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菲一股邪火自小腹升起,烧到头顶又烧回去,直至脚后跟——悄无声息地散了,笑道:“娘子说地是,我就去寻他。”出来辞知县。知县早在隔壁放了人偷听,晓得他回娘家去搬出银子的人来,自是乐从,笑呵呵送他到门口。

王慕菲因差役对他都极是客气,觉得甚有面子,就不肯走回家去,走过一个街口,雇了顶轿子到梅家。

梅宅管家见是隔壁地王举人要寻小雷少爷,忙进去禀报。小雷合真真原是在小厅里下棋,听说王举人来寻。真真就先道:“他原合你有亲,有事寻你,还当让进来奉茶才是,我暂避罢。”

小雷猜是王慕菲是吃了滴珠的亏来哭诉,笑道:“真真姐,你原当避的,不过听听他寻我做些什么也甚有趣。借你们的正厅前的西厢用一用,你在里间,我在外间等着,好不好?”

拉着真真到西厢,把她合几个使女都推进去,又把屏风移到门前挡严实了,方叫人请那王举人来。

王举人初进门,就觉得这梅家收拾的极是好。天井里十数只假山盆景磊在架子上,正厅却是门窗俱开,可见厅后也是荷花池,此时新荷俱似铜钱大小,池中一群锦鲤嬉戏,时闻哗哗水声。厅上两边都是博古架,摆着的东西光彩夺目的也有,黯淡无光的也都,看上去都是极值钱的。两个才留头的小厮请客人到西厢去,王慕菲不及细看,移步西厢。

西厢虽然靠天井一边门窗都是掩着,然里头极是亮堂,里墙上的窗户大开。最出奇的是两间隔断使的是只极大的玻璃鱼缸,里头数十尾各色大小金鱼,鱼鳞映着日头一闪一闪的。小雷穿着件麻袍子,连腰都不曾系,靠在一张长椅上,笑道:“姐夫来了,可是有事?”

王慕菲心头一阵恼火,这厮合梅小姐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把梅宅当马宅了。当下忍着气把滴珠抬了银子送去钱铺被出首,请他去寻岳家来助一事说知。

小雷笑道:“我自姓马,你自姓王,叫我助你可有什么好处?”

王慕菲心道:你合滴珠有奸情,还这般拿班做乔,叫我低声下气求你,可恶,等我把梅小姐哄到手,也依样还你顶绿帽!因笑道:“咱们原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

小雷摇头道:“我这里走不开,你自使人去松江罢。”

王慕菲极想使性子走人,然滴珠不肯把藏的银子拿出来打点,只得好声好气合小雷说:“你姐姐现扣在吴县县衙,若是真上公堂,我王家的脸固然是要不得,姚家又哪里有脸出来做生意?”

小雷笑道:“那是姚家事,合我姓马的不相干。我要什么,尊宠却是晓得,你去问明白了再来。”挥手叫送客。

架上一只雪白的鹦鹉扇翅叫道:“送客,送客!”

王慕菲唬了一跳,扯着小雷的袖子道:“你想要什么都由你,与我先去见你姐姐罢。”

小雷只是摇头,突然听得翠墨几声咳嗽,小雷猜必是真真有什么话要说,忙站起来道:“姐夫你先回家,换了衣裳,并取些银子好打点使用,我换了衣裳陪你去就是。”送他出去。

真真早自门后出来,要回内宅去。

小雷追上去道:“真真姐…”

真真扭头笑道:“此事合我无干,我不管的。休要问我。”

小雷笑道:“我明白的,只是,我还要管的,不然姑姑在姑夫跟前为难。”

真真微微点头,回到房里叹息:醉娘,原来你当初说的都是真话,却是我错信了王慕菲,不曾想你这般有志气,隔了许多年还能寻到他出气。在房里转了一会,出来唤林四管家:“你去打听隔壁王举人官司如何。”

林管家心领神会,速到小雷的院里,小雷还在更衣,见他进来,笑道:“林四叔有事?”

林管家道:“小姐她想晓得是为何呢,小的请随公子同去?”

小雷依了他,想了想又道:“尚大哥叫我在家不要出门,我又不曾合官儿打过交道。我们先到尚家庄去问他讨主意去。”这章六千多,有欠昨天的几百,有还笑脸的债两千。幸福呀,只有三千的债要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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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小二黑爱慕王举人(上)

因着相公子的吩咐,小雷少爷合林四管家一出门,看守宅院的几个管家锁大门的锁大门,放狗的放狗,甚是小心。

真真在庭中一株梧桐树下站着看天。因天空飘来数朵乌云,小梅过来劝道:“小姐,起风了,只怕要落雨呢,回屋去罢。”

真真眉头微皱,轻声道:“听说他吃了官司,我心里居然是极喜欢的。小梅,我是不是心眼变坏了?”

小梅忙摆手道:“哪里有,那几年王举人对小姐如何,小姐又对王举人如何,别人或者有不知道的,婢子却是尽吃。小姐,如今你合王举人已是不相干了,想那些做甚?快些回屋里去呀。”

风里略有雨意,想来不远处已是下雨了,真真回房靠着窗边坐着不肯动,小梅还要劝解,被翠依拉开。过不得一会果然下起雨来,热烘烘的地气带着蔷薇花香冲进来,真真突然伏在桌上哭起来。外头雨珠儿嘀嘀答答,房里头泪珠儿也不少似那雨,真真揩湿了两块帕子加一边大袖子,带着哭腔唤:“小梅,去打水来与我洗脸。”

