说真的可以到处都去。

木大师要等那个所谓高人前来,自然不能走掉。

此时,跟隔了门板说话又是不同,整天对着满意说话。

满意几乎都不知道,自己这出来,究竟是好还是坏了,连躲都没有地方了好么!

即便烦闷,满意看着这老头老小孩的样子,心里却是狠不下心的。

不仅变着法子地给他做吃食,甚至还求着赵老憨多弄一个鸡蛋糕的模具出来。

好在胡不寿此时效率倒是极高,不过五日,就把那人寻到了。

来人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瘦瘦高高的模样,留着长须,穿一身干干净净的道袍,别着木簪,脚踏麻鞋,手挽拂尘,瞧着就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胡不寿满脸的信心。

当年他毕竟年纪小,也没有参与到当中来,那日被木大师用话堵着,他却不能说那人是找不到的。

这个人即便不是当年那人,却也是他千辛万苦寻来的,名头很大。

而木大师,胡不寿撇撇嘴心想,不过是会一些旁门左道罢了,自己要离他远一点,免得撞邪。

胡不寿在村口就跟道士步行而来,村子里的人也就都知晓了。

此时他们站在满意屋前。

满意跟木大师席地而坐,两人手里捧着艾叶糍粑吃得正香。

刚刚蒸熟的艾叶糍粑,透着浓浓的绿,咬一口,里面滚烫的红糖芝麻花生馅就露出来,两人被烫着却舍不得吐掉,张嘴哈着气,嘴角都黑乎乎一团。

胡不寿恨不得背过身去,像什么样子!

见他带人进来,木大师二人才望向那头。

胡不寿笑得有些干巴巴的,道:“之前木大师说五姑娘十二以后不能一直关在屋子里,免得对身体有妨碍,我这请到……”

那原本一脸淡定地中年男子,仙风道骨仙气飘飘中年男子,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眼睛,又仔细瞧了一眼木大师。

突然急行两步,吧嗒一声跪地上,“师父,可找到您老人家了!”

木大师:“……”

满意:“……”

胡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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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离别

满意幸灾乐祸地瞧着一脸苦意的胡不寿,继续嚼自己手里的艾叶糍粑。

木大师居然也没有什么反应。

场面一时十分诡异。

胡不寿反应过来,这不会吧!

这样一个仙风道骨的高人,怎么会有一个这样肥胖邋遢神经兮兮的师父?

一定不是真的,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