小梅不过应一声罢了,自有她手下的吉祥如意两个奔走。翠依看见小姐袖子湿了,不声不响带着针儿线儿去寻衣裳。真真自王家回娘家,旧衣一件都不曾带回来。这尚莺莺替妹子做了足足二十四箱四季衣裳,尚员外还说女儿吃了这许多年的苦须要好好补尝她,另捡花样素雅的料子,雇了两个有名的裁缝又与二小姐做了二十四箱。所以管衣裳的翠依最是忙碌,每常替小姐寻衣裳,总是三个人一道查簿子搬箱子。她三个翻了一会。翻出一件鹅黄地纱衫,一件秋香色的罗衫,送到真真跟前。真真嫌罗衫上扎的花儿太多。换了那件没有花地纱衫。

吉祥捧着水盆进来,小梅忙取了块布替小姐围起。服侍小姐净脸,正要劝说她擦点粉。守二门的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隔壁那个王举人不信小雷少爷不在家,非要闯进来。叫守门地小二黑咬了一大口,睡在地下爬不起来呢。”

尚真真听说,推开小梅跑了两步,突然停住,冷笑道:“这是他自找的呢,使个人拎他出去关门就是!”

小梅响亮的应了一声,翠墨跟翠依翠月都抢着要去,真真突然道:“也罢,我还是去瞧瞧他。”小梅有些担忧。苦着脸看了小姐一眼。翠墨冲她挤眼,笑道:“小姐,这样出去见客。却是有些不恭,还当略为妆饰才好。”

真真轻轻嗯了一声。重回妆台前。翠墨悄悄儿退出来,沿着游廊一路到二门。寻着管事的问明缘故。

原来小雷少爷着忙,出门直奔相家去了,就忘了使个人合王举人说一声..王举人在家换了两件华丽衣裳,不见小雷来寻他,出来正好遇见小桃红,说小雷公子合两个管家骑着马奔镇外去了。他心里就有了计较,那梅家只得一位小姐,梅老爷又不在家,小雷又不在家,正好去他家寻梅小姐说话,辨一辨她是真正的梅小姐,还是假死地尚真真。

偏梅家的大门敲了半日,才有一个老仆开了偏门出来,道:“小雷少爷出门想法子去了,王举人还请回去。”

王慕菲冷笑道:“你知我是举人,怎么还敢哄我?我晓得小雷兄弟还在你们家,让我进去寻他。”一边说一边用力要挤进去。

那老仆年老体弱,吃不得年轻小伙儿挤他,退后两步喊家丁,已是迟了。小二黑一马当先,奔上来嗅了一嗅,寻着好下口的所在用力咬了一口。那小三黑小四黑并小五黑只迟得半步,吃家丁们喝住,极是不伏,都拱弯伏地吠叫。王慕菲方才挨了咬,三魂七魄就走了五双。都忘记叫痛。

老仆甚是老成,看举人老爷伏在地下不敢动弹,想是唬住了,叫家丁们把狗逼到一边去,上来扶他,道:“王举人,这可怨不得小人,上回你家管家娘子还来传话,说你老人家嫌我们家狗咬,叫我们不许放出大门,你明晓得我家有狗,还要强闯进来,不是自找!”

王慕菲摸摸屁股,伸手看时,一只手掌都染的通红,他方才惊觉屁股吃痛,哎哟哎哟叫起痛来,两只脚却朝二门处移。

那管家看出他是耍无赖,却是没奈何,上前拦住他道:“王举人,里头都是女眷,还请止步,且等小老儿进去讨些止血散来。”请他在门房里坐着,出来还不放心,叫两个家丁拦在门口哄狗耍子。方到二门禀报。

翠墨听说了,原来对王举人的厌恶有十分,如今轻轻又加上了一二分,变成了十二分,她回茶水房寻了瓶止血散,想了想,揣在怀里走到厨房,翻出一包辣椒粉来,使小指甲挑了浅浅一指甲入瓶,使木塞塞紧了一边走一边摇。走到二门边把小瓶儿递给老门公,道:“这是西洋来的上好止血散,与他敷些也罢。小姐待要见他呢,厅里当中挂一架竹帘,两边围上屏风,请他厅里坐罢。”

那老门公甚是明白,接着瓶儿,出来叫该厅上的人摆设起来,自家走到门房,道:“王举人,这是后院送出来的止血散,说是西洋来的好东西呢,小老儿叫个人来与你上药?还请举人把尊裤脱下。”

王慕菲换了手去摸,一手血水,无奈伸手出去借着檐下滴水洗了手,把裤子脱去,露出一个白里透红地玉臀来。那老管家出来唤人与王举人上药,众人都是尚家旧人,第一心里偏着小姐不想叫王举人好过,第二替王举人上了药,后宅那几个大姐晓得,日日与他小鞋穿也吃不消,所以一个都不肯上前。

老门公想了想。笑道:“去,叫马厩里涮马的福建蛮子来与王举人上药。”立刻就有人如飞一般去喊。那福建蛮子听说是与一个如花似玉的清俊举人上药,喜地两只红豆眼变绿豆眼。大步赶来。在门口给老门公一拱到底,行了个大礼。接过瓶儿喜滋滋进去了。

老门公乐呵呵挡在门口,不许家丁们偷看,只得得里头王举人声声叫痛。那涮马的蛮子嘿嘿浪笑,过得一会,却是谁被掌掴了一下。王举人怒喝道:“滚!”涮马地蛮子捂着脸出来,一边走一边傻笑不提。

众人忍不住,都背过脸去大笑几声。老门公笑道:“小免崽子们,都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进去请王举人到厅里坐!”板着脸站在站边,请铁青着脸地举人老爷到厅里坐。

厅里早就收拾妥当。王慕菲看见帘子后头还有屏风,以为梅小姐候他,就想到屏风后去。谁知他走动了几步,那西洋止血散的药效发散,狗咬处火辣辣地痛疼。他脚下略停的一停。老门公合家丁们已是把他去路挡住